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干完这票我就退休》作者:阿噗噜   文案: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白鸿说,应该是为了钱和自由,还有数之不尽的漂亮姐姐。   但是因为专职小白脸的人渣亲哥始终在狂拖后腿,“攒钱够花退休回家”这种事情对她来说就好像电影里的路人甲和主角说打完这场仗就回去和青梅结婚这种古老flag一样自然。   钱是攒不到的,哥是打不死的,活是接不完的,只能和相差五岁的白毛竹马相爱相杀顺便蹭蹭软饭酱紫。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   后来她遇到了自己的天降系老板,精准投放全程绑定,风度翩翩幽默风趣,作为一个医生可奶可防可输出还随身自带漂亮小萝莉,怎么看怎么是个移动治愈系,最重要的是——他钱给的多。   开始的白鸿:干完这票我就退休。   后来的白鸿:干死这个老板我就退休。   ****   封面为人设画手约稿,感谢么么哒。   女主人类,cp5t5,穿越重生两次,算上这辈子总共三次人生。   我流理解人设注意,青梅竹马开场人设肯定互有影响,人物永远属于原著只有欧欧西属于我   这次的女主她脑子多少有那么点不正常,亲哥是同母异父的甚尔君。   有克系元素,前排提醒。   应该是个苏文,作者黑泥爱好者不能保证是纯甜爽文,各种我流人设,角色属于官方只有欧欧西属于我(重复表示重点)。   单箭头女主的不少,男男女女都有,超大规模修罗场请注意嗷~   内容标签: 综漫 女强 文野 咒回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鸿 ┃ 配角:疯批竹马,人渣亲哥,超屑老板,各种撬墙角的男男女女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今天也没有成功存钱   立意:逆境之中也不要放弃希望 第1章 禅院家   白鸿的名字是她自己取的。   没有继承母亲的姓氏、也没有使用生身父亲的姓氏,等待五年也没有得到自己的名字,看在生育了自己的这两个家伙都是毫无自觉的人渣的份上,女孩五岁那年给自己再一次取名叫了白鸿。   但是取了名字也没什么用处,毕竟无论是自己的母亲还是那个男人,都仍然只会用“那小鬼”或者是“失败的废弃品”来形容。   大概是觉得自己年纪小到无从辨认虚假微笑之下的恶意,所以才那么肆无忌惮地那么称呼着吧。   啊,无所谓,反正这两个家伙好歹也算是把她养了五年多,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就姑且当做工作好了。   白鸿的母亲是被某个家族抛弃的女人,好像是本来就是依靠美色上位成为了妾室,但是因为没能生下拥有才能的孩子所以被直接扫地出门;而父亲则是个热衷于选择特殊体质的母体孕育下一代的奇怪家伙,在这一任妻子之前有着无数的情人和前妻,因为现任生下的孩子似乎有些用处,所以才耐着性子等待了五年的时间。   但是很明显,这个男人的耐心已经快到极限了。   “请您再等一年吧——”女人的本性是菟丝花一样的柔弱,不依靠着什么就活不下去,哪怕支付的代价是自己的孩子也无所谓,熟门熟路地样子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已经做过了类似的事情:“小孩子的术式要等到四到六岁才能显现出来,她才五岁,还有一年的时间……”   “那种无聊的东西谁会想要啊!”男人恼怒起来:“我要的是她的眼睛啊眼睛!如果不是我期待的传说中的‘魔眼’,那么这个小崽子也只是废品啊!!!”   眼睛?   什么眼睛?   ……哇,这么人渣的吗连自己亲生崽子的眼珠子都要挖?   白鸿的小脸上短暂出现了空白。   女人比她更加不安,她捧住女儿的脸,死死盯着那双异常漂亮的眼睛——真的非常漂亮,有种勾魂摄魄的凛然美感,平时看上去那只是双再平常不过的黑色眼睛,可只有仔细观察才能发现那是一种深到极致的蓝,嵌在这张完美继承优点冰雪雕琢般的小脸上,让这孩子拥有了远胜自己近乎非人的美貌。   这双深邃的眼漂亮如同隐藏辉光的珍贵宝石,正是因为这双眼睛美到到异乎寻常,所以男人才能耐心在这花费了五年的时间。   “你看不到吗!?”女人妆容精致的脸狰狞起来,她捏着女儿的下颌让她去看墙角狰狞扭曲的怪物,距离近到几乎快要能闻到那怪物身上腐烂的臭味:“你看不到这个嘛!?”   “看不到啊,妈妈。”白鸿不动声色,被亲妈捏着脸扭来扭去眉毛也没动一下,她一脸无辜又茫然,像是没察觉到母亲几乎快要把她的脑袋按进那个怪物的血肉之中一样。“您在说什么呢?”   女人看着她那副无辜的模样,像是看见什么怪物一样缓缓瞪大了眼睛。   若是寻常的母亲,在看到女孩这副模样的时候早该察觉到不对,但是好在她这对父母骨子里就不是什么正常人,自然无从判断她的不正常。   好事情。   白鸿一脸欣慰的看着自己的生母。   亲妈不正常,证明她还可以继续苟。   这份发自内心的愉快感激之情持续到女人拉着她出现在一栋陌生的日式宅院里为止。   在此之前她被好好喂了一个月的一日三餐加甜点,成功养出了一副相当不错的好气色,她以为是女人良心发现,后来发现她没有良心,自己也不该有。   由于在此之前的忽视,女孩身上并没有寻常萝莉惹人怜爱的柔软肉感,反而手脚纤细下颌尖俏,像是个身体被削砍过头显得细瘦伶仃的漂亮娃娃。   白鸿维持着一张完美的乖巧脸,看着女人从院子里叫出来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年轻男孩,跟着她立刻装出一张梨花带雨的委屈面容,怯生生娇滴滴地叫了一声那男孩的名字。   “……甚尔,是妈妈呀。”   白鸿在旁边看得震惊了。   这女人什么垃圾演技?世上哪有用和情人撒娇说话的语气和孩子说话的?   不过很明显,那男孩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他的身上有种过早成熟的奇妙气质,不知在那深宅大院里发生了什么这份成熟并没有成功温养出稳重的性格,反而有种万事漫不经心的慵懒颓废感。   女人姑且不谈是否拥有生下有才能孩子的本事,但是她那副好皮囊倒是被这两个孩子继承了个十成十。碰上儿子的冷脸她仍腔调婉转,以一种非常不合适的娇柔语气和自己的儿子对话:“这是你妹妹,你来看看她呀。”   男孩耷拉着眼睫,没什么兴趣地看着旁边被裹在纹绣桃花的精致和服里的女孩。   黑发雪肤,骨相奇佳,被打扮得像是个粉雕玉琢的白玉娃娃,长大后定是个惊艳无比的美人,这样的孩子哪怕是没有术式继承,单纯靠这张脸也能在世家争得一席之地。   但是男孩仍然兴致缺缺。   “她不是禅院家的血脉,你也不过是禅院家的放弃的废品而已,和外面的男人生出来的野种崽子这边不会要的。”   哭得楚楚可怜的女人明显一僵。   “可、可她是你妹妹啊……”她干巴巴的强调着,语气愈发虚弱起来:“甚尔,你难道不想要个妹妹吗?你以前都和我说希望我给你生个小妹妹的。”   “废物生出来的也只会是废物,我要个小废物做什么。”被叫做甚尔的男孩子仍然一脸漠然,他转身就想走,却被女人骤然拔高的声音叫住了:“这孩子和你是一样的,甚尔!”   已经走出一点距离的男孩停下了脚步,皱着眉转过头来。   “什么一样的?”   女人战战兢兢,把白鸿往前推了推,“她的体质……和你是一样的,也是被诅咒的身体。”   “……没有咒力?”   “一点也没有……”女人惶惶道,“而且这孩子如果还要继续留在妈妈身边的话,她的眼睛会被挖掉的。”   白鸿:……哦豁。   这他妈就是意外之喜了。   看起来是那男人期待的眼睛的确是自己的这一双,不过因为某些限定条件没有成功开启,所以打算挖走慢慢研究?   “看在……这是你同母异父、唯一的血脉亲人的份上……”她把白鸿往前推了推,惊喜地看见对方没有闪躲,而是皱眉看着女孩缓步靠近自己。   “把她留在你身边吧。”   “……禅院家不养废物。”男孩漠然道。   “我可以——我可以给你钱!只要你收下钱,我可以把这孩子卖给你!!!”女人尖叫起来,白鸿莫名其妙看着她那副疑似母爱爆发的奇怪模样,最终还是把她这副不正常的状态推锅给了自己那个同样不正常的生理意义上的爹。   果不其然,女人立刻补了一句话:“只要你把她收走,随意你要多少钱!!!”   白鸿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嗯,这就对了嘛。   “那——”   禅院甚尔盯着白鸿,脸上缓缓扯出来一个恶意十足的讽笑。   “我要五百日元。”   “小废物就值这个价格。”他俯下身直视着白鸿那双漂亮非凡的眼睛,没轻没重地捏了捏她的脸颊,满意地看着女孩雪白肌肤立刻被印上了属于自己的痕迹,这才愉快的松开了手。   “禅院家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就姑且靠着五百日元试着在这鬼地方活下去吧。”   白鸿:……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她现在捡个硬币去打个柏青哥都能挣到不止这个钱。   但是女人明显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哆嗦着从衣兜里挖出来五百日元,连递到禅院甚尔手上的时间都没有,随手扔在路边就直接跑掉了。   这对刚刚相认不到五分钟的兄妹俩不约而同地盯着地上的五百日元。   “你要吗?”禅院甚尔兴致缺缺。   “毕竟是生活费诶……”白鸿走过去,捡起那枚生了锈的硬币,拂掉上面的灰土后便塞进了和这套和服配套的桃花纹绣的小包里。   “真假,你信了啊。”   “我又不是你们那个什么禅院家的孩子,没有理由他们会收留我吧。”   “啊,这倒是。”   禅院甚尔语气平平。   “喂,姑且先来叫声哥哥来听听。”禅院甚尔大咧咧的蹲了下来,他赤脚踩着木屐随意套了件条纹的和服,瞧着便是没什么形象的放浪姿态,此时少年两条胳膊耷拉在膝盖上,比起世家大族出来的公子哥,倒更像是个路边常见的流氓混混。   白鸿问:“你要养我?”   “看情况咯。”禅院甚尔无所谓的耸耸肩,“反正我在这儿也没人搭理,大房那边觉得我养得活就好,你要是够乖,我分你半碗饭也不是不行。”   白鸿:“……”   白鸿:“……哥哥!!!”尾音九转十八弯,能浪得出水。   禅院甚尔:“……你为什么能叫得这么恶心。”   白鸿:“唉,不怪我。”   你自己接受不住萝莉的爱,还要怪我输出高。   禅院甚尔盯着眼前五百日元买回来的妹妹,半晌没忍住,又伸手去捏她的脸。   小女孩的皮肤细腻柔软,有着与自己截然不同的软嫩手感,她面无表情地任由男孩把自己的脸搓扁揉圆,禅院甚尔莫名就从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看出点真实过头的杀意。   “你要跟我姓吗?”   “才不要。”白鸿肤色雪白,被人渣亲哥硬生生捏出来满脸红晕,她顶着这样一张脸无论如何也严肃不起来,瞧着倒是有种小大人的另类可爱。   “我身上没有禅院家的血,没必要跟你改名,就叫我自己的名字。”   “行啊。”禅院甚尔的脸上那种轻飘飘的笑稍微淡了点,“你叫什么。”   “白鸿。”   “……”   “怎么,有问题?”   “不,我只是以为你要跟那女人的姓氏或者是你亲爹的名字……?”   白鸿歪了歪头,半晌,她诚恳提问:“……他们两个叫什么来着?”   禅院甚尔一愣,随即大笑出声。   “白鸿是吗?不错的名字。”   男孩笑嘻嘻地伸出手,“我叫禅院甚尔,是你的哥哥,请多指教。”   “哥哥你好。”白鸿语速飞快,抬手握住了对方比自己大上一圈的手用力摇了摇,再抬头开口时虔诚无比:“给禅院家干活给钱吗哥哥?薪金多少,工时多少,按时间算按月份算按季度算,年终有没有绩效奖励或者奖金分红?”   禅院甚尔答得飞快:“不给吧。”   白鸿:……   资本主义亡我之心不死,要想赚够钱过上提前退休的养老生活果然还是她娘的得找下家。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是个能轻松点的故事(大概)   是甚尔同母异父的亲妹妹,而且也是天予咒缚那一挂,和人渣亲哥同等水准。   没有常规妹控兄控,甚尔人渣人设万年不动摇   以及这次的女主脑子多少不太正常。   有克系,有黑泥,综文野,会有漫画剧透。   幼崽开场肯定和已知28悟性格有出入请注意   cp 疯批竹马5t5,嫖的并不是很专注(喂),会有各种男男女女修罗场请注意昂~ 第2章 嘲讽为max   禅院家收下了这个孩子。   倒也没花什么功夫,虽说禅院家对术式有着恐怖的执念,但是白鸿实在是脸太好,好到让人觉得养她长大光是靠这张脸钓鱼都能吊来不少外面的无知术师入赘,例行公事检查了一下没发现术式,虽然有点失望,但是这种大家族倒也不差这小崽子一口吃的,倒也能养得活。   白鸿做了两辈子野生的崽子,脚踏实地安稳生活这应当是第一次,到处都是从未体会过的新鲜乐趣,虽然打定主意在成年之前赚够钱把自己赎出去不做精美温驯的笼中鸟,但是目前寄人篱下,该做的乖孩子还是要做的。   唯一的问题是,白鸿发现自己同母异父的哥要比想象中不靠谱。   她一开始,以为那句“分半碗饭给她吃”,是随口做个比喻,假的。   后来发现,是真的。   禅院甚尔似乎天生就有让别人不舒服的特质,作为咒术师家族出生的孩子却毫无咒力,被最重规矩的大房看着长大行事作风却像个无人管教的地痞流氓,因为对与家族来说毫无用处,所以也只能说是凑合着养大,生活物资和零钱之类的按照规定份额分配,不多不少,大概也就是能让人活得像个人样的程度。   但是因为白鸿那张脸,大房那边给了前所未有的关注——锦衣玉食的待遇自不必说,一些超过年龄的营养品不要钱一样的送了过来,最终目的就是务必要把那张脸养得花一样漂亮。   结果大部分落不到白鸿的面前,一股脑进了禅院甚尔的肚子,吃饭的时候少年大大方方端过属于白鸿的那份餐盘划到自己碗里,然后筷子在碗里精准一划,把饭菜全部一分两份,重新递给满脸震惊的便宜妹妹。   初见时的那句话禅院甚尔倒是贯彻地很彻底——   说半碗,就半碗,一个饭粒都不会多。   白鸿:……是人渣。   女孩面无表情接过饭碗,举起筷子的同时对着兄长竖起中指。   等老子长大了就弄死你。   她在这个家里唯一拥有血脉连接的对象就只有禅院甚尔,因为实在是很嫌弃大房那边各类冗规缀礼,跟着甚尔在他的破落无人的院子里住了几年,不知不觉间竟也成了和同胞兄长一样的透明人。   上面分下来的东西渐渐减少了,因为白鸿的不配合和消极怠工,而禅院甚尔分给她的饭菜无论多少仍然永远是之前他自己规定的半份,也能正正好好喂饱女孩子的肚子,这也是唯一能让白鸿没有半夜爬起来用被子捂死自己亲哥的唯一原因。   白鸿一个小女孩食量不大,架不住人渣亲哥最近正值成长期饿得快,盯着她固定的半份眼睛都冒着绿光,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不是没有道理,作为唯一一个靠谱点且兼职养家的幼崽,白鸿必须要想办法增加饭桌上的选择。   爬树摸鱼骗主家小孩糖偷家主禅院直毘人下酒菜,各类糟心事一样不落,但凡被人抓包就非常熟练甩锅个亲哥禅院甚尔,反正她脸好看,大多数时候说啥别人都会信。   白鸿十岁那年,正值五条家传说中的天才终于可以出来见人,术师们像是围观珍贵大熊猫一样涌入五条家,禅院家作为御三家之一自然有点特权,如禅院甚尔这样的小子也有资格出入五条家的宅院。   甚尔凑热闹一样想要去看看情况,第一反应是带着白鸿一起去。   他找到白鸿的时候,女孩正像是只猫一样蹲在禅院直毘人的房间后面,手里拎着一兜子不知道从哪个屋子里顺出来的蜜糖果脯。   她正如其名,人如鸿羽般轻盈,无影无形,无声无迹,古老院落里错落的阴影和林列廊柱成了隐匿身形的最佳庇护,也不知道这丫头是天赋出众还是天生的小怪物,禅院家那么多术师抓不住一个毫无咒力的小丫头——倒不如说正是因为毫无咒力,所以术师们才无从以残秽的方式辨认她的位置,而且就算是所有人盯着她,她也能轻轻松松从人群的视线网里面溜达出去。   甚尔和白鸿并排蹲着,熟门熟路从她手上拎着的小兜里摸出来几块扔进自己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五条家的小子出来见客了,要去看看嘛?”   “别把人家说的像是准备游街的花魁。”白鸿随口吐槽一句,拽回自己的战利品三两口吃光剩下的一半,结果刚刚起身步子还没迈开,被亲哥拦腰一拎,夹猫崽子一样夹在胳膊下面,头顶上方传来禅院甚尔兴致勃勃的声音。   “走,哥哥带你去见见世面!”   白鸿:不去,不想,放我下来,老子见过的世面比你脑子里的水都多。   但是猫崽没有人权,禅院甚尔也不是爱心澎湃的萝莉控,他最后一点良心仅限于养活妹妹而不是养好,寻常小女孩这个年纪常见的婴儿肥也不曾在白鸿脸上出现过,再加上她不喜欢太冗赘的衣服,身上一点累赘的重物饰品都没有,夹起来就走方便得很。   禅院甚尔天生体质特殊力气极大,一只手夹着个小女孩甚至还能游刃有余地随手颠颠,对与自己手臂传来的重量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但凡再胖一点我就不带着你去了。”   克扣大部分伙食并增加自家幼崽工作量的罪魁祸首大言不惭的如此评价。   “接受吧,这是哥哥的爱。”   白鸿:“……”   不忍了,今晚就暗杀他吧。   她在脑内疯狂更新暗杀计划101,而禅院甚尔已经带(夹)着她去了五条家,好在人渣兄长多少还有点分寸,知道不比把他们兄妹俩当做透明人的禅院家,到了五条的地盘多少还是要守些规矩。   终于被放下来的白鸿也跟着做出温顺端庄的世家小姐姿态,垂眉敛目整理衣襟,默不作声地跟在兄长身后,廊道上三三两两聚集着陌生的术师,其中不乏有人将惊艳赞叹的目光投向禅院甚尔身后的女孩。   哎呀呀……   这可真是位美貌非凡的小美人呢……   将来定会让不少年轻人为她倾心吧……   这等美貌,将来与大家族的嫡子联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呀……   少年冷脸听了一会,忽然啧了一下,稍稍减缓了点步速,用力把白鸿拽到了自己的旁边。   女孩不发一声,只是立刻将自己藏身在了禅院甚尔侧身的影子里。   那些声音渐渐消失,毫无咒力的甚尔在他们眼中与透明人无异,少年带着女孩越过人群,不消一会便瞧见了此行的目的。   五条家那位传说中的六眼天才就在不远处的地方。   “六眼啊……”   白鸿若有所思,她想起来自己的眼睛。   按着之前母亲的态度,自己这双似乎正好是那个男人渴求的眼睛,只不过自己这双暂且还不知道用途,除了好看一些之外,没有什么别的特殊之处。   “那玩意很有用嘛?”   “是五条家部分术式的必备条件,有了那个很多东西都可以从传说变作现实了,”禅院甚尔在旁解释,仗着自己全无咒力又是毫无防备的背后方向,大咧咧带着白鸿凑上前去想要仔细瞧瞧那小鬼的模样。   几乎是在禅院甚尔向前一步的同一瞬间,被侍女环绕的白发男孩若有所查,毫无预兆地蓦地转过头来。   禅院甚尔脚步顿在那里,愕然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   “啊,被发现了吗?”   白鸿的声音冰冰凉凉,不带一丝讽刺的腔调听着却格外让人不快,“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诀窍呢……”   结果就是这么走过来?   哥,你好莽。   白鸿在旁边面无表情啪啪啪鼓掌。   男孩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却半点也没有寻常人间孩童天真可爱,冰珠一样的六眼情绪凉薄,连睫毛都是雪白,整个人如冰晶霜雪不含半分人间人气,凉凉瞧着禅院甚尔,有种比先前白鸿那句话还要让人受不住的嘲讽。   反正也已经被人看到了,白鸿索性从禅院甚尔的旁边走了出来,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传说中的六眼,她不是术师,瞧不出这双漂亮的眼睛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倒是男孩漠然开口,询问自己身侧的侍女:“他们是谁?”   “应当是禅院家的孩子。”侍女的记性明显不错,连禅院甚尔也对的上号:“之前和您说过,禅院家收留过一个特殊的女孩,是出走在外的妾室与外面的男人生下的孩子,除了生得漂亮一点却一丝咒力也无,比普通人还要不如……应当就是这一个了。”   五条悟这会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打量了一下白鸿,没什么兴趣的啧了一声。   “哦,废物。”   白鸿:“……”   她冷笑一声,然后做了一个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举动。   十岁的女孩大步上前,在侍女和五条悟都没有反应过来的那一刻,抬手按在了五岁男孩的脑袋上。   “哈,矮子。”   女孩子发育本就要早于男生,更何况还有五年的时间差横隔其间,现在的白鸿比五条悟高了一头不止,她这么胳膊一伸把他摁在那儿,手脚被束缚在端正和服里的男孩踢腿都踹不到她。   五条悟:“……”   禅院甚尔:“……”   五条家的侍女:“……”   啊啊啊啊啊——!   侍女捂着嘴无声尖叫起来。   “你——!?”   五条悟先是愣住,随即脸上立刻显现怒火下意识就想伸手打她——结果此时白鸿这一行动的嘲讽巅峰才彻底显露出来,被按住脑袋的男孩用力伸长胳膊,却连指尖都没碰到她的衣襟。   五条悟:“……”   男孩终于流露出点鲜活人气,脸上染上愤怒绯色,暴怒着冲着白鸿咆哮起来:“我要宰了你!!!”   “哇。”白鸿不动如山的摁着五条悟的脑袋,居高临下低头俯视,微微一笑:“你加油。”   六眼愤怒睁大,几乎是被当做神子供奉着长大的五条悟哪里受过这种气,尚未成型的咒力立刻蕴于指尖,禅院甚尔见势不妙,熟练拦过自家猫崽的细腰,把她扛起来就往外跑——!   “你给我站住!!!”男孩挣开侍女的劝阻,冲着那个被禅院家的少年拦腰拎走的女孩咆哮起来:“你是谁!有能耐名字留下!宰了你——一定要宰了你!!!”   白鸿被拦着腰还想跑回去再和五条家的崽子互相嘲讽三百回合,结果禅院甚尔抓她很是用力,幼崽完全无法挣扎,女孩索性一脚踩在自己兄长的紧实后背上,一手撑着他肩膀抬起身子,遥遥冲着五条家的天才竖起中指,拔高嗓门留下让对方怒火更胜一筹的回应。   “——你爹!”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剧透:白鸿成年身高一米七   然后看有人觉得这里说废物是不是不对劲,补充一下吧,私以为咒术界其实分层和歧视很严重的,御三家本身就不是普通咒术师的环境,无咒力也被歧视的底层,白鸿这里还不是正统血脉是抛弃的妾室和外面男人生的孩子,传统家族观念来说身份低的不行还存了点侮辱属性,和嫡出还是千年难遇的六眼相比真的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5t5天生高度不同,官方也说过他是个除了性格以外完美的男人,指望他同理心强是不可能的。   这个时候两个人甚至没有被看做同一个阶级 第3章 孽缘   事实证明,没有后台,就不要装逼开嘲讽。   回家就因为惹怒了五条家天才于是被关在了小黑屋里反省思过并且不给饭吃的白鸿,盯着墙上的咒符陷入沉思。   相当阴暗糟糕的房间,不说用来吓小孩子,胆子小一点的成年人在这儿呆一会也要糟。   之前在禅院家无论如何胡闹大多数人也没有管过白鸿,也是因为她始终有着一个不错的分寸,闹来闹去也不过就是为了吃的,大房偏心没脑子也没本事压住下面胡闹的小崽子那是他们的事情,倒也不至于为了一点小事情做出什么反应。   但是五条家不一样。   这一次也算得上是白鸿失了分寸——可能那个五岁的男孩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禅院家乃至于大房这边多少也是要做一个态度出来的。   禅院甚尔因为是带着白鸿离开的,所以他得以逃过一劫不需要被关在小黑屋里,但是白鸿就没了他的待遇,那位高高在上的夫人第一次露出狰狞嫌恶的冷脸,白鸿漠然瞧着,任由她用力关上门,隔着一道薄薄的们极近刻薄地讽刺着她这个外来的野种,外来的就是外来的,终归还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白鸿安静地听着。   这儿不是她熟悉的故乡,没有广阔无垠包容一切的大海,没有会把她带在身边替她撑腰的恩师黄猿,也没有毫无底线纵容她的白胡子老爹和莫迪比克号。   重生十年,终于找到了自己不属于原本世界的真实认知。   ——这不是她的归处。   有人曾经对她说过,你是注定飞向天空的鸿鸟,所以她才会叫白鸿。   少女抬起头,看着上方唯一一个用以通风的狭窄窗口,吝啬地流入一点外界的光。   此时有人敲了敲门,白鸿听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应该是在叫自己,起身走了过去,门缝那边推进来半个馒头。   女孩盯了一会那半个馒头,衬纸旁边落着一朵初开的桃花,她伸手把馒头拿了起来,先问了一句:“甚尔?”   “叫哥哥。”门的另一端传来禅院甚尔懒洋洋的声音。“你今天的半份。”   白鸿沉默着,小口小口的咬着半个冷馒头。   禅院甚尔吃得比她快得多,三两口吞下半个馒头随意拍了拍手,这才问道:“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被大房盯上可没有什么好日子过,小妹妹要当个乖孩子吗?”   “——五十万。”   “啊?”   白鸿咽下一口馒头,慢条斯理地回答:“从我来到这里到现在,那边在我身上花的各种心思不多不少,我算了一下,乱七八糟的折合成钱,大概五十万,五十万是算上了我日后的抚养费,按着那个女人的态度,接下来应该不会再花太多的钱在我身上。”   “你都不担心她会彻底放弃你啊。”   “不担心。”白鸿吃完最后一口,小心把那朵桃花放入衣袖之中,这才慢吞吞的回答道:“沉船效应——她已经在我身上投入了预期之外的成本,那女人当初收留我目的本来就不单纯,终归来说有点手段,却也不是特别值得防范的类型——凭她的性格,短期内不可能直接放弃我。”   豢养金丝雀的前提是笼中的鸟雀需要足够温顺乖巧,她既然已经表现出不听话的样子,若是接下来的种种手段仍然无法驯服,那么这只金丝雀就没有了留下来的价值。   但是在此之前,她还算是有个靠谱的落脚处。   ——接下来她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挣够这笔钱,然后离开这里。   禅院甚尔沉默了一会。   “……你真的是十岁?”   白鸿:“哎呀甚尔你终于要承认叫我爸爸了吗,好开心哦。”   禅院甚尔:“……”   禅院甚尔:“来你出来咱俩打一架。”   正当少年哐啷哐啷拽门想要把里面那个天生嘲讽点满的小崽子拎出来打一顿的时候,不远处却传来人群的脚步声,大房诚惶诚恐的道歉声由远及近,期间夹杂几句禅院家家主听着就没怎么走心的虚伪玩笑话,禅院甚尔停下晃门的手,看着被人群簇拥的白发男孩缓步走出,径直走到了这里。   “甚尔——!”大房那边传来惊怒的叫声,“你怎么还在这里……非常抱歉五条大人,妾身实在是没有料到这小子竟然这么不懂规矩,这就把他带下去——”   “不用。”五条悟又重新恢复了那种万物不入眼的冷漠态度,他站在落着锁链和大锁的门口,指了指里面:“她在里面?”   回话的女人更加惶恐了:“正是如此……不过这丫头身上并没有禅院家的血脉,妾身一时心软收留了她,万万没想到竟然冒犯到了您……”   “开门。”   男孩一抬下巴,脸上隐隐露出一个大仇得报的愉快冷笑。   “我倒要看看她现在有什么好嚣张的。”   老实说,本来被嘲讽对象一跃成为居高临下的嘲讽对象,这种事情本身就很刺激,特别是两人身份天差地别,这种落差感实在是非常容易刺激人——   把白鸿关在里面的女人未尝不是抱着这种打压她张狂气焰的打算,再嚣张没规矩的孩子,被三番两次强调了身份地位的悬殊差别,骨头再硬也要学会低头。   ——奈何里面呆着的这一个,脑子本来就不太正常。   她作为海军的时候就连天龙人都敢直接打一群,现在四舍五入半个自由身有什么不敢对着一个还没她胸口高的幼崽开嘲讽的。   她两辈子都是浪的飞起,现在四舍五入半个自由身有什么不敢对着一个还没她胸口高的幼崽开嘲讽的。   于是当众人打开门的时候,没看到惶惶不安的小可怜,只对上一个袖手而立一脸淡定的白鸿。   ……   这样就没事了?听话了?   其余人将信将疑的看着那个冷漠脸的小丫头,并不觉得这是已经学会听话的温顺表情。   事实证明,白鸿的没有表情比有表情的时候更糟糕。   因为她还有张嘴。   “……就这?”   她一脸茫然的看着围着自己的这群人:“这就完啦?”   禅院甚尔:“……完了吧,你配合一下。”   白鸿:“唉,行吧。”   女孩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转开了目光,一句棒读:“好可怕啊——”   大房:“……”   其他人:“……”   大房:“……你给我闭嘴!!!”   白鸿:“唉,你花钱,你说了算。”   站在后面的禅院直毘人捂着嘴转过头去,肩膀颤抖幅度相当可疑。   那女人已经气得要当场疯掉,若不是还顾忌有旁人在这儿她怕是恨不得冲上去挠花白鸿那张漂亮过头的小脸蛋。   与此同时,白发的男孩忽然上前一步,带着点似笑非笑的表情直接凑到了白鸿的面前。   “做什么?”   白鸿目光一低,眉毛都没动一下。   五条悟此时倒是没了之前的暴怒模样,大抵是找到了反过来嘲讽的地方,反而显得游刃有余起来:“你是真的很嚣张啊。”   “……”   白鸿没说话,她在看着这张脸发呆。   不得不说,这孩子的确生得相当不错。   以白鸿两辈子的经历来看,这张小脸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颜值巅峰的水准,且精致皮囊之下骨骼线条极好,完全不存在会长歪的可能性。   家世、权力、容貌,世人追求的一切他生来便有且皆为顶点,这是个天赐恩宠的孩子,也难怪能张狂到这个程度。   ——她做出这个评价的时候完全没考虑过先撩者贱,就算四舍五入也得不出“张狂”这种总结而且人家有充分理由追杀过来这件事情。   “说起来——”   少女忽然倾下身子,那双蓝到极致便显成黑色的漂亮眸子便突然凑到了六眼之前,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五条悟的脸。   “突然发现你长了一张相当不错的脸诶……是那种‘做了什么错事都没有问题,因为实在很好看’的类型呐。”   听见这评价的时候,五条悟明显一呆。   只是男孩呆愣不过转瞬,忽然露出一个相当微妙的愉悦笑容。   白鸿此时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这孩子的身上并没有寻常孩童应有的天真本能,他拥有一种生来通透的纯粹,便跟着极大幅度削减了他身上那种属于人类的真实感。   直到此刻,他才稍微露出了点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惯常会出现的那种准备恶作剧时的愉悦恶意。   “做错了什么事都没关系?因为我太好看了?”   白鸿歪了歪头:“如果你的恶作剧对象不是我的话,我也许还是会对这句话投赞同票的。”   “——哎呀那可真不巧,已经晚了。”   男孩咧开嘴角,一副得意洋洋的恶德反派样。   “你既然不是禅院家的人,那我干脆把你买进五条家好了。”   到时候这死丫头屈居人下跑也跑不了,自己就可以把她放在眼皮子下面天天不给饭吃,饿得长不高后看她还能不能有胆子叫自己矮子。   白鸿想也不想一把握住五条悟的手,满脸真诚:“多谢惠顾五十万日元不接受讲价不支持打折,现在支付的话老板我就是您的人了!”   五条悟:“……”   不知道哪句话戳到男孩的奇特怒点,白鸿眼睁睁看着漂亮的小金主怒气冲冲的甩手就走,无奈叹了口气。   老师说的对。   小白脸,果然不靠谱。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这对是非典型的孽缘青梅竹马。   以及这里的五十万日元是白鸿把自己卖得最便宜的时候。 第4章 安眠   事实证明,普通的小白脸,和有底气的小白脸是不一样的。   前者正如理直气壮蹭妹妹一日三餐的人渣亲哥甚尔君,除了一如既往地让腰包常年被迫缩水一半以外没有任何作用;后者正如堂堂五条家天才五条悟,哪怕不愿意拿出五十万买断,但是只需要这位少爷往那里一站,哪怕是嚣张如大房也不得不乖乖低头,让白鸿的日常待遇比嫡系小姐还要精致。   但是……   三天前忽然被打包扔到五条家的白鸿抬头对上小少爷笑眯眯的脸,完全是懵逼的。   ……这个情况,是怎么回事。   该说不愧是没脑子的女人会干出来的没脑子的事情吗?她和五条悟都掐成那个样子了是怎么得出这种“不过是小孩子玩闹大家亲近亲近就没事了”这种见鬼结论的???   把白鸿送来的那一天,五条家的负责人看着自己的表情嫌弃地就快直接写明“不要用这种外来的野种污染五条家的血脉”了。   是要搞幼驯染吗!?   是要搞幼驯染吧!   梁子都结下了还能指望他们两个发生什么温柔感情吗?她又没点亮敌我双方无差别攻略的神技!   ——是觉得她瞎了还是五条悟瞎了!?   白胡子海贼团的船员永不屈居人下!!!(╯‵□′)╯︵┻━┻   三天后的白鸿:少爷说的是.jpg   她低头看了一眼几乎快要占据全部视野的华丽餐盘,还有理直气壮坐在旁边等着喂的五条家少爷。   “要吃那个。”   漂亮的小少爷抬手一指白鸿面前的碟子,理直气壮地下令。   ……好的少爷没问题少爷,您是小的衣食父母要吃啥您说了算。   银筷拨开鱼皮携起一点雪白鱼肉,乖乖用手托着递到了男孩嘴边。   白鸿喂了三天五条悟的一日三餐,得益于五条家每顿都是满汉全席的超额水准,她基本已经摸清这位少爷用餐过程的各种龟毛细节:诸如吃鱼不吃皮只吃腮后最嫩的月牙肉,吃菜不吃带苦味的一向只吃调味清淡的最嫩菜叶,喂汤的时候汤匙不能滴下汤水而且必须要完美一羹匙不能多也不能少,吃餐后甜品的时候专用的小匙必须要切割完美无缺不能破坏原本的美感……   虽然她始终觉得有那么些奇怪条件是专门对着她来的,但是她能说啥,还不是少爷说了算。   五条家不会给她单独准备饭食,而且她还是那个餐前试毒的小白鼠。   但是看在每一顿每一样光尝一口最后都能吃饱而且味道全都相当不错的份上,白鸿倒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老家传统迷信,吃饭抢到第一口,你的老婆跟我走。   在白胡子海贼团的船上呆了那么久,见惯老爹神级攻略进度和那些千奇百怪的熊孩子,五条悟这种程度对与白鸿来说还真的不算多可怕——想想那些随处可见的暗杀和后辈们年少轻狂的挑衅吧,有那么几次如果不是马尔科在旁边呆着怕不是连她都要跟着中招。   不过再怎么挑剔,五岁孩子能吃下的东西也就那么多,磨磨蹭蹭半个小时之后五条悟也就吃饱了。男孩一推桌子相当自然地凑过脑袋等着伺候,白鸿面无表情捏着早早准备好的温热毛巾给他擦了擦嘴,简直比之前专门侍奉的贴身侍女还要殷勤。   她也不想的。   但是少爷让她这么干,她就得上路。   “你自己说的,我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   五条家的小少爷骄矜抬头,一脸的嚣张,冰珠一样的六眼亮晶晶的,明明白白地就是在等她发火。   白鸿心平气和地跟着点头。   就当养猫。   那种上蹿下跳咬电线撕作业,一定要在自己的杯子里喝水洗爪子、被看到的时候还会故意把水杯推到地上,在工作期间趴在键盘上后爪压住backspace瞬间删掉三万字草稿不说顺便一键关机,最后还要一脸无辜喵喵叫撒娇的猫。   ……那么问题来了。   这种猫为什么要养。   突然变得杀气腾腾的白鸿抬头看了一眼少年过分精致宛若天人的无瑕美貌,再一次恢复了平静。   啊,因为猫猫好看.jpg   而且花的不是自己的钱(重点),所以真的可以超冷静。   正如去猫咖嫖猫猫,反正只要留下一份餐点的钱就可以撸到人家花了几万块精心养得皮毛华丽的漂亮猫猫,那么稍微被猫咪作妖一下下也是可以容忍的。   非常清楚自己现在是吃用都是五条家,白鸿非常淡定地接手了自己是临时铲屎官这种设定。   五条家的仆从无声走入房间,轻手轻脚地收拾好所有餐盘,所有人旁若无人的无视了坐在五条悟身边的白鸿。若是按着原本的规矩,此时应该是换上下一批侍奉的侍女,而陪餐的下去做准备,与其他人一起休息吃饭。   啊,这种时候就要赞美试毒的习惯让她能吃到东西——因为三天以来,没有人让她去吃一次绝对安全的饭、也没有人提醒五条悟,白鸿需要离开休息一会。   封建古老的世家无声又阴沉的压抑恶意,在这种地方显露无疑。   白鸿放下手里给小少爷擦手的软毛巾,平静看着侍女们无声撤走了她面前所有的东西。   “白鸿,我们走啦。”   少女起身跟在大摇大摆走出去的五条悟身后,她长他五岁,身高窜出去一截,轻而易举地对上了他所触及不到的那些目光中隐藏的隐秘又压抑的嫉妒与恶意。   五条悟作为被众人环绕的耀眼明星,从来没有关注过自己身边的侍女究竟是什么时候更换又是什么时候变了模样。   他是咒术师家族万众瞩目的孩子,没有有趣的同龄玩伴,没有一般人的活泼童年,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孤独端坐上首时一眼望去无数人匍匐的身影。   白鸿算是第一个新奇又相当趁手的有趣“玩具”,他甚至需要抬头才能看到那双漂亮如深蓝宝石般的眼睛,白鸿在五条家呆了三天,五条悟从来没看她像是其他人那样被成功驯服只惶惶留给他一个贴附在地的头顶。她仍然坦然挺直腰杆,偶尔还能感觉到她喂食时试图把筷子直接戳进自己嘴里的细微怒气。   多有趣,多新鲜。   像是终于抓住了头顶嚣张蹦来跳去的野猫,看着她心有不甘,被按着撸毛的时候气得喵喵乱叫却又逃不开,瞧着可怜又可爱,下手的力度与其说是抚摸不如说是折腾,可看她可怜巴巴闪躲模样,心里却只能生出恶劣的喜悦。   不要说觉得没意思了,现在正是五条悟最为兴致勃勃半点也闲不下来的时候。   一日三餐姑且不说,就连晚上也要她待在自己旁边随时等候差遣。   小少爷像是完全不觉得白鸿需要睡觉,任性无比的要求自己无论何时睁开眼睛就必须看到她。   没办法,就算其他人再怎么反对也敌不过未来家主的一意孤行,白鸿晚上只得睡在他的房间里——虽然说是睡,不如说是在门口静坐等候随时随地都会醒来的五条悟比较合适。   白鸿:……   明天喂饭的时候一筷子戳死得了。   ***   “但是你看起来一点也没有累的样子……而且你是不是又高了点?”   一个月后,禅院甚尔熟门熟路爬上五条家别院伸出墙外的桃树枝上,接过下面的白鸿扔上来的一袋子零嘴。   一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短,倒也足够白鸿和厨房混好关系,从负责日常餐品的温柔大娘那里拿到偷偷送给她用来垫肚子的小点心。   但是每餐光是给小少爷试毒就已经快撑死了,她没有自己的房间也存不住这些,点心用来投喂远道而来过来蹭饭的老哥倒是正好。   “没考虑过要走吗?”   五条家的甜品要比外面的还要甜上一个水准,禅院甚尔吃了两个就没了兴趣,转而蹲在围墙上兴致勃勃的勾搭自己的幼妹,“禅院家那边前些日子聊了聊,大概是我十八岁成年就要让我离开不打算继续养我了。”   禅院甚尔今年十五岁,那也就是三年后的事情。   少年蹲在围墙上,漫不经心地托着下巴看着她:“你要是开口,三年后哥哥可以带你一起走哦。”   白鸿沉默了一会。   “……是这样的,我亲爱的兄长大人,”她难得用上了郑重至极的语气,“如果我和你走了,到时候干活养家的到底是你还是我。”   “你吧,毕竟我不会诶,我看你挣钱可比我熟练多了。”甚尔答得毫无迟疑。   ……三年后自己也才十三!!!   “再你妈的见!”   白鸿面无表情地给亲哥竖了个中指。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穿着五条家特供的华丽和服不好乱动,她现在就要窜上去挠花亲哥那张脸。   “——白鸿。”   正当少女跃跃欲试的想要爬墙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五条悟冷冷清清的声音。   她一回头,五条家的小少爷站在那儿看着她,一眼也没有落给墙上的禅院甚尔。   “你要去哪儿?”   即将被外面野猫勾搭走的幼猫忽然觉得脖子一凉,乖乖跑了回去。   “路过。”   她坦坦荡荡直视自己临时饲主的眼睛,答得面不改色心不跳。   五条悟满意地看着野性十足的幼猫已经被训得在会在自己旁边乖乖喵喵叫,而外面来的野猫也吓了一跳跳离自己的视线,原本冷沉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一点。   男孩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袖,难得露出了一点温和的表情:“不可以乱跑。”   白鸿继续乖乖点头,在小少爷矜持又迫不及待地伸手时,叹着气凑上来让他夸奖宠物一样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哦。   但是也许是被禅院甚尔吓了一跳,当天晚上本来已经可以睡在五条悟房间隔间的白鸿又一次被突然没了安全感的坏脾气小少爷抓了起来,穿了一身菲薄单衣在他旁边守夜。   “不可以乱跑哦。”   被白鸿裹好被子包在被窝里面的五条悟眨巴着冰珠一样剔透漂亮的眼睛,甚至放下了一贯骄矜表情,眨着眼冲她露出点可怜巴巴的委屈模样。   “……快睡觉!”她三两下粗暴把男孩裹成个球,半夜一点被人从被窝里挖起来陪.睡,白鸿就算没有起床气也要被折腾出脾气了。   ——五条家的夜晚并不是纯粹的安静。   蝉鸣,鸟叫,微风掠过花草时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动,还有不应当出现在五条少爷房间不远处的脚步声。   白鸿坐在五条悟的旁边安静地闭目养神。   咒术师家族的孩子五六岁开始显现术式,在此之前即使是天生六眼的五条悟也不过就是个感知敏锐又没有任何威慑性的男孩,他挑食又任性又爱跑动,比起劝他吃饭五条家的其他人更多是在思考如何让他不要迁怒自己,至于未来的家主每顿饭究竟是多吃了一口还是少吃了一口亦或是又一口没吃,从来都不是他们会关注的细节。   男孩吃下去的东西还未来得及变成身体成长的营养就先一步被作为咒力消耗掉,身上连一点幼童应有的可爱软肉也没来得及生出来,身形竟是比寻常的五六岁的同龄人还要单薄一圈。   有人陪伴,五条悟睡着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原本伪装的呼吸渐渐变成了沉睡时规律的起伏,白鸿静静听着,半晌她无言抬起眼,看着菲薄纸门上映出的人影。   ——就在不久之前,五条悟的悬赏价额已经突破了千万级。   数千万买一个还未来得及成长术式不显的小鬼,这个价格连家族内部的不少人也要为止心动。   六眼通晓一切,却无法操纵人心。   少女低头,对上了男孩那双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眸光空洞,冷得近乎死寂。   她微微垂眼,抬手覆上那双漂亮的冰蓝色眼睛。   “——不要看。”   白鸿无声起身,她脚步轻地可怕,熟练又从容地融入了黑暗之中。   调整呼吸,控制节奏——   天予咒缚的身体让她能在这个时间就比拟十七八岁的强度,再加上十岁女孩的娇小身形,许多事情变得轻而易举。   还有,要保证“猎物”不能发出声音。   月光之下,雪白轻巧的身影在目标身后一闪而逝,菲薄刀锋轻盈掠过喉颈,正准备做些什么的男人脸上贪婪扭曲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起就被割断了气管和声带,连最后的惨叫也未吼出就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之中。   本能捂住嘴巴不曾尖叫出声的侍女惊恐看着那道纤细灵巧地身影像是只猫一样蹲在猎物抽搐的背上,少女的衣摆和手指甚至不曾沾染半寸血迹,她游刃有余地竖起一指立在唇边,冲着神色惊恐的侍女轻轻嘘了一声。   ——请保持安静。   没人会在意一个毫无咒力的透明人,一个十岁的小女孩要去做什么、可以做什么。   习惯了咒杀的咒术师们,总是容易遗忘自己说到底却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类而已。   白鸿神色如常地踩着尸体越过满地流淌的血色,脚步轻盈地回到了房间。   果不其然,好容易才哄睡着的男孩裹着被子乖乖坐在床铺上,他睁着眼睛,似乎正在等着什么。   白鸿站在他旁边看了一会,平静问道:“还看得到吗?”   五条悟抬眼看着她,沉默许久才回答:“……看不到了。”   白鸿点点头。   少女拢着衣摆重新在五条悟旁边坐下,熟练地把男孩按回床上重新裹好被子,顺手拍了拍,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和。   “那就安心睡觉吧。”   男孩乖乖闭了一会眼睛,忽然起身把白鸿的手抓过来按在自己眼睛上,这才重新躺好,心满意足地准备睡觉了。 第5章 喂食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不要说是血腥味,就连地板上也没有留下一点血氤的污痕。   诶……这种地方意料之外的手脚很利索嘛。   少女默不作声地跟在五条悟的身后,目光扫过昨晚的狼藉之处,已经瞧不出半点问题。   廊道两侧有侍女安静候在两侧随时等待主人的差遣,不知是不是白鸿的错觉,那些年轻的姑娘在和作为未来家主的五条悟鞠躬行礼的时候,有那么几个的目光似乎是冲着她来的。   好奇,敬重,还有那么点若有似无的微妙崇拜。   白鸿微微侧过眼神,对上了始终将目光绕在自己身上的年轻侍女,对方一怔,立刻有些不安地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她了。   啊,是昨晚那个。   没记错的话,名字好像是叫葵来着?   很聪明的姑娘,先一步看到了杀手的影子却知道不能出声惊扰,到最后也没有尖叫起来,而自己这一路走来,先前在这里的侍女除了她之外也都已经换了新的面孔。   ……那些人,是被处理掉了吧。   她想。   白鸿不太了解咒术师世家的内部构造和行事作风,大概所有的力量都只用来保护五条悟一人了吧,其他普通人会落得什么下场也都无所谓——对于这种家族来说,那些人也不过就是随手就可替换的廉价商品。   昨晚那个杀手也许不能对五条悟怎么样,可这一路上遇到的可能泄露行踪和秘密的普通人就说不准了。   毕竟对于这种人来说。死人永远都是最安静最值得的伙伴。   白鸿敛起不必要的发散思维,跟着五条悟来到了他今天上午的上课地方。   “你在这儿等我。”   他照例嘱咐着,然后进了里屋。   五条悟的日常时间安排并不像是个五岁的孩子应有的程度,他的咒术练习要在六岁之后的术式彻底显现后才会开始,现在则是一些传统的课业,寻常小孩子小学时期打打闹闹花费六年学会的基础知识五条悟要在一年之内全部领会,除此之外还有专门针对家主的传统练习。   没有假期,没有休息,出生那一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未来五条家家主,这孩子必须要完美承担起的是所有人过高的期待。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再浅显不过的道理。   既不是术师也不是世家小姐的白鸿在五条家的定位更加类似于家主一时兴起饲养的宠物,并没有允许与家主一同学习的资格;五条悟在室内和老师上课的时候,她便只能在门口等候。   “……白鸿小姐。”   家主学习的时候一般仆从是可以稍稍放松一点的,那名叫做葵的侍女忽然轻手轻脚地凑了过来,她小心翼翼在端坐在门口的白鸿旁边俯下身,迎着她不解的目光轻轻张开手,藏匿其下是被一块白绸手帕包着的小点心,“您要不要吃一点东西?”   今早的小少爷因为昨晚打扰了睡眠起了晚,又默不作声地闹起脾气竟是连早饭也懒得吃,拽着白鸿在屋子里赖床一个多小时后才磨磨蹭蹭的过来上课,连带着专职试毒的白鸿也没有蹭上一口吃的垫垫肚子。   葵是鼓足勇气凑上来的,她看着女孩低头盯住自己的手掌,自己手掌摊放在她面前的时候有些本能地发抖。   昨晚干脆利落杀人的景象还未从记忆中消失,只是那点本能的慌张还未来得及在她眼中扩散,便瞧见少女的目光也跟着自己的手掌一同晃动,像是只跟着逗猫棒一起本能转移视线的幼猫。   ……哎呀,明明还是个孩子呢。   侍女嘴角不由得跟着抿开一个小小的微笑,想要直接把点心放在她的手上。   “您肚子饿了吧,少爷的课还有一阵子,这期间您可以稍微吃一点东西的。”她学着昨晚的白鸿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小小声地和她说:“不会告诉别人的。”   在附近侍奉的侍女是她的好友,这种程度的破坏规矩完全没关系,大家都不会告密的。   白鸿眼睛顿时一亮,伸手想要接过那块精致的点心。   五条家的甜食甜度比外面糕点店还要高上一个水准,口感酥松软糯非常适合小孩子,用来迅速补充体力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她指尖还没碰上点心蓬松的酥皮,背后纸门被人哗啦一声粗暴拉开,一只手越过她头顶一掌拍掉了那块小小的点心,五条悟冷森森的声音在白鸿上方响起:   “别乱吃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给的就敢往嘴里塞。”   男孩目光一转,对上了侍女的脸,眸光冷冷沉沉不见柔光,五岁孩童生了双神祇般漠然冰冷俯视人间的眼,是以五条悟虽仍过分年幼,这宅子里却没人不怕他。   理性还没反应过来,深刻入骨的本能就已经让她颤栗着俯下身子,如受刑羔羊般温顺匍匐在地。   “……十分抱歉,悟少爷。”   那点仅存的私心让她挣扎着开口,第一次在这种目光中颤抖着出声:“……只是……只是白鸿小姐还没吃东西……”   男孩目光一垂,眼神又凉三分。   “我没有让你说话。”   葵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旁边人已经跟着扑通扑通地惶惶跪了一地,地板跟着砸出一阵细微闷沉的震颤,就连刚刚还言语矜持微露傲慢摆出一副讲师态度的男人也下意识跟着跪在了地上,丝毫不敢抬头仰望。   五条悟从屋子里绕出来,在完全没有动作的白鸿旁边蹲下,看她目光仍流连在地上那块碎掉的点心上,语气愈发不悦起来:“你饿了?”   “我的饭是跟着你的时间走的。”白鸿语气幽幽:“你昨晚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我也就没吃东西。”   小少爷沉默一会,拍拍手站起身,顺便也把白鸿拽了起来:“今天不上课了。”   他毫不犹豫地下了决定。   “悟少爷,接下来的安排……”   “都不要了。”男孩一抬下巴。“叫厨房准备东西,饿了。”   仆从们战战兢兢地问:“还是和以往一样吗?”   一个是字马上落到嘴边,男孩忽然反应过来,过往都是只有他自己的一人份,而白鸿与自己形影不离,却是从来没吃过什么的样子。   她到五条家也有一个多月了吧?除了和其他侍女那样每样菜吃一口以外好像就没吃过什么……那她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五条悟忽然十分震惊的转过身看着白鸿:“你到现在都没吃过正经饭吗!?”   白鸿:……   还是太年轻,她选择收回说甚尔人渣那句话。   兄长大人,我从未如此怀念你会分给我的半个馒头。   ***   一小时后,她的视线再一次被满汉全席画风的山珍海味堆满,五条悟一如既往坐在旁边,这当然了,这位少爷也没用饭,这餐饭也不是专门给白鸿准备的。   送餐进来的主管用眼杀人,目光大意她能理解,大概就是再怎么备受偏宠也要先侍奉好五条家真正的主人,小少爷和她坐得愈发近了,没什么规矩的盘腿而坐,衣摆撑开露出一截苍白膝盖抵在白鸿的腿侧,看她习惯性地先用公筷试毒小小抿了一口,然后换上五条悟专用的精致银筷拨开鱼皮挑出腮后月牙肉,用手托着递到嘴边。   “你不用再试毒了,”五条悟随意嚼嚼咽了下去,漫不经心地开口:“这工作交给其他人来就好。”   其实在昨晚之前,五条悟没觉得试毒是有必要的事情,单纯只是觉得白鸿一个个试过去被迫吃下去自己不喜欢东西的样子实在是好玩。   白鸿看了他一眼,满眼都是“我的饭没有了你怎么赔我”的阴阴绝望。   她瞪人,手上动作却没忘继续挑开鱼刺,又是一筷子绵软鱼肉送进了五条悟嘴里。   隐约明白她到底靠着什么活到现在的五条悟有点微妙的心虚,这回连嚼也没嚼就直接吞了下去,目光跟着白鸿手上银筷来回晃动,忽然伸手夺过筷子,学着她的样子,也跟着像模像样地夹起一块虾肉递到她的嘴边。   “……”   白鸿盯着那块虾肉,又狐疑盯着五条悟。   是想趁机用筷子捅死我吗?   见她迟疑至此,小少爷立刻又肉眼可见的不高兴了。   刚刚还毫不犹豫地乖乖伸手去接人家的劣质点心,自己亲自喂的上等虾肉为什么不吃!   “快吃!”   他声音一抬,那块虾肉几乎快要压在白鸿的嘴唇上,她本能向后一缩,五条悟捏着的筷子立刻又跟着追了上来,伴随着小少爷不耐烦的催促声:“快点!”   白鸿:“……”   她忍气吞声的张嘴,乖乖咬住了那块几乎要直接硬塞进自己嘴里的虾肉。   男孩看着她终于愿意张嘴吃下去的温顺样子,筷子在半空停顿许久,眼睛微微跟着睁大。   ……哎呀?   这感觉……   白鸿这边刚刚咽下虾肉,那双筷子立刻又夹了新的东西递了过来。   ……真假???   还没玩够???   少女不敢置信的一抬眼,对上了男孩亮晶晶满含期待的漂亮蓝眼睛。   五条悟一脸的迫不及待:“张嘴,快。”   她刚刚张嘴想说你想捅死我最好快点别这么一次次地带着吃的来折腾我,结果嘴刚刚张开那块玉子烧就已经直接塞进了她的嘴里——真的就是塞,完全不夸张,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会被直接噎死。   而五条悟一脸兴奋,满眼愉悦。   ……   白鸿面无表情食不知味,被现任真·饲主强制单方面投喂,硬生生吃下了包括腌红姜生洋葱等最讨厌食材的一餐,获得了重生以来最痛苦的用餐体验没有之一,到最后她终于忍无可忍,扒拉掉五条悟手上的筷子,撑得肚子发痛的少女起身就想往外跑——   理所当然地被后面的熊孩子硬生生拽回去了。   “再吃一个,就再吃一个~”   这是与其说是良心发现让她吃饭不如说是发现了新玩法的五条悟。   他手指之间轻轻捏着一块柔软的大福,大有把它硬塞进去的打算。   白鸿:“……”   你逼我的,小子。   她劈手夺过五条悟手上的柔软甜点,冷笑着转身单手捏住男孩雪白柔嫩的小脸,也顾不上他那么多龟毛规矩更懒得耐着性子伺候,随意夹起一块剩下的天妇罗就要塞进他嘴里,笑得一脸狰狞慈爱:“少爷,该吃饭了!”   “放手!”五条家的金贵少爷顿时炸毛:“撒手!这个都凉透了我不吃这个!”   “我也不吃腌红姜!”白鸿跟着崩溃尖叫:“你喂我那么多的腌红姜!!!”   一个感觉下一秒就要吐出来撑得没法也不敢乱动,一个暂时打不过年长系天予咒缚只能被捏着脸无能狂怒;两个单纯吃饭都能进入躁狂期的幼崽半斤对八两,屋内乒乒乓乓噼里啪啦稀里哗啦,五条家的管家惊恐拉开纸门,看见满地杯盘狼藉还有两个一身污渍扭到一起去的小孩,整个人都要扭曲成名画呐喊。   少、少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何等的失礼!!!   最后两个脏兮兮的小孩在管家的尖叫声中被侍女们带走洗干净。   好巧不巧,过来照顾白鸿的正好是葵,温柔贤惠的漂亮姐姐比熊孩子治愈太多,被热水暖得昏昏欲睡的白鸿又让漂亮姐姐按摩揉着脑袋难得生出食困,送回房间后又是暖融融软乎乎干干净净的一小团,她缩在自己的被子里,下一秒就能睡着。   此时另一只手顺着温暖被褥摸了进来,悻悻揉了揉她还有点发痛的肚子。   “你可吃的真少,才那么点就吃不动了。”   罪魁祸首趴在她床铺旁边,还在嘀嘀咕咕。   被窝里的少女呼噜呼噜两声,饱腹感催发的困倦让她完全没有睁眼的打算,散落枕上的乌黑发丝柔软犹带温意,还散发着桃花香露的清冽香气。   五条悟:“……”   家主还在旁边睁着眼睛呢她怎么就睡着了?   ……   ……我也要睡!   于是男孩理直气壮地掀开白鸿暖呼呼的被褥,把自己冰冰凉的身体塞进她的旁边,毫不客气掠走了被窝里所有的暖意。   少女天生骨架纤巧,对与此时还比她身形小上一圈的男孩来说大小再合适不过,抱着软绵绵的手感合适,且自带恒温功能。   完美。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评论~ 第6章 伤口   class="">   白鸿是被硬生生勒醒的。   肋骨发痛,呼吸困难,少女挣扎着睁开眼睛,一低头就对上个毛茸茸的雪白小脑袋。   五条悟睡颜恬静平和,初雪般的纯白眼睫覆住冰珠一样的六眼,随着呼吸的幅度轻轻颤动着,少了清醒时那种居高临下俯视万物的冷漠感,此刻男孩的脸上终于有了点属于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惹人怜爱的可爱模样。   如果是其他成年的女性在这儿,怕是看到这张脸再冷硬的心肠也要忍不住母爱泛滥,心生感动吧?   但是被当做人形抱枕几乎快要被勒死的白鸿一点也不感动。   ……少爷你干什么呢少爷。   □□是另外的价钱谢谢!   男孩比自己的体温明显低了一个度,睡着的五条悟还算乖巧,而且那张睡颜温顺平和也绝对称得上一句赏心悦目,可是人类贪婪温暖的本能还是让他冰凉手脚都缠在了白鸿的身上,那双看起来细弱的手臂此时正死命箍着少女的肋骨,也正是让她噩梦连连惊醒的罪魁祸首。   这种时候白鸿倒是宁可他是个猫,好歹猫咪最多只有一团,再怎么沉也只会压住人胸口,扒拉到一边去也就算了;但活人就不一样了,五条家的小少爷平时看起来细胳膊细腿吃饭也挑食得很,结果睡着的时候两条细胳膊像是两条铁箍,勒着她的时候抽都抽不开。   该说不愧是咒术师家族的天才吗……明明平时看起来没有什么杀伤力的睡着后怎么这么难缠???   男孩睡得正沉,察觉到怀里搂着的家伙忽然开始挣扎的时候,下意识地眉头紧蹙,胳膊也跟着勒得更紧了些。   白鸿挣扎无果,只得自暴自弃地放软了下意识绷紧的身体,顺便抬手有规律地轻拍着男孩的后背,让他尽量恢复安稳睡眠。   勒着肋骨的手臂终于渐渐放松,白鸿也跟着松了口气。   ……臭小子。   她无奈叹着气,顺手揉了揉怀里看起来就手感极佳的脑袋,小孩子的头发要柔软细滑许多,短发滑过指缝的瞬间突然就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人热衷摸头杀,白鸿忍不住又趁着他睡着的功夫多揉了几下,揉着揉着就感觉到原本平稳悠长的呼吸频率忽然略有变化,像是快要醒来的样子。   她手上动作一停,就见把自己埋在她怀里的男孩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被一层朦胧睡意包裹的冰蓝色六眼那一瞬间仰头望过来的目光无辜又可爱,连已经瞧惯五条悟精致容貌的白鸿也忍不住跟着呆了一下。   男孩自然没有错过她一瞬间的怔愣,某种惊奇的愉快满足感瞬间取代了原本眼中睡醒时的纯然懵懂。   啊,天使消失了。   白鸿面无表情的想。   五条悟那双漂亮到惊艳的六眼随即愉悦弯起,声音还带着刚刚醒来时特有的微妙沙哑,睡着时温顺可爱的小天使模样荡然无存,得意洋洋的小恶魔仰着脸迫不及待地追问着:“怎么了怎么了,我太好看所以看呆了?”   白鸿沉默一瞬。   这种时候要承认吗?那是不可能的,打死都不可能的。   ……说起来要承认看呆这种事太恶心了,还是先打死吧。   少女趁着他醒过来时手臂放松,忽然反手抽出枕头直接压在了五条悟的脸上!已经被阴了很多次的五条悟反射极快,顺手胡乱一抓正好拽住了白鸿的衣领直接就往下拉,白鸿一惊,本能地就想跳起来!   休想阴我!   结果光顾着上半身打闹的两人全都忘记被子下面五条悟的小腿还压着白鸿的小腿,少女之前只顾上自己被勒得发痛的肋骨,浑然不觉自己的腿已经被压得发麻早已失去直觉,此时反射性一抬身,触电般的麻痹感顿时顺着小腿直顺着脊柱涌遍全身——   淦!少女一脸惊怒,全麻了!   松软温暖的被子在争斗中早就缠在了一起,原本幸福的安眠所此时成了困住身体最大的阻碍,白鸿用尽力气也控制不住瞬间发麻发酸的身子,身体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扑到一旁冷硬地板上。   床铺的旁边摆放着的是古老沉重的实木雕塑,是相当漂亮的飞鸟造型,那只鸟羽翼舒展头颅高昂,匠人精心雕琢出羽毛纤细纹路,栩栩如生精致非常。   ——那鸟翅边缘菲薄精巧,匠人按着羽毛的特性仔仔细细雕刻出羽毛轮廓,若是作为艺术品来说是巧夺天工,可若是白鸿冲着那里摔下去,那精美鸟翼便与刀锋无异!   原本还幸灾乐祸看着她晃来晃去的五条悟一眼瞧见白鸿旁边的柜架,她晃晃悠悠倒下去的位置好巧不巧正是那飞鸟雕塑舒展的羽翼处,嘴角笑容顿时一凝,反射性地跟着扑过去伸手挡在了她的脑后!   “唔!”   只是五岁男孩的力气再如何也没有多大,他扑上去那一刻不但没能抓回倒下去的白鸿,反而因为被子里绕住的双腿限制了行动,整个人也跟着压在了少女的身上——好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的手及时捂住了白鸿的后脑,男孩细白手背顿时被划得鸟翼木雕的锋利边缘鲜血淋漓惨不忍睹,两个小孩双双摔了在地板上的那一刻,五条悟的手还护着白鸿的脑袋,伤口被猛地一压,疼得嘶嘶直抽冷气。   白鸿一愣,立刻眉头紧蹙爬了起来,一回头看到五条悟细白手背血淋淋的可怜模样,连声音也跟着放轻,紧张无比:“怎么回事,刚刚划伤了?”   其实这种程度对与咒术师家族的孩子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五条悟天纵奇才,即使还未显现术式却也已经隐约明晓咒力运转的基础法则,刚刚那一下身体本能咒力运转已经护住了手,这伤其实轻得可怜,只是他尚未抽条张开手掌幼小,又因肌肤瓷白衬得血色愈浓,划开伤口的模样总是瞧着比寻常人更惨烈。   男孩张张嘴,刚想嘲笑白鸿刚刚的模样,却看见发丝凌乱姿态狼狈的少女此时正专注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背,双手隔着点距离小心翼翼捧着,眼中罕见流露出紧张的怜爱柔情,一个嘲讽表情还未在五条悟嘴边成型,就在她看过来的一瞬转成了可怜兮兮的委屈。   “……好疼啊。”   男孩顺势低下头,冲着她呐呐低语。   这种小伤他也不觉得疼,但好在生得一副极佳的好模样,压低声音垂下眼睫掩住眼神,倒也能显出几分非真非假的楚楚可怜。   五条悟另一只手藏在袖子下面,等着白鸿将信将疑凑过来,藏在下面的手立刻就能抓着她把她摔在地上——不给这丫头点颜色瞧瞧,就记不住谁是家主!   “需要处理一下。”   白鸿盯着五条悟的手背皱着眉,忽然跳起来直接跑到门口,一叠声的叫来侍女,讨来了纱布和外伤的药膏。   在弄清不是白鸿需要而是少爷需要的时候,那温柔端庄的侍女着实愣了好一会,才依言弄来了东西。   可是……那可是五条悟啊。   悟少爷怎么会受伤?   她们茫然不解地看着白鸿,像是这个名字的背后不是个五岁的男孩、而是某个可以永远保持完美永远毫无瑕疵的神祇似的,完全不会去思考他也会受伤的事实。   “他划伤了手背。”白鸿回答,“是我的错。”   “啊,这样。”侍女们却像是满不在意的样子,“白鸿小姐其实不用管的,那种小伤悟少爷自己一会就会好了。”   这反应着实出乎白鸿意料之外,她原本只当五条悟资质极佳才被众人捧上神坛,但是此时却觉得这孩子所处环境与她构想却还有些微妙的出入。   “那就给我拿来吧。”   白鸿说。   “嗯?”侍女们还有些茫然。   少女不知何时顺手从旁边的书桌上捏下裁纸刀的一截刀片,她点头同时微微侧身,双手背在身后,刀片眼也不眨地猛地在掌心一划,血珠顺着手指滴滴答答染红身后衣摆,少女不动声色,大大方方地把掌心伤口递给对方看。   “我也受伤了,总不能让脏血流的到处都是。”   “白鸿小姐受伤了吗?”葵从远处匆匆赶来,眉头微蹙:“请您稍等,我这就去拿药膏来。”   ***   侍女送来的药膏散发着温和的草药香气,白鸿盯着那一盒浅绿色的药膏,尾指抹过一点点在舌尖尝了尝,是寻常的外伤草药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添加物。   确定没有问题后,白鸿这才腾出功夫单手在自己手上绕好纱布,用牙咬着另一端,干脆利落缠好自己伤口,确定血不会溢出来后这才拿着东西去找五条悟。   她用自己试药的时候,五条悟就在不远处看着她,此时手背的伤已经隐隐有了愈合的趋势。男孩看也不看面无表情扯开一点有些愈合的伤口,新鲜血液立刻重新覆上苍白手背。   他抬着手,带了点委屈的叫她:“白鸿,我好疼。”   少女带着东西跑回来,药膏纱布,还有一盆温度适宜的清水。   “忍一忍吧。”   她声音从未如此温和,捉着他那只受伤的手没入水中,另一只手同样深入水下,细细擦掉他手背上的血渍,然后又捧着男孩细白手掌从水里抬起来,擦干上面水珠。   白鸿缠着纱布的手握住五条悟的手腕,压在他皮肤上的细棉纱布柔软干净,此时男孩却觉得那东西突然粗糙地令人生厌。   “轻一点啊,我好疼~”他委委屈屈的叫,反反复复的重复着这一个词一句话,对方不厌其烦地回应着,浓长卷翘的眼睫微微垂下自始至终没有看向别处,目光专注盯着五条悟手上的伤口。   他盯着白鸿的侧脸,便有些发愣。   本来没有什么感觉的手被她这么慎重小心地捧着,那点从未在意过的疼痛似乎也跟着在手背扩散,酸酸麻麻的跟着散遍全身。   男孩被她捧着手,突然有了真心实意的委屈,又盯着她缠着纱布的手,挣扎出三分真心,别别扭扭问道:“你不疼吗?”   “我习惯了。”   白鸿头也不抬地回答。   反正无论经历过的哪辈子她都没感受过真正安稳的生活,这种程度倒也算不上是问题。   少女拧开药膏的罐子,终是想着这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不比自己经历丰富,怕是也从来没吃过亏受过伤,瞧着五条悟的眼神便跟着又软了不少。她捧着那只手在伤口上轻轻吹了吹,指尖沾了一点药膏细细涂在伤口旁边,力度不会比一片羽毛落下的力度更重。   “小少爷忍一忍吧。”   她在五条悟手背的伤口上落下纱布,动作要比她简单粗暴绕上自己手掌的时候轻缓太多,“好在伤口不深,虽然看着夸张点,应该很快就会好了。”   五条悟看着自己被仔细包扎好的手背,又抬头看着旁边收拾东西的白鸿。   她手掌上缠着的纱布手法比自己要粗糙太多,一点细微的红在少女掌心无声晕开,衬得纱布愈发白得刺眼。   白鸿端着东西离开房间,他坐在那儿茫然了好一会,忽然有点慌张的起身跑出去,急急跟在了把药膏重新交还给侍女的白鸿身后。   五条家的小少爷简直就是个移动的恐怖兵器,原本还在和白鸿温言细语聊天的侍女顿时一脸战战兢兢匆忙退下了,留下白鸿一脸雾水的看着低着头跟在自己身后的男孩,他也没说话也没做什么,白鸿一回头没看见那双嚣张漂亮的蓝眼睛,只对上一个乖乖低着的白色毛茸茸的小脑袋。   白鸿:……   从她来到这儿到现在,这小祖宗除了先前睡着的时候露出点虚假的可爱模样,平日里只要睁着眼睛就从来没这么乖过。   可是盯着这个毛茸茸的头顶,白鸿那口气说什么就抬不起来,她语气不自觉的一软,无奈问道:“……又怎么了?”   五条悟没说话,手指轻飘飘地勾住白鸿的手掌。   ……没生气。   五条悟试探着手指尖和她碰了碰,白鸿也只是微微皱眉但没拒绝,男孩一顿,手指立刻跟着缠了上去。   “……我伤口痛。”   他声音细若蚊呐地解释着,却还在理直气壮地不高兴:“我才五岁!”   “……你还记得你五岁啊。”白鸿对着这样一张可怜兮兮的脸也没办法露出嘲讽表情,手指反着勾住对方缠着纱布的手掌,掌心立刻感觉到男孩神经质的一抖。   “……鸿,”男孩自顾自去了姓氏直接叫她的名字,得寸进尺的上前一步,把自己裹着纱布的手递到她眼前:“我手好痛哦。”   扯到伤口了?   她皱眉,俯身捧起对方受伤手掌,轻轻吹了吹五条悟的手背。   “没事啦,吹吹就不疼了。”   “……嗯。”   男孩的脸红扑扑的乖乖点头,双手放下的那一刻他的手指十分自然地顺势跟着凑上去扣入白鸿的手指之间,五条家的小少爷亦步亦趋贴在少女身侧,姿态乖巧神情温顺,惊得路过侍从满脸仿佛看见世界末日般的绝望惊恐。   “……别趁机胡闹啊。”   被他握住的那一刻,白鸿的手掌僵住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没挣开,她压着声音提醒着,只是少女跟着望过来的一眼无奈成分居多,倒是没有多少威胁意味。   “我才没有。”   男孩瘪瘪嘴,冰蓝色的六眼剔透晶莹,乍一眼瞧上去像是真的蒙了一层朦胧水雾:“我都因为你受伤了你还凶我。”   白鸿:……   ……成成成,牵吧牵吧。   她一脸自暴自弃。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修了修大纲,整体改动幅度不大,正常更新啦~ 第7章 必须按时下班!   五条家的天变了。   不知道第多少个人在看见五条家无法无天的小魔王形影不离地跟在白鸿身后的时候,露出了仿佛世界毁灭一样崩溃的表情。   能想象吗?那个出生以来就仿佛神子一样高高在上傲慢到恐怖、一切特权在他身上都显得理所当然的五条悟,现在居然像是寻常人家可爱小男孩一样,亦步亦趋跟在另一名少女身后不说,对方说什么还都会乖乖听话……   是恶作剧吗!?   是恶作剧吧!!!   “但是哦……”有人吞吞吐吐地开口:“前一阵子不是悟少爷抓着白鸿小姐一起上课吗?本来很不耐烦的悟少爷,居然真的会因为白鸿小姐说一句‘作业果然还是写完比较好吧’……就真的写完作业了……啊,虽然还是白鸿小姐写的就是了。”   所有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五条悟……会写作业了!?   “是本人吗!真的是少爷本人吗!?”   “不不不,如果是被人劝的话那也是抓着人家代写的可能性比较多吧!”   “蠢货啊!刚刚不都说了不是少爷写的吗!”   “是那个吧!抓着人家一起上课,因为知道问题和老师授课内容,所以最后需要完成作业的时候只要把工作交给对方的最强策略!”   “哦哦,不愧是悟少爷,反正是咒术方面的天才,区区世俗杂务根本看不上眼,到时候家族事业交给自己的心腹处理也没问题,果然打的是这种主意吧!”   “但是鸿小姐的作业真的写的非常好啊!!!”   授课老师也是家族长老,此时突然变得激动无比的拍着桌子:“字迹工整漂亮不说也会认真回答问题,有些回答简直无法想象是十岁孩子会写出来的东西……而且,那孩子会给悟少爷写字帖哦,托鸿小姐的福,少爷的字终于有点属于五条家未来家主的气势了!”   这位长老乐滋滋的把白鸿那份漂亮的字帖复印件挨个分发一份,满意收获了一群真真假假的赞叹声。   所有人都不相信五条悟改了性子,但是在五条家未来的家主强拉硬拽着白鸿一起上课、而且居然真的会乖乖完成课业后,家族里的一部分人微妙地改变了态度。   “那孩子拥有这方面的才能呢……”   “十岁小女孩而已什么才能,代写作业的才能吗?”   “不不不,现在的话培养起来未来可期啊,就算不作为家主夫人的身份来培养,家族也的确需要这样一位处理俗务的人才。”   长老又非常愉快的把白鸿代写的家主作业分发了一遍。   既然是代替未来家主写的作业,内容自然也不是寻常小孩子的课业内容。   一部分问题已经涉及到家族管理,而答案简洁明了直切重点,三两句话就写清了处理办法。字里行间还能隐约能感觉到回答问题的人“这种垃圾问题也要拿来烦我你们是什么废物”的相当不耐烦的态度。   长达半小时的讨论后,长老们隐隐有了新的打算。   如果五条悟将来真的只负责咒术相关,白鸿负责除了咒术之外其他事情的话……那算什么定位,家族夫人还是摄政王?   此时,有人幽幽开口:“……嘛,虽然如果悟少爷将来长大了,凭那位大人现在表现出来的性子和大长老那边的培养方向……大概也不会怎么管五条家这方面的事情吧。”   “某种意义上,让白鸿小姐当家主夫人多少有点浪费诶。”   不知是谁小小声开口,获得一致沉默赞同。   “……说起来六眼难道还有挑人的能力吗!?这种就算普通人也是天才中的天才吧,悟少爷是怎么随手一抓就是个天才的!?”   “因为是悟少爷所以没有什么不可能!”   “好说法!”   咒术师家族不在乎俗事,家族所有人倾力培养的也是咒术。   有负责咒术相关,自然也有负责一般事务的人,但是因为特殊的家族构造,这种不具备咒力或者咒力微弱的一般人在家族内他们一向有种低人一等的感觉。   所以虽然常规意义上这已经算是摄政级别也无所谓了,反正那群家伙也不太在意这个。   所有人看着手上那份不属于十岁小女孩写出来的作业,仿佛看见了未来可以从无限收拾烂摊子的地狱中解救出来的菩萨。   “再怎么说那也只是个五岁的小孩子啊……现在就开始讨论姻亲问题会不会早了些?”   ‘“虽然悟少爷只有五岁,但是白鸿小姐已经十岁了诶。”   “那位小姐啊,年纪小却也能看出来是个美人……放在过去的话现在已经要踏破门槛了吧。”   “说起来,那位小姐到底是怎么进的五条家的,你们还记得么?”   所有人沉默了。   ……因为五条悟的个人强权。   而且白鸿和禅院家没有直系血缘关系,唯一一个还是同母异父和那边半点连不上,所以真的就是蛮不讲理直接强抢过来的。   所以,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其实不是未来,而是那位小姐法律意义上到底是谁家的。   “果然……还是要先处理那位小姐的户籍问题吧?”   长久的尴尬沉默中,忽然有人清了清嗓子,故作沉稳的开口:“老夫家中尚无子嗣……”   “那个……其实我和我夫人一直想要个女儿……”   “既然已经考虑了那么久那么一般人家肯定不可以,我作为五条家的长老,这种事情自然是义不容辞的要为家主分忧——”   “呸!无耻老贼休想偷跑!我看你就是馋她脑子!!!”   “说起来就这么确定了吗?万一那个小丫头不小心失宠了将来做不到家主夫人可怎么办?”   “蠢货吗你,那位小姐天生没有咒力反正也不太容易成为联姻对象,在这方面失宠又无所谓,长大后管她家主夫人不夫人的只要能继续在五条家工作不就好了!”   习惯以咒术师角度思考问题的傲慢家伙们根本不知道要运转这样一个古老庞大的家族需要多少心血,咒术师习惯性看人看物高人一等,要在这种家族里面世世代代的生活,维持着他们需要尊贵体面的同时还要跟着一起维系一般社会的良好关系和资金运转……   究竟秃了多少发际线、耗费了多少浓茶和□□作为熬夜的灵魂燃料,觉得只要有了术式就成为凌驾于一般人之上的那群恶劣家伙是不会懂的。   被夹在傲慢的咒术师家族长老们和一般社会的政府相关负责人之间,偶尔还要因为莫名其妙的战损和受到咒术和咒灵影响的一般人疯狂加班,再加上己方一时任性造成的不必要的负面社会影响、天才们乱七八糟的人际交往……   说着说着,这群人忽然又开始哭起来了。   “咒术师的事后处理是什么地狱!那位少爷长大后估计又是各种地狱!”   “至、至少,现在还是听话的!现在的话悟少爷还是听那位小姐的话的……!”   “就算是幻觉也好请让我作几年可以按时下班的梦呜呜呜呜……”   这些年经历过的绝望,是随便提起哪一件,都能让这群人痛哭流涕三天三夜的类型。   那位负责授课的长老似乎也被这种地狱般的社畜惨景感染到了,他擦了擦湿润眼角,哽咽着离开了会议室,抱着一堆材料来到了今天的教室——虽然也不过就是五条悟的专用书房而已。   刚刚会议的重点、那位漂亮可爱的小菩萨正单手拢着袖子为小少爷磨墨。   红袖添香啊,不愧是少爷,真是风雅。   长老一脸慈爱的看着两个幼崽,其中一个代表了五条家咒术的未来,而另外一个代表了他们不用加班的未来。   “那么,这是今天的作业,请两位看一下。”   长老把两摞东西放在了他们的面前。   白鸿沉默了一会,还是任劳任怨的翻开了第一页。   她已经不想吐槽自己一个陪课的为什么要写作业、而且明显要比隔壁桌那位多上不止一倍的量……   而且资产评估报告这种东西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不应该是出现在她的桌子上的!   五条悟毫不犹豫地把自己那份摞在了白鸿的桌子上。   白鸿和长老都是一脸习以为常的冷静。   正常操作,没所谓的。   在少女端端正正坐在桌子后面准备落笔的时候,五条家的小少爷慢吞吞地从她胳膊下面拱出来一个脑袋,窸窸窣窣蹭了蹭挑了个好位置,然后直接枕上了她的腿。   少女坐姿笔挺,是连教导礼仪的老师在如何苛刻也挑不出问题的完美,且两条腿笔直纤细骨肉匀婷,正是男孩的完美膝枕。   “你快一点哦,鸿。”小恶魔在她腿上调整了一下睡姿,仰头冲她露出一个甜蜜蜜的可爱笑容:“写完之后要陪我玩。”   白鸿沉默抬眼。   长老扭头,视若无睹。   她空出一只手摸了摸腿上那个手感极佳的脑袋,男孩凑上来蹭了蹭她的掌心跟着咕哝一声“我要睡觉了”,这才心平气和地开口:“请问我的下班……我们的下课时间?”   对方自然而然的跟着她一起无视了那个相当熟悉的词,还有枕在她腿上明显就非常耽误工作进度的未来家主。   “两个小时以后,白鸿小姐……不过您看起来似乎需要多一点的时间?我可以告诉侍女们稍微延缓一点用餐时间。”   长老温声回答。   反正这期间她的待遇等同家主,这种程度的特权倒也是上下默认的。   “……不需要。”   少女揉了揉手腕,直接扔了毛笔捏了速度更快的钢笔,从旁边一摞拿下来厚厚一本,盯着上面资产评估报告几个大字,眼中隐有杀气。   她以一种相当恐怖的强硬气场凶狠落笔,斩钉截铁的回答:   “两个小时,必须准点下班——!”   长老感动得看着少女奋笔疾书的模样忍不住抬袖擦了擦眼角,他满脸慈爱的看了一会,顺手拿过几本她写完后放在一边的,草草扫了几眼后就不动声色放在了一遍。   ……是那个王八羔子把自己没做完的公文放在鸿小姐的作业里的? 第8章 破绽   五条悟很喜欢看白鸿端坐着写东西的样子。   专注于某件事情的少女,无心注意那些细节遮掩自己真实本性的少女,褪下了所有伪装的那一刻连眼神都跟过往不同。   只有此时才是最纯粹的白鸿。   端正,笔挺,像是柄锋芒内敛却依然不失风采的剑刃,有种浑然天成冷硬清俏的冽,偏偏眉眼精致秀美近妖,于是又跟着柔化了那种生来便有的凛然疏离的傲,温养成恰到好处的轻狂风流。   ……是他的。   这样的白鸿,是他的。   ——这是五条悟自己抢回来的。   老家伙们总是嫌弃她的出身和血脉,觉得是禅院家扔出去不入流的女人生出来的野种——除了一张漂亮到现在就可以蛊惑世人的脸蛋以外她还剩下什么?不过是咒力也没有的垃圾而已。以他们来看这样的小丫头哪怕做妾室也嫌浪费,不过是趁着现在还有些玩闹心思拿来给未来的家主当个打发时间的玩具而已。   那些现在美其名曰替他暂时打理家业的老东西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五条悟心里清楚得很,五条悟是五岁的孩子却不是五岁的心思,不过还没彻底闹到他的面前,那些无聊的小算计他也就懒得计较。   那些世家大族温养出娇声怯怯一步也不敢行差踏错的小姐们,又有几个比得上他的白鸿?   倒不是五条未来的家主需要顾及那群老东西心里想的七扭八歪的弯弯绕小心思,而是因为白鸿是他五条悟的人,是他的人就只需要想他的事情,那些恶心的糟心事又何必打扰她的心思。   ——他的白鸿,自来什么都是最好的,也都值得最好的。   既然是最好的,就没必要拿着那些莫名其妙的规矩拘着她,于是五条悟忍耐着等了一会,见她东西越写越多大有沉浸其中的架势,索性劈手拿掉她手上的笔,又跟着拱起来扑进她怀里,胳膊一抬重重挂在了少女的肩头。   “来玩吧来玩吧~”小少爷理直气壮地扑在她身上肆无忌惮的胡闹着,男孩子身上没什么肉骨架子却沉得很,把她压得没办法端正坐好,不得不换了个更加舒适的姿势避免被五条悟直接压得趴在地上。   男孩不满的拉长尾音,浑然不顾那位授课的长老还在眼巴巴地等着白鸿看完最后几本文件:“别看那些无聊的东西啦,来陪我玩啊~”   五条悟眨着那双漂亮的六眼,可怜巴巴的抱怨着。   这是他的白鸿,凭什么要去听那些无关人士的指挥?   白鸿的脑子里还在思考刚刚最后一眼瞥见的文件上内容,五条家内部的漏洞是在太多了,这群人习惯了这种环境毫无感觉,那就难怪那天有人试图暗杀五条悟却没有一个人提前注意到问题。   “工作还没做完啊……”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把那份文件看完。   五条悟瞬间瘪嘴:“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无聊的文书工作,让他们去做就好啦。”   白鸿拍了拍男孩的后背,好声好气的哄着:“我总得找点陪你玩之外的工作。”   也是为了增加自己的价值筹码。   “没关系,”五条悟不假思索的回答:“五条家不存在比我更重要的事情,鸿只需要陪着我就足够了。”   是啦是啦。白鸿敷衍的跟着点点头。   如今对她示好的这些人说到底并不是五条家如今的掌权人,只是她年岁尚幼有没有背景家世足以支撑,迄今为止表现出来的任性也是还是孩子的打闹,尚可控制在那些人容忍的极限。   说到底,她唯一依仗的是什么?   是五条悟一意孤行的偏爱。   但是要将自己的未来维系在一个五岁小孩子的身上,白鸿还没有那么天真。   孩子是易变的,一个等待了几个月的玩具都可能第二天就会失去兴趣扔进垃圾桶,而对万事万物天生通透的天才们尤其如此。   她这一世连血缘亲情都不相信,更不觉得五条悟这样的孩子对自己的好奇心能够维持到永远。   还是个小孩子呢……   她揉了揉五条悟的脑袋,漫不经心地想着。   但是她现在想要找到出路,却也有些不太现实,说到底手里底牌太少,还需要再增加一点筹码。   “鸿小姐……”之前的文书看了一半,上了年纪的长老心甘情愿替她打下手,这会正眼巴巴的还在等她回来处理,白鸿从大型挂件的攻击下挣扎着爬起来,又被扑到背上的五条悟压得趴在了地上。   白鸿妥协般竖起一根手指。   “至少让我看完那一份。”   五条悟不情不愿地松了力气,却也还是黏糊糊的挂在她身上,跟着白鸿一起兴致缺缺的看完了那份。   “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   白鸿回答,这次连笔也没来得及拿起来,就被五条悟连拖带拽的扯走了。   用过晚饭后照例是休息时间,白鸿回了房间翻出纸笔,刷刷刷开始写着什么东西。   “在写什么?”   五条悟照例趴在她的背上,随手拿起一页写完的草稿看了一眼,白鸿的草稿相当我流主义,各种语言文字还有些乱七八糟的鬼画符,不是本人压根看不懂她想写啥:“这是什么?”   “今天长老带来的最后一本是计划书,我想应该是让你熟悉五条家具体情况人员配置和大致工作范围的。”   “诶,那种东西怎样都无所谓啦。”五条悟这方面倒是有着咒术师一贯的寡情,“反正这种地方很多人都待不了多久,记不记都无所谓的。”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白鸿微微蹙眉:“但是,计划书是五年前的。”   “五年前怎么了?”   五条悟一脸不解。   “和你们咒术师的家传术式容易被外人打听到从而研究出破解方法是一个道理。”白鸿眸色清冷,下笔速度愈发快了:   “——不变,意味着信息守旧,情报容易泄露,对与本身就是身怀至宝的五条家,这本身就是致命的错误。”   而且近期有人对她示好也跟着证明了另外一件事。   ——五条家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铁板一块,术师特有的傲慢让他们不屑于与俗事为伍,更不觉得术式之外的事情存在什么值得重视的价值;但是咒术师也还是人类,衣食住行仍然需要有人来处理,维系这样一个庞大的家族区区单靠几个守旧又自诩尊崇的家伙自然做不到,于是处理俗事的这部分人不得不从外面选择,这也就造成了内部信息并非绝密,只要有心,各类情报简直就是信手拈来。   ——自从晚上有人暗杀五条悟开始,她就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询问自己所能接触到的所有人,轻而易举从她们嘴里得到了时间安排,五条悟每日衣食住行各种细节安排,由谁经手有谁负责,乃至于侍卫仆从们休息换班的轮岗时间全都一清二楚。   其中固然有五条悟的影响让他们他们信赖自己的原因,但是里面也有不少人纯粹就是对此毫无顾忌,随随便便就能告诉其他人。   若是乍一眼看上去,五条悟的身边被保护的滴水不漏天衣无缝,可白鸿稍微花点心思琢磨琢磨,就能觉察出十七八个细节上的破绽和安排上的逻辑错误。   以她的角度来看,这宅子里的任何一个人但凡长点脑子想要杀死五条悟都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之所以没成功,只能说明他们没脑子。   人员固定、时间固定、外出时间和人员固定,交换班的时间看似是无缝衔接但是执行起来却不是那么严苛,日常采买各类物资上的账本模糊不清已经不算问题、但凡有油水可捞的地方都有和之前看的那份计划书上有对不上的地方,就这么个破绽百出执行率不到十分之一的计划书,居然那群老头子还没反应出有问题。   是觉得五条悟年幼看不出来亦或者根本不会看,还是他们当真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   对与六眼的过分信赖削减了他们应有的警惕心,无论是对手,还是伙伴,这份被削减的警惕心都是致命的。   白鸿飞快写着东西,反正她本性在五条悟面前暴露的差不多,此刻越写越生气,下意识溜出一声嘲讽至极的冷笑:“五条家的人简直蠢得令人发指。”   “是吧,我超可怜的。”五条悟立刻跟着回答,一点也没有跟着对方骂的对象是自己本家的心虚和不满。   见白鸿的确暂时没空搭理自己,自己倒也能琢磨出乐趣,一会摸摸头发一会捏捏耳朵,瞧着少女肌肤雪白柔软,又忍不住脸贴脸来回蹭蹭她的脸颊,反正是小孩子对方也不会因为这个生气,眼巴巴地放软嗓音撒娇:“所以鸿要好好保护我啊。”   “保护你保护你,”白鸿心不在焉,纯粹本能驱使反射性回了一句,“听话,我写完这个再陪你玩。”   五条悟撇撇嘴。   看在你是为了我的份上,姑且原谅你不理我。   男孩挂在她背后看她写东西,下巴顺势搭在她肩膀上,两条胳膊绕过白鸿身前抱着,白鸿比他现在高上一点,五条悟抻着身子在她后背上挂了一会就就没了兴趣,很快就没骨头似的滑到了她的大腿上闭了眼睛,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白鸿轻车熟路地腾出一只手,非常娴熟的摸了摸五条悟的脑袋。   落笔沙沙声是极佳的白噪音,侍女们最近格外在白鸿的身上使用桃花香露,略带一点甜味的清冽香气,五条悟最近已经习惯了会在她身上闻到这种香气,有种本能的安心感。   白鸿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说话的声音维持在恰到好处不会扰眠的程度。   “还没结束哦,悟。”   少女语气平和,只是落笔力度微微加大了几分。   “你要小心些,想杀你的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鸿姐也是自觉加班的靠谱未成年人(?)   惯例收藏评论作收求一波嗷嗷嗷~~~ 第9章 病   等到白鸿将所有东西整理好写成别人也能看懂的成稿,放下笔的那一刻,已经是月上柳梢头的静谧午夜。   五条悟最终还是没有去自己休息,他固执无比的一定要在白鸿身边等着,侍女不敢劝他,而白鸿哄了几次没什么用,索性任由他自己去了。   男孩自己扯了被子和枕头把自己裹成一个团,此时正在白鸿身边睡得正沉,长长的被子环绕在少女身侧,另一端盖在了五条悟自己身上,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源源不绝的传递过来,驱散了午夜独有的凉意。   白鸿揉了揉有些僵涩的手腕和颈子,长长舒了口气。   果然,像是那种偶尔一次的暗杀工作来一次还能接受,但是十岁的身体进行这种长时间高强度的脑力工作多少还是有些勉强。   早知道就不这么肝,多分成几次慢慢处理好了……   天予咒缚并不是万能,几乎是在放下笔的那一刻她就本能地开始困倦,白鸿捂着嘴无声打了个哈欠,身体刚刚一动,却觉得腰肢一下都已经失去了知觉,乍然一动浑身上下都疼得要命。   她手掌撑着桌面,顾忌着旁边沉睡的小孩下意识吞回一声骂娘的声音,嘶嘶抽着冷气缓缓恢复了之前的姿势。   啊……   白鸿忽然动作一顿。   她之前是不是说过,两个小时一定要准点下班的?   少女嘴角一压,幽幽捂住脸。   ……   ……职业病要不得。   但五条家的事情又不能真的就撒手不管——   白鸿叹了口气,身边突兀响起男孩犹带睡意的声音:“鸿,你写完了吗?”   她一愣,低头对上打着哈欠勉强睁开眼睛的五条悟,“怎么醒了?”   “写字的声音停了。”男孩哈欠连连,软绵绵的开口:“我就醒了。”   白鸿:……   你是没有读故事的背景音就睡不下去的糟心小宝宝吗?   她抬手把桌上书灯亮度调低,试图把那颗脑袋压回去。五条悟习惯性凑上来蹭了蹭,又有点强硬地坐直身体。   之前他躲在桌下又被白鸿伸手挡着眼睛,始终未曾被灯火扰到,一直睡得昏昏沉沉直到现在,此时他一起身就被桌上的温柔灯火刺得眼睛跟着蒙上一层朦胧水雾,眼球微微刺痛,眉头立刻就皱起来了。   五条悟随意揉揉眼睛,拽着带着体温的软被把另一角盖在了白鸿的身上。   “鸿来陪我睡。”   “悟还是回去睡吧。”   白鸿的意志力再如何强此时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小丫头,被夜风吹透的肩膀乍然被温暖包裹,最后一点强撑的清醒也溃散了,声音也跟着渐渐染上了困倦,变得毫无说服力的绵软。   “书房有些凉,吹感冒了可就不好了。”   “好啦好啦,我是未来的家主听我的就行了。”五条悟随手拿起镇纸压在她的草稿上面,看白鸿眼神恍惚都已经困得失去了焦距,身子跟着晃晃悠悠还要强撑长辈模样照顾自己的样子实在是可爱过头,难得好性子反过来哄着她。   他随手整理一下软被,被子很大,除去两个孩子盖着的部分余下的当个软垫也绰绰有余,五条悟把被子弄软,拽着白鸿的手把她往自己这边扯。   少女长时间维持了一个姿势,腰肢以下早就失去了知觉,再加上此时又困又累没什么力气反对,五条悟随手拽了拽,白鸿就直接趴在了软被上面。   几乎是趴下的同一瞬间,她就要困得睡着了。   可这会已经睡了一觉的五条悟反而有了精神,好在男孩此时良心发现的没去推搡她粗暴打扰她的休息,也记得熄了灯把她熬夜半个晚上的心血妥帖放好,这才慢吞吞地趴回白鸿旁边,借着月光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少女的睡颜。   明明最初见面的时候那么凶,刚来的时候也不老实……又打又闹完全没把他这个家主放在眼里……   五条悟撑着脸颊,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伸手去拨弄白鸿浓长卷翘的眼睫。   “怎么突然就对我这么好啊……”   “谁让你连你自己都照顾不好……身边也没什么人注意……”   白鸿半睡半醒之间下意识地咕哝着,五条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随口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什么嘛。   男孩的耳廓有些微妙的发红,不过此时屋子里另一个当事人完全可能注意到,他抿抿嘴,把那点奇怪的心虚转成了理直气壮,索性卷卷被子把自己裹起来,跟着躺到了白鸿的旁边,继续追问起来。   “因为我是天才吗?”   白鸿打了个哈欠但没睁开眼睛,眉头因为被打扰有些微微蹙起:“咒术界天才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连咒力都没有,注定不会走这条路,将来可能和五条悟都不是同路人,早晚要另寻出处。   五条悟不依不饶,继续追问着:“因为我是五条家的家主?还是因为我把你从禅院家带出来?”   白鸿皱着眉,把脸埋在了被子里,又被五条悟挖了出来。   “……”   ……好烦。   ……好想睡觉,嘤。   已经困到极致的少女强撑着挑起眼皮狠狠瞪着五条悟,只是那双眼因为哈欠而染上的水雾变得湿漉漉的,配合上恼怒又无自觉的委屈目光,瞧着毫无攻击性:“……那你就是我见过最惨的家主。”   ——白鸿没见过连嫡系也没有的家主,见过最恶劣的局面也有父辈的嫡系亲信扶持年幼少主,不至于一个贴心的都没有;五条悟倒好,若不是这双眼睛,怕不是这孩子出生那一刻就会被列为傀儡,终生活在别人的束缚和阴影之下。   但是咒术界这种出生就能决定未来、注定生而不平等的特殊地方,五条悟硬是靠着自身天资形成一力降十会的局面:想要控制他的人没本事,想要顺服他的人他还看不上——偌大一个五条家,所有人都觉得五条悟没有自己的嫡系也没什么问题,疏离而客套的恭敬着,恰到好处的敬畏着,每个人都活在与他隔离开的世界里,任何属于人间的热闹都与他无关。   反正最强不需要旁人的帮助,男孩身上那份微妙仿佛被排斥的孤独感也就跟着显得如此理所当然。   “因为我是五条悟所以才喜欢我吗?”   男孩拎起她的手臂,把自己拱进少女的怀里,委屈巴巴的问。   “鸿是真的喜欢我吗?只喜欢我吗?最喜欢我吗?”   “……”   喜不喜欢五条悟先不说,好吵一个小崽子是真的。   白鸿眉头紧蹙,终于默不作声地张开眼睛,缓慢而郑重地推开缠人要命还不让睡觉的五条悟,阴沉沉地撑着爬起来就要走,“……晚安,我回房间睡去了。”   五条悟:“……!”   他直接冲上去趴在了白鸿的腿上,少女阴着脸低下头,对上五条悟眼泪汪汪的蓝眼睛。   “我不问了嘛。”   被扰眠的本尊还没说什么,罪魁祸首反而一脸活像是白鸿欺负他似的可怜表情。   “……”白鸿揉了揉鼻梁,脸上是真心实意的不耐和困倦。   “拜托小少爷不要再吵我睡觉了。”   男孩仰着脑袋瞧着她,忽然有了点微妙的心虚,转身窸窸窣窣重新铺开软被,拽着白鸿把她裹进被子里。   白鸿乖乖被埋进里面,只是脸色苍白眉头紧蹙,仍是一副难受至极的模样。   这反应倒不是刻意为之,她本来就已经累到不行,又三分五次被人吵醒,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真的累过头又没休息好,浑身都开始不舒服。   五条悟本来还想在说些什么,见她露出这幅表情忽然又有些手足无措,他无法无天被人哄惯了,某种意义上甚至也已经算得上半个神明,对于照顾人这方面实在是生疏得很,男孩想了想,干脆跟着趴在她旁边,像是之前她哄自己睡觉那般,抬手抚摸着少女柔软的鬓发,手指细细按压她紧皱的眉心。   不知是不是这举动给了她一点安慰,白鸿紧蹙的眉头稍微松开了几分,之前裹着的被子也跟着踢开了一点,露出一截苍白细瘦的足踝。   热了嘛?   男孩起身打开窗户透进徐徐清凉夜风,回头就着冷白的月光又继续打量起睡着的少女。   此时倒是乖巧得多了。   五条悟摸着她的额头,手指划过对方精致眉眼,稍微感觉到了一点奇妙的乐趣。   男孩舒展手指,好奇地摸了摸白鸿埋在被子里的脸颊,又跟着拎起她放在脸颊旁边的手,与自己掌根相贴,细细比较一番。   少女手指纤细,却没比男孩大上太多。   ……好小哦。   五条悟兴致勃勃的比划着。   明明比自己还大五岁,但是这么看似乎也没有比自己大太多的样子。   说不定将来自己还能长得比她高呢。   男孩重新钻进被子蹭进她怀里,白鸿的体温有些低了,他大大方方的抬起胳膊把自己贴在她身上,同她分享起自己的体温。   明天早上再问那个问题吧。   困意袭来,他迷迷糊糊的想着,一同陷入了沉眠之中。   ***   五条悟是被鸟叫声吵醒的。   他皱着眉拱了拱,发现自己还贴在白鸿的怀里,少女的胳膊搭在他身上,两个小孩亲密无间的贴在一起,他动了这么久对方也没反应,睡得似乎比他还沉。   出乎意料,白鸿竟然还没有醒。   往常他虽然也乐意粘着她一起睡,但是白鸿作息时间规律的可怕,通常第二天早上喜欢赖床的五条少爷就找不到人了。   这还是第一次他睁开眼睛还能在三米之内就看见人影的。   五条悟打着哈欠从睡得乱七八糟的软被上爬起来,书房睡觉还是头一遭,睡得腰酸背痛浑身不舒服,他正准备拽着白鸿回卧室重新好好休息一下,却看见沉睡不醒的少女没有任何动静,她眉头紧皱呼吸急促,雪白肌肤染着病态艳丽的潮红。   ……鸿?   “鸿?”他小心推了推她的肩膀,没得到平时的回应。   男孩心口一滞,伸出手抚上她的额头,触手温度烫得惊人。   ——白鸿发烧了。   五条悟瞪大了眼睛。   “——来人!!!”   男孩瞬间暴走的咒力瞬间卷碎数个房间的脆弱纸门,飓风破空卷起乱流,光洁的地板上瞬间爆开数道裂纹,实木绽裂的噼啪声惊得不少人惊叫起来,听见怒声的仆从第一反应都是瞬间跪下,战战兢兢惶惶不安,生怕那位喜怒无常的未来家主又有了什么新的折腾人的法子。   五条悟烦躁无比的目光掠过这群看似恭敬驯服实则消极至极的废物,自己无论做出什么反应都只会跪下请罪,平日里的五条悟不在乎他们的态度,此时这群废物的反应就显得格外刺眼——   “我说来人没听见吗——!?”   五条家未来的家主无师自通地让声音里也染上了咒力,言语形成咒缚,仆从们不安呜咽着,满脸恐惧的被言灵的力量推动着来到了五条悟的面前。   男孩的咒言威力已经散去,他们又一次哭喊着跪了一地,五条悟不耐烦去听他们的自我请罪,目光慌乱寻找着还有谁能凑合使唤,远处闻声跑来几个侍女,其中一个让他眼前一亮——   “葵!”他准确无比的叫出那名和白鸿交好的侍女名字,所有人都跟着一愣,葵也下意识心脏一紧,却还是恭谨问道:“少爷,请问有什么吩咐?”   “白鸿发烧了。”   五条悟绷着脸说道,那侍女脸色顿时一白,慌慌张张就跑了过来,却被拦在门口的男孩拦住了脚步:“……少爷?”   “你去叫大夫。”   男孩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语速,他深吸一口气强制冷静下来,目光森然扫过跪了一地的仆人们,冷冷转开目光。   “……我照顾她。”   “鸿有一句话说的不错。”五条家未来的家主目光微垂,俯视只留给他匍匐背影的人群,语气冷漠的可怕:“……你们简直蠢得令人发指。”   下人们哆嗦着不敢回应,五条悟用力摔上门,门缝都跟着甩出了裂痕。   他们不敢出声也不敢抬头,只能将各自的脑袋埋得更低。   一室压抑的战栗死寂中,有人品评着那位白鸿小姐对未来家主的意义,有人琢磨着一贯目中无人的家主脱口而出的名字,还有人借着目光余角盯着被五条家少爷死死关紧的门,眼中流露出兴奋的光。   ——六眼没有弱点。   但是,拥有六眼的小鬼却有了弱点。 第10章 试温   五条悟从未感觉过病痛。   对与咒术师的孩子来说,疼痛并不陌生;而对于五条悟来说,病苦却无法理解。   ——那毕竟是神子啊。   人们窃窃私语着,自顾自将他推向神座,将他身上一切不正常的地方简单粗暴的理解为独属于五条悟的“正常”,三言两语,便将他与人间割裂。   而此刻从未感受过凡人病痛的五条悟将手掌放在白鸿的额头,掌心下方温度滚烫,连带着一贯稳定跳动的心脏也跟着焦躁起来。少女已经烧得呼吸灼热神志不清,他强硬拒绝了别人的帮助,此刻待在她的旁边,却觉得罕见地手足无措。   如果我病过……   哪怕只是一次……   就不至于现在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吧。   五条悟唯一能做的不过是重新铺开床褥让她躺的更加舒服一些,但是这举动对于一个正在发高烧的十岁孩子来说仍然于事无补。   少女的肌肤白如霜雪,此刻却被高烧烧出病态红晕,她眼睛紧闭着,泪水却从眼角无声滚落,没一会就濡湿了枕巾。   五条悟慌慌张张伸手抹掉她眼尾无声流淌的泪水,只觉少女眼睛滚热,温度几乎快要灼伤手指。   ……很难受吗?   男孩温度略低的手贴在她发烫的额头上,不知过了多久后少女低低呜咽着,挣扎着睁开眼,平日里剔透明亮的深色眼睛此刻蒙着一层潋滟水色,瞧着分外惹人怜爱。   “悟……?”   “我在这。”   五条悟俯下身,用自己冰冷的额头贴着她的,替她降温。   “……我没事,只是发烧而已。”白鸿声音里没有平日里的底气,那声音嘶哑轻地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她的手没什么力气地搭在五条悟的手背上,倒是和滚热的身体不同,手掌冷得吓人。   “你去休息吧。”她也不知道自己烧了多久,只能大致从阳光强度估算一下现在少说也应该是第二天临近中午了,   “我要在这照顾你。”   五条悟抿平嘴角,用力抓紧了白鸿冰冷的手。   白鸿睁着那双被高温烧得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五条悟看,好一会才转过头去,把另一只手压在了因为不停流眼泪而感觉干涩无比的眼睛上,声音气若游丝:“……让你照顾我那我还不如直接发烧烧死来得快。”   五条悟脸色一阴,握着她的手却没松开。   白鸿有点委屈的咕哝着:“你留下也行,那你告诉我发烧了该做什么……”   五条悟:“……”   男孩的表情显而易见的出现了茫然的空白。   “第一步,应该是先降温……?”   他难得吞吞吐吐,露出迟疑模样。   白鸿盯着他许久,然后用力晃着自己已经开始不大清醒的脑袋,试图从已经成浆糊的脑子里调出几分清醒,思考发烧后照顾病人的正确流程,避免接下来会出现自己被五条悟照顾至死的惨状。   太惨了,这种死法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太惨了。   “打扰了,悟少爷。”   此时门外传来葵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尴尬的僵局,“我拿了药过来,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五条悟皱皱眉,而白鸿轻飘飘晃了晃他的手,男孩僵在原地好一会,才顶着一张不情不愿的脸去开了门,门外只有葵并没有大夫,先前黑压压跪了一地的废物们早就跑走了,侍女温文端庄,大抵是因为此时更加倾向屋子里的病人,对与五条悟的敬畏心也因为急切也散去了许多。   “妾身会些医术……想着这等小事实在是容易惊扰长老们,便没去找大夫。”她喏喏道,驯顺匍匐在地,露出一截雪白颈项:“您若是不介意的话,便由妾身来照顾鸿小姐。”   五条悟静默了好一会,才让开了身。   葵明显哆嗦了一下,才缓缓直起身,进了屋。   她原本还有几分慌张,可一眼瞧见躺着的白鸿,平日里猫咪一样轻盈可爱的少女忽然变得如此模样,女人立刻就只剩下了满心满眼的怜爱与心疼。   “葵?”   “请您别这么强撑着,鸿小姐。”   葵立刻用干净的软巾擦了擦她流泪的双眼,拧了帕子搭在她滚热的额头上,外界的湿润清凉让少女紧蹙眉眼稍稍松缓几分,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点,倦意立刻又跟着涌了上来。   侍女柔声道:“您需要休息。”   她说完这句话,就准备掀开被子替她换衣服。   只是被子刚刚掀开一点,葵就被五条悟死死捏住了手腕,力度几乎可以捏碎她的腕骨。   侍女吃痛,惶惶抬头,对上一双不含人气冰珠一样的剔透六眼。   男孩语气森冷,眼神冷得可怕:“你要做什么?”   葵下意识回答:“鸿小姐烧得厉害,需要降温……”   “怎么降温?”五条悟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摊开,语气略显强硬:“你说,我来。”   年长的温柔侍女动作一顿,刚刚张嘴又紧紧闭上,红晕满颊,却是又羞又气:“悟少爷,这种事情您不能做的……!”   “降温就是给我身体降温……”白鸿干巴巴的解释着,“男孩子不能看的那种。”   男孩皱着眉,一脸的不理解。   “说白了不就是需要脱衣服吗,为什么不能看?”   白鸿:“……”   白鸿:“葵,把他给我撵出去。”   有了撑腰的,侍女也有了底气,把还是疑惑无比却不敢和病号硬扛的五条悟好声好气劝出房间,仔仔细细关好门后这才松了口气,转身跪坐在了白鸿的旁边。   说是擦拭身体,但也只是将衣衫解下放在一旁,她将毛巾伸进去被子下面一点点擦拭降温,但终归还是女孩子,总不能那么大大咧咧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抱歉,鸿小姐……”侍女叹着气,小心而仔细地用温热的毛巾擦拭着她的身体,神情歉疚无比:“悟少爷对这方面还是不是很了解……”   白鸿面无表情:“……嗯。”   要不是看在五岁的幼崽对这方面的确毫无认知的份上,他但凡再大一点说这话她都能把他脑袋拧下来。   这一次突如其来的发烧说到底还是因为过度劳累加吹了一晚的冷风,小孩子的身体禁不起折腾,但是好在身体强度够高,倒也能轻松抗住这一波。   白鸿自己感觉了一下,手脚还是有些沉重,但是意识已经开始清醒,没有一开始那么昏昏沉沉,等到降温后大概连药也不用吃,只需要好好休息一会就能好个七八成。   葵替她穿好清爽干净的崭新睡衣,将毛巾重新放回已经泛凉的水中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最后侍女收拾好东西,双手伏地对她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虽然书房的条件简陋,但是好在足够清净,您在这儿休息也没问题,妾身便不打扰了。”   她推开门,却被立在门口的五条悟吓了一跳:“悟少爷……!”她惊叫出口的瞬间便觉失礼,下意识捂住了嘴,疑惑却忍不住还是脱口而出:“您怎么还在这儿?”   “我不能在这儿?”   他冷森森瞥了一眼葵,绕过她走进屋里,赌气一样用力关了门,把侍女挡在门外。   “你那么凶做什么。”白鸿在后面咕哝。   男孩一回头看见清清爽爽坐在床铺中央的白鸿,脸上的表情却是生气更多几分,他别别扭扭地坐在白鸿旁边,不高兴的问道:“为什么不让我来?就只是擦擦而已,这种小事我哪里做不了。”   白鸿面无表情:“……这个没可能的,让你来的话各种意义上都太糟糕了。”   五条悟还有些不满。   他抬眼看着白鸿,少女此时仍然还有些烧,脸颊绯红眸光潋滟,但是眼神清明言语清楚,已经是区别于早上那种瞧着就让人心慌的状态了。他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是刚刚擦拭过的清凉,并不是她真实的体温。   五条悟一脸狐疑:“真的降温了吗?”   “降温啦降温啦,”少女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多谢小少爷挂念,我只需要睡一觉就可以了。”   五条悟眯起眼睛,略有不满。   “额头摸到的体温不对,鸿你别动。”   “啊?”白鸿一脸茫然:“你要干——”   她后半截话还未说完,雪发蓝眸的男孩就已经撑着凑了上来,一手捏住少女下颌提防她挣扎退开,还未等白鸿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男孩儿柔软的嘴唇就跟着贴上了少女唇瓣,湿热舌尖在她唇间轻轻一点,停驻时间只是一秒,却足以留下完全无法忽略的强烈存在感。   “嗯……”   五条悟松开手,一脸自然的离开,还不忘伸手摸了摸白鸿触感极佳的嘴唇。   “果然还有点热。”   白鸿:“……!???”   ……他五岁。   我要杀了他。   ……冷静,他今年的确五岁。   ……我要杀了他。   这行为实在是过于让人震惊,以至于此刻的白鸿甚至连表情也做不出来。   “……你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   男孩皱眉,理直气壮地回答:“给你试温啊——我刚刚去查了,人体温度最固定的是口腔,我又不能直接伸进去试,嘴唇也差不多,凑合一下也差不多吧。”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鸿姐失去了初吻(* ̄▽ ̄)y 第11章 定位   class="">   “悟,我病好了。”   “嗯。”   五条家未来的家主无动于衷,他坐在书桌旁边,一脸严肃的研究着白鸿写完的成稿,那厚厚一摞他已经翻了数遍。这上面清晰简单地写明了对与五条家内部构造的解读规划以及各种存在问题,并跟着设立了各类不同情况不同时间段的处理方案,五条家这种世家大族势力盘根错节,表面已经如枯水,常年死寂无波,要想撼动根基从内之外推行变革并不容易,但白鸿似乎对这东西相当得心应手——那份不愿变革的沉重腐朽和刻入骨髓的傲慢,反而成了白鸿写下这些东西最大的依仗。   如果不是亲自看完,谁也想不到这一摞纸上甚至已经规划出了五条家未来二十年的发展走向。   五岁的孩子要理解里面的大部分概念和过于简洁的描述还是太过吃力,但是想想写这个玩意的人也不过十岁,五条悟舍不下那口气,干脆就硬挺着从容自若模样,硬生生靠着自己啃完了全部。   白鸿……也许不仅仅是白鸿。   她的过去简单的一张纸就能轻松写完,出生的家庭和后来禅院家的经历,都已经被五条家的人调查的清清楚楚,那样的环境养不出这样的女孩子。   即使是天才,有些东西也并不属于生而知之的范畴,可是白鸿不曾在自己面前遮掩那些特殊之处,这是坏事,也是好事。   至于其中区别,如今的男孩还无法分清……只是隐隐觉得,那份信赖并不是什么坏事情。   五条悟摩挲着纸张,安静阅读纸面的文字。   后面传来少女绝望的悲鸣。   “……悟,我真的好了。”   “你太瘦,还需要再养养。”   白鸿绝望扯着自己身上的斗篷,热得崩溃尖叫:“我哪里还需要养——!”   五条悟放下笔,却是回身把白鸿身上的白绒披风又裹得紧了点。   那斗篷是最新置办的一批衣服,五条悟亲自挑的,一圈雪白毛绒边把少女衬得脸庞愈发精巧如同瓷娃娃,加上披风保暖效果极好,没一会白鸿小脸就变得红扑扑的。   五条小少爷尤觉不够,把斗篷用力勒紧点,郑重其事地拍了拍她被白绒绒包裹起来后几乎摸不到的单薄肩膀:“别着凉。”   斗篷隔温效果极好,五条悟手指没入上好的柔顺绒毛摸到白鸿肩膀手臂的细瘦轮廓,一时没忍住就上手上下摸了好一会,很是有种撸自家乖猫的满足感。   五条家最近为白鸿新调制了专属的熏香,五条悟上手撸了一会,忽然低头把脸埋进她胸口,眯着眼睛一脸惬意的在裹得毛绒绒的白鸿身上蹭了又蹭。   白鸿:“……”   她看了一眼五条悟身上的条纹和服和那双大大方方踩在地板上的赤足,又看了一眼自己在这深秋天气里裹着御寒毛绒斗篷的打扮。   她想起前几天墙外跳过的野猫,五条悟拿着逗猫棒等了半天,结果那狸花猫甩着尾巴居高临下看着男孩,一抬屁股就走了,背影步伐优哉游哉,莫名就能看出点嘲笑的意味。当时气得五条悟险些没拆了墙找人把猫抓回来关在笼子里嘲笑一遍,最后不知为何悻悻作罢,回头就弄了毛绒绒的小斗篷把白鸿裹了起来。   啊。   少女慢半拍的反应过来。   除了物种不对,五条悟抓猫的这个过程和自己当真是一模一样呢。   ……这祖宗莫不是自己抓不到猫,把她当猫吸了。   终于,在少女已经热得上不来气眼看着就要热晕过去的前一秒,已经成为白鸿专属侍女的葵终于姗姗来迟,慌慌张张从不情不愿的小少爷手里剥出来眼神都已经开始恍惚的白鸿,迅速脱掉了她身上明显就是属于深冬才会穿的斗篷,换上了更加轻薄柔软适合现在时节的小披肩。   五条悟恋恋不舍抱着白绒斗篷,跃跃欲试上前一步。   “……就再穿一会?”   白鸿倒退数步,一脸警惕,只差弓背炸毛嘶嘶低吼。   “滚,你莫挨老子。”   ***   但是很明显,五条悟莫名其妙的打扮兴趣并没有消失,反而在白绒斗篷事件之后愈发高昂了。   五条家未来家主马上要迎接他的六岁生日,五条家上上下下不敢轻视,郑重其事地提前几个月就开始筹备宴会,这一次并不单纯是生日宴,默认的家主继任。   五条悟术式渐显,正是和六眼最为相配的五条家古老术式,如果说在此之前还有人心存侥幸,那么六眼术式显露之后家族中已经开始默认称呼他为家主,只等他成年后正式接手五条家,完成那场纯粹只是形式上的仪式。   宴会前一周,白鸿的面前多了一件崭新的和服。   我在这儿居然已经成功活了一年了诶。   这是白鸿的第一反应。   干嘛,这玩意要给我穿吗?   这是白鸿的第二反应。   “什么意思?”   白鸿看着那件价值连城的和服,眉头紧蹙。   “这是家主的吩咐。”侍女匍匐在地,“您要穿着这一件出席宴会,鸿小姐。”   白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五条悟继任,和我有什么关系?”   ***   “悟少爷也是喜欢您呢……”葵微笑着替少女梳着软缎一样顺滑的长发,跪坐在她身后柔声细语地说着,“而且您穿着那件斗篷的时候实在是过于惹人怜爱,妾身想,也许就是因为鸿小姐过于可爱了,悟少爷才会那么喜欢吧。”   侍女瞥了一眼端放在旁边的京友禅,语气愈发欢喜:“而且还给您送来了这么贵重的和服,悟少爷说了,生日宴上您一定要跟在他的旁边。”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必要。”   白鸿反手一拢自己头发,发丝轻盈划过木梳离开了侍女的手掌,她站了起来,看也没看地上的京友禅:“说到底,五条家自己的事情,和我没什么关系。”   “可是……”葵愣愣的看着白鸿,茫然道:“您将来可是要成为家主夫人的啊……?”   白鸿一愣,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什么家主夫人?”   葵也不知她为何如此表情,只呐呐道:“按着规矩,您和悟少爷一起出席,基本上就是默认您是将来的家主夫人。”   侍女有些慌张,还有些惊讶:“……鸿小姐?”   她怯怯问道。   “您不开心吗?”   ……她的人生理想是八小时工作制,家主夫人这种全年无休可能还要加班的身份无论怎么想也开心不起来吧。   “嗯……”白鸿慢吞吞地回答,“只是觉得这个问题和我有些差距呢,就算过年我也只有十一岁,而且悟比我小五岁,考虑这个问题未免太早了点。”   “啊,如果是这个的话您完全不需要担心。”   葵微笑着回答。   “我听长老们的意思,大概是觉得您稍稍大一点正好,可以在悟少爷学习咒术的同时帮忙照顾家务,五条家的情况您已经很清楚了,如果是您的话,悟少爷一定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吧。”   “而且,您也不是很喜欢悟少爷吗?”葵笑眯眯的说,“听说您在很认真的考虑你们两位和五条家的未来呢~真可爱不是吗~”   白鸿没有回答。   她的确帮五条悟谋划出五条家未来二十年的发展,也为小少爷仔细考虑了后续可能的各种后果,但是那不代表她已经为自己选择好了在五条家的定位。   严格来说,那份要送给五条悟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什么态度——   “你在说什么呢,葵,”白鸿眸光清冷,语气平静得可怕:“那些工作充其量只是五条家收留我的‘酬金’而已……而且看看就知道了吧?那是五条家的未来,我又没有把我自己写进里面去。”   “诶?”侍女的笑容僵在嘴角,“可是您明明——”   白鸿刚刚张嘴还没回答,却听得菲薄纸门被人粗暴一脚踹开,顿时哐的一声砸在了地上。葵惊得打了个哆嗦,而白鸿眼皮也没动一下,目光一转,对上五条悟冷得可怕的眼睛。   事实上,哪怕是他们刚刚见面、白鸿还没惹上他那会,五条悟的眼神也没这么可怕过。   ——像是蕴藏着无限风暴,眼神凶戾又阴沉;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流露出来,所有骇人的戾气都被藏在那层薄薄的冰壳之下,理智崩成一条单薄的线,在尚未爆发的怒火之下摇摇欲坠。   而五条悟只是沉默着,缓慢地走了过来,他俯身端起放着京友禅的檀木托盘放在了一边的桌子上,转身走到了少女的面前,捧住了她的脸颊。   “一周之后的宴会,你必须要在我旁边。”   男孩的脸上突然露出过分灿烂的笑容,他五官端美无瑕,这个笑容在他的脸上甚至可以用妖异来形容,他的手指徐徐舒展,尾指暗示意味十足的点着白鸿的颈侧,轻言细语地重复着。   “——你必须要在我旁边。”   作者有话要说:  鸿姐:童养媳是坏文明 第12章 暗医   一周之后的清晨,白鸿被套上那件华丽的京友禅,外面还罩着那件五条悟格外喜欢的白绒斗篷,唯一能看出来所谓五条家主偏宠的地方就是她没穿着累人又硌脚的木屐,而是为她准备了一双同样精巧漂亮的麂皮小靴。   五条悟死死捏着白鸿的手腕,也不管其他人低声嚷嚷着这不合规矩,拽着她就上了自己的同一辆车。   “悟少爷……”有人凑上来小小声地开口:“您这样我们没有办法把保卫人员送上来……”   五条悟冷冷一瞪:“我不需要。”   反正五条家对他恐惧多过尊重,之前不见有多仔细小心,现在也没必要装出来这个小心样子。   白鸿一脸兴致缺缺,甚至直接在车上脱掉了累赘繁琐的京友禅只留下里面单薄雪白的单衣,五条悟也不去管她,在少女粗暴扯头花的时候甚至还跟着帮忙。   “我搞不懂你……”白鸿一边扯着头发上乱七八糟的装饰品一边咬牙切齿的说,“为什么我一定要陪你来这种鬼地方!”   “我不管。”   五条悟闷闷答:“不管你将来怎么决定的,现在必须要在我旁边。”   白鸿转头就掰车门要跳车。   结果喀拉喀拉两声,门被锁上了,前面的司机也没有劝说什么不要胡闹之类的话,只是安静地行驶着。   这一路上氛围沉默过头,此刻白鸿冷静下来,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车内散发的香味……有药味。   少女试探着一抬手,只觉血脉滞涩,力气衰减了许多。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悟的术式刚刚显现却还没有开始锻炼,从暗杀角度来说的确是最后的机会……但是这是准备一起拉着他们两个去死吗!?   白鸿不动声色,抓着五条悟的手却跟着紧了几分。男孩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白鸿抓到了自己的旁边,旁人看起来却也不过是像少女用自己的白绒斗篷把他包裹起来一样,是属于孩子们自己的亲昵。   车上的兼职司机的杀手并非术师,也是得以逃过六眼窥测和降低注意的原因。   “等一会,记得抓紧我。”   她压低声音,在男孩忽然涨红的脸颊旁边低语道。   五条悟一愣,顿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没有多说一个字,双手绕过她的腰侧,毫不迟疑的紧紧地抱紧。   她没去过所谓的会场,五条悟更是懒得走形式,两个小孩都不知道目的地,但是白鸿直觉觉得不应该是这条路。少女紧紧盯着外面飞掠而过的车辆,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这里的风格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常见于鱼龙混杂黑白并存的灰色地带,的确在这里处理两个小孩子没有人会说什么,而且不用咒术咒杀的方式也不会引起咒术界的注意,只需要熬过风头,那么钱自然就能到手。   变故便在刹那之间,天予咒缚的身体并不能熟练运用武装色霸气,但是如果只是强化一只手破坏车门门锁的话却也绰绰有余——   白鸿突然抬手猛地握拳击向车门,钢铁铸就的车门应声损毁,少女丝毫不敢迟疑,一手护住怀中男孩的头颅一手借力,一个巧劲直接蹬出车内直接摔落在了地上,“……唔!”她顾忌怀里男孩身体不比天予咒缚的强悍,硬是控制住了翻滚卸去冲击的本能,靠着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抗下跳车的重压——!   一声扭曲巨响后是车轮摩擦地面的撕裂声,白鸿已经撑着地面跳起来,直接抓着男孩就往建筑群里跑:“快——!”   ***   肺腔很痛,喉咙也很痛。   说到底,孩子的身体体力能储存多少的体力呢?即使是白鸿她也快到了极限——   不太妙啊……   女孩咬着牙想着。   刚刚从车上跳下来那一下,自己的肋骨虽然没断但是好像也出现了骨裂,现在呼吸连带着整个胸腔都在隐隐作痛。   但是不能停下。   对方是不顾忌代价纯粹以命换命的死士,不在乎术式不在乎六眼的价值,单纯地只是想要五条悟的命。   也许,还有她的命——!   她飞快扫视着周围的景色,五条悟突然出声低喊:“前面是死路!”   两个孩子停下了奔逃的脚步,彼此对视一眼,都已经是气喘吁吁狼狈不堪的模样。   现在这情况,白鸿也没有十成把握能逃离。   但女孩还是从束发的发簪间拧出细若柳叶的菲薄刀锋,用嘴唇抿住,头上扯下来的精致发带被她蒙在了五条悟的眼睛上。   “不要看,悟。”   雪白的发带突然绕在他的眼前,五条悟剔透六眼瞧见柔顺长发从她肩头轻盈落下,刀锋寒芒消失在她手掌之间,男孩乖乖站在原地,看着她无声跑开,去替他处理那些不必要的麻烦。   五条悟始终没有告诉白鸿一件事——自己的六眼可以看透一切,即使用东西蒙住,也能清楚地看到她每一个最细微的表情。   但白鸿始终有种出于常识性的习惯认知错误,以至于这算得上五条悟的恶趣味,别人以为自己看不到的时候,他却偏偏能看到所有的东西——   他抬起头,看见雪白衣摆翩然掠过上空,隐匿于无光的角落里。   啊……弄错了啊。   这从来都不是什么倨傲的猫咪。   他曾经觉得这只野猫只要成功驯服便可饲养,从此让她乖顺地永远留在身边。   ——白鸿是鸟。   是生来便被风与天空眷顾的飞鸟。   他抬头,呆呆看着那只轻灵的雪白鸿鸟舒展羽翼落入人间,像是只羽翼渐丰的鹰,少女被自由的风护持着,指尖寒芒在空中一掠而过,无声没入猎物后颈,无声无息之间便被掠走了声音与生命。   只是刚刚从车上滚下来明显还是受了些内伤,白鸿落地时踉跄一步,血沫顿时无声氤上嘴角,滴滴答答顺着少女雪白下颌缓慢淌落。   五条悟瞳孔立刻缩成细细一点,下意识惊叫起来——   “鸿!!!”   男孩衣袍瞬间震动猎猎作响,眼看着尚未成型的术式就要不管不顾地用出来,白鸿压着眉凑上来一把握住五条悟的手腕,粗暴反手蹭掉嘴角血迹,神色沉凝,冷声道:“别在这儿用咒力,咒术师追寻残秽,你要是不用我还有几成把握从这里逃出去。”   雪发蓝眸的男孩嘴唇抿得死紧,却也已经乖乖散去了手上的咒力。反手握着白鸿有些发抖的冰冷手掌,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有事情等回家再说。”白鸿咳嗽几声,下颌又染上了新的血迹。“刚刚看到了附近有诊所,好在五条家足够阔绰,我身上的无聊装饰也都是真金白银,用来当做诊金应该绰绰有余。”   “你来过这儿?”   五条悟跟着她走,轻声问着。   “没来过,”白鸿回答,“只是有些东西大同小异,多看看大致也能猜□□成。”   男孩垂眼不再说话,只是默默把白鸿的手握得紧了些。   ……如果在这松开手,她跑掉的话就连自己也抓不到。   “……白鸿。”他忽然又重新叫她的名字,郑重其事地叫着全名:“你要和我回家的。”   “事到如今说什么呢?”少女莫名其妙回头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除了那儿我也没地方可去吧。”   男孩不再说话,跟着她七绕八绕的停在了一间破旧的门前,千金贵养的小少爷皱着眉,却还是耐着性子看着白鸿推开了那扇门——   屋内的摆设的确是诊所,只是无论是墙角随意堆着的一堆血迹发黑的纱布还是那些布满弹痕的老旧桌椅,都充分表明了这不是寻常诊所的事实。   “暗医,专门给某些特殊人士治疗的地方,通常来讲这里的大夫对外伤很擅长,但大多数也就仅限于外伤。”   白鸿低声解释着。   “一般这种地方是默认的中立地带,只要我们还在这里,他们就算找过来也不敢动手。”   “正如这位小姐所言——这里算得上这里少有的安全地方。”沉稳的男性声线自门后响起,年轻的大夫撩开溅满血迹的帘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区别于想象中狰狞恐怖,那男人的模样甚至称得上一句相当不错。   “可以称呼我为森鸥外,这位可爱的小小姐,”男人的目光落在白鸿的身上,原本略显冷淡的语气忽然变得分外温柔,相当意味深长:“当然,称呼的话,随您开心就好。”   男孩目光一沉,侧身把白鸿挡在了自己身后。   森鸥外一脸淡淡不太在意小男孩对自己的强烈敌意,他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而且该怎么说呢……还真是意料之外的病人啊。”   “先治病。”白鸿双手搭在五条悟肩上把他往前推了推:“这是大家族的小少爷,不会缺了你的诊金。”   森医生踱着步子走过来,他看了一眼五条悟,又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白鸿,忽然轻笑一声。   “比起最多只是些皮肉擦伤的少年,小小姐才更需要治疗吧?”   医生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居高临下的目光近乎冷酷,扯动间带起白鸿胸腔撕裂的痛楚,惹得少女不由得跟着蹙眉。“肋骨断裂、内脏出血,手掌淤青严重,就连手臂也有一定程度上的肌肉撕裂……啊,让我看看,还有点中毒。顶着这样的身体胡闹,当真是不应该。”   那眼中带着朦胧血色的医生忽然俯下身来,褪去所有温柔温雅的伪装,男人落下的目光那一瞬间锋利仿佛刀刃划开血肉,肆意观赏品评着她赤.裸的灵魂。   “看起来这么惹人怜惜这么可爱的小小姐……没料到还是个不听话的孩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收藏!作收!!!【超大声逼逼】 第13章 交易   五条悟拍开了森鸥外抓着白鸿的手,身着昂贵和服的孩子将纤细的少女挡在自己单薄身后,抬头直视着森鸥外的眼睛。   “哎呀……”   年轻的医生目光漠然,不感兴趣的俯视着年幼的男孩,对上对方一双冷如霜雪的蓝眼睛。   “这就是对待医生的态度吗?不太明智呢小子。”   “悟……”   白鸿在背后拽了拽他的衣摆,并不觉得现在是挑衅对方的好时间。   “……治好她。”   男孩开口,声音低哑。   森鸥外兴趣缺缺。   他还相当年幼,大概是出身大家族又相当地位尊崇的孩子吧,被无上荣耀和宠爱娇惯出的傲慢狷狂,长大后也许是个相当难缠又容易惹人讨厌的小子……但是相对的,这小子成长的速度过分惊人,从他进来到现在还不到五分钟,现在就已经学会将眼中的情绪隐藏起来不曾表露出过分的厌恶。   虽然多少有些过分粗糙,但也算得上令人赞叹的恐怖进步。   “治好她,多少钱都给你。”五条悟声音一顿,进一步加上了自己的筹码:“五条家会欠你一个人情。”   “人情啊……”森鸥外慢吞吞地开口,轻轻叹了口气:“对于我这种中立地带的小医生来说,大家族的人情反而会让我困扰呢,毕竟我需要坚定自己的立场,随随便便就帮别人做事可不是好事情。”   “但是相对的——”   森鸥外蓦地伸手从五条悟身后捉住了白鸿,毫不客气地把她扯到了自己面前。   他俯下身子,盯着白鸿的眼睛,愉快地扯起了嘴角:“如果是这位小小姐的请求的话,那么我帮你这个忙也没关系……毕竟真正该需要治疗的是你而不是那边的小子。”   “如何,小小姐。”   森鸥外低声道,明明笑得格外温柔,动作却是毫不客气的抬高手臂。他是医生,太如何清楚如何用最小的动作最大程度的牵扯着白鸿体内的伤口。   他轻笑着看着白鸿瞬间惨白的脸色,意味深长地低语道:   “我可不会拒绝您这种可爱小女孩的要求啊。”   一旁男孩脸色瞬间一变,刚刚张口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却被白鸿按住手,几不可查的冲他摇了摇头。   “你要同小小姐多学学呢,少年。”森鸥外轻描淡写的开口,“其一,你们两个目前来说是各种意义上的弱势方,虽然少年看起来很有天赋的样子,但是家族之外的世界要比你想象的广阔的多,在没有摸清敌人底细之前,最好不要出手。”   “其二——”   森鸥外微微拉平嘴角,抬高了胳膊。   “和你情况不同,这孩子不治疗的话,说不定会死哦。”   “你——!!!”   “还要挑衅我嘛?”   森鸥外的目光褪去了最后的温情,冷冰冰的俯视着男孩。   “我是知道你的,五条悟小少爷……所谓咒术师家族的御三家五条家的未来家主,只是咒术界素来自视甚高,这些年来故步自封只执着你们所谓的‘术式传承’一点也不愿意接受外面世界的变化,我想你这样被娇惯着长大的孩子也许是连所谓的‘异能力者’是什么也不知道吧?”   “你们对我们一无所知,可我们对你却是了解得很。”   森鸥外慢条斯理地说着,跟着扯出一个嘲讽的冷笑:“你的项上人头价值八千万,别看我是中立方,但是这笔钱却也足够我换个新的地方,轻轻松松过完下半辈子。”   “也就是说,从打我们走进来的那一刻开始,交易就已经决定了是吗?”   少女抬眉,她轻松的神情不似作假,仿佛她的意志可以与她正在忍耐痛苦的躯体割裂一般,甚至露出一个相当真诚的微笑。   “我们没有拒绝的余地。”   森鸥外赞许的点点头:“毕竟这里情况特殊,死在这里的孩子就算是政府也只会默认失踪呢——小小姐很聪明哦,如果你来请求我的话,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的。”   白鸿啧了一声。   “……说的那么恳切,医生只是个变态萝莉控而已吧。”   她从对方手里扯回自己的胳膊,面无表情地抖了抖被刻意压住淤伤的手腕。   “治好我,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年轻的男人终于咧开了嘴角。   “成交。”   ***   白鸿伤重,不可能立刻就离开,森鸥外提供了地下室作为两个孩子的临时庇护所,好在地方整洁并没有想象中的异味,每日送来的食物也都新鲜干净,名叫爱丽丝的少女负责照顾他们,倒是也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尴尬。   森鸥外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小孩子的衣服,倒是换下了他们两个身上一看就相当惹眼的华贵和服,这样即使出门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唯一的问题就是白鸿的伤好得没有那么快,不得不在这地方继续停留一段时间。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一周的时间。   “再忍耐一会吧。”   白鸿温声安抚着五条悟,随着时间推移,男孩的情绪愈发的不稳定了,她只能把对方抱在怀里,耐心地一遍一遍的安抚着。   挂在自己身上的胳膊僵得像是木头,白鸿叹着气,摸了摸他的头。   “如果悟已经无法忍受的话,让森医生送你离开也可以。”   森鸥外调配着白鸿今日所需的药物,目光专注地盯着长长的针管,头也不抬地跟着附和起来:“和小小姐情况不同,少年你可以先一步离开呢,毕竟你和小小姐的价值不一样,至少在你们那边,你还是相当值钱的。”   “……我不走。”五条悟闷闷道。   要承认是因为自己的关系连累白鸿落到这个地步、还要在这里日日听着森鸥外的言语摧残,进一步被迫接受自己竟然如此无力的同时还是她的累赘这一事实——   无论哪一点,对与天性高傲的五条家小少爷来说都有些太过了。   男孩把脑袋埋在她的颈侧,说什么也不愿意松开手。   “我要带她一起回去。”   森鸥外没有在说什么,他只是拽过白鸿细瘦的手臂,把冰冷的针管埋入她苍白的皮肤之下。   “五条家已经出了钱找你,但是可没有人愿意出价找我的小小姐。”   男人毫不在意五条悟在听见那个专有称呼的时候瞬间杀过来的目光,只是用棉球轻轻擦掉白鸿胳膊上的血珠,随意补充了一句:“她会去能做什么,那种地方可不是适合她的地方。”   “这里也不是适合鸿的地方。”   “啊,是吗?”   森鸥外回忆起之前倒在门口的杀手,其中不乏身经百战的老人,却也还是如同束缚了手脚只能引颈待戮的软弱羔羊一般被柳叶菲薄的刀片夺走了声音和生命。   他意味深长地扯了扯嘴角,懒洋洋地拉长尾音。   男人收拢握着白鸿手臂的手指,抬眼时目光却是直视着少女的眼睛——和少年剔透纯净的冰蓝不同,这双眼必须要仔细看才能看清楚,那是一种极致的深蓝,色彩浓郁到极致反而呈现出幽邃迷人的黑。   非常漂亮的眼睛,就是不知道杀人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如此漂亮。   “……那可不一定。”   森鸥外笑着如此回答。   ***   没有人准备找自己?   听那个萝莉控胡说八道。   白鸿对自己的定位心里有数,无论是对于五条悟的安抚作用还是自己的脑子已经展现出来的价值,她都不至于沦落到炮灰也算不上的地步。   时至午夜,她从终于哄得睡着的五条悟的胳膊下面钻出来,轻手轻脚地登上楼梯来到森鸥外的医疗室,少女的脚步轻盈无声,只是在屋子里绕了几圈后,就从一摞翻旧的医术下面抽出了一张纸,五条家的确已经开始重金悬赏五条悟的下落,连带着搭上自己——在五条悟后面一串零的对称下,下面落着的自己名字后面跟了个五十万的价格就显得有些寒碜。   “缺少睡眠可是养伤的天敌。”   森鸥外的声音自背后响起,白鸿一脸意料之内,她转过头去,正好大夫跟着伸手抽走了她手上的那张纸。   “小小姐真的要跟那名少年回去吗?要继续做笼子里的金丝雀吗?”森鸥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知道的吧,那种地方无论如何努力也得不到你期待的东西……就算是鹰也要强行折断翅膀,将羽翼修剪成主人喜欢的模样,这就是事实。”   “——五百万。”   少女目光凛冽,抬头回望着长者如狩猎者般冷漠的森然目光。   “你拿出五百万给我,外加一个能把我从五条家带走的任何人不能拒绝的理由,我会跟你走——在这之后,我会为你创造出远胜于五百万的价值。”   “这可不是个平等的交易啊,小小姐。”森鸥外靠在窗边,反手指了指外面:“单单是要把你们两个从这里安安稳稳送出去,我要花费的心思折合成酬金就不止五百万。”   “当然了,医生。”   少女平静地回答。   “五百万,是我吃亏。”   森鸥外闻言轻笑起来,眸中兴味不减反浓。   “如果不愿意答应你的条件呢?你会怎样?”   “不怎么样,是否要选择我是您的事情,我不会干涉您的自由。”白鸿淡淡答道。“非要我给您一个回答的话,那只能同我证明您的野心也不过如此而已,你节省五百万和一件麻烦事,我也能减少一个选择,对你我来说都是节省时间。”   “那么就算成两次‘人情’好了。”   森鸥外竖起两根手指。   “此次的治疗酬金我不会索要,而送你们离开则是小小姐欠我的第二次人情——”   白鸿眉头一跳。   “你还真是会算账啊,医生。”   “我很喜欢博弈论。”森鸥外笑眯眯的回答,“你这样资质的孩子即使是我也从未见过,好容易有机会让小小姐欠我几次人情,我要做的当然是要让我方得到的利益最大化,那才是毫无疑问的最优论。”   “顺带一提,我很喜欢你——目前来说,是你开口我就愿意拿出五百万来奉陪游戏的喜欢,就算这一次的交易赔本也心甘情愿。”   年轻的大夫靠在墙上,随意曲起两条笔直的长腿,笑得分外愉快。   “不过如果小小姐当真是拥有远超五百万的价值,那么我想您将来和我不仅仅是两次人情这么简单的关系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对森屑有期待啊!   以及提醒一下,这个时期的森鸥外才二十多岁,不是正剧期间的老油条。 第14章 魔眼   五条家自己出现内鬼、导致在生日宴上弄丢了至关重要的六眼继承人这种事,根本瞒不了多久,没过几天流言蜚语就已经洋洋洒洒落入每一个人的耳朵,禅院家作为御三家之一也毫不例外。   禅院甚尔对五条家的小崽子如何兴趣缺缺,他这几个月都在忙着琢磨弄钱以及一个合适的身份。不是正派的手段也没关系,反正他生下来那一刻就已经成了咒术家族令人厌弃的畸虫,咒术师和诅咒为伍,所谓的正派也大多是正常人瞧不上的肮脏血腥。   唯一让禅院甚尔为之驻足的,是传言中提起的另外一个人。   侍女们窃窃私语的交谈声,让路过的少年停下了漫不经心的脚步。   听说啊,那名被叫做鸿的女孩,是和那位悟少爷一起逃跑的呢……   真可怜呢,听说是没有咒力的一般人,一开始就是当做宠物豢养的孩子。   很得宠爱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可能要被当做家主夫人培养吧……   诶,但我听到的消息里说那孩子最多只能做个妾室啊。   ——真可怜啊。   人们带着事不关己的微笑和虚假的叹息声,谈论起那个不知生死的孩子。   “……”   禅院甚尔沉默着,转身走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出门,绕过几条街,穿过僻静的小巷推开散发着陈朽气味的木门,里面有一群近期刚刚认识的家伙。   “哦,是新人啊,看中了最近新上来的单子吗。”   其中一个家伙扔过来几张纸,兴致勃勃的介绍道:“六眼小鬼生死不明,已经确定继承了无下限术式,现在赏金已经突破八千万了……还有另外一个跟着他的小丫头也值点钱,已经确定是没有咒力的普通人。   一般人居然也能拿到五十万的悬赏金倒有点意外,不过单看脸的话倒也是值这个价钱。”   禅院甚尔开口:“……这单子已经有人接了?”   “八千万杀一个术式刚显杀伤力不高的小鬼,怎么没有人接。”对方回答,扬起另外一张没有照片的悬赏令嘻嘻冷笑着:“至于这个,只是个搭头而已。”   “我不和你们抢大的。”   少年摊开手,一脸冷漠:“小的我接了,我去杀。”   ***   ——咒术师都是垃圾。   让人厌恶的目光,让人讨厌的态度。   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本身就是诅咒。   无论做出多少事情也没用,恶作剧也好还是努力做好事也好,没有咒力的自己在他们眼里就只是猴子而已。   这样的地方,就算是擅长高飞的鸿鸟也要被折断翅膀,在笼子里做漂亮的金丝雀。   禅院家也好,五条家也好,说到底,他们没有任何区别。   猴子和宠物的区别在哪里?   大概是饲养的手段不一样吧。   那样的孩子再如何努力也没用,在这群人眼里,没有咒力的废物成为妾室已经是顶好的结局了。   ——他们自始至终不存在价值。   所以为什么要过去呢?   只是从一个地狱去往另一个地狱。   禅院甚尔不觉得自己有独立离开禅院家后还有能抚养另外一个已经名列通缉令上小丫头的能力,与其让那漂亮的孩子死后也成为别人手上用来炫耀的战利品,不如以另外一种角度和哥哥一直在一起比较好。   别怪哥哥呀,鸿。   反正上下都是地狱,死后的世界说不定反而能轻松点吧。   既然已经决定干这行了,那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掉——到时候和小丫头在地狱慢慢算账吧,大家如果都成了鬼也就无所谓咒术师和一般人的区别了吧?   “啊,不过在那之前果然还是有别的帐需要算算。”   就当是陪葬品好了,他倒是拿不出真金白银的好东西,但是如果用那两口子的命一起陪葬的话,想必将来下了地狱小废物对自己的厌恶也能稍微少一点吧。   要找到那个生出自己和鸿的女人的住处并不难,女孩的生父已经抛弃了她,留下一个空屋和寡居的女人,那菟丝花一样的女人没了男人就活不下去,所以禅院甚尔并不意外会在她的房门口看见陌生的男人。   唯一出乎意料的是徘徊在门外的家伙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关系特殊暧昧的家伙,那人穿着黑色的西装手里提着公文包,看起来倒是更像是政府机关工作的公务人员。   ……这女人什么时候和这种家伙扯上关系了。   禅院甚尔若有所思,隐去了自己的气息。   他听见女人呜呜咽咽的哭泣声,掺杂着怨毒又刻薄的恨意,断断续续的说着什么。   “我早知道那个小怪物不正常……他也是个不正常的男人……哪里会有人要自己的妻子怀孕的时候喝下那么多诡异的东西,又是在奇奇怪怪的法阵上生孩子的?一直说着那小怪物的眼睛不是寻常人的眼睛,我看他后来实在是疯的厉害就把那小丫头卖掉了……他跑掉后一直也算是相安无事,可不知为什么最近连这屋子、屋子里也……”   女人哽咽着,绝望的捂住了脸。   “……我没有钱啊!我根本没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谁知道她现在去哪里了啊!……她没有来找我,如果来找我的话我是一定会找人的!——五十万,好歹那个小怪物也值五十万!”   “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   对方彬彬有礼的回答:“我们整理好情况后会给您一个答复的。”   “请等等——”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着:“你们要把我扔下吗!你们要把我仍在这种鬼地方吗——!?”   然而脚步声渐渐远去,并没有愿意耐心停下来听一个几近疯癫的疯女人的声音。   啊……   躲在转角墙壁后面的禅院甚尔面无表情地挠了挠耳朵。   真讨厌啊。   ——还以为自己已经够惨了,结果这么一看自家的小废物还真是降生在了相当糟糕的地方。   这样的父母,这样的家庭,这样的世界……还有自己这样的哥哥。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低头嗤笑一声。   少年踱着步子走出来,对上了瘫倒在地的女人。   他的生母。   “呦。”   禅院甚尔蹲下来,冲着那神情呆滞的女人挥了挥手,凉凉扯起自己的嘴角。   “许久不见了啊,‘母亲大人’。”   “……甚尔?”女人哆嗦着,忽然眼睛猛地一亮,用力抓住了少年的胳膊,她的手指那么用力,连天予咒缚的身体也被她的手指甲刺破了皮肤,生出一点细微的刺痛感,而禅院甚尔神情平静地俯视着女人因狂喜而扭曲的面庞,听着她用嘶哑的嗓子尖叫着:“救救我甚尔——救救我!你不会不管妈妈的对嘛!?”   “在此之前呢,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少年慢条斯理地扯开女人的手,微微一笑。   “你刚刚提起的我家小废物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女人面色惨白瞳孔颤抖,她似乎想要张嘴说什么,可喉咙里只是哆嗦着咕了一声,分不清那是一声被迫吞下的哽咽还是因恐惧而发出的半截惨叫。   “那根本就不是你的妹妹……那个该死的男人看中了我的资质,你所谓的妹妹只是借着我的身体生下来的怪物……”女人哆嗦着,“——那个孩子的身体里,藏着的是那个男人从异世界召唤过来的灵魂……而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根本就不是正常人类会拥有的眼睛!”   “和五条家一样的六眼?”   “不……才不是那么尊贵的东西……”   女人颤抖着,她弓下身子,将自己的脸庞埋入掌心之中,不知她的身上曾经发生了什么,单是回忆就足以让她冷汗涔涔。   “——那是‘魔眼’。”   “比任何咒术都要恐怖、比任何诅咒都要可怕……那双眼,可以将‘万物的死亡’化作触手可及的现实。”   而那个可以驾驭这双魔眼的灵魂,那个可以君临死亡之上的灵魂……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召唤了一个怎么样的怪物……他甚至还在说,如果可以的话,把那双眼睛挖下来单独研究也可以……”   女人絮絮叨叨的念叨着,脸上狂色渐显。   “在那之后,就是在那之后……这屋子就变了,我常常能感觉到这屋子试图杀了我!就只是因为我对那小怪物不太友好!……什么女儿,那根本就是个怪物,死掉就好了!夺走了我的幸福,毁掉了我的一切!那种小怪物早一点死掉就好了!!!”   禅院甚尔听着,脸上早已失去了所有的表情。   他起身,不顾女人崩溃的尖叫,单手推开了面前单薄的门板。   ——门后是阴影遍布的世界,那房间仿佛已经活过来了一样,从地下室蜿蜒而出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幅度轻轻鼓动着,如蛛网一样细细密密布满整个房间。   ……这屋子是活的。   而且该怎么说呢……   甚尔若有所思。   该说是自己和鸿血脉相连的原因还是什么,这活过来的屋子对他来说一点威胁感觉也没有,虽然看着吓人,但是比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咒灵和披着端庄人皮不知恶意多少的咒术师们,这房间带给自己的威胁还不如炸毛的白鸿来得多。   但是,单单是这房间,就已经拥有了特级诅咒级别的力量。   那感觉太微妙了,踏入这屋子里的一瞬,就能感觉到对某个早已离开这里的女孩盈盈荡满的强烈爱意,那女人只是稍稍展露出一点恶意,这房间就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嚼烂了骨头。   他不知道自家小孩的身后藏着什么样的秘密,但是就目前来看,他们的目标姑且一致。   “就当是见面礼吧。”他客客气气的笑着,俯身抓住了女人的胳膊,笑眯眯地把她拖进了这间活房间,轻松越过了禁忌的死线。   红线欢喜无比的抓住了女人的脚踝把她往深处拖走,禅院甚尔神色如常,笑嘻嘻的和那崩溃的女人挥手道别。   “——我家的小废物,之前那段日子里可是多亏你的照顾了。”   ***   房间深处挤压骨骼的声音维持了一会,紧跟着,红线又在附近蠢蠢欲动起来。   禅院甚尔蹲在房间中央,嘴角假笑淡了几分。   “我可没打算让你吃了我啊。”   红色的线汇聚成细细一股,捧着一枚暗色的银戒送到禅院甚尔面前。   请你帮帮我。   活过来的房间与他呢喃着。   红线从深不可见的深渊暗影里捧出无数奢华宝物,珍珠宝石金银玉器乱石般随意堆成高高一捧,那个主宰房间的隐秘意识又怕他看不起这些,那些红线还把这些东西向着甚尔推了推。   帮我找到她。   作为报答,我的力量可以让你使用。   “……”   ——禅院甚尔盯着那枚戒指和铺了一地的金银珠宝,突然改了主意。   “鸿可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还是个小孩子呢,不能让她见你这么可怕的东西。”   少年神色郑重,煞有其事的咧开嘴角。   “要见面,得加钱。”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爹走上了靠妹养活的另类小白脸人生!(鼓掌)   卖的没有惠那么彻底,甚尔目前考虑的是卖妹的可持续发展路线,将来也许还能多线并进多卖几家。   以及鸿姐的眼睛就是直死之魔眼啦。   不过本文没有综型月世界观,只是加入了魔眼的形成条件,然后眼睛设定和鸿姐第一世身世有关,综了个比较冷门的背景,到时候慢慢解释吧。   现在进度大概就是,白鸿靠自己搞事业,甚爹靠卖妹妹养自己【】 第15章 罪责   “悟。”   白鸿细细抚平五条悟的衣袖和领口的皱褶,眼神平静,温柔如水。   “等一下出去,记得要不要直接发脾气。”   她伸手揉开男孩紧蹙的眉心,温声道:“知道吧,即使你是五条家的家主,也不意味你是唯一的主宰者。”   男孩不情不愿的点着头。   五条家派来的长老和临时负责人就在一门之外的地方,森鸥外的确有些手段,没有让他们两个小孩子孤身离开这龙潭虎穴,而是找来了看起来最靠谱的人。但是五条悟微微蹙着眉,回忆起先前一眼瞥过的那些人的表情,心头尤有不安。   “你要和我回去的。”他抓住白鸿的手腕,“你会和我回去的,对嘛?”   “我会和你回去。”   之前蒙住他眼睛的发带就缠在五条悟的手腕上,他总觉得自己抓不住什么,便只能想办法在自己身上留下点属于她的东西。白鸿将有些松开的带子重新系得紧了些,拢住男孩冰凉的手掌。“但你要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   白鸿低声道:“回去之后,我和你的境遇是不同的。”   “我大概率会死。”   五条悟瞳孔一缩,刚刚想张嘴说话,却被白鸿直接捂住了嘴巴。   “但我还是会和你回去。”   “届时肯定会讨论我的结果,你太小,而且这一次的案件里面你作为受害者已经失去了一定程度的话语权,到时候他们不会介意你的态度,对你来说反而是好事情。   到时候是谁要杀我,你要仔细看清楚——不是为我,是为你自己。”   五条家是不会承认自己看管不利出现内鬼的——当发现这孩子继承的术式是无下限术式的那一刻开始,五条悟的未来不仅仅是属于五条家的,也是咒术界的。   那群人不敢担起这个责任,也不可能承担起这个责任。   但是需要一个承担所有罪过的人。   而白鸿不同,她无家无室无依无靠,唯一的依靠是五条悟,可是未来家主如今也不过是刚刚过了六岁生日的小孩子,小孩子又懂什么呢?   无论何种辩解,都可以归结到白鸿小小年纪就可以蛊惑人心的上面。   她有实力,有心计,能在一群人眼皮子底下轻松杀死暗杀的咒术师,能让五条家未来的家主咒术界的希望为她一个人团团转,才十岁而已,就已经有本事将手伸到五条家的内部……   需要的话,她动手的理由想要多少都可以。   为什么没有咒力的普通人在那种情况下也能活下来?   为什么会知道这种地方?   为什么会和五条家之外的人有关系?   ……   看吧,想要定罪,有太多的理由了。   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要担上“未曾保护好未来家主”的罪名。   他们不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只需要一个合适的对象。   咒术界也不需要一个完美无缺的结果,但是他们需要一个能够对付绝大多数疑惑的答案。   “好一点的情况,是他们会把我抓起来,聪明点的家伙也许会想利用我让你听话——啊,如果当时只是个简单的绑架案也许会是这种结果,但是我不觉得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他们还有胆子让我活下来。”   而且,死人的嘴永远是最老实的。   白鸿摸了摸下巴,陷入沉思。   “所以我们只会迎接最坏的结果。”   “他们不会承认自己安排的错误,只会默认我是你的保护人,将一切的问题推到我的身上——看管不利监管不严,还有没有好好保护你全都是我的错,我的命和你的命不是一个价值,咒术界本来就是一群认知模糊的家伙,大概会觉得我这种废物死了才能赎罪吧。”   “……”   “我不会让你死的。”   男孩咬着牙,从酸胀的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字音:“……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乖啦乖啦……”   白鸿叹着气摸了摸他的脑袋。   “还不明白吗悟?就算是你,现在也不是可以说了算的。”   “我不会死的。”   她勾住男孩的手,低声道:“我只是不会留下来而已。”   白鸿有点无奈地捧住了男孩的脸颊,额头抵着他的,低声呢喃着只有两个人能听清楚的话:“别露出这样的表情呀。”   她主动抱住了男孩,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你只有六岁。   ……幸好,你只有六岁。   不过是陪伴了一年的短暂过客而已……长大以后,就什么也记不得了吧。   会有点寂寞吧,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她叹了口气,握住了五条悟的手。“现在我们走吧。”   白鸿走在前面,坦然又从容的推开了属于她的地狱之门。   “悟少爷!”   “少爷——!”   “您没事吧!!!”   “居然让您在这种鬼地方呆着……简直太过分了!!!”   开门的那一刻,无数乱糟糟的声音瞬间吞没了他们。   许多人冲上来,其中有人把五条悟的手腕从白鸿掌中拽开,男孩下意识地想要反手勾住,却被瞬间拥上来大人们牢牢地挡在了人墙里面,连她的影子也看不到。   “区区外面的野种,竟然也敢让尊贵的六眼沦落至此——!”   有人尖叫着,抬起一巴掌就要扇上白鸿的脸!   少女眉毛一抬,袖下藏着的细长刀锋反手对上那人手掌,眼也不眨地瞬间刺透掌心,对方嘴角畅快冷笑瞬间转成狰狞的惨叫,白鸿手指一转,刀锋硬生生从他手里切开肌肉划了出来!   一群人惶惶惊叫,而森鸥外立在不远处,笑容很是亲切可人。   白鸿反手擦了擦脸颊上的血,露出一个相当敷衍的虚伪假笑。   “大家既然都撕破脸了,我也没必要接您这一巴掌,您说是不是?”   “你这野种——!”那人疼得直哆嗦,捂着手冲她咆哮,一脸恨不得活吞了她的样子,而白鸿甩了甩刀锋,叹了口气:“野种野种的叫着,好没礼貌诶……那边还有大夫呢,让他帮你包扎一下不就好了。”   森鸥外相当配合的拿出药品和纱布,却被对方恨恨地一眼瞪住,只好无辜的举着双手站在原地。   “这可不是我不想啊。”   他开口解释,对象却是头也没回的白鸿。   “和你无关的事情没必要看,记住你自己该做的就行了。”   森鸥外轻笑一声:“了~解~”   “少爷!少爷!”被切开手掌的家伙凄厉的叫起来:“这种忤逆的小杂种何必还要花心思带回去,反正也只是个没有咒力的废物,扔在这里就好了——!”   “收口!”冷声喝住对方惨叫的是五条家过来接人的临时负责人,他一脸痛心疾首,“鸿小姐对少爷来说是最重要的人了,怎么能说把她扔在这里呢!快去收拾东西,你把手包扎一下,回去再仔细处理。”   他简单粗暴的把一切归责到了白鸿受宠上面,而对于其他的解释一字不提。   会被怨恨,会被憎恨。   不敢去挑衅五条悟,但是这无依无靠的少女想怎么折磨都没关系。   啊,这样啊。   白鸿盯着开口发号施令的家伙,嘴角反而露出了笑意。   打的是这个主意呀……   悟现在只是个孩子,只要抓住弱点和破绽,这种情况哪怕是天才如六眼也会六神无主吧?自己成了他的软肋、是未来的家主已经开始认识到自己没办法完好保护的脆弱软肋,但是有人在这期间插手做了什么抱保住了白鸿,能成为五条悟概念里“值得依靠的大人”的话,那么五条家的掌家大权大概也能很快就顺利拿到手吧?   可惜实在是太着急了啊,着急的连那双眼睛也顾不得掩饰野心了。   手段好粗糙。   挑衅也好粗糙。   没关系,不怕你搞事情,就怕你聪明地现在也不会冒头,那才是最麻烦的事情。   ——找·到·你·了。   对上少女目光的那一刻,男人忽然觉得背后发凉。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觉得被狩猎的猎物变成了持刀的猎人,自己浑然无觉,坦然将自己的致命弱点暴露在了对方的视野之中。   ……怎么会呢。   他强自镇定着。   只是个小丫头而已。   对,只是个什么也做不到的小丫头而已。   ***   两个孩子被带回了五条家。   区别是五条悟被侍女们团团围住,一群女人抽抽噎噎把他上上下下检查了无数遍,哭喊着“您若是出了事情我们可怎么交代”,死活不让他多走一步;而白鸿则被带到了其他的地方,接受五条家的责问。   不管五条悟如何焦急不安的要把白鸿找回来,那群一向言听计从的家伙此刻却展露出了难得的强硬。   “您不能再被她蛊惑了!”人们如此愤愤说道,“自从那个外来的野种出现在五条家,您的身边便平白多了许多的问题——!”   “五条家这么多年未曾出现过刺客和内鬼,偏偏是在那个小丫头来的时候全都出现了!”   “平日里没大没小不知分寸,区区外来的也敢伸手五条家的事物……”   “悟少爷的确宠爱她,但是这不该是她无法无天毫无规矩的理由!”   ……   五条悟耐着性子听着,手指神经质地反复摩挲着缠绕在手腕上的发带。   都是理由,都是借口。   有人从白鸿的身上看到了可以控制五条悟的手段,有人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可以推卸责任的借口,有人怀抱一派愚忠,自顾自将所有错误推到了她一个人的身上……   白鸿还没走,他们就开始迫不及待的分食她最后留下的好处。   男孩闭着眼,呼吸平缓,压不住心里愈发的冷。   他开始怀念另一个怀抱,另一个人的声音,被体温暖出甜味的桃花香露的味道。   ——五条悟从未如此厌恶过这个腐朽的环境。   白鸿在那边呆了三天,大概是因为已经彻底撕破脸,她也没再留着客气的余地,那边自恃身份,言辞刻薄又委婉,结果就是那点无聊的矜持让他们被嘲讽全开的白鸿气晕过去好几个,第三天晚上他们把她塞进了满是咒灵的封闭房间里,几个咒术师候在门口等她求饶,摆明了就是让她彻底学会闭嘴。   消息传来的那一刻,五条悟砸了面前所有的东西。   他们没有等到哭泣和绝望的求饶声,屋子里安静的可怕,有人担心那女孩会直接死在里面引来六眼的不满,但更多的是不以为然的冷漠。   不过是个宠物而已,还当真以为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会有多上心。   第四天的早上,有人跪在了他的房间门口,言语恳切,满脸真诚。   絮絮叨叨一大篇后,他终于切入了所谓的正题。   “悟少爷,鸿小姐还在那边受着罪呢!您只需要稍稍点个头在这张纸上签个字,我立刻就带人去处理,把鸿小姐带回来给您!”   ——你要看清楚。   不是为我,是为你自己。   白鸿的声音不其然在脑中响起,五条悟微微侧头,盯着那个跪在地上等待着他点头的男人。   ……看得很清楚了,鸿。   从未如此清楚。   他没有得到回应。   男人略一迟疑,试探着抬起头,对上一双冷森森的六眼。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命令我?”   作者有话要说:  鸿姐最后帮忙钓鱼一波然后就快走了。   顺说她还是以正常人角度思考白毛幼崽,一般人五六岁能记住啥,啥也记不住吧,所以她毫无心理压力说跑就跑。 第16章 分离   不得不说,被咒灵围攻的那一刻,白鸿回忆起了很多不美好的东西。   她曾经以为那些记忆已经随着海浪声一起封存,遗忘;但是事实证明它们还在,而且足够刻骨铭心,深入骨髓,哪怕已经经历了一次重生,如今她只是触景生情稍微想起曾经的过往,灵魂深处都会本能地翻滚起烧灼的战栗苦痛。   没有武器,没有咒具,连她之前自己弄来的簪中剑也被收走了,白鸿两手空空的被关在这儿,面对她的是一屋子二三级的咒灵,虎视眈眈,垂涎欲滴。   “想要我的灵魂嘛?”   白鸿笑嘻嘻踏前一步,诅咒们停驻在原地,明明已经连口水都要淌成了河,可他们眼巴巴地看着,没一个敢动。   女孩有一个特殊的灵魂,明亮,强大,耀眼,温暖近乎灼烫——诅咒们凝视着她,那是连余烬也算不上的残渣们无法理解的本能渴求。   但是无法靠近。   ——会被那个灵魂的温度直接烧死。   白鸿等了一会,没有一个愿意凑上来陪她玩。   什么呀,好无聊。   她兴趣缺缺转开了目光。   ——说起来,这架势作为处罚一个十岁的小丫头片子的手段,这阵仗实在是大过头了。   其实不是没有解决的方法,只要她愿意低头求饶,那么外面就会有人大发慈悲救她一命。   让她低头其实不难,只是这里没有人存在着这样的价值。   反正五条家也没有留下来的可能了,就算森鸥外无意把自己带出去,白鸿也不打算继续待在这里。   诅咒师也好猎人也好什么也好,就算这里没有大海,但是也总有活下去的方法。   ……反正都闹到这个地步了,没什么必要继续留手。   白鸿从衣袖上扯下一截布条,慢条斯理绕在手上,缓缓勒紧。   好无聊呀,干脆全都杀掉吧。   只是还没等她动手,那扇紧闭的门便被人打开了。   “久等了,小小姐。”   来人背光而立,白鸿只能瞧见门口立着的细长伶仃的漆黑人影,森鸥外没穿之前的医生白大褂,他换了一身标准的军队制服,笑眯眯的负手而立。   “按照约定,来接你了。”   白鸿动作一顿,慢吞吞地转过身来。   “能在那种地方孤身一人保持中立,虽然猜到了医生的身份不一般,但是没想到你是政府的人。”   “毕竟小小姐说过,需要一个五条家也无法拒绝的理由对吧。”   森鸥外微笑着抖开印着军方印章的强制召集令,笑容未达眼底。   “正如你所说,没有一个靠谱的后台在那里可是一天也过不下去呢——但是没料到,你这样的孩子竟然会主动送上门,可真是我的意料之喜。”   “不过这里不是聊天的地方,有关你的去处,接下来可是要和五条家的相关负责人好好聊聊的。”   年轻的军医突然敛起了脸上所有的笑容,指挥着其他人带走白鸿。面无表情的样子连那群当惯了上位者的咒术师们也跟着打了个寒噤。   白鸿被抓住了胳膊和手腕,强硬地跟在森鸥外的身后带向了会客室的位置。   她抽空回头看了一眼,那群刚刚还张牙舞爪嚣张无比的咒术师们此刻却是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己,有几个还跟着露出了松了口气的表情。   走在前面的森鸥外忽然开口。   “——顺带一提,我们也需要感谢你的同胞兄长提供的珍贵情报,在你生母失踪生父确认死亡的情况下,多亏了他的帮助我们才能确认你的身份。”   ……甚尔!!!   白鸿额角青筋一跳。   “你们干嘛了?”   “你的兄长现在是你法律意义上唯一的监护人了,加上你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没有地方可以花钱,所以约定好那五百万我转交给他了哦,请不用担心,你哥哥答应我们他会耐心等你回来的。”   白鸿:“……!!!”   她有一堆妈卖批她现在就要讲。   终于来到了会客室,这个在某种地方显得相当龟毛的男人郑重其事地坐下来,白鸿被架着坐在他的对面,森鸥外抖开一份入伍同意书,双手推到了白鸿的面前。   白鸿看了一会,忽然开口问道:“我的身份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森鸥外语气温吞:“十五年前,某个男人从某个秘密实验所逃离出来,与数名女子产生关系,并以特殊手段温养母体让她们为自己诞下性质特殊的孩子,可惜生下的孩子无一例外全部死亡经过调查,唯一的成活个例就是你。   你的生父具体做了什么,那是最高机密连我也不可询问,但是我现在能告诉你的是——白鸿,你是特别的。你这个国家为了对抗异能者创造出来的……‘兵器’。”   说完这一句,男人扬起嘴角,对她笑得格外平易近人。   “从这个角度来说,你不该说是被军队强征入伍,应该说是‘终于回家’了才对。”   “……你的表情还真是冷静呢,小小姐。”   “嘛。”白鸿神情平淡,拿起了笔。   “——某种角度上,这个身份我也不太陌生就是。”   她拔开笔帽,正准备落笔,却听得不远处匆忙脚步声由远及近,后面跟着一串慌乱的脚步和阻止的声音,森鸥外听着突如其来的噪音,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   “所以我不喜欢男孩子……”他喃喃自语声被粗暴拽开纸门的声音打碎了,五条悟气喘吁吁地站在那儿,他盯着白鸿手上的笔,目眦欲裂。   “你有胆子接下你就签下试试!!!”   白鸿笔尖微微一顿,随即便轻轻落笔,极为流畅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五条悟的眼睛愕然睁大,顿时暴怒着咆哮起来:“……白鸿!!!”   “我给你分析过了,悟。”   白鸿神情淡淡,将笔重新盖好连同签好字的同意书一同递给一脸兴高采烈的森鸥外,这才转头看着他:   “五条家容不下我,我也不会留下来。”   她看着男孩震怒的表情,放缓了声音:“……我会给你写信的,悟。”   对方气得眼睛都红了:“谁稀罕!我才不要!!!”   白鸿张张嘴,最终只是微微叹口气:“不给你写我也没别人可写啊……”   “——用不着。”   男孩死死地盯着她,在确认了她的确毫无后悔的意思后,脸上所有的表情也跟着变成了彻骨的冷漠。   “我听见你们聊天了……”他低着头攥紧拳,碎发掩住眼神,修剪平整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你之前和这家伙说话我也听见了,想滚就滚……五条家是咒术家族,本来就没必要收留你这样的家伙。”   男孩声音嘶哑,从嗓子眼里挤出来最后几个字:“滚出去……就别回来了。”   白鸿愣了一下,她起身走过去,伸手想要摸摸男孩柔软的头发,却被对方用力一掌拍开。   “别碰我。”   五条悟不再看她,推开拥堵人群,转身跑开了。   少女停顿在半空的手掌被另一个人轻轻捉住。   白鸿眼睫一颤,抬头对上了森鸥外的笑脸。   “该和我‘回家’了,白鸿。”   “……我们去哪儿?”   直到开口那一刻,白鸿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可怕。   森鸥外笑容不变,缓缓吐出一个词。   “——常暗岛。”   ***   男孩喝退所有的仆人,独自一人呆在房间里。   他左右看看,四处都有白鸿待过的痕迹,一时间只觉心口郁结堵得自己上不来气,他气急败坏地在屋子里转了又转,最后目光落在胳膊上缠着的发带上,眼神蓦地一沉,直接粗暴扯了下来,用力扔了出去!   柔软轻盈的绸布无法施力,任由少年用尽全身力气也扔不出多远,轻飘飘地被风托着在天空打着柔软的卷儿,悠悠荡荡的飘向了远处。   五条悟看着天上随风飘荡的发带,他突然觉得筋疲力竭。   ……就像是她一样。   任凭他用尽力气垫高脚尖伸长手指,也碰不到一点点。   都那么骂你了,生气啊,像以前那样和他生气啊。   我要你留在我身边,谁稀罕你给我写信啊……   男孩屈膝坐在地上,沉默着把脸埋在了胳膊后面。   哪怕和自己吵架也好啊。   三五天不理人她又不是没干过,没大没小无法无天,五条家都说不准谁才是未来的家主。   ……他才不稀罕呢!   男孩忽然自顾自地又开始生气,那发带任由他如何蹦蹦跳跳也抓不住,飘飘落入了远方的水池,没一会便浸透了水无声沉了底,连一点涟漪也瞧不见了。   ***   那天晚上,侍奉的侍女没能瞧见按时入睡的小少爷,仆从们慌慌张张搜遍了大宅每一处角落,终于在废弃的别院冷池中找到了站在池水里的五条悟。   他专心致志低头,衣袖随随便便绑了起来露出一双苍白细瘦的胳膊,饶是如此濡湿水痕也已经循着一点落入水中的衣摆一点点蔓延至肩膀处,也不知晓五条悟到底在那里站了多久,他像是浑然不觉这已经是十二月的晚上,一点微风都能冷得人骨缝发凉,仍然站在池水中俯身寻找着什么。   男孩的手指细细摩挲过每一寸堆砌尖锐冰冷碎石的池底,终于在一群人惶恐的呼喊声中他忽然感觉到手指捏住了什么,男孩眼睛顿时一亮,猛地从池水里站直了身子!   找到了!!!   迎着月光,众人瞧见那是并不是什么珍稀名贵的东西,不过是条湿淋淋的白色发带。   当天晚上,五条家尊贵的少爷便发了彻夜的高烧,一群人慌慌张张忙里忙外,冷汗浸透的衣服换了一次又一次。   病中的五条悟倒是足够乖顺任人摆弄,只是没有一个人能从他手指里扯出那条发带,百般无奈便只能任由小少爷的手牢牢攥紧,指甲无意识掐破了一点柔嫩掌心的皮肉,在雪白的发带上印了几个月牙轮廓的艳丽红痕。   有人听见男孩昏迷中的低语,他们好奇凑上去,从破碎的音节里勉强拼出两个字。   ——别走。   作者有话要说:  别怪我,这是让5t5竹马转天降的战略性撤退,双重属性双重buff,是妈妈的爱【比心】   横滨线暂时不开,先打常暗岛。   我重新翻了一遍漫画确定了一下常暗岛时期森屑年纪,友情提示一下这里的森鸥外还很嫩,才21(。)也就比白鸿大十岁。   下一章开启时间快进大法——! 第17章 常暗岛   ——常暗岛。   这是突然出现在太平洋之上的神秘岛屿,常年被黑暗笼罩,因为夜极光的电磁波会破坏电子器械,所以这里的战斗方式更加倾向于近代的贴身近战;作为不属于任何国家的纯粹中立地带,这里亦是大战后期的主战场。   与谢野晶子踏上这座岛屿的那一刻,就感觉到了本能的不适。   ……血的味道太浓了。   空气中,土地里,无处不在的血腥味,仿佛已经成为了这座岛屿的一部分。   残肢、碎肉、与漆黑的荒土融为一体的尸体和血迹,埋藏在松软土壤之下的森森白骨,不知是被人随手掩埋,还是被一波接一波的□□轰炸炸出的碎土掩埋的无名士兵。   战争是残酷的,这座岛屿用终年不见天日的黑夜与外面日月分明的世界分裂而开,那不仅仅是表现在纸面上的单薄数字,只有亲眼所见才能体会到它肆虐一切搅碎所有生命的傲慢与残酷。   在这里,国家与荣耀是属于生者的东西,而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等待他们的只有再也无法醒来的明天、亦或是拖着残破的身体,与各种战争后遗症一起挣扎着度过的下半生。   拯救我所能拯救的生命。   尽自己所能,阻止战争的阴影进一步在后方扩散。   ——我为此而来。   女孩握紧了拳头挺起胸膛,目光坚毅而澄澈。   “不错的开始。”   带她来到这个岛上的男人笑眯眯地拍着手,推开了满是伤员□□声的休息室。   “来吧,与谢野,我们该开始工作了。”   ***   岛上的生活节奏很快,因为她的异能对与战场来说简直就是救世主一样的存在,“请君勿死”,这种能力仿佛奇迹。   很快,女孩便和士兵们打成一片——虽然与谢野晶子多少有些毒舌的坏脾气,但是这群在战场生死线无限次挣扎的家伙们又哪里会在乎这点小问题,“像是老家的妹妹一样”“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女儿”这些在战争的喘息时间里短暂回忆起的点缀着和平气味的温情记忆,拉近了与谢野晶子与他们的距离。   闲暇的余韵里,人们三三两两的簇拥在一起,语气轻快地闲谈着。   “要我说啊,女孩子就应该是像与谢野这样才对……”   “对对,好歹还是个女孩子的模样,像白少校那样简直太可怕了——”   “该说不愧是曾经和森卫生科长一起共事过的嘛,某种意义上那两个家伙的恐怖程度不相上下诶……”   “……白少校?”与谢野擦了一把脸上的细汗,有点疑惑的看着一样忙忙碌碌的森鸥外,“难道和我一样?女孩子?”   士兵们疯狂摇头。   “不不不不,请不要把那种温柔可爱的名词放在她的身上!会做噩梦的!晚上绝对会做噩梦的!”   “她比你大五岁。”森鸥外无视士兵们呜咽的假哭,淡淡回答,“在你来的三个月之前已经申请调到了后勤部门,不然的话你们应该也能见个面。”   比我大五岁……那现在也就是十六岁?   与谢野晶子的眼睛亮晶晶的,满眼都是期待:“十六岁的少校诶……”   “没什么好期待的。”   森鸥外手上动作一顿,却笑眯眯地如此回应道。   “因为少校之前在战场上的习惯一向是手下不留活口,口碑算不上太好……加上现在上层风向是‘要适当示弱,借机寻求舆论援助找到合适的盟友’,少校成了上面不敢再用的棋子,所以才会成功调到后勤部门。”   “与谢野大概和她合不来。”   最后,森鸥外如此评价道。   与谢野晶子一愣。   “以后有机会看到就知道了……”   森鸥外笑容有些凉薄。   “——她和你是相当彻底的两种人。”   ***   战场的工作并不轻松,除了重伤垂死需要动用到与谢野异能的士兵们,其中不乏还有一些只是受了轻伤的程度,药品和纱布仍然有着极大的消耗量,与谢野晶子今年十一岁,就已经开始被迫在节奏感极快的战场生活中飞快学会了大部分的药理知识和急救手段。   “绷带——绷带有没有了吗——!”   “与谢野过来一下这边!”   “只是骨折而已,包扎一下就好了!”   “人手不足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种程度的伤甚至没有治疗的价值,收拾收拾继续上战场吧!”   “……没救了,这家伙的精神已经彻底……”   “……没办法了,送去少校那边吧,看她准备怎么处理。”   那已经被战争彻底摧毁心智的可怜家伙已经动也不敢动,被人抬上了担架,很快就离开了房间,消失在了与谢野晶子的视线之中。   “与谢野——!”   初步治疗完了濒死的伤患后,与谢野晶子还未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就被匆匆跑来的其他护士抓住了:“这边需要搬一些纱布和药品,你来帮忙搭把手吧!”   “哦!”女孩想也不想抬脚跟上了他们的脚步,前线人手不足,而后方也同样如此;女孩的异能力“请君勿死”无法治愈人们透支的体力和日益衰弱的精神,也许这才是战争真正残酷的地方——摧毁的永远不只是□□,也有人们自以为无比坚韧的灵魂。   已经忙碌了十八个小时的女孩早已筋疲力竭,即使是成年人也很难吃得消这种高强度的工作,更何况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捧着一箱子药品的与谢野很清楚自己已经得到了前辈们的格外宽容,比起那些装满液体的瓶瓶罐罐和沉甸甸的纱布箱子,自己这一箱子的铝箔板轻飘飘的,搬运起来要轻松得多。   饶是如此,女孩还是眼前一黑,直接向前摔了下去——   “哎呀。”   一只冷冰冰的手拎住她的后颈衣服,另一只手扶住了与谢野怀里抱着的药箱,拎猫崽一样把她提了起来。   “小心点。”   响在女孩头顶的是年轻陌生的女性声音,嗓音清亮悠扬,有种与这片战场格格不入的慵懒味道。   “谢谢。”   女孩迷迷糊糊地咕哝着,她目光还耷拉在地板上,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漆黑军靴,再往上长腿笔直腰胯紧窄,制服勾勒出军人特有的潇洒线条,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线条漂亮的冷白锁骨。   “不客气。”   与谢野恍惚抬头,立刻对上了一双漂亮到近乎非人的深邃眸子。   女孩的理性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对上对方的眼睛,竟是先是本能地红了脸。   对方一愣,随即失笑。   “没见过你,小姑娘是新来的?”   那人五官线条其实相当漂亮,比起精致倒是更衬得起冷硬的形容,凉薄瘦削的五官轮廓又生了一双深渊般的眼眸,与其用美人来描述,倒不如用兵器比拟更加合适。   ——没有人比她更衬这常暗岛永恒的黑夜与如梦似幻的妖丽极光了。   女孩愣愣地想着。   “我叫白鸿。”   她伸出手,做了个简单至极的自我介绍。   女孩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回应,就先听得不远处有人慌张叫起来,打断了她的声音:“白少校!”护士急匆匆地跑过来,有些嗔怪的瞪了她一眼:“您可真是……不想工作的话也不要耽误我们的事情呀~”   只是那声音软绵绵的毫无威慑力,莫名的娇羞压住了一贯暴脾气的护士长素来的□□味,身边这位少校笑眯眯地跟着抬起双手,一脸无辜:“抱歉抱歉,我只是看小孩子有些太累了,伸手帮了个小忙而已,这不算是捣乱吧。”   “说什么小孩子……”护士长声音一顿,略有些无奈:“您今年不也是只有十六岁嘛。”   “在这儿呆了五年,再怎么说也称不上小孩子吧。”   白鸿如此回答,随手拎起与谢野晶子手上的药箱,迈开长腿走在了护士长的旁边。   女孩一愣,伸手想要拿回来自己的箱子,却被白鸿反手揉了揉脑袋,掌心被塞了一颗糖。   与谢野晶子呆了一下,先是看了一眼护士长,见这位一向不假辞色的女性难得露出点纵容神色对着自己点了点头,这才小心翼翼扭开糖纸,把透明的糖果放在了嘴里。   战场物资紧缺,以前看也懒得看的廉价糖果此刻却成了罕见的奢侈品。   小女孩眯着眼睛跟在白鸿身后,舌尖抵着糖块在嘴里愉快地转着圈。   “这个小姑娘呢?森鸥外带回来的?”   护士长一愣:“哎呀,卫生科长和您说了?”   白鸿瞬间面无表情:“不……这种糟糕的恶趣味除了那个变态一般人干不出来吧?单纯猜都能猜到了。”   护士长露出怀念的微笑:“看到与谢野的那一刻,我还以为又来了个小魔王呢……少校是不是也是这么想?毕竟这孩子过来的年纪和您当年一样呢。”   “不一样吧?”   白鸿随口一答。   “我是作为‘兵器’过来的。”   她在交接地点停下脚步放下手里的药箱,回头看了一眼与谢野晶子亮晶晶的眼睛。   “这孩子穿着你们的衣服……和我不一样。”   白鸿露出一个温和的浅笑,顶着女孩不满的表情俯身捏了捏与谢野晶子的脸颊。   “我是‘战鬼’,她是‘天使’。”   作者有话要说:  森鸥外说合不来是真的,这俩人初期也的确是合不来,一个刚上战场没几天,一个已经在这泡了五年,思维方式都不一样。   顺说感觉森屑拐晶子上战场和丘比传.销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光拿好处吊人一句不提后遗症 第18章 逼迫   “真稀奇……您居然还会来我这儿,少校阁下。”   森鸥外打断了几人的交谈,护士长匆匆对着卫生科长鞠了一躬,抱着自己的药品箱离开了。   “哦,反正我也要来找你,顺便帮小朋友送点东西。”   白鸿神情淡淡,大大方方地对他伸出了手。   “有我的信吗?”   “真可惜,今天也没有呢……”森鸥外耸了耸肩,语气微有些无奈:“我说少校,您已经和那边寄信寄了五年了,那边自始至终都没有回信,我说您也是时候放弃了吧?”   虽然当年把白鸿从五条家带走的时候她的确说过会写信……只是那个时候那个男孩子已经拒绝了吧?单向的寄信竟然也能维持五年时间,也不知道白鸿到底是怎么想的。   白鸿收回手,面无表情地对着他摆了摆:“你这种异能力就能满足个人恶癖的糟糕家伙不会理解的,对于我这种人来说重要的不是回信,而是有一个可以寄信的地方。”   就算是可以飞越大海的鸿鸟也是需要歇脚的地方。   还在莫迪比克号上的时候,马尔科曾经这么和她说过。   如果实在是找不到锚点的话,就找一个可以写信的人吧……能够让你想起来写信的那个人,一定是很重要的。   ——那孩子对自己来说算重要吗?   白鸿不知道。   就目前来说,她只是在完成自己的承诺而已。   一边站着的小女孩一愣,与谢野下意识就开口插入了两人的话题:“五年都没有回信?”   “那边该不会是——”   她语气一顿,表情略显为妙。   倒不是女孩想要诅咒人,只是正常人都会觉得五年没有回信肯定是出什么问题了吧。   “这倒不是。”白鸿回答,“因为我这边是用军方手段送的信不存在送不到的可能,那边也不是什么普通家庭没可能死的那么早,所以只是单纯的没给我回信而已。”   森鸥外立刻扭头看了她一眼,微微拔高了声音:“和您说过了很多遍了请不要把您的特权用在奇奇怪怪的对方!”   “但是五年也没有回信,这未免也太……”与谢野晶子微微蹙眉。常暗岛之外的地方仍然是对比鲜明的和平,再怎么想也想不到五年之内完全没有回应的理由。   唯一能得出来的结论,就是那边根本不打算回信、或者是根本不觉得有回信的必要。   ……可能忘了吧。   说的残忍一些,她执着写信的对象,也许已经忘了这个人是谁了。   “少校写信的对象啊,可是个超——无情的家伙,与谢野你说是不是。”森鸥外见女孩的表情发生变化,立刻就开始寻求同盟:“我说啊,少校她可真是个脾气古怪的家伙,与谢野你要记住,虽然狂气和强硬也都是很好的属性,但是不要长成少校这样的大人哦——痛!!!”   白鸿抱着手臂收回踹上他后腰的一脚,慢条斯理重新踩回地面。   “好久之前就想说了,你这家伙教育小孩子的手段简直糟糕透顶。”   “有什么关系。”森鸥外皱着眉揉了揉自己的后腰,嘶嘶倒抽冷气,随意回道:“反正你也不是什么正常的小孩子,完全没必要用一般人的手段对待你吧。”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毫无掩饰的冷情残酷,仿佛对待道具一样冷淡漠然的口吻足矣让人生出生理性的本能不适。   白鸿神色平静,反而是与谢野晶子忍不住皱了皱眉,稍微缩了缩肩膀。   白少校拍了拍与谢野的脑袋,语气温温:“别吓到小孩子。”   森鸥外眼睫一垂,对上与谢野晶子那双强自镇定的眼睛,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吞回了自己的嘴里。   “少校既然每次都问我信,那为什么不和你兄长联系?我看你哥哥应该会给你回信吧。”   “托你们的福,我工资卡都给他了。”白鸿瞬间沉了脸:“只需要看到每月定期消失的钱我就知道那家伙还没死,比回信都快。”   森鸥外瞧她恨得咬牙切齿的模样,跟着溢出一声轻笑。   “总而言之,信是没有的。”   军医笑后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他随意转移了话题,又跟着摸了摸自己的衣兜掏出来一把糖果,递到了白鸿的面前。   “但是有这个。”   与谢野瞧见对方手指缝隙里露出的玻璃色糖纸,那是之前白鸿送给自己的糖。   “别把我当做孩子啊……而且如果能弄来糖的话我其实更想吃巧克力啦。”   白鸿微微皱眉,还是张开手接过了那一把糖果。   “忍耐一下吧,常暗岛物资匮乏,能弄来这个已经不错了。”   白鸿撇嘴。   “随随便便就能从外面拐回来新人的家伙说什么呢……”   森鸥外耸耸肩,笑眯眯地说:“因为与谢野的异能很特殊,正好和我之前递交的论文合上了,所以才特批我离开的哦。”   “你那个什么……‘不死军团’的恶劣构想?”   森鸥外声音一抬,略显兴奋:“就是那个!怎么,少校终于有兴趣了吗?”   “……”   白鸿把糖果装进兜里,语气重归冷淡。   “没有。”   男人皱起眉头来打量着白鸿的表情,见她神情一如既往,不由地跟着幽幽叹息:“无情啊……明明当时你可是帮我提供了很多思路的呢。”   “情况不一样。”白鸿皱眉:“你给了我错误的信息所以我才会帮忙,事实证明你那个构想根本没有可行性。”   “如果你不参加我的计划的话,那的确是不存在可行性……”森鸥外慢吞吞拉长尾音,“至于现在嘛,有了与谢野的帮助,我倒也可以从另外一重角度尝试那个计划的可行性。”   “与谢野?这个小姑娘?”   白鸿低头看了一眼专心致志用舌头转动糖果的小女孩,抬眼瞥了一下森鸥外:“她怎么了?”   “与谢野的能力是‘请君勿死’,是可以将人从濒死线上挽救回来的能力——换句话说,这个世界是不存在她无法治愈的外伤,是比何种战斗异能都要珍贵、比任何人都适合战场的异能力。”   白鸿歪了歪头,低头看着一脸茫然,摆明就是不明白他们在聊什么的与谢野晶子。   “……你也是这么想的?”   “我是这么觉得的!”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满眼都是纯粹的期待:“战争是残酷的,但是我可以阻止那份残酷,挽救回不该离开的生命。”   ——与谢野晶子不否认,有那么一瞬间,她等待着对方的夸奖。   真心实意的感叹也好,浮于表面的夸赞也好……她期待着那一声回应。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这个与谢野晶子第一眼看上去就相当喜欢的漂亮姐姐,并没有和其他人那样露出赞同的表情。   相反,她眼角眉梢间都仿佛在瞬间缀上了冷冽寒霜,刚刚还算得上温柔的眉眼,突然变得相当冷漠。   “战场上不存在不该离开的生命。”   她落下评价,目光也变得冷然。   “你这样的异能力在战场上只是另类的折磨而已。”   下一瞬,与谢野晶子惊怒非常,立刻扑向了白鸿:“你——!”   “我只是描述出你们不愿意承认的事实……当然,我也不知道这恶趣味的男人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把你带到这鬼地方来,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在这个战场上最慈悲的救赎不是完美的救治,而是彻底的死亡。”   白鸿接住了与谢野晶子反手扇过来的巴掌,语气冷得可怕:“你治疗的都是普通人吧?我不觉得他们的意志强大到可以承受反复死亡的摧残,对于那些人来说他们的痛苦是真实的,感受过的死亡是真实的,无法逃离的战场阴影也是真实的,我劝你趁早放下不必要的救世幻想,早点离开才是最优选。”   森鸥外站在一脸愤愤的少女身后,笑眯眯地开口劝着白鸿:“少校阁下稍微收敛一点吧,这样说话会被可爱的少女讨厌哦。”   白鸿松开了手,看着原本还一脸期待看着自己的小女孩怒冲冲的甩手跑开。   “还有心思讨厌别人说明灵魂还是活着的,总归被你直接折磨疯对我的话没有半点反应来得好。”   她抬头看着森鸥外,面上只有一片冷然。   “你当真以为所有小孩子都是我这种怪物吗?……越天真的孩子越不适合这种地方,人家可是真心实意想要挽救生命,不是让你拿来当道具成就你的不死军团的。”   军医一脸悲痛:“之前我就说你们两个合不来——少校阁下就是因为一点也没有少女的天真可爱,所以我才会对你过早失去感觉啊……好可惜,明明小时候那么可爱的一张脸,长大之后怎么偏偏往这个方向发展了。”   白鸿啧了一声,后退一步。   “那我还真是谢谢你放过我。”   森鸥外耸了耸肩,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说起来,这么担心那些普通士兵承受不住,少校阁下亲自上阵不就好了?……普通人的确没办法承受,就算身体治愈心智也会受到影响,迟早也要成为被抛弃的消耗品,但是被誉为‘战鬼’的少校阁下不一样吧?”   森鸥外负手离去,最后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   “我的最优选始终都是你,白鸿。”   作者有话要说:  森·人间之屑·全程绑定·拒绝解绑·鸥外先生,直到他把疯批彻底激活之前,应该还能浪一会。   小晶子会救啦,虽然鸿姐嘴巴好损但是还是会帮忙的……只不过她脑子不正常,方法可能有点偏激 第19章 承诺   ——我讨厌那个人。   回到医疗室的与谢野晶子,鼓着脸赌着气,和其他的护士们大声嚷嚷着。   “怎么了呀?”有人配合的开口询问。   “她看不起我!”   女孩气得脸都红了,“她凭什么看不起我!”   护士们无奈地笑笑,跟着摸了摸女孩的头。   “与谢野还小呢,大概没办法理解少校的心意吧。”   他们用这种成年人特有的宽容口吻和她对话。女孩别别扭扭蹭开那些落在自己头顶的手,仍有几分不甘:“她为什么要那么说我……”   “这……”   护士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护士长叹了口气,苦笑着解释:“少校她啊……和与谢野想要拯救生命的信念不同,她信奉的是‘以杀止杀’。”   她和你合不来。   森鸥外那句评价突然就浮现脑海。   可与谢野还是有点微妙的不甘心。   明明屋子里那群士兵也怕她,但是谈论起的时候,却有种超越了恐惧的敬畏和崇拜——战鬼,没有人会用这样的称呼。   少校是十五岁那年破格成为了少校的。   士兵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声音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情感——歆羡、敬慕、畏怯、崇拜……他们借着和白鸿闹脾气的与谢野晶子挑起的话头,聚在一起讨论起白鸿的过去,语气又重新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大概就是去年这个时候吧……”有个入伍两三年的老兵,叫做野岛苍太,他蹭了蹭自己偷偷摸摸藏起来的半截烟卷,就着其他人好奇的目光回忆起那段过去:“那个时候白少校还不是少校呢,但是她比任何人都适合战场,侧面突袭、正面交锋、背后暗杀,乃至于后勤保障工作,整个战场似乎没有她做不来的事情……虽然年纪还小,但是非常受上面的器重,被特批允许拥有自己的独立小队。”   “但是我们没见过那群人……?”有人疑惑举手,提出问题。“就只有少校自己,而且她也从来不上战场。”   老兵慢吞吞吐出一口烟雾,没答那个问题,而是继续自己的话头数了下去:“少校和小队执行的最后任务,就是之前那个深入常暗岛的突击任务。”   “这个破岛不大不小,但是中心位置却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够踏足,白少校接了任务前去查探情况,三个月后,只回来了她一个正常人……还有十几个疯子。”   他抽着烟,手有些发抖。   “没人知道岛的中心发生了什么……大概只有那些单独接触了少校的高层们明白吧,我们这群炮灰只知道,那十几个人最后全都死去了,死法千奇百怪,活着的时候给人感觉他们实在是太惨了,惨得让人觉得他们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地狱……最后一个士兵是死在少校手上的,我当时在场,记得很清楚——”   老兵随手碾碎了手上燃尽的烟蒂,长长吐出一口缭绕的烟雾。   “那家伙说的是……‘谢谢你,队长’。”   医疗室内是僵硬的沉默。   “为什么没见过那群家伙?”老兵嘿嘿两声:“因为都死光啦。”   “要说这岛上有谁最有可能讨厌与谢野的话,大概就是少校了吧。”   突然被点名的女孩原本听故事听得愣神,被这么一叫名字顿时吓了一跳:“诶?”   她愣住,又有点委屈:“为什么讨厌我,因为我的异能?”   野岛笑笑,随手揉了揉女孩的脑袋。   “啊,我随口这么一说,不过凭少校的脾气,也不会真的讨厌你就是……和你那么说,大概是觉得你这样的小丫头比任何人都不应该待在战场上吧。”   “……”与谢野晶子鼓着脸,低着头嘀嘀咕咕:“我还没打算原谅她呢。”   “我本人倒是不太介意这个。”   白鸿的声音冷不丁地从围簇一起的士兵们外围响起,一群人嗷嗷叫着哭喊着“违反军纪了被魔鬼看到脸了要被杀掉了要被少校杀掉了”,瞬间像是受了惊的小鸡崽一样四散奔逃。   白鸿:“……”   年轻的少校低着头看着与谢野晶子呆滞的表情,若无其事的转移了话题:“你讨不讨厌我要不要原谅我,那是你自己的事情,随你自己高兴。”   女孩刚刚有点回温的表情立刻又变得不高兴了。   “这老家伙是不是给你讲了个无聊的故事?”   白鸿俯下身子,随意曲腿坐在了地上,轻描淡写随口一问。   野岛苍太讪讪一笑,缩了缩脖子。   与谢野晶子微微拔高声音:“那故事一点也不无聊!”   “很无聊的,因为我看你好像没听懂。”白鸿说得漫不经心。“如果小姑娘如果不能理解故事背后的含义,那么这故事就是无聊的故事。”   女孩一愣。   “不过指望你现在就理解那故事,也有点太早了,抱歉。”   对方如此轻松地和自己道歉倒是出乎与谢野晶子的意料之外,女孩呆了一会,磕磕巴巴的回答:“……倒、倒也没什么……”她语气一软,小小声咕哝起来:“不过谁让你说我的异能是……那种东西啊。”   “这个我道歉。”白鸿答得飞快,如果说之前还神色和缓哄得小姑娘心花怒放,那么现在她脸上的表情就只剩让人恨得牙根发痒的嘲讽了:“虽然你的异能力在这个岛上的确是废物,但是平时估计还是蛮好用的。”   与谢野晶子:“……”   女孩张牙舞爪的就要去抓她的脸:“……我不要和你说话了!!!”   “哎呀呀,又生气了?”   白鸿逗猫似的按着女孩的脑袋,她手长脚长,按着与谢野的脑袋看她气急败坏隔着一截空气乱抓的时候,眼中跟着掠过怀念之色,顶着一旁老兵不忍直视的眼神,白鸿笑了笑,轻轻叹了口气。   她摊开掌心,变戏法一样手掌上突然多了一朵晶莹剔透如宝石一般漂亮的白色花朵,她眉眼一垂,语气温温。   “我的错,别生气啦。”   “这个送你。”   女孩一怔。   常暗岛没有人类以外的生命。   要弄来这个,很麻烦吧。   “……”   与谢野晶子伸手捧起那朵从未见过的美丽白花,“……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老兵嘻嘻笑道:“常暗岛没有花,您从哪里弄来的?”   “深处有的。”白鸿回答,嘴角微微带笑:“常暗岛的深处,开着很多这样的花……那里其实很漂亮的,不比常暗岛外围,那里还有月光……月光下是雪白的花海,很漂亮的。”   “为了哄小女孩您自己又跑了一趟那种鬼地方?”他挠了挠脑袋:“您可真是——”   “有什么关系,小姑娘就是值得被宠爱的对象,要比对待花朵和蝴蝶更加轻柔,你以为谁都是森鸥外那种随意摧残小姑娘的混账萝莉控吗?”   白鸿无所谓的回答,她看了一眼脸颊红红的与谢野晶子,又重新露出微笑:“喜欢吗?”   那张脸本就犯规,又搭配那双足以勾魂摄魄的眼睛,柔情专注看着某个人的时候简直就是杀人无形的人间兵器,小女孩没见过这么理所当然的刷脸行为,顿时愣在了原地。   “……!”   还没打算和好的女孩气急败坏,猛地抬手捧住了滚烫的脸颊。   “哦对了对了,还有一朵。”白鸿摸摸口袋,掏出一个被树脂封存的花和一张封好的信,递给了面前的野岛苍太:“老规矩,麻烦你帮我送一次。”   “还是老地方?”对方问。   “嗯,还是五条家。”   “五年都没有回信,您好歹也换个对象如何?”   “小孩子闹脾气吧……我最高频率也就是一个月一封,也不算很勤快啊,怎么,觉得麻烦了。”   “这倒不是。”   野岛挠了挠脑袋,拿着被树脂封存的白花,叹了口气:“行吧,这次您还是打算不署名?明明一开始还会写名字的……”   “不署名。”   白鸿表情淡淡。   “要做好那边的确已经忘记我的准备嘛,就算记得我也不觉得那小子会对我有什么正面的期待,那孩子如果看到不熟悉或者讨厌的名字一定会不高兴吧?……送些有趣的小东西就好,没必要造成不必要的困扰。”   野岛苍太似乎想说什么,还是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蹲在一旁的与谢野晶子小心翼翼地拢着那朵柔弱的花,连声音也跟着放低了许多:“为什么没有回信还要写呀?”   “因为我没有其他可以写信的对象呀。”   白鸿笑眯眯的模仿着小女孩软绵绵的口吻回答着。   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   “如果与谢野愿意离开这里的话,我也可以给你写信的。”   “我才不要。”女孩鼓了鼓脸,脸上红晕已散,一脸固执:“这里比外面更加需要我。”   白鸿微微侧头,看着女孩专注严肃的表情。   那双眼里还有光,那句话并不是孩子一时的妄言,而是怀抱着医者仁心的回应。   ——拯救自己所能看到的所有生命。   这孩子如此许诺,也的确如此期待着。   “……行吧。”   白鸿跟着点点头,伸手揉了揉女孩的脑袋。   “你帮忙去告诉森鸥外,就说他那个见鬼的计划,我参加。”   “……如果你受伤了我才不要治你呢。”   与谢野晶子小心收好了花朵,低头冲她做了个鬼脸:“敢看不起我,肯定要让你吃些苦头!”   “我也不用你治,我又死不了。”   白鸿莫名其妙地看着与谢野。   “我最强。”   作者有话要说:  鸿姐:客观描述事实   以及魔眼还没激活。 第20章 注视深渊者   战场之上,很少会有人直接自称最强。   因为人类太渺小了——因为受到电磁影响被迫不得不退到近现代战争手段的常暗岛上,更是将这一点提现的淋漓尽致。   白鸿并不归属森鸥外管辖,自她破例被升为少校后,上面便不再掩饰对她的偏宠。   安稳的后勤部门是特批。   随时都可以送出的信是特权。   而那些已经崩溃掉的可怜家伙之所以会被送到白鸿旁边,也是因为他们心照不宣的知道,只有她才能有办法治疗那些人的精神,把这些人送出常暗岛——   没人知道治疗的后续如何,正如他们都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是被送去了哪里。   那是特权,也是另类的束缚。   白鸿可以让任何人离开这里,除了她自己。   一年前那一次是白鸿出现在常暗岛上唯一一次的失败,在那之后她单独和上层的谈话过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是这个岛上除了常暗岛出现原因之外最大的秘密,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白鸿比森鸥外想象的更加习惯和那群家伙打交道。   森鸥外花了那么多功夫没能让他们看上一眼,她只需要几个小时的会议就做到了。   对此,森鸥外不予置否。   从白鸿身上挖掘到的价值越多,他便愈发觉得欢喜。   他曾经递交过有关不死军团的论文,在欧洲列国开始使用异能者参加战争、摆脱了旧式的战争模式依靠各类强大的异能肆意改变战争走向的时候,这边却还是固执原本的思维习惯,那在关键时刻足以致命,与谢野晶子之所以可以被允许登上常暗岛,也是因为她是塑造不死军团的最关键一环。   只要意志不灭、与谢野一直站在这里,这些士兵就连一般战士最起码的解脱也得不到。   但是比起从未有过败绩的白鸿,这些寻常士兵又变得黯淡无光,连最起码的棋子价值也失去了。   ——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对与森鸥外来说,她都是完美的。   如冷月,如暗影,气质冰冷到不入人间,乍一眼看上去,又像是这常暗岛生在战场上一柄浸透血色的孤剑。   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如果说“天使”寓意无限的永生,那么“战鬼”则代表不容置疑的绝对胜利。   “老实说我有点意外上面的人会这么痛快的让你参战。”   “我能让他们坚持让我退到后勤部门,就能让他们同意把我调到前线,你以为谁都想你一样做个事情需要拐那么多路子。”   白鸿揉着手腕慢吞吞地回答,她已经换上了利落轻便的黑色作战服,身边并不配备一般士兵常见的枪支武器,只挑了两把长刀挂在腰间。   十六岁的年纪在外界还可称作少女,只是她身形修长气质卓然,战场数年硝烟战火过早沁透骨髓,那双眼平日里若是不含感情随意扫视人群,目光凛然如锋,除了森鸥外谁也不敢上去搭话;任谁也没办法用孩子这种温柔纵容的词汇来评价这位年轻的少校。   作为交换条件,她要求撤下所有士兵,只她一人上战场。   ——森鸥外的想法很简单,依靠与谢野晶子的异能力扭转战争的局面,最差也要转变上层的看法;而白鸿比他更加简单粗暴。   “不就是让上面注意到异能者可以操控战场节奏?那我一个人就可以。”   她如此回答。   森鸥外罕见露出踟蹰表情,对她的决定多少有些不赞同。   “会不会太狂妄了?少校。”   他语气迟疑,目光已经转向了后方的士兵们:“……你只是一般人而已,之前好歹还带着小队,现在就打算自己一个人了吗?”   白鸿回头一扫:“你们要跟我过来吗?”   “!!!”   有有幸跟过白鸿的队伍的,现在重新对上这位战鬼的眼睛,当场吓得就哽咽了。   与谢野眼神死的看着这群废物兵们恨不得当场给她来个土下座,有几个哆哆嗦嗦的当场就开始求少校不要看他们了好可怕呜呜呜……   ……吓哭也太夸张了吧!!!   女孩不可思议的看着一脸无辜的白鸿。   你都做过什么啊。   白鸿歪了歪头。   “实战是最好的训练,顺手帮这群连躲都不会躲的废物们练习一下而已。”   “请您不要再说了!”   士兵们捂着脸,几乎都要哭出声。   “预测子弹走向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躲开子弹趁着零点几秒的时间直接击杀敌人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用刀劈开手榴弹然后冲上去反杀敌人是人类做不到的事情!”   “……总而言之,下一次请您务必教给我们属于人类的战斗方式!”   白鸿眨眨眼:“不,这些我不是都给你们做过现场测试了吗?那些可以做到的,为什么试都不试啊?”   “……”   这群人的表情愈发悲愤了。   “——少校是恶魔!”   “明明我们那么崇拜你呜呜呜呜……”   最后士兵们像是被践踏真心的纯情少女,一边洒落泪水哭喊着做出最后结论。   白鸿:“……”   白鸿:“你们再说一句话,我就要挑人了。”   “……”   “不了不了……请您武运昌隆呜呜呜呜……”   白鸿默默看着愚蠢的菜鸡们哭着跑开了。   她迟疑一会,低头看向神情微妙的与谢野晶子。   “……需要我带点什么回来吗?”   女孩一脸扭曲:“这是打仗不是出门回来还要带伴手礼!……不过,算了。”她忽然停顿了一下,看着白鸿茫然表情,缓缓深吸一口气,别别扭扭地走了上来。   “总、总而言之,对着你直接叫少校我是叫不出口的……”   白鸿:“啊,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的问题,与谢野对我直呼其名也没问题哦。”   “……”   女孩咬了咬嘴唇。   “不过,姑且看在你愿意帮助那些士兵的份上……和你多说几句好话也不是不可以……”   她低着头,脚尖轻飘飘地蹭着地面,说什么就是不愿抬头看着白鸿说话。   “所以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还有就是……”女孩声音声音轻地像是花瓣落地一样,带着最柔软轻缓的力度。   “……一路小心,鸿姐。”   白鸿:“……”   与谢野红着脸抬起头,却只看见白鸿单手捂脸的样子,被她反应惊得满脸通红,不羞反怒:“为什么做出那副表情啊!”   白鸿:“不……只是身边的垃圾人渣实在是太多了看到你这样的靠谱又可爱的孩子突然有点感动……”   与谢野又恼又羞,脸蛋红扑扑的,软绵绵地伸手去推她,煞有其事地嘱咐着:“好啦好啦,你小心点不要受伤!一般伤势我可以帮你治疗,我可不想对你这种家伙动用异能啦——!”   “濒死状态回来的话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白鸿回答。   她挠了挠脑袋,有点沧桑的叹了口气:   “实话实说,我目前为止还没看到真正对我产生威慑的异能者……真的不是我看不起你们,要想杀我好歹和萨卡斯基一样开个屠魔令再说啊——你们所谓的异能者最大的水准也就是那么回事,好歹给我来个‘流星火山’‘冰河时代’之类级别的,这样打起来让我很没成就感诶……”   与谢野一脸茫然。   森鸥外也是满眼问号。   “你就当我胡说八道。”白鸿的表情看起来愈发忧伤,冲着一脸茫然的森鸥外无奈摆摆手:“这次的任务也没有很难,我很快就回来。”   森鸥外:“少校,战争不是您口中这么轻飘飘的游戏,说得这么轻松小心吃苦头。”他侧身挡住白鸿恋恋不舍的目光,让与谢野晶子回去了她该去的地方。看着一步三回头的女孩消失在了视线范围内后,这才回头重新看着白鸿:“我还是那句话,您也许的确够强,但是以一人之力想要扭转现在的局势,我想我需要重新考虑一下您是否真的明白何谓战争的本质。”   “事实上呢,森鸥外——”白鸿慢吞吞地拉长尾音,“我想我比你更加清楚战争的本质。”   “你看中我不也是这一点吗?……正是因为比任何人都清楚战场的残酷性,所以才比任何人都明白如何应对各类情况。”   白鸿蓦地敛起脸上所有轻浮的表情,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其实对我来说,为你所用不是什么不可以的事情……但是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森鸥外微微挑眉:“怎么,现在后悔了吗?”   “当然不是。”   白鸿笑嘻嘻的回答。   “我的老家有一句话:‘注视深渊者,也要有被深渊侵蚀的勇气’——狂妄你有了,野心你也有了,但是其他方面呢,森鸥外?”   ——你当真做好驾驭我这个怪物的准备了吗?   “连我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想要利用我,该说你是勇气可嘉呢……”白鸿微妙的停顿了一瞬,凝望森鸥外的眼神有一瞬间变得如同吞人噬魄的无尽渊薮,惊得人骨肉寒颤。   但很快她敛起了所有非人的异样感,只是平静地露出一个傲慢到嘲讽的笑容。   “……还是狂妄到近乎愚蠢呢。”   作者有话要说:  顺带一提,鸿姐在海贼世界之前也不是啥正常玩意,她直到海贼世界才正儿八经做个人。 第21章 十一岁   给五条家送信是个苦差事。   金井随意用鞋跟念灭了最后一根烟,烦躁地吐出一口烟雾,等着五条家厚重的大门缓缓拉开。   大概从战场上下来的家伙对与危险都有种本能的抵触,金井这种自诩废物的消极家伙也不例外——不,倒不如说那阴森静寂的古院大宅哪怕是普通人远远瞧上一眼,也只会联想到不详一词吧。   帮他们的少校做事是他们这种废物渣滓最后的可取之处了,但是偏偏她没什么要用的,物资、补给、需要特批才允许的特殊物品从来不需要少校她自己开口,要么是军队上层会主动帮她弄来,要么就是军医森鸥外会用其他的手段弄上岛……仔细一想,到头来他们这群深受恩惠却无以为报的垃圾竟然只剩下帮她送信这一件事情了。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即使是他们这群已经被战场折磨疯过一次的家伙,本该面对何种情况都能有种宠辱不惊的淡定,可偏偏到了这儿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慌张感。   那是一种早已浸透风与空气的阴郁黏腻的奇妙氛围,连附近种植的葱郁树木也不曾呈现应有的鲜活灵气,树木枯黑老叶沉沉,高高耸立的古树树叶层层叠叠压着枝干,将五条家门口雪白的长阶映出一种不显人气的荒凉感。   这宅子已经成了无数怨灵恶鬼的聚集之地,里面藏着被人间恶意温养长大的凶神,金井只需要站在这儿就觉得身边存在着无数双掺杂着食欲贪婪的恶意眼睛盯着自己,总会觉得浑身不舒服。   我说啊,少校她真的是在这种鬼地方长大的吗……?   他们每一次离开五条家回到烟火缭绕人声嘈杂的地下酒吧都会讨论起这个问题,每一次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金井已经来送了几次,大致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把烟头扔了一地,满不在意的在五条家门口雪白大理石堆砌的长阶上留下扭曲漆黑的污痕,有点不耐烦地想要去催催那位五条家的年轻家主。   男人刚刚抬头就听得大门吱嘎一声,十二月冷寒天气少年却仍只穿着单薄和服赤脚踩着木屐,身形修长的雪发少年踏出门外裸出一截苍白细瘦的足踝,木屐声喀拉喀拉,慢悠悠地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无论看上多少次,金井还是会在看见五条家年轻家主的第一眼赞叹他的非凡美貌——即使已经很清楚这是个除了脸以外根本不值得多看一秒的讨厌小子,但是这也没办法阻止金井作为一个普通人类对与美本能的欣赏。   他今年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身形抽条速度就已经远远超过了一般的同龄人,金井离开常暗岛的时候白鸿还是个刚到自己肩头的小姑娘,而这小子据说比她小了五岁,个头竟已经堪堪追平。   这年纪不大不小,说懂事也不算懂事,说懵懂却也已经大致理解大部分的常识和道理,微妙的一脚刚刚踏入青春期,在男孩子最常见的难搞叛逆期旁边跃跃欲试;金井见过他家仆慌张跪了一地只为阻止男孩自己走出来接信的惶恐模样,自然也就有幸得见五条家的祖宗踢开一地仆从旁若无人地冲着自己走来的样子。   那时候他就猜,在这种环境里长大,这小子的叛逆期大概会无限延长——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狂妄现在已经隐隐瞧见了苗头,而现在这男孩子纡尊降贵抬起那双凝霜聚雪的苍蓝色眼睛,冲他伸出一只手,摊平掌心等着他把东西放过来。   退伍回家干些地下杂活的前正规军、现役雇佣兵在心里感慨了一下造物主的不公平,从衣兜里掏出小心报好的信纸和木质的小盒子,递了过去。   五条家的小少爷伸手接了东西,转头就要走。   金井在他后面看着少爷翩然离开的潇洒背影,舌根烟苦莫名翻滚而上,他咽了又咽,终归还是没忍住开了口叫住了他:“……我说,小少爷。”   少年停下脚步,回头瞥了他一眼。   雇佣兵咋舌瞧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多少有点不满:“……您多少该回个信啊。”   “回信?”   尚未开始迎接变声期的少年嗓音清亮,但是一点也不妨碍他声音里的矜贵轻慢毫不在意地悉数扔在了送信者高大结实的身上,砸得对方脸色难看又阴沉。   “你告诉她,有空写这些无聊东西最好早点回来,我才不会给她写回信。”   金井磨着牙在心里骂了一堆不堪入耳的恶言,碍于这是少校唯一一个还挂念着的小子多少留了三分忍让,饶是如此仍是没能压住眉眼杀气,冷森森瞪了他一眼后咬紧后槽牙离开了五条家的范围。   五条悟没多花心思继续去盯着坏脾气的信使,他回程的脚步略显轻快,信封薄薄一张,随手一捻里面大概也就只有一张纸的薄厚程度,让他好奇的是木盒里的内容,白鸿这些年离开始终没有音讯,倒是总有本事托人送来东西,只是送的东西千奇百怪,却也总能保证让人挖不出细节。   五条悟动用了五条家的力量上上下下找了五年,整个日本都基本被他翻了一遍,竟也没能挖出来她到底在世界上的哪个地方。   他今年十一,过了生日就是十二,年纪还小却已经是货真价实的五条家家主。   十二岁,距离白鸿之前给他规划的方案少说应该是十五岁开始动手早了三年,他没白鸿那么稳的心思,他省去那些费时费力但是足够稳重妥帖的手段,直接用咒术师的方式从上至下清扫一遍,刮骨去肉下手又凶又狠,把偌大一个家族折腾的鲜血淋漓狼狈不堪,四处都是六眼咒术肆虐过的痕迹。   坏处是那段时间整个五条家噤若寒蝉,空气里都散发着血的味道;好处是这地方终于学会了什么叫真正的听话。   六岁那年仪式动乱造成的恶劣影响迄今还在,五条家上上下下每到家主生日这天都要打着哆嗦熬过去,金井好巧不巧踩着生日前几个小时登门造访,那一张薄薄信纸就成了五条家上上下下都能跟着松口气的安慰剂。   五条悟单薄衣袖里坠着木盒的陌生重量,回屋的时候少年的神情是罕见的轻松安稳。   “——少爷。”   葵是当年到现在唯一被允许留下的侍女了,她瞧见五条悟的表情,便明白了自己接下来需要做什么。   “妾身这就去处理,不会让人打扰到您。”   葵看着他从五岁到十二岁,活着的样子只能说是众人理想之中的那个咒术界最强该有的样子,可偶尔侍女还是会怀念那个会和另外一个女孩打打闹闹毫无形象的孩子,只是那模样已经彻底湮灭在记忆的深处,唯一还记得那段过去的除了自己大概就只有五条悟本人。   雪白的鸿鸟自己挣开镣铐从五条悟手边飞走,从那以后五条悟的身上便少了什么,又多了什么。   ——咒术师都是疯子,在生与死的边缘游走,在正确与罪恶的界线之中摇摇欲坠,以个人的理性挑战人类范畴的罪恶,随时都可能偏向毁灭的一端;五条悟无愧最强之名,十二岁已经明晓何谓神祇应有姿态,理所当然漠视人间一切,划分范畴是五条悟与其他,咒灵与人类,术师与非术师,从此以后在他眼里悉数融为一体彻底没了区别。   少年进了屋端坐桌前,小心拆开信封摊平信纸,只看了一眼就瞬间冷了脸,满脸阴郁杀气。   信上文字愈发敷衍,早些时候白鸿还会絮絮叨叨念叨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最后签名一样行云流水在信末缀上名字,但是不知何时开始,署名消失了,那些絮絮叨叨的描写也消失了,而这封更加简单,就写了一句话。   “没料到这儿也有月光花,你那里应该见不到,顺便送你一朵。”   就这?   就这???   还有什么叫顺便!   ——他五条悟顺了谁的便!!!   白鸿心思够深,写了那么多信送了那么多东西愣是让五条悟一点蛛丝马迹也摸不到找不到她到底在哪儿,五条悟一开始还能听劝,告诉自己这是所谓的机密连五条家也不能触及的范围,可随着信上内容愈发简单,他也忍不住开始怀疑白鸿到底是执行所谓的任务没空多给自己一点心思,还是有了他不知道的新欢浪费掉了原本应该属于他的时间。   如果之前还只是怀疑,那么现在盯着纸上刺眼至极的“顺便”两个字,五条悟基本已经确定——   “……出轨吗!”   ——他就知道那只鸟肯定在外面有了新人,一开始还能花心思糊弄一下自己,现在根本就连糊弄的心思也没有了是吧!!!   五条悟盯着信上连一行也没填满的字恨得咬牙切齿,舍不得撕又找不到本人,一脸屈辱的把有点捏皱的信纸仔细抚平,动用六眼扫了一圈附近,再三确定无人窥视后偷偷摸摸在墙角拽出保险箱,熟练输入密码用术式解开十几道咒缚,这才开门把信纸放进里面厚厚一摞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鸿姐心态:我们都是老朋友了我怎么会咕你呢.jpg以及鸿姐是鸟系不是猫猫(   以后固定十点更新,有事会提前说哒 第22章 葛温德林   五条悟不抱任何期待的打开了木盒。   白鸿前科太多了,每月一次倒是会准时到达,但是送来的东西千奇百怪,好一点的是随手捉来制成的标本,有的时候是随手抄录的诗集,恶劣一点的也有打得形状乱七八糟的子弹做成的项链,最过分的还有一次她根本就是随意塞了块石头就送过来……   五条悟找人研究过她送来的所有东西,从标本生物的存在地制作手段所用材料来源、纸上墨水的产地、送来物品上面是否存有指纹毛发、乃至于石头的成分分布地点也没有放过,但是根本无从拼凑出白鸿的位置——换句话说那家伙在敷衍他的同时还在很认真的保持自己的神秘性,绝对不可能被五条悟抓到她究竟在哪里。   ……至于那些送过信的家伙?那也并不是五条家可以涉足的范畴,履历全部重新完完整整的洗了一遍,从世界各地聚集而来的雇佣兵们总是有着令人讨厌的缜密和小心,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他们都会帮白鸿送信。   唯一能联系上白鸿的手段,大概就是让那些人帮他转交信件,但是仍然不算是五条悟和她的直接联系,最后的联络方式被对面死死捏在手里,半点破绽也没留下。   ——也就是说,在阻止他找到自己这方面上,白鸿用上了自己堪称完美无缺的反侦查技术。   ……她最好不要让他抓到。   五条悟面无表情地想。   少年打开木盒,里面用树脂封存着一朵从未见过的柔白花朵,精巧可爱,楚楚动人。   他目光一凛,小心从盒子里取出保存完好的白花,对着阳光仔细打量着。   没见过的花。   少年盯着阳光之下折射出绮丽光辉的神秘花朵,微微眯起眼睛。   派人去查,也说是从未见过的品种,不出意外的话五条悟手上的花朵应该是世间仅存的孤品,年轻的家主挥手让人架走神情狂热苦苦恳求他忍痛割爱的植物学家,手指慢条斯理把玩着那朵树脂白花。   他知道白鸿并不是寻常人,她也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的不一般。   搜遍世界上所有已知的植物图鉴也找不到的孤品,但是她却用随意的语气写下“没料到也有”,背后态度轻松自然,并不是分享稀奇物品的惊奇,按着她这些年的习惯,那是已经确定这世间不存在这种花,所以才会毫不介意地拿来送给他。   ……她知道这种花。   只是白鸿无比确信这种花花盛开的地方只有一处,而且那地方也是他无法了解更无法到达的地方。   为此,甚至不在意自己留下了一点称不上线索的线索。   ……但是没关系。   五条悟收拢手指,缓缓捏紧了手中的花朵。   即使是白鸿也并非全知全能,更何况分离五年的时间,她似乎也有些低估五条悟能做到什么程度。   ——在她有所察觉之前,他已经攥住最后的蛛丝了。   五年前白鸿离开五条家跟随军队离开,其中禅院甚尔起了相当的推动作用,他十八岁那年就离开了禅院家,不久后就成为了恶名在外的天与暴君术师杀手,碍于他和白鸿的关系,五条悟对他的关注也不算少。   禅院甚尔是个不太擅长理财的家伙,活得随心所欲无拘无束,私生活混乱这种事情对他来说甚至已经算不上缺点,引起注意的是他刚刚离开禅院家那阵子本该是孑然一身身无分文,可仍然花的大手大脚。   后来经调查发现,禅院甚尔手上除了以监护人为名从白鸿那里拿走的五百万,还有一批价值连城的珠宝通过地下手段出手,换来了一笔数额惊人的钱财——那些更像是欧洲中世纪之前的风格,并不是日式传统的禅院家会有的东西,五条家也跟着买了些不惹眼的小饰品,只是除了漂亮以外没有其他的用处,就在收藏室里堆着落灰。   五条悟不觉得从小就备受冷落毫无收入的咒术家族弃子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来这些东西,就算退一万步来讲禅院家中有谁喜欢收藏这些东西,那也轮不到禅院甚尔拿走——那小子在禅院家乃至于咒术界都是个透明人,哪怕他第二天就去刺杀总统也激不起这边的一个浪花。   好在废了些心思后,还是终于被他剥出来了一点线索。   ——五年前,在白鸿和自己被困在暗医那里、咒术界流言四起的时候,禅院甚尔曾经有意要杀死白鸿。   只是不知为何他在执行任务之前先去了白鸿生母的住处,离开后女人便神秘失踪,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那女人生前负债累累,并不像是能拿出那一大笔财富的样子。   ——中间这一段信息的空白,是禅院甚尔留下的唯一破绽。   那家伙足够谨慎,那批珠宝他整整用了三年才一点点的卖光,离开禅院家时不显山不露水,若要现在才开始追根溯源却也是不太可能;如果不是五条悟现在因为这一朵花开始拼命回忆过去收集的所有信息,他怕是连禅院甚尔这个人都能忘个彻底。   白鸿生母最后消失的地方已经成了诅咒衍生的地方,五条家出资买下了那栋楼,只是诅咒力度不大没有任何威胁连让人感冒的程度都做不到,这些年竟也就那么搁着,没人去祓除里面的诅咒。   ***   严格说起来,五条悟其实没有认真追溯过白鸿的过去。   这并不是说她之前单薄简单的十年经历,而是在成为白鸿之前的人生。对于那些已经成为了过去式的事情,五条悟并没有太多的兴趣也没有太过上心,终归是被抛舍掉的东西,就算她还在怀念又能怎么样。   白鸿没有必要怀念,也不需要去怀念。   但是,当他站在这扇门前,想到这就是他之前所没能触及到的白鸿人生开始的地方,五条悟忽然又有了些忐忑不安的微妙羞涩和从未有过的局促慌张。   少年罕见的深吸一口气,这才缓缓推开了自己面前的单薄木门。   ——出乎意料,屋子里什么也没有。   字面意义上的空无一物——这里像是被纯粹的黑暗吞噬的虚空,一门之隔,便是彻彻底底的两个世界。   六眼看透世间一切,可即使是这双眼睛凝神去看,却也只看见满屋猩红血线如同鲜活血管蠕动鼓噪,贴附在黑暗的角落里,如同跃动脉搏般轻盈颤动着。   ……这是什么。   十二岁的少年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完全不觉得这气息微弱连低等咒灵也算不上的地方有什么值得恐惧,坦坦荡荡一抬脚,直接踏入漆黑虚空之中。   少年皱起眉,却听见黑暗的深处传来雀跃无限的声音。   您终于愿意来了吗?   五条悟没张嘴,直觉觉得祂叫的人应该不是自己——而且他大概明白禅院甚尔那些钱是哪里来的了。   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那声音渐渐变得失落,听着便觉无比哀伤。   ……您难道没有来吗?   那么,陌生的客人,若是您不介意,请您帮一个忙。   暗影深处游荡出一个陌生纤细的人影,那是名绮丽妖艳的美人,一举一动皆有阴郁虚幻的柔雅之美,头上佩戴烈阳模样的黄金面具,只露出苍白尖俏的下颌。   五条悟终于提起了一点应有的警惕心,早早开启了无下限术式,只是对方远远望着他,并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向。   少年等了一会,没有察觉到对方存在敌意,通透六眼随意扫过,隐隐察觉到对方并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两个世界在此处微妙的平衡形成世界级别的束缚,成为自己最大保全自身的倚仗。他心里有了底,终于纡尊降贵开口,耐着性子问道:“你是谁?”   吾为暗月之神,名为葛温德林,陌生的客人。   吾在寻找暗月的骑士。   异世的尊贵神明对着人类的少年低下头颅,做出祈求的姿态。   请帮吾找到她。   作者有话要说:  反侦察方面,鸿姐是认真的。   葛温德林,之前的试图买通甚尔,结果被甚尔咕了五年。   接下来,可能又要被咕。   以及……   没想到吧我加了黑魂!!【叉腰】   是的鸿姐第一世是黑魂世界观。   直死魔眼也是对应黑魂世界毕竟这世界上大概没有谁比黑魂不死人更明白死的含义(喂)   啊不过这游戏自身文本量超少故事都是细枝末节的线索靠玩家自己拼凑的,再加上已经是板上钉钉世界末日,所以涉及到黑魂剧情其实真的不多,基本上可以当做原创来看【土下座】   ps:快入v了,明天咕一天写存稿 第23章 刻印   “……你的骑士?”   那陌生的苍白美人静默地立在原地,她的嘴唇没有动,声音却清晰地响在了五条悟的脑内。   您带着月光花而来……所以吾才会误以为她回来了。   他低声念出一个名字,只是字音模糊,听不清楚内容。   骑士?   她曾经是的。   葛温德林声音凄冷,黯然神伤。   ——只是她早已毁去自己曾经所有的过往……背离诸神、舍弃神名,被诸神宠爱者却早已舍弃所有荣耀,如今即使是暗月也再也无法守护她的名字。   名字是最短的咒缚。   这方面,似乎不同的世界也有共同之处,舍弃了曾经的名字,那么自然也无从追寻她到底在哪里。   “那你怎么能确定你说的那个人就是她?”   灵魂不会出错。   葛温德林笃定无比。   其为太阳王葛温之影,吾父最为信赖的宠臣,为征讨逆神贼敌之利刃——   即使舍弃赐名、舍弃荣耀,可无论何时,吾葛温德林,绝不会错认最初誓约的骑士。   与此世,汝等称呼其为“白鸿”。   ……行吧,人倒是没弄错。   五条悟不否认自己听见对方毁去自己所有过往痕迹以至于这家伙连名字也念不出来的时候,自己满心的得意洋洋。   而且想到对方的身份,那份满足感愈发膨胀了起来。   少年手指微垂,碰到了袖中所藏树脂封存的花朵。   “异世的神明大人,却也不过如此嘛。”   葛温德林不曾恼怒,语气仍然十足谦和。   若不是此处法阵回应了吾世的呼唤,她的灵魂不会出现在此……客人也不会见到吾这般丑陋模样。   五条悟点点头。   倒是知道白鸿一点出生的事,她的生母的确是作为某种实验母体来孕育白鸿的,只是背后涉及到高层的机密,若不是和咒术界微微靠了边,五条家也不可能挖到这么深的故事。   现在看起来,这就是那所谓的机密了吧?   ——大致来看,便是某些特殊人士通过非人手段强制连接到了异世界,从中夺取强大灵魂后以母体固定,生下存有异世灵魂的孩子,从而将他们的力量化为己用……只是将人类的孩子当做容器的冒险行为即使是道德感模糊不清的咒术界也鲜少使用,五条悟左右想通后,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葛温德林并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仍然只是固执地想要寻找他的骑士。   吾曾委托她此时的兄长将她带回——只是那男人带走了戒指与报酬、与吾等许下誓约,却始终没有回应承诺……您进入此地的那一刻,吾还以为他终于找到了吾之骑士……   ……此世的兄长?   五条悟眉毛一抬,思维飞快,咒术师家族出身的孩子习惯于各类异想天开的非人传说,接受起来竟也相当的快。   他可能知道那些金银珠宝是哪里来的了。   而且猜到了白鸿的过往可能不太简单,但是没料到她“故乡”的孤魂野鬼竟也能跟着追过来。   不过目前来看,却也仅限于此了——五年时间都在老老实实等禅院甚尔回来回复,简直单纯过头。   少年不动声色,嘴角甚至隐隐带了笑。   “当然了,你没有用咒缚的话,说出来的话就毫无用处。”   对方大概被养的极好,言谈举止间有种不谙世事的纯粹天真,对与对方明明已经许诺却不愿实现愿望的行为完全无法理解,甚至还有些无措的茫然。   为什么?   ……禅院甚尔东西都卖完多少年了这家伙还在这儿等着问为什么,该说点什么比较好呢。   五条悟很虚伪的叹口气。   算了,对自己来说这家伙好骗就是好事情。   葛温德林低下头,神态落寞,很快又重新抬起头,他戴着面具,仍然能感觉到对方满心都是渴望的期盼。   吾为规则束缚,无法干涉汝等世界……所以请问,能否请您带她回来见吾?   五条悟眉毛一抬。   “什么意思?”少年瞪大眼睛,怒然拔高声音:“都已经是两个世界了你居然还要见她?”   葛温德林对于他的愤怒完全无法理解,只是以他一贯的口吻回答道。   吾世火之将熄,然位不见王影。   她曾为传火之薪王,灵魂仍存有初火,亦为吾等最后的希望。   您只需要找到她。   葛温德林如此恳切地请求。   五条悟啧了一声。   ……听不懂。   反正白鸿已经是自己这边的,根本不可能去到那边的世界里。   “而且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呢。”五条悟故作遗憾,“你那边,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把她叫回来?”   对方不疑有他,毫不犹豫的回答。   若是可触碰实质,可在某处印下誓约痕迹,借此触碰她的灵魂,便可寻找到她的痕迹。   五条悟歪了歪头。   ……抓鸟的方法,这不就自己送上门了吗?   “——喂。”   少年大咧咧的露出灿烂过头的微笑,“来和我定下咒缚吧。”   神明动作一顿,瞧着略有些迟疑。   ……这是属于此世的誓约?   他的声音里有了点警惕的抵触。   汝等不可再欺骗神明。   “咒缚是双向的,我无法对抗,你也是。”   少年循循善诱,语速不急不缓。   “你可以把那个方法告诉我,作为代价,我会找到她。”   对方迟疑不定。   ……那么,客人……您要以神明起誓,一定会找到她。   “这是自然,”五条悟答得毫不犹豫,没有丝毫迟疑:“我肯定会找到她的。”   葛温德林觉得这回答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却又反应不过来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只是点头那一瞬间的确有某种强力的束缚约束着他的行为,便只能理解为对方口中所谓的咒缚已经成立,他也的确无法拒绝这样的束缚。   ……那么,请您留下足以印下誓约印记的媒介,吾会印下她的痕迹,让您去找到她在哪里。   葛温德林摊开掌心,一抹柔白的火焰在他掌中熠熠生辉。   此为誓约骑士最后留下保护暗影的契约力量,吾可将其交付与您,借此便可与她重新建立灵魂的连接。   “这个媒介,可以触碰她的灵魂?”   正是如此。   异域的神明彬彬有礼地点头回答,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   请您取来足够强力承载她刻印的媒介,吾会在此等候。   “不用。”   少年撩开衣袖,露出一截覆着薄薄肌肉线条流畅的苍白手臂,他点了点手臂内侧光洁的皮肤,答得漫不经心。   “——印在这儿吧。”   作者有话要说:  5t5,即将开启远程在线撸鸟模式(   哦我真的好喜欢黑魂可以直接触碰灵魂的这个设定   算是补充一点设定解读叭,尽量不占v章   以及,鸿姐第一世也可叫,白·全誓约奖励·神代海(划掉)薪王·反水小天才·鸿。   顺说,那边是一个神一个誓约呢,签了这家上家自动作废呢~~是恒定1v1呢~   明天入v三更嗷~ 第24章 少将   “阿嚏——!”   刚刚从战场上回来的年轻少校一身血迹, 还未来得及换衣服就被虎视眈眈守在门口的娇小实习生拎着进了医务室,上上下下检查一圈后确定没了问题,这才稍稍满意。   饶是如此与谢野也并没有放松, 正盯着白鸿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此刻正仔细洗去洗手上残留血迹,年轻少校乖乖听话任由摆弄, 忽然鼻子一痒,转头打了个喷嚏。   与谢野晶子吓了一跳, 凑过来摸了摸她冰凉的额头, 微微蹙起眉来:“倒是不热……感冒了?”   白鸿皱皱眉, 没觉得身体哪里不舒服。   “只是有人在念叨我吧。”   女孩上下看看,仍是眉头紧皱:“是不是衣服太单薄的关系?”   “我现在也没可能发烧啦……”白鸿语气无奈:“我从小到大除了一次晚上贪凉发过烧从来没生过病, 身体很好。”   “那也不行!”自诩专属医生的与谢野自从白鸿上了战场之后工作量急转直下,士兵们转到了后方执行普通任务, 正面战场仅剩白鸿一人。   那也许的确是毫无意义的重用, 却也是另类的压迫。   女孩捧来崭新的外套,轻手轻脚搭在了白鸿的肩上:“你要照顾好自己,这里的士兵们之所以能够逃离战争的苦难, 都是因为你。”   把那么多的东西背负在一个人的身上实在是太过沉重了。   与谢野晶子能做的,不过是尽量让她离开战场的时候能够过得舒适一些。   “别太小看自己, 晶子。”   白鸿揉了揉女孩的头顶, 温声安慰起神情落寞的小女孩:“战争并未结束,但是如果不是你的异能力让他们还能重新找回一个健全的身体, 他们也许早就绝望了。”   “你才是他们你能够活着离开战场的希望。”   她低声说道。   女孩张了张嘴,声音略显苦涩。   “……其实我已经有点, 能理解你当时说的故事了。”   她手上还拿着柔软的毛巾擦拭着白鸿的双手, 与谢野晶子用雪白的毛巾包裹住她纤细的双手, 细细描摹她的骨骼轮廓。   多神奇呀。   女孩恍惚想着。   这样一双美丽犹如艺术品一样的双手,战场上素来只擅长掠夺生命的双手,此刻看起来竟然拥有比自己这样的医者更加令人安稳的神奇魔力。   ——并不是所有的生命都在期待被拯救。   怀抱着天真期待意图拯救所有人的孩子,终于在一次次的失败中被迫认识到人类的脆弱与世界的残忍。   当意志毁灭,灵魂消亡,“请君勿死”挽救回来的也不过是一具空荡荡的行尸走肉;女孩看见士兵们渐渐变得麻木的眼神,无论如何也什不出挽留的手。   战场的厮杀永无止境,当战争不曾被赋予正确性,那么在这里的每一天也就没有意义。   “晶子,你要学会辨别正在求救的人和真正已经放弃的人。”   白鸿对她温声说道。   女孩懵懵懂懂,抬头看着她。   “你学会放弃的同时,其实也可以拯救更多的人。”   “因为真正一心求死的人,甚至是不会多看你一眼、不会让你察觉到他的存在的——你的心要变得足够坚硬,坚硬到可以承受别人诅咒你无法拯救生命的侮辱,也要坚硬到可以承受自己如此弱小的事实。”   “鸿姐……是见过这些人么?”   白鸿垂眸。   “我见过很多了。”   她答。   “失去记忆、失去感情,失去了作为人类所能拥有的一切感性与理性,连死亡的痛苦也无法感知,那才是真正的求死者。”   “余下的啊……有些家伙甚至不觉得自己是想活着的。”   白鸿垂眸,看着自己被与谢野仔细擦干的双手,语气平稳。   “即使是已失去了燃烧价值的灰烬,也会渴求火焰的存在。”   “那是本能,也是诅咒。”   “晶子。”   白鸿抽回自己的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下一批士兵撤离这里的时候,你和他们一起走吧。”   “我不……”   女孩下意识地想要拒绝,白鸿垂眸浅笑,忽然低头抵住女孩冰凉的额头。   “离开这儿吧,乖孩子,留给我一个地址就好。”   “下个月的信,我写给你。”   “……好。”   她伸出手指,勾住白鸿的尾指。   “我们约定好了,鸿姐。”   “我会在外面等你。”   女孩微笑着,眼中却有潋滟的水光。   她知道白鸿走不了。   这里所有人都可以离开,唯独她不可以。   ——战鬼成了镇守于此的兵器。   她的确做到了自己之前所说的——靠她自己便扯住了整个正面战场的节奏,常规思考方式下无论怎么想都是无法理解的事情,偏偏成为了任何人都无法否认的事实。   而最让上层看重她的不仅仅是白鸿的战力,而是她是非异能者的这个身份——白鸿的定位过于微妙,上层本来就对森鸥外的不死军团构想兴趣不大,异能者本身就极为特殊,这并不是单独的个体,而是一个已经成型的群体,各种各样的异能力千奇百怪层出不穷,老派和新派在是否要重视异能者这件事上始终争吵不休,而就在常暗岛的战争进行到现在的时候,白鸿来到了战场。   仅此一人便拥有比拟军队的实力,虽是纤细少女之姿却拥有着不容置疑的恐怖气场,正如君临战场的修罗恶鬼,只需一人,便可将战场上所有的生灵悉数卷入地狱之中。   她是上层“某个”实验唯一的成品。   她是人类,亦是兵器。   她把传说化作现实。   战鬼所至之处,便是绝对的胜利。   最重要的,她只是一个人。   一个并非异能者的人。   那么是要选择白鸿一人,还是一切未知的一整个异能者群体?   答案不言而喻。   ****   而当白鸿在岛上继续日复一日的枯燥无聊的战争生活的时候,安稳的异国彼端,会议室内也在讨论着这座被黑暗笼罩的岛屿将来的发展。   白鸿为他们带来了常暗岛的秘密——那并不是什么简单的岛屿,当此世之人意图利用异世的力量的时候,便也跟着引来了对方的关注。   常暗岛的黑暗并不是结局而是一场噩梦的开始,无尽无光的深渊潜伏在了岛屿的最深处,深渊吞噬人性与光芒,那并不是纯粹的黑暗与阴影,更加类似于令人作呕的泥与毒汇聚而成的恶念,贪婪而迫切的腐蚀自己所能接触到的一切。   你们的话,没有人可以赢过深渊。   白鸿如此断言。   这等发言,未免太过于狂妄。   无所谓呀,不信我也没事,你们可以试试嘛。   白鸿漫不经心地摆着手,笑嘻嘻地说着。   反正我随意啊。   “常暗岛的战争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那座岛本身便是个谜团,不隶属任何国家任何势力,已经没有必要继续浪费精力和财力在上面了。”   “真正的‘秘密’目前来说只有我们知晓……多亏了少校啊,我们派过强大的异能者前往调查,竟也和其他普通人的结果一样,大部分都是有去无回。”   “但是究竟是真是假,不都是她说了算嘛?”   “就算她告知我们的是谎言,换个角度来想常暗岛上其他的军队不也没有成功探索到最后的秘密吗?”   “没人说过谎言就是绝对的错误。”   “果然,那里的秘密才是最重要的……”   “除了少校难道真的没有人能进去吗?”   “那么……如果动用‘那支队伍’的力量的话……”   有人插口:“事实上已经派过替补部队上去了,还是特意绕开了少校的监管……结果也是一样的。”   人群哗然,又是许久的窃窃私语。   “居然到头来真的只有她才能做到吗?”   “如果继续那个不死军团的构想……”有人迟疑着,提出了一个放置已久的提案。   “没有用的。”   人们摇头。   “因为被摧毁意识的不死军团,到头来也是只是一群不得不放弃的行尸走肉。”   会议之上,自始至终保持矜持沉默的支持者们终于在此刻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已经说过了吧,在少校准备参加的那一刻,那个构想就已经算是半作废的状态——”开口说话的人声音一顿,再次开口时再也难掩骄傲:“因为我们有了白鸿。”   “可她还那么年轻……”   “错了!”   有人开口辩驳:“是还如此年轻!”   “她才十六岁不是嘛?”   “很快就十七啦……”   “那也没有很大!”   “……”   许久争吵没有结果,人们终于渐渐沉默下来。   他们回忆起第一次接触常暗岛的秘密,第一次接触白鸿。   通过远程的立体投影技术,他们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战鬼。   年幼,纤细,貌美非人,扭曲虚幻的光线削减了太多凌厉的锐气与令人生怖的煞气,年仅十五岁的少女便以一个全然无害的又颇为惹人怜爱的姿态出现在这里,坦坦荡荡坐在压迫感十足的长桌一角,对着一群老头子们言笑晏晏,抛出了自己的态度。   “不死军团的构想啊……的确,我有参与提供意见,但是那玩意基本上没什么实用性,你们还不如找几个身体结实脑子好一点的让他们聪明点学会避开子弹和手榴弹。   诶,问我的态度?当然是站在对立面啊。   毕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森鸥外再怎么强调国家的利益和未来,他也是个异能力者不是嘛?”   “因为我是非异能者啊。”白鸿理直气壮地说道。   “要我说嘛……他的立场是注定的,无论是有意无意,他都会考虑异能者的未来——但是退一万步来讲他真的是站在一个更加广阔的角度思考这些问题,诸位会相信他的辩词吗?”   “不死军团由他一手创立,可是诸位真的有勇气去让森鸥外成为自己的部下吗?”   “但我不同,顺便在这里和各位友情推荐我本人哦——!选择森鸥外不如选择我,毕竟我比他好养。”   白鸿忽然竖起手指,她自有一股别样魅力,总能轻而易举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   “其一,我有一半的成分属于你们实验室的产物,那么无论其他人怎么看待,我都是你们创造而出的兵器,这一点来说,我们的立场是默认一样的。”   “其二,如果要进一步占领常暗岛得到战场后期的舆论和信息主动权,那么只有我知道那边的情况。”   “其三,我很强,超越诸位想象的强。”   十五岁的少女已经隐隐可见日后绝世风采,她笑容肆意张狂无谓,单手撑着下颌,竖起三根手指缓缓收拢曲起,意味深长地敲了敲桌面。   “……所以,您什么意思。”   “我要做少将,正式下了任命书的那种。”   白鸿言简意赅。   “到时候,深渊也好常暗岛也好,全都可以帮你们解决掉。”   “别开玩笑了……”   有人咬牙切齿,也有人若有所思。   “你这种小丫头片子……不需要别人,只需要福地阁下就可以轻而易举教训你!”   “福地啊,是说你们的那位福地樱痴吗?”   白鸿歪了歪头。   “远东的英雄大人、近乎传说一样的存在……的确是个大人物呢,如果说要从当今人类之中选择某个出色地无以复加可以越过一切政权,单纯依靠个人威望就足矣登顶人类领袖的人物,那么非他莫属了吧。”   “若是你知道什么是怕的话……”   白鸿用手指压着嘴角,忽然低声轻笑起来。   “哎呀呀,我好怕呀~”   那笑声初时细碎,渐渐连成了一连串愉悦轻快的低笑声。   “但我很好奇一件事情,你们如今一门心思思考着要如何制裁我,但你们思考过要如何制裁福地樱痴吗?”   “你这狂徒——!”   对方拍案而起,而白鸿仍是一脸的漫不经心。   “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你以为你是在挑衅谁的权威!”   “我自然在和你们说话,先生们。”   白鸿眼睫微抬,语气淡漠。她蓦地敛起所有嬉笑轻慢的口吻,即使是远隔重洋以如此虚幻的姿态出现,在场众人仍在一瞬之间感受到古老威压君临灵魂的颤栗胆寒。   “你们很清楚这具身体里藏着的并不是当真十五岁的灵魂,以这样的口气同我讲话……我只能说若是在我的时代,那么当诸位抬头看我的那一瞬间已经算是僭越,根本不存在活着说完下一句话的可能。”   “不惧怕功高震主的部下的家伙,要么自身是足以压倒一切的霸王,要么是愚蠢的漠视一切的狂徒,便不知道诸位是属于哪一种?”   “不知道少校觉得我们是那种?”座下有人意味深长的反问道。   “我觉得?”   白鸿一挑眉,她环视周遭,却是冷笑一声。   “哦,后者吧。”   “您在挑衅的对象,可能是我们的最强。”   白鸿回答:“我知道呀。”   “那么,为什么您会觉得,说出这种话、否认了不死军团构想、又肆意挑衅了福地樱痴大人的您,我们还会赞同您之前的要求?”   那年纪轻轻的少女露出意味深长的浅笑。   “阁下在说什么呢。”   她气定神闲的开口。   “我刚刚说出来的内容,难道不正是我此时会坐在这里的理由吗?”   森鸥外的野心尚在这群人的忍耐范围之中,但是正如她之前所说,一人与一个群体,要付出的代价并不是同一个概念。   所以那不过是个所谓的引子。   常暗岛的秘密也好、所谓的军团构想也好、那都不过是让这位新生的怪物出现在这里的铺路石。   福地樱痴一直未曾出现在常暗岛继续这位英雄拯救世界的使命,未尝不是这里的人们从中做了工作的问题。   ——不能再让那一个人继续扩大他的势力和影响了。   白鸿只需要看一眼这群人的脸,就能将他们的内心揣测出七八分。   越是清楚权力的美妙滋味,越是容易感受恐惧。   人类本来就是这样一种矛盾又脆弱的生物。   他们恐惧着福地樱痴与日俱增的权威与声望,仰慕他无与伦比的强大,却也憎恨他掠夺走原本属于自己的名与利。   “真可惜啊。”   白鸿微笑着说。   “那位福地樱痴阁下如今享受着的声望和荣耀,有多少本该是属于保护着这个国家的诸位呢?——因为是最强的异能者,所以可以无视普通人的努力和辛苦,就像是天才理所当然俯视凡人一样,这种事情当真合理吗?”   “不合理吧?”   少女慢吞吞地拉长最后的尾音,笑意温柔又惑人。   “明明做出努力的是在座的诸位,大家做出那么多细碎繁琐的沉重工作,但是被最终的胜利者轻而易举地‘夺走’所有胜利果实、不被保护者理解的诸位、不曾享受那般鲜花与喝彩的诸位、便要如此成为沦为衬托背景的影子……难道当真如此甘心吗?”   “你们都不担心福地樱痴那种家伙会反叛吗?”   立刻有人反驳道:“福地阁下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情?!”   “哎呀呀,也别把话说的那么死嘛。”   白鸿微笑着,语气徐徐。   “因为是我的话,我会哦。”   她无视众人愕然亦或是愤怒的目光,自顾自地说道:“因为对于我这种人来说,那种事情就算做了也无所谓,不是嘛?”   “如果我确定我可以胜过所有人,法律也好军队也好国家也好什么也好,你们所有的手段对我都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威慑,那么你们又能把我如何呢?”   ——众皆哗然。   白鸿垂着眼,依然不急不缓地继续说着。   “我的条件不高不低,一个少将名头也不算多夸张不是?在座如果不愿意答应也没关系,但是我想这世界诸多国家,总有一个会是十二分的心甘情愿,双手奉上我所讨要报酬。”   “……你要叛逃吗,白少校?”   “说的好难听呀,其实我只是想找个高薪的轻松工作而已,老板体贴同事出色,八小时工作制最好,偶尔加班会给三倍加班费的那种。”   白鸿笑眯眯地说。   “而且我说过了吧,我很强。”   “我的概念里其实存在这样一句话:‘只要叛逃的对象不存在,那么就不算是背叛’……所以抹杀过往、然后让自己的履历干干净净的去找下一家,这种事情我也是做得出来的。”   “啊对了对了,诸位考虑的时间其实不是很多哦。”   白鸿双手交叠托在下颌之下,笑吟吟的开口。   “不说别的就说常暗岛,就目前的情况来讲,你们渴求那边的力量,殊不知那边也同样如此——‘深渊’的范围和力量正在扩大,而唯一一个能与其对抗的只有我;当然,对我来说这不过是一道再简单不过的选择题,因为你们的态度实在是让人心寒,所以放弃抵抗回归我自己的世界,这种选项也是成立的。”   当然。   这深渊究竟是生在常暗岛的深处,还是人们自身也不愿窥探的内心深处,要如何判断,从中决定价值的重量,那便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她已经做得够多,只等待对方拿出他们的最高价。   “在我下一次走向战场的时候,希望在座的各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结果。”   ***   “——那么,诸位。”   为首者欣然开口,语气温吞。   “开始讨论我们本次会议最大也是最后的问题吧。”   “上次,白鸿所提出的‘将她提为少将’这件事情,究竟几人赞成,几人反对?”   众人瞬间哑然,他们彼此对视意图窥探对方的思想,有人反对,有人赞同,有人默不作声,等待旁人的反应。   有人吞吞吐吐:“就算是那位……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破格提为少校已经从未有过前例了,一下子就提为少将未免也太……”   “她才十七岁!十七岁的少将究竟要如何服众!”   “少校已经和你们展现出了她可以统领军队的能力,难道这还不够吗!?”   “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吧……”   “那你们倒是能拿出来应对的手段啊!参与了那个计划的人比谁都清楚她不是乱说话!当年的参与者还有几个真正算是活着的?……既然如此忌惮,那就拿出能够震慑压迫她的手段来啊!”   “诸位——!!!”   长桌之上,始终未曾发言的一人忽然拍案而起。   “我们都知道,少校她的确拥有这样的价值……无论如何,她‘非异能者’这件事,便是我们要支持她最大的理由,没有之一。”   “种田!”   有人低叫那人的名字。   “就算是异能特务科出身的你,说这种话未免也太……!”   “我们都知道异能者是一群多么麻烦的家伙。”   种田山头火——作为异能特务科的负责人被破例允许参加本次的会议,此刻他语气沉沉,丝毫不见慌乱模样:“混乱、无序、依靠力量为所欲为、无法以常规手段收束、无法以正常人的心态去理解,正因如此,我们才成立了‘异能特务科’;而若是她能够参加其中,那么才是真正可以安抚人心的存在。”   种田挺直身体,慷慨激昂。   “为什么要拒绝这样一位年轻耀眼的明日之星呢?”   “毫无疑问,她是政府的人,是真真正正属于我们的人。”   “白少校一开始的要求,已经摆明了她的态度。”   “‘少校’也好,‘少将’也好,这是地位,是荣耀,是束缚,也是她的态度——”   “这代表她会站在我们这一边。”   “诸位!”   种田微微拔高了声音,引来在场众人的注意。   “唯一一位以异能之身凌驾诸多强者之上,在众生平等的残酷战场之上也仍然是不容置疑的绝对胜利的象征,那一位如今选择站在了我们这一边,难道我们还有拒绝的理由吗?”   “……”   “投票吧,诸位。”   “同意破格将白鸿提为少将的,请举手。”   为首者如此说着,缓缓举起手。   种田山头火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   众人面面相觑,大家左右看看,三三两两的也跟着举起了手。   一眼望去,赞同者竟是轻松超过半数。   “那么,决定了。”   最后定言之人满脸愉快,却是比任何人都欣慰的样子。   “结果为通过。”   “——种田阁下。”   “既然你已经彻底表明是我们少将阁下的支持者,那么这个好消息就拜托你去传达给她好了。”   种田山头火俯首称是。   “以及,带上这个作为我等的贺礼——便将此作为荣耀的象征吧。”   ***   “正是如此,少将阁下。”   种田彬彬有礼的跪坐在白鸿的面前,丝毫不觉得眼前的少女年纪小得几乎可以当做自己的女儿,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双手递上自己此行带来的礼物。   神刀·雨御前。   “恭贺您得偿所愿——愿您从此以后,会成为我等最强大的利刃。”   种田如此说道。   ……十七岁的少将。   种田注视着眼前一脸漠然单手把玩长刀的少女,一贯稳重平静的眼神此刻几近狂热。   ——无论如何,她已经成为了传说。   “以及,有关您常暗岛任务结束之后的问题,一般的工作都不适合您也没办法接纳少将这个级别的,我个人建议您加入异能特务科。”   “除此之外肯定还有其他选择对吧。”   白鸿随意把所谓的神刀扔到一边,兴致缺缺的托着下巴注视着眼前的种田。   “还是说你已经过滤完了所有的选择题只留下你自己的建议?这可不是好孩子会做的事情哦种田先生~”   种田笑得温和极了,看起来当真是相当的好脾气。   白鸿双手托腮,幽幽叹息:“人家要的是八小时工作制啦……最好的结果自然是干完这一票提前退休回家领退休金。”   “那是不可能的,大人;就算您离开常暗岛也还是少将,也许我们实力有限,无法像福地阁下那样让您成为世界级别的耀眼明星,但是您会成为我们最为信赖的利刃。”   白鸿微微眯眼:“你觉得我需要你们的信任?”   种田回答:“您当然不需要,您需要的不是庇护,而是盟友。”   “诶……”   她懒洋洋拉长尾音。   “还是有聪明人的嘛……不过种田阁下的位置微妙,就算聪明也没什么用处,好可惜哦~”   她笑嘻嘻地说着,而种田山头火不气不恼,温温回答。   “所以,此刻是由下官与您联系。”   他从镜片后抬起眼,目光灼热。   “拥有强大力量却因为种种原因无法随意使用的战鬼、能够看透威胁与阴谋却碍于身份无法行动的我等,是同类。”   “……说起来让人惭愧,但是下官还是比较擅长看人的,大人。”种田山头火推了推眼镜。“您的确拥有为王的资质,但是您没有成王的野心。”   “这是下官的底线,也是下官胆敢与您说这些话的原因。”   “战鬼的传说即使离开战场也仍会继续——所以请您放弃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吧,二十岁的少将再怎么看也不是适合退休回家的类型。”   白鸿莫名看了他一眼。   “你还真是一点也不打算掩饰啊。”   “这也算是下官的态度。”   种田语气谦和。   白鸿比划着手指,一根一根掰着算:“我今年十七……二十岁的话那就是还有三年才打算结束战争?其实超简单的,一年一个月一星期,如果有必要的话让这里的战争在一天内结束也不是不可以,那群家伙怎么想的,还打算继续在这儿浪费三年?”   “想要利用‘深渊’的影响吗?是建立军队、塑造自己的威望、还是想和森鸥外一样利用这场毫无价值的无趣战争借机掠夺属于自己的利益?”   年轻的少将低笑起来。   “说说看嘛,我又不会嘲笑你。”   “那取决于您的态度,少将大人。”   种田如此回答。   “在这座岛上,您拥有最高的指挥权——接下来的事情,由您独自定夺。”   白鸿屈指点着下巴,若有所思:“所以说,不是对你们的考验而是对我的,想要看看我是不是我的力量是否配得上我提出的条件,不被外人所知的‘少将’,嗯……这就是你们能拿出来的最高价?”   男人谦逊颔首:“三年的时间,我想对您来说,应当足够了——三年的时间足够我们铺垫好一切,是要离开这里迎接无上荣耀还是同这座岛屿的秘密一起毁灭消失,全都在您自己。”   “当然,”白鸿挑眉,“我接下了工作自然要达成雇主的期待——二十岁的少将也好,十七岁的少将也好,我都可以拿出与其相称的成绩,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你呢,种田先生。”   当白鸿的眼睛盯着种田山头火的那一刻,男人才能理解为何会将这样一位拥有非人美貌的少女称作修罗的恶鬼。   ——那双眼,太妖了。   妖得简直无法用任何正面的美妙词语来形容那双眼的异样绮丽之美,最后便只能用“鬼”这种别样的词语来粗暴笼统概括那种勾魂摄魄的几乎可用恐怖来形容的美丽。   “种田先生,你拿什么来‘雇佣’我成为你们异能特务科的人?”   白鸿语气欣然,笑容清浅。   种田山头火抬起了头。   他神情肃然,郑重从椅子上起身,端端正正的跪坐在了年轻的少将面前。   白鸿轻轻挑眉,并没有露出任何别样的表情。   然后,她看着男人双手交叠额前,虔诚无比的躬身一礼。   “若要说一边说着以异能者不安的论调、一边以异能者的能力压制其他人,这种事情未免也太过傲慢。”   男人如此开口回答。   “但是很可惜,我们就是如此脆弱又傲慢的生物……除了异能者,我们找不到另外一位足以服众也足够强大的强者扭转现在的景象,我们有了一个福地樱痴,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还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要将全人类的希望放在无法以常规道德和法律来束缚的怪物之上,实在是太可怕了。”   “直到您的出现。”   “——我的愿望是,希望您可以成为我等的领袖,成为这个国家、乃至于人类最大的庇护者。”   白鸿语气温吞:“我也是怪物之一,先生。”   种田山头火蓦地抬起头,眸光灼亮如火。   “正是如此——!”   他震声道。   “您是怪物,是我们亲自召唤到这个世界来的怪物!初衷是为了保护这个国家、保护这个世界,为了这个理由,我们会承受您会带来的风险,因为那是我等必须要承担的罪孽——!   但即使知道这种事情我仍然还是会选择您!”   种田山头火如此回答。   “……这份豪赌可能付出的惨痛代价,将一切悬系于您的一念之间,这份正是下官会付出的‘报酬’。”   ——此为狂言。   他对上白鸿的眼睛,察觉到对方在微笑。   那是一种……愉悦的、满足的、掺杂了微妙嘲讽的欣慰笑容。   愉悦欣赏着信徒堕落之时的狂妄丑态,独属于恶魔才会拥有的微笑。   ……这是比“深渊”更加令人胆寒的存在。   男人从未如此清醒的认知到她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生物。   单纯只是呆在她的身边,就可以感受到理性和自我的意志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崩毁的极致恐惧。   “——不得不说,种田先生。”白鸿微笑着,语气温吞:“您拿出来的报酬,可比这尚未落到实质的‘少将’头衔来得有趣的多了。”   种田:“……!!!”   “那么,您的意思是……?”   “这里的工作结束后,我可以考虑加入异能特务科。”   白鸿笑眯眯地说。   “但请您先别急着那么高兴,在最后我还有一个小小的疑问。”   “如果我将来需要因为某些原因对抗福地樱痴、亦或是其他什么深受威望的大人物……”   男人如此回答——   “我等使命是‘和平’那亦是我始终未曾放弃的理想和使命……为了阳光之下的和平,那么阴影之中要去迎接多少的死亡与杀戮我们都会承受。   在您之前,我等已经拥有了‘投身地狱’的觉悟——如今来说,不过是在人间多了一项‘侍奉恶鬼’的任务而已。”   “只要能证明您的正义是正确的——那么,我等无论何时都会追随您的脚步,完美执行您的决策。”   白鸿笑意渐浓。   “事先说明,我的行事作风并不是一般人会允许的。”   “绝对的和平是不可能的,种田。”   她不再用疏离客套的口吻,男人抬起头,看见她瞧着自己的眼神已经有了变化。   “巧合也好、偶然也罢,我曾经做过的事情与你如今的工作倒也没差太多。”   “为了一个城市的安稳摧毁一支军队;   为了一个国家的和平摧毁一座城市;   为了一个世界的未来摧毁无数的国家——”   如果毁灭世界反而可以延续早已病入膏肓的时代,那么她也会去做。   当然,她也的确那么做过。   “英雄也好、圣人也好、神明也好……哪怕是相识的知己友人,如果他们会成为阻碍,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全部杀死——这都是我曾经做过的事情。”   白鸿语气淡淡。   “如果你让我接手所谓的‘异能特务科’,事先声明——我不会因为你们的世界如此脆弱就有所收敛。”   “如果您当真能达到那个强度的话,我们也会追随您的脚步,少将大人。”   如果这个人真的能够换来世界的和平——   “我只要和平。”   种田山头火回答说。   “种田。”   白鸿开口。   “你有为了自己的执念背叛自己所爱之物、甚至不惜毁灭自己国家的疯狂觉悟吗?”   “……”   “有。”   这一个字,对方张口的那一刻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的踟蹰。   年轻的少将终于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灿烂笑意。   “恭喜你,先生。”   她并未起身,便维持着之前那坐在椅子上的姿势微微倾身,对着种田山头火伸出了带着白手套的纤长手掌。   “——欢迎加入疯子的行列。” 第25章 森副官   少将的任命书正式下来的那一天, 常暗岛上驻守的队伍似乎没有任何的变化。   碍于常暗岛的特殊性,没有仪式没有掌声,作为支持反异能者一派的森川议员主动请命亲自前往, 为那位史上最年轻的十七岁少将送去这封意义非凡的任命书。   但是, 那位少将大人似乎对千里迢迢远道而来的森川议员,兴致缺缺。   森川议员登岛的那一天, 白鸿被人从作战会议上拽出来,她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和长裤, 连一身稍显正式的军装也没有套上, 军靴上还残留着星点血迹, 长腿一迈轻描淡写接过那张薄薄的任命书。   她低头随意扫了一眼后折了几折放在一边,随意挥了挥手, 就有基地其他的负责人客客气气地把森川议员领走去其他房间喝茶了。   “您来的不巧。”   年轻的少将生了张世所罕见的盛世美颜,可惜她气场太盛锋芒太过, 轻而易举将自身皮相顶尖美貌衬托了她全身上下最不起眼的地方。   森川被她那双眼睛一盯, 先是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不可否认的是,初来之时,这男人未尝不是抱着欣赏美人的旖旎遐思的特殊心思, 只是白鸿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那双眼睛生得过于迫人, 陌生人一眼瞧她便容易先被她周身气场压得喘不来气, 畏怯惊惧是第一反应,莫说是自来便有的旖旎遐思, 森川耷拉着眼睛,被狩猎的幼兽一般畏畏缩缩的努力在维持应有体面的情况下尽力收拢着肩膀, 姿态已经可用狼狈来形容, 竟是半点欣赏美人的余韵也无。   白鸿皮笑肉不笑, 她歪着身子坐在椅子上,长腿一叠翘着一晃一晃,议员垂眸,瞧见她鞋尖上还沾着一点与黑皮军靴几乎快要融为一体的暗红血迹。   她欣赏够了外来客人的局促不安,这才慢条斯理地把后半截话说完。   “最近的活比较多,怕是没什么功夫招待您。”   遭到如此对待,森川议员多少有些恼怒,更多却是被周遭一群战火淬炼出的专业军人的凶狠气场压得透不过气的紧张感。   对此,他已经事先得到了提醒——白鸿的脾气算不得好,那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天才年少轻狂,而是正儿八经的实权派对与边缘人员生来便有的轻视感。   聪明,年轻,心狠手黑,驾驭战场,揣摩人心,相当清楚自己的实力定位以及相对应的价值,自信的程度简直可以用精准来形容,十五岁就敢拎着一堆尚未落到实处的好处和虚无缥缈的条件和一群老狐狸谈价钱,直接把自己架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比起寻常那种狂妄又自我的年轻天才,她这种认知理性到极致的才是真的可怕。   可别惹恼她呀。   推荐森川的前辈笑着如此评价。   要去的话,你可要小心些啊,森川君。   毕竟那位少将年纪虽轻可城府不浅……说她是在权力的游戏里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狐狸也有人信吧。   现在想想,前辈意味深长地作出评价的同时,大概也还是藏了后半句的真意吧。   比如说……如果惹恼了她的话,他们大概是不会帮忙救他的。   作为“反异能者”这一派最大也是唯一的依仗,白鸿的价值与其他人都不一样。   如果有必要的话,他这议员大概也可以当做取乐的弄臣随手送人吧。   前辈,现在的话,也许我可以理解您的意思了。   森川议员小心翼翼的擦了擦汗。   他见识到了白鸿的危险——不仅仅是来源于她自身,也来源于她的队伍。   你们都不惊讶吗?森川被扔在会客室的时候,他看见负责“照顾”他的士兵们淡漠的表情。   十七岁的少将,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有什么好惊讶的呢?   士兵们疑惑的反问着。   ——那可是白鸿啊。   他们如此回答,仿佛这两个字,就已经可以轻松解释一切的不寻常。   少校也好,少将也好,在这群士兵的心目中,无论外界如何用修罗恶鬼来形容他们的首领,那个人比任何人都贴近英雄的形象。   那些传说中的英雄有多么耀眼他们不清楚,但是君临常暗岛的战神只有这一位,胜利,希望,理想,未来——   只要追随在那个人的身后,这些就全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森川议员嘴唇翕动,似乎是想说什么。   “其实……除了任命书之外,我还带来了另外一个消息。”   他挠了挠脑袋,久坐办公室与文书为伍的文职人员用公文包挡住自己柔软突出的腹部,仰着头有些怯怯的看着这群身材高大气势骇人的士兵们。   “有关白少将区别于其他军职人员的最大特权——”   ***   “你们几个,听说了没。”   在休息的空暇,一名士兵鬼鬼祟祟地拽住了路过的同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着。   “少校她啊,似乎有打算在这座岛上组建自己的军队呢。”   他话音未落,立刻有人不满的接过话茬:“喂喂你这家伙客气一点啊,不要叫少校吧,任命书已经下来了,已经是少将了呀!”   “啊啊,抱歉~”对方嘻嘻笑着挠了挠脑袋,语气满是羡慕:“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嘛……但是该说不愧是她嘛?这个晋升速度已经不能用恐怖来形容了,不过如果是少将的话,又会觉得好正常诶。”   其他人一脸赞同的跟着点头。   “真好啊……”   人们语气歆羡。   “成为少将大人的话,那么她就可以拥有自己的独立军队了吧?那个议员不是也说了吗?因为之前的独立小队执行任务过于出色,成为少将的话,她就可以有权力组建类似当年小队的独立军队了呢!”   “我记得,那队伍里好像都是素质高的普通人,一个异能者也没有吧?”   “没有没有!你忘了,立原那家伙申请过好几次都没被允许呢。”   “其实我一直好羡慕她当年的独立小队里那群家伙啊……”有人嘀嘀咕咕地抱怨着,立刻被同伴用手肘推搡着胸口,毫不客气地调笑起来:“我看你是喜欢那个时候的少校才对!啊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那个时候的队长聪明漂亮又靠谱,就算是对萝莉毫无兴趣的在下看着那个时候的少校,偶尔也会有一种能够理解森科长的微妙感动呢……”这人说着说着就陷入了回忆,一脸幸福的陶醉着。   同伴们面容扭曲神色惊恐,七手八脚按住马上一脚踏过禁忌之门的伙伴,惊声尖叫起来:“不要胡乱感动啊!前面可是地狱啊笨蛋!!!想被少将大人凌迟处刑吗!”   “不过说真的与谢野上来的那一天我都吓坏了,我还以为森科长因为少校长大身高窜到高后没有可爱萝莉可以吸终于疯了呢……”   “何其肤浅!看我!大的小的都可以吸!!!”   “噫——”   众人一脸鄙视,齐齐后退。   “变态。”   “……凭什么要被你们这群家伙用看变态的眼神盯着啊!这世界上可以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我的只有少将大人一个!!!”此人暴怒掀桌:“有能耐把你们的收藏品全都扔掉啊你们这群混蛋!!!”   我只是怀念一下过去的少将有什么错!漂亮萝莉和现在的少将都是绝品美貌!我喜欢少将大人有什么错!!!”这人愤愤不平的怒吼着:“我馋我摸不到还不允许我想象一下嘛!?”   其余人当场暴怒:   “喂,说什么呢你小子,找死嘛你!!!”   “敢对少将不敬我看你是活腻了!!!”   “就算要被少将大人用看垃圾的眼神盯着怎么想也轮不到你!!!”   “混账!要被大人用那种眼神盯着的只有我才对!!!”   “诶……说起来,少将现在身高多少,有一米七了吧。”   “有了有了,医疗室那边没事的时候每日会有专人测量少将的身体情况一日三次,已经一米七一了。”   有人停顿许久,忽然吸了吸鼻子。   “……其实两年前就想说,少将已经不是萝莉了,为什么森科长还没走。少将的魅力已经达到了让森科长可以无视萝莉的吸引也要留下的程度了吗?”   旁边同伴幽幽吐槽:   “你还不知道吗?与谢野走的时候虽然是少将的命令,但最初可是森科长主动提出要在离岛的那一批里加上她的名字的。”   “……所以?”   “少将是要配备副官的,而因为白少将之前独自作战的习惯,她之前的副官一直都是与谢野临时担任……也许是因为这一点,上面默认她的副官习惯用军医。”   这人说到这里忽然长吸一口冷气,他强迫自己缓缓吐出,努力用最平静的口吻说道:“而与谢野离开后,按着职位和能力来算的话,唯一一个有资格可以成为少将副官的人就只剩下了一个人选……”   众人面色惊恐:“……”   淦。   ***   同一时间,白鸿面无表情双手托腮,新上任的少将面前站着自己新上任的副官,一脸心平气和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森鸥外,又是你。”   “……我他妈的明明记得把你的名字加到离岛名单里面去了。”   你妈的,为什么。   “午安,少将大人,以及不要随便说脏话。”   年轻的男人笑眯眯地拿起一摞文件,笑得很是气定神闲。   “大概是因为您亲手否决了我的‘不死军团’构想,上面觉得我这个麻烦扔出去实在没办法处理,所以还是交由您负责了吧?”   “您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处理,现在还不能休息哦。” 第26章 驯服   当自己的不死军团构想被上面彻底否决的消息传来的时候, 森鸥外就明白了一件事。   ——自己成了那名少女的踏脚石。   从打暗巷相识开始,白鸿就已经看明白了森鸥外并不是一般人物,自己当时无论开不开口她都会盯上自己, 那孩子从一开始需要的从来不是引领者, 而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爬到顶峰的机会。   为此, 她可以利用身边拥有的一切东西,包括她自己。   哎呀呀……这可真的是……   从打一开始就弄错了谁才是猎人啊。   森鸥外不怒不恼, 他打量着桌子后面日益成熟的年轻少将, 嘴角笑意渐浓。   “恕我冒昧, 但是少将是打从暗巷那一天开始就已经想好了今天的局面吗?在那之后,等我主动送上门带您来到这座岛上, 然后接下来一步一步立下根基培养嫡系,现在更是坐到了这个位置上——”   “您在利用我吗?”   他如此问道。   与其说是已经平静下来、不如说是根本没有太多情绪起伏的白鸿终于纡尊降贵从文件里抬起头, 对着森鸥外一挑眉。   “我是个不太在乎过程的人。”她如此回答, “就结果来说,是的。”   常暗岛原来的驻守人员已经撤退大半,此时偌大一间办公室空空荡荡, 这也是森鸥外无所顾忌直接在这里和白鸿聊天的理由之一。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吧?五百万,是我吃亏。”白鸿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所以我也只在你面前展现出价值五百万的水平, 大家公平交易, 谁也不欠谁。”   森鸥外垂眸,忽然轻笑起来。   “那么之前为了与谢野心软妥协, 甚至主动申请加入我的不死军团呢?也是少将大人的计划之一?”   “严格来说,只是凑巧而已, 心软是真的, 妥协也是真的, 对不死军团之前的反感也是真的,和你这种不说结果的坏家伙不一样,我是自始至终都没骗人哦。”   白鸿笑眯眯的回答。   “至于不死军团嘛……您亲自送到我面前的现成踏脚石,不用白不用,林太郎你说是不是?”   白鸿比他想象中更加轻松地接受了现在自己就是她副官的设定,此刻已经可以亲亲热热的叫起了他鲜少使用的本名,反过来用上位者的口吻教导他的行为:   “你想对了不死军团这一构想的可行性,可惜忽略了太多的问题——正如你之前所言,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和我一样的心性和实力,哪怕是最关键的与谢野晶子也不过是拥有了稀有异能力的普通女孩子,所以从一开始,你的构想就不可能成功。”   森鸥外微微睁大眼睛,语速忽然加快了许多:“可您最初也说了这构想有着可操作性……”   “只是有而已,林太郎,但是那个构想带来的副作用要比它自身的价值大太多了。”   少将如此评价。   “当决策者坐到足够高的位置后,他们判断问题需要考虑的就不仅仅只是实用性了——林太郎,不死军团的构想过于天真和理想化,你拿最高级的水准要求连及格线也没达到的一群普通人,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白鸿语气温温。   “而且类似的队伍上面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就是‘猎犬’——某种角度上你的构想也不算是完全被否决,好歹这个思路还是被采纳的,别太灰心哦~”   “那我该怎么做?”   森鸥外下意识追问道,他直直望向白鸿的眼睛,却瞧见了一双笑意未达眼底冷如深渊的眼。   “……哎呀呀,那就不是森副官应该问的问题了。”   她语气轻柔。   “让上层提起重视异能者、正视异能者存在意义的方法我当然知晓,但是那并不是现在的副官需要知道的东西。”   这十七岁的少将被评价为“拥有成王的资质却没有成王的野心”,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当她一步一步踏上顶峰后,她已经成了这座岛屿之上毋庸置疑的无冕之王。   不可窥探上意。   不可揣摩君心。   她轻言浅笑,喜怒不形于色,即使是擅长观摩人心的森鸥外也瞧不出她眉眼之间的情绪变化。   ——无论她自己承认与否,她的确是这座岛上说一不二的暴君。   ……年长者的颈后发凉,不知不觉间微微沁出一点后怕的冷汗。   “不过嘛,现在告诉你也没关系。”   森鸥外茫然看她喜怒无常的模样,一贯思维敏捷的大脑甚至没能跟上她的节奏,只见白鸿那双如深渊般冷沉无光的眼忽然惬意弯起,一瞬间的错愣让他的短暂表现出一种无辜的温顺感。   “……诶?”   白鸿瞧他这副模样隐隐有了笑意,她向后依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荡着套着军靴的一双长腿,慢条斯理地解释着。   “我不太喜欢自己的手下过于愚蠢,有的时候冒犯的野心家要比不会思考的愚忠者更加好用,而且我对这个国家其实没什么忠诚心,所以林太郎究竟是想要拯救还是毁灭,和我都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我手下的人,究竟是真的忠诚还是和我玩文字游戏,对我来说都没关系,只要可以用能达到我想要的目的,那么就算是敌人也可以为我所用。”   年轻的少将微抬下颌,笑得漫不经心“想杀我的话也无所谓,反正也没人做得到。”   “友情教学的机会难得哦,林太郎,想问什么?”   森鸥外张了张嘴。   许久沉默后,他才轻声开口。   “严格来说,如今的您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我都不会奇怪,但是我目前一个疑问亟待您帮我解读——我想问您,少将大人与我第一次的相遇,也是您的计划吗?”   白鸿歪了歪头。   “啊,遇见你这件事是意外……但是之后的事情基本上就是按着我的计划进行了呢。”   森鸥外瞧着似乎松了口气。   “……那还好。”   他喃喃苦笑起来。   如果连相遇这件事也是计划里早早准备好的一环,那么白鸿就已经可怕到了恐怖的地步了——恐怖到让人甚至不知道她究竟想要做什么,当一个人拥有了可以蔑视一切的恐怖力量却还在循规蹈矩按着一般人的规矩生活,那么寻常人看他的第一眼就不是敬畏,而是恐惧。   如白鸿这般肆意展露狂气和野心的,反而会让人觉得安稳许多。   ……啊,虽然即使是现在也没有感觉到那份恐惧有减少的成分就是。   森鸥外神经质地扯起嘴角,自我强迫着与白鸿目光对视,目光相接的一瞬,男人背脊本能地激出战栗的惶恐。   那是连血液也几乎烧灼的恐惧,野心也为之沸腾的狂热,情绪到达了定点,甚至无法利用理性去分析理解其中的细节,无从辨别那究竟是恐惧还是喜悦——男人的大脑忽然滋生出近乎醉酒般愉悦的晕眩感,他双手背负身后,缓缓用力捏住了颤抖的手指。   他是个医生。   此刻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手在发抖。   “但是嘛……”白鸿迎着森鸥外的目光,忽然慢吞吞拉长尾音,嘻嘻一笑:“将来就说不定了,因为能做到了嘛~”   森鸥外已经放松了绷得最紧的一根弦,此时语气淡淡,并不见多少恼怒模样:“比如说参与我的不死军团构想、结果我的努力反而成为了您踏脚石的这件事吗?”   “诶,差不多就是吧。”   她随意耸了耸肩。   森鸥外不解:“可这不过是上面也没有重视的一个废案……”   白鸿并不介意答疑解惑,眼前的男人与她相差十余岁,可现在的情景,却是更加年轻的那个成为了施教者:“还不明白吗森鸥外?老实说,你提出那个构想的时候,破绽就已经出现了。”   “……我不明白。”   年轻的少将抬起眼,语气平静地解释道。   “如果这个国家的异能者需要利用这种惨烈又残忍的手段才能争夺上面的注意力,那么首先就可以证明两件事我有两件事情判断正确——”   她伸出两根手指,随意晃了晃。   “其一,异能者并非这个国家被真正承认的力量,异能者要么是属于灰色地带的微妙范畴,要么是需要被非异能者管辖的‘特殊资源’。”   “其二,如果这个国家始终没有重视异能者,那么要么是因为存在可以压制这些不可控特殊力量的‘武器’,要么就是你们仍然弱小到不足以与整个国家为敌。”   “后来‘猎犬’和福地樱痴的存在,也算是侧面证明了我的猜测——如果说一个国家只有一种武器却没有能应对他的方法,且这个‘武器’拥有独立的意志和相应的追随者,那么上位者自然是要恐惧的……他们认同我不仅仅是因为我可以拿出制衡非异能者的实力,也是因为现有的力量体系已经开始出现失衡状态,他们如果要维护社会稳定保护自己的位置,那么他们就比任何人都需要平衡。”   “大概是‘同类’的原因吧,我多多少少能理解他们的恐惧。”   福地樱痴也许不会反叛,但是总归是存在着反叛的可能的——而她白鸿亦然。   无论是支持异能者的激进派还是保守的老旧派,都不会在白鸿身上产生意见分歧,当白鸿拿出相应的实力、渐渐坐稳这个位置后,那她这个少将就不仅仅只是个背景板的定位了。   “所以他们会选择我——与其相对的,如果我出现了问题,他们也会选择异能力者。”   并不是他们选择了白鸿。   而是除了白鸿之外他们别无选择。   森鸥外若有所思:“那么您之前说过的,要让上层提起重视异能者的关键点,其实还是在您吗?”   正如光与影,正与邪,一方强大另一方也会跟着壮大几身,万物守恒才是世间定理,通用于任何一种概念亦或是力量体系。   虽然森鸥外需要考虑的东西并不能如此简单的界定,但是依靠上层对异能者的恐惧和抵触才借机站稳脚跟的白鸿,反过来也是异能者这一集体最大的依仗。   她会坐在这里的原因无关忠诚,无关信仰,只是因为她自己——   白鸿想要坐在这个位置上,于是她成功了。   她毫不掩饰自己问鼎巅峰的野心和狂气,却总是距离真正的王座维持着一步之遥的距离。   “……如果我需要达成我的目的,是不是除了选择您别无选择?”   “诶~不错不错,很上路。”白鸿拍了拍手,“既然留下来就要有些用处,如今看来林太郎的脑子还是可以用用看的。”   “来求我吧,林太郎。”   少将漫不经心地说道。   “现在轮到你拿出属于你的价值了——你的猜测没错,接下来我需要培养一个合适的对手,功高震主对我来说不算是问题,但是‘兔死狗烹’这种故事结局我可一点也不想看到。”   “明明您忠诚心寡淡的可怜?”森鸥外轻笑:“您是任人宰割的性格吗?我倒是觉得您会是那种比上面反应更快反过来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的类型呢。”   “我是哦。”白鸿答得干脆无比。   “但是我不想太麻烦……位置太低容易受制于人,位置太高又要承担不必要的义务和工作,现在这样刚刚好,所以林太郎你们也要加油哦。”   “……准备培养强大的异能者让上层忌惮,借此当做您反过来压制上层的诱饵吗?”森鸥外苦笑一声,“还真是将我等利用到了极致——相当残酷无情的风格啊,少将大人。”   白鸿反问:“你们在我这里难道还存在其他价值吗?”   森鸥外答得轻飘飘的:“我会努力寻找的,少将大人。”   “那就努努力吧林太郎,你们聪明一点学得快一点,我也可以减少和上面那群老家伙的谈话时间,大家彼此都节约资源,皆大欢喜。”   “嘛……反正都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了,我就顺便再多问一句。”   森鸥外一抬眉,轻声问道:“野岛苍太是您什么时候塞进我那边的?”   “哎呀呀,你还不算特别呆嘛林太郎~”白鸿单手撑腮,轻笑起来:“我还以为你发现不了呢。”   “一开始的确没有发现,少将大人。”森鸥外露出和她极为相似的温文假笑:“但是那家伙的杀气太盛了,我可不想在达成理想之前先被您的部下在半夜割喉而死。”   白鸿慢吞吞地回答:“从一开始哦。”   “因为林太郎狠危险嘛,我还是比较习惯保护个人隐私的,之前还靠你送信,万一出了问题可不好了呀。”   森鸥外微微欠身:“我的荣幸。”   “不过您也让我有些惊讶呀,林太郎。”白鸿微微笑着,“您今年也还不到三十岁,野心勃勃嚣张那么多年,对我这么一个小丫头低头的速度比我想象的快呀。”   “输给您的话,我毫无怨言。”   正如她之前所言。   他没能驾驭这来自深渊的怪物,反而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还真是,输得一塌糊涂呢。   森鸥外一手扶胸,微微欠身行了一礼:“只要您不担心我会背叛您的意志,尽您所能的来使用我吧,少将大人。”   白鸿眉眼弯弯。   “那你要加油呀林太郎。”   “跟不上我的节奏的话,会死的哦。” 第27章 触碰   “——以上就是最近一批的撤离人员名单, 报告完毕。”   “辛苦了,林太郎。”   白鸿盯着森鸥外收拾东西的样子,毫不掩饰自己恶劣的愉悦之情。   对方不以为意, 相当自然地接过了属于副官的一切设定, 其中包括接纳上司的恶趣味和迟来的报应,上任不到一周, 白鸿折腾他的法子已经快能玩出花了。   只是,今天有问题需要问她。   如果说之前的工作多少还能理解前因后果、勉强跟上白鸿处理工作的节奏和思路的话, 那么白鸿不接纳新人只是单纯把人撤出去的行为, 多少让森鸥外有些无法理解。   “辛苦这倒没什么, 因为工作其实并没有很多……只是少将,如果这一批也跟着撤出常暗岛的话, 那么我方驻守人员就真的没有多少了,虽然我信任您的实力, 但是这样下去的话, 您坐这个少将的位置意义何在?”   “意义?”   白鸿扔下手中的笔,双手交叠而起向后靠坐在椅背上,微微抬头看着一脸不解的森鸥外。   她敛起脸上那种玩味的调笑, 表情重新变得冷淡起来。   “要说意义的话,那么常暗岛的战争一开始就是没有的——不为故国, 不为家乡, 不为正义,不为理想……除了极少数可以依靠战争获利的, 绝大多数参与这场战争的甚至不知自己为何而死,支撑他们的只是想要活下去回家的本能而已。”   “这样的人, 没有必要继续留在常暗岛。”   “如果我要继续坐在这儿, 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处理过去的错误——接下来的战争必须要有能够在全世界范围站稳脚跟的理由。至少现在常暗岛上维持的战斗不过是各国之间最后苟延残喘的厮杀罢了, 别看对面还在打,连最起码的战意和胜负欲都没有了,我们跟着继续搀和也没有必要。”   森鸥外若有所思:“赋予战争的意义啊……关键之处就是所谓的‘深渊’吗?”   “对。”白鸿竖起手指,耐心解释道:“常暗岛中央并不是寻常土地,而是深渊。我和你说过了吧?那是‘活着’的地狱,拥有吞噬人性扩大自身影响的能力,也是接下来我们的工作——阻止深渊扩散,将它的行动范围控制在这座岛屿的内部。”   男人突然反应过来:“……您之前的小队也是……?”   森鸥外还记得那只堪称精英中的精英的队伍,去时踌躇满志信心满满,回来却是一副癫狂迷乱的姿态,少数几个被白鸿硬拖回来的也已经只是只剩下杀戮欲望的行尸走肉,在隔离室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最后全都活尸一样的怪物,最后一个意志坚定还能维持人性的却也不过是在人间与炼狱的间隙之间绝望挣扎,白鸿亲手了解了他的生命,那样一个无比出色的人,却也会哭着说“谢谢你队长”……   ……要继续去对付那种东西吗?   男人垂下眼,捏着文件的手指指尖有些隐隐发白。   白鸿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情绪变化,她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之前的队伍问题在于实力足够,意志却还差了些火候,但是这大概也就是你们这边的人所能达到的极限,所以接下来的战斗我也不打算指望你们了,能撤出去的全部撤出去吧,留下必要的留守人员维持这里的基地运转就够。”   “已经和申请了,接下来这边的人员会全体更换一遍,你也不例外,下一批人员撤离名单我已经拟定好了,到期就给我滚出去吧我亲爱的森副官~”   森鸥外长叹一声:“当真是无情的长官啊……我可是希望能多跟随您一段时间学些东西呢。”   “敬谢不敏。”白鸿立刻面无表情:“如果对象是那玩意的话我也不敢保证能像以前那么轻松,我可不想前面累死累活回来还要花心思考虑你有没有在我背后捅刀子。”   森鸥外忽然愣了一下。   “您没有信心?”   “没有以前那么多而已。”白鸿说道,“大概会受点伤吧。”   他抿抿嘴唇,轻声问道:“……人都调走了的话,您要自己去吗?”   白鸿好脾气的解释着:“即使无视各种客观原因,单纯主观角度来讲我也会留下处理的。那个东西扩大对我也没有好处。”   森鸥外皱起眉,话里话外都是不希望她去的别扭态度:“如果这期间有其他的敌人要来攻打我们这边的话……”   “这点不需要担心,之前就已经提前和上面做过联系了,啊对了对了,林太郎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接下来几场会议你和我一起参加吧,虽然也只是远程的视频会议而已,但是拿来给你做实习训练也绰绰有余了。”   “训练?”   “你有野心,可惜对人心的理解还是不够,白老师第一课:先教你怎么思考。”   白鸿微微一笑,不掩眼中狂气。   “——以及,如何用最小的代价拿回最大的报酬。”   “这是……准备和别国联盟?”   “毕竟深渊影响的不止我们呀。”白鸿笑眯眯地说,“稍稍夸大一点,全人类范围也说得通;现成的台阶不下白不下,战场大忌便是军心动摇,打了这么久,开始质疑这场战争的合理性的家伙,从来都不只是我们。”   她见森鸥外还在犹豫琢磨着如何让她留下来,忍不住轻笑一声。   “哎呀呀,这可不像你呀林太郎,之前还巴不得我去死个几百遍呢,就算与谢野离开了你也不该变得这么快啊。”   森鸥外平静回答:“保护长官是副官的本职,而且人都有私心,我也不例外。”   “……林太郎的私心?你居然也有那玩意?”   “是你。”   对方答得毫不犹豫。   白鸿一怔,随即噫了一声。   “好恶心,快停下。”   她一脸嫌弃的摆着手。   “如果你是在讲什么恐怖故事的话恭喜你成功吓到我了。”   ***   虽然被这么评价了——   森鸥外独自一人走在空荡荡的长廊上,原本拥挤嘈杂的走廊此刻空无一人,因为之前与谢野的关系,这里并没有多少需要长期疗养的士兵,随着最后一批医护人员撤离,这里就只剩下一些维持基地基础运转的一般工作人员。   窗外仍是无光无月的永恒黑夜,目光落下,满地荒土不见生机,只有战场肆虐过后的断壁残垣,将这偌大的基地衬出某种旷大而凄冷的萧条与荒芜。   “但我也还是您的副官。”   森鸥外彬彬有礼的站在门外,一旁是金发碧眼的娇小少女形态的异能化身,白鸿靠在门口抱着胳膊拒绝副官进入,见状森鸥外便只能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态度:“照顾您的起居,是我的必要工作。”   “不要,恶心,快滚。”   年轻的长官否认三连,就差没抬腿把他踹出去了。   常暗岛没有昼夜之分,只能依靠钟表上的时针走向来刻量每日的作息时间,森鸥外抬手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语气丝毫不见变化:“不让我进去也可以,那么让爱丽丝进去应该可以吧?”   白鸿噫了一声。   “你确定不会出什么乱子?”   森鸥外叹了口气:“很失礼啊长官,虽然我尊重您也不否认存在崇拜您的感情,但是本人可是专心致志喜爱幼女的,对于您这样的类型我可当真是半点兴趣也没有。”   “顺带一提——”森鸥外竖起一根手指,笑眯眯的补充说明:“完美的理想型是您小时候的样子和与谢野的结合版,为了安抚您的情绪我本次还特意调高了爱丽丝里与谢野的设定成分,希望您能喜欢。”   白鸿:“……你说我现在是该生气还是不该生气。”   森鸥外:“没必要生气吧,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白鸿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他们已经在这儿僵持了半个小时了,她白天和老头子们讲了一天,实在是没有心思继续就这种无聊的小问题。   “你让你的异能进来也没关系。”白鸿忍着发涨的脑子努力维持着最后的理性:“晶子在的时候的确是她照顾我比较多,但是晚上我一般是抱着她睡觉,你确定要让你的异能进来做她当时的工作?”   森鸥外:“……”突然不知道该羡慕哪个。   男人有点艰难的重新开口:“不抱着不是也可以?”   白鸿眨了眨眼,回答的一脸理直气壮:“白天已经和一群臭男人互相看了一天,晚上还不让我抱着个可爱点的睡觉吗!既然有机会那我才不要一个人睡!”   她话音未落,爱丽丝已经小跑着过来抱住了她的腿,仰着脑袋亮晶晶的看着她。   “少将大人来抱着我睡吧~”   精致可爱如同洋娃娃一样的少女甜甜蜜蜜的开口,脸上的期待和渴望几乎要满溢而出。   “我可比林太郎那家伙可爱多了~”   白鸿眼睛一眯,狐疑的盯着森鸥外。   森鸥外不动声色:“爱丽丝是爱丽丝,我可管不住她。”   “呀,这家伙不是你的异能力吗……”白鸿捉住爱丽丝试图抓住她腰肢的手,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我警告你我现在脑袋很痛不想花心思思考你是不是在这儿下绊子试图搞我……”   “啊,独立的个体和操作者关系不大的,你看爱丽丝多可爱,和少将大人小时候一样。”   白鸿沉默了一会,然后自暴自弃的叹了口气。   “事先声明,如果你的异能力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会砍了她的。”   “诶……好凶。”   森鸥外一句叹息还未说完,因为缺觉而相当坏脾气的暴躁长官就已经狠狠砸上了门,带起一阵旋风卷起男人脸颊两侧垂落额发,森鸥外一脸无辜的盯着和自己的鼻尖只有一寸距离的门板,满不在意的耸了耸肩,温声说完了还未说完的后半句。   “——请您好好休息,做个好梦吧,长官。”   ***   一门之隔,白鸿盯着门板,揉着发酸的后颈好一会才慢吞吞地转过身来。   爱丽丝捧着崭新的睡衣凑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白鸿。   “您要休息了吗?”   虽然说是设定成自己和晶子的集合体,但是这种小狗一样乖巧期待的眼神让人相当会怀疑——自己在那家伙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定位啊。   严格来说的话,现在爱丽丝的这个样子倒是有点类似于最初那种听话温顺的人偶姿态。   “少将大人不需要担心哦,”爱丽丝如此回答,“主人还没有正式开始设定我的个性,所以您不需要有什么心理压力,按着之前您对待我的态度就好了。”   少女铺好床铺,相当自然地跪坐在床榻的一侧,拍了拍松软的被褥。   白鸿歪了歪头。   反正爱丽丝说到底也只是人形异能不是什么真正的人类,大概和真实度超高的幻觉人偶没区别吧。   终于,对床铺的渴望压垮了她的坚持,年轻的少将沉默了一会后便换了衣服,窸窸窣窣坐在床铺另外一段无声钻进被子里,厚重的倦怠感压垮了她眉眼之间的凌厉锐气,埋在柔软床铺之间的白鸿眉头紧蹙眼睫微垂,此时此刻终于流露出一点与她如今年纪符合的脆弱感。   爱丽丝好奇地看着,蜷缩在床被之间的手指攥了又攥,终于没忍住伸出手去轻抚她额间垂落的柔软碎发。   对方没有躲开,呼吸平稳,竟是已经睡着了。   爱丽丝轻轻收回手,维持着那个姿势坐在床榻之上,专注地看着白鸿的睡颜。   ……辛苦您啦。   请您好好休息吧。   少女姿态的非人之物刚刚伸出手想要抚摸白鸿柔顺散落在枕头上的漂亮黑发,却忽然迎上了白鸿瞬间睁开的眼睛——   那双妖魅而绮丽的眼不含任何感情任何情绪,直勾勾的盯着爱丽丝。   即使是作为异能存在的爱丽丝被这双眼盯着的时候也忍不住跟着打了个哆嗦,只是那种仿佛被深渊凝视般的恐惧感只是错觉般存在一瞬,白鸿看清爱丽丝后眼中戾气已然散去,她眼睫一颤,眼神又重新恢复了被扰眠之后的慵懒不满。   “不要摸我的头。”   爱丽丝缩回手,低低开口:“是。”   白鸿重新闭上眼,抬起一只手抓了抓头发,似乎是试图想要抓掉头发上残留的被抚摸的奇异触感:“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爱丽丝缩着手一脸茫然,还有点微妙的不甘心。   ……自己,刚刚明明没有摸到啊? 第28章 我不   ——晚上被摸头的感觉过于明显, 只不过因为爱丽丝就在旁边,所以默认以为是她做的了。   但是……不对劲。   即使是爱丽丝没有在自己旁边,被抚摸触碰的感觉也时不时的会传来。一两次的话还能理解成加班过头的幻觉, 但是连续一周都在被人摸摸碰碰的话, 那就过分了。   “……最近,仿佛被诅咒了一样, 总觉得会被人摸摸碰碰的幻觉愈发明显了呢。”   白鸿双手交叠撑着下巴,神情凝重。   “怎么, 做噩梦吗?”森鸥外放下泡好的咖啡, 低头看了一眼少将大人雪白皮肤上愈发明晰的黑眼圈, 有点担心:“但是您还不可以休息哦,因为后续工作还没做完——您知道的吧?联盟军的问题目前是您全权处理, 这方面我可帮不上忙呀,毕竟是您一手策划的。”   白鸿:“……”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她面无表情举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立刻被黑泥一样浓稠黑暗的特浓咖啡糊住喉咙, 年轻的少将反射性扔了杯子炸着毛四处寻找干净的水源,被站在咫尺处的副官强硬按住肩膀、体贴地在手里塞了清水,苦着脸喝了一大口也没清掉嘴里诅咒一样恐怖的苦味。   “清醒了吗?”   听, 魔鬼在低语。   多少有些口味偏甜的白鸿虽然不挑食,但也无法忍受这种程度的咖啡。   她伸着舌头呸呸两声, 阴着脸把咖啡杯推到了桌角完全碰不到的地方。   “……你是恶魔。”   “睡眠不足的话就干脆起来工作吧, ”她的副官露出了相当清爽又温柔的笑意,对她竖起了大拇指:“反正少将大人的工作就算不睡觉也做不完, 没差的。”   “不——要——啦——”   不知为什么明明人越来越少工作却没有减少,白鸿把桌子上的文件推远, 脑袋贴在桌子上只留一个后脑勺对着森鸥外, 慢吞吞地拉长尾音:“不做也没关系啦, 反正都是我说了算了的东西签不签看不看也没差啦——”   站在一旁的森鸥外跟着叹气,好声好气的柔声问道:“您之前不还说过要教我很多东西?不教会我的话您也没办法好好休息吧?”   瘫在桌面上的脑袋晃了晃,终于支了起来。   “我相信林太郎可以的,没关系啦……这种程度的文件你来处理就好,话说之前就想问了,为什么人员调动范围这种程度的愚蠢问题也要拿来问我可不可以啊,就算是上面批下来的文件让我看的,但是那群家伙当真在认真干活吗?”   白鸿耷拉着眼皮,说是支棱起来其实也不过是摆正了脑袋用下巴抵着桌面,白皙脸颊上还有一小块被桌面压出来的红痕,她一脸嫌弃的看着絮絮叨叨的抱怨着,然后脑袋一歪,又重新趴回了桌子上。   “不——想——工——作——”   连这种问题也要她来过目,原因不是很明确了吗?   因为您才是真正的主导者啊。   森鸥外的脸上带了点无奈的笑意。   ……明明就是另一种程度的重视,不是嘛。   愚蠢谨慎的小心也好、超越了原本定位的敬畏也好,都是因为这远在重洋之外孤岛之上的年轻少将,对与局势和人心那种无比精准的控制。   森鸥外身处其中,感触最为明显。   自从她提出“联盟”之后,岛上还对她们存有敌意的敌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要如何和那群老狐狸争夺利益获取权益,如果之前只是因为她是牵制国内异能者和压制常暗岛深渊的重要一环,那么现在的白鸿大概隐约又向上爬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被她放离常暗岛的那些士兵,大概是三分之一培养成了嫡系、三分之二是怀抱着对她的感激崇敬之情离岛归家的普通人——这样的构成;而这其中又有相当一部分因为出色的实力被重新吸纳入其他的特殊机关,化为了全新的中坚力量。   森鸥外在这里得到的情报不多,但是能确定的是,包括野岛苍太在内的许多人,都被纳入了异能特务科之下。   “不想工作就不工作了吧。”   反正这种地方也不会有人管的,让她稍稍放松一点也没关系。   森鸥外看着脑袋在桌子上滚来滚去对着文件发出咕咕声的白鸿,主动退后一步让出了余地:“您之前说的睡不好觉又是怎么回事?”   被副官放过一马的白鸿瞬间转过头盯着他,一脸震惊:“林太郎!”   她惊叫起来:“你终于疯了吗!?”   森鸥外笑容了僵在脸上:“……”   “需要我开药让您永远安稳的睡下去吗?”   白鸿一脸“没错这个人渣发言才是我认识的森鸥外”的掺杂了感动的放松表情,反手拍拍他的胳膊,悻悻回答:“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啦,严格来说应该是那种被触碰灵魂的感觉?……嗯,不是大问题,因为这个身体很好用,很大程度上隔绝了那种触感,也就是被摸摸头摸摸脸的感觉吧,忍一忍就过去了。”   辨清那种直接触碰灵魂的触感后,白鸿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一个问题。   自己的诞生不是偶然,自己的体质也并非一般的异变。   ——天予咒缚,这是与世界做了交换,以咒力作为交换强化身体的特殊才能,如果说兄长禅院甚尔的身体是万中无一的偶然,那么自己的身体就是这个世界为了束缚这一灵魂后的必然。   这是这个世界为了保护自己、也是为了阻止她的灵魂强度影响到自身规则的不是办法的办法……因为交换的角度不同,所以咒缚交换而来的东西也不一样。   之前白鸿就隐隐有所察觉了,自己的身体强度,其实并没有兄长的那么逆天;只是自己这么多年单纯将其归结为男女体能的差距、再加上战斗技巧和霸王色可以弥补差距,白鸿自始至终也并没有太过在意。   “触碰……灵魂?”这又是森鸥外的知识盲区,男人微微皱眉,表情却是真心实意的担忧:“怎么回事?”   白鸿答得漫不经心:“简单来说,就是我的老家——哦我说的不是五条家说的是更早之前的那个你懂吧?那边有分享灵魂和力量的方式,姑且可以当做前辈对与后辈的庇护吧,在一些地方或者和誓约的神明留下印记,可以让对方召唤一部分灵魂力量,召唤类似分灵的存在来协助战斗之类的。”   森鸥外跟着皱眉:“已经完全不是一个世界了吧?召唤也仍然可以用?”   白鸿陷入沉思:“这也是我的疑问……在这个世界里居然也有人会这种术式,还真的是有点麻烦——不过那家伙好像还不是很熟悉灵魂魔法,所以目前能给我造成的影响也仅限于被感受着摸来摸去这种程度而已。”   “那如果问题严重点呢?”   白鸿神情沉重:“最差也是可以直接被从南极叫到北极的那种。”   很好。   森鸥外心平气和地想。   自己刚刚承认的长官是人家的召唤兽,而且这个对象是谁连她本人也分不清楚是谁。   如果这个人是敌人,那后果根本就不堪设想……!   “能猜到是谁吗?”   白鸿:“这就是问题了,可能搞事的人数太多我猜不到诶。”   森鸥外:“……?”   他有点艰难的开口:“……不,听您的描述这种事情也不可能随随便便遇到谁就能分一下吧?明明是分离灵魂这么重要的事情?”   “哎呀……”年轻的少将目光游移:“毕竟当年为了方便拿东西,誓约的神明也有很多嘛……”   森鸥外:“……恕我冒昧,但是还是多问一句,您到底分了多少灵魂出去。”   白鸿幽幽转开了目光,声音轻飘飘的。   “怎么着……也有两位数了吧?”   但是应该不是自己的历史遗留问题吧?   白鸿露出不大确定的表情,“虽然人数很多没错,但是因为好多誓约过的后来没用了就直接干掉了,所以感觉应该不是他们捣的鬼?”   森鸥外:……   这个人是不是刚刚说了什么特别恐怖的发言。   “啊,不过林太郎不用担心的,”白鸿一脸愉快的拍了拍森鸥外的手臂,笑得格外清爽:“因为虽然之前你是老板又长了一张相当适合被干掉的脸,但是干掉你的话感觉麻烦更多一点,所以不是万不得已的情况我不会对你动手啦,请放心~”   森鸥外叹口气。   ……并没有放心,长官。   “反正也找不到对象索性就先放着不管好了,”白鸿选择将这种没头没脑的小型问题放在一边咕掉,“但是说到老板,我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啊,的确。”   森鸥外从衣兜里摸出一封信递给她:“您上个月忘记给那边寄信了,但是也许是正是因为这样,那边终于给您回信了,可喜可贺。”   “诶——”白鸿眨眨眼:“悟居然会给我回信?写了什么?”   她随意拆开信纸,上面几个字,力透纸背,杀气沸腾。   ——给我滚回来!!!   白鸿:“……”   她面无表情抽出一张白纸,刷刷刷写了两个字上去随手折了折反手递给森鸥外。   “喏,回信。”   ****   一天之后,五条家的年轻家主就收到了自己的回信。   少年迫不及待展开信纸,上面只写了两个字。   ——我不。   五条悟:……!???   当天,五条大宅被暴走的六眼砸了一半。 第29章 伏黑甚尔   寂静小巷里开着一家酒馆, 人来人往人声鼎沸,各种烈酒混杂的浓烈酒香顺着门缝流淌而出,这儿聚集的家伙更多的是循着故人味道找来的流浪野狗, 游走在灰色地带的特殊人物, 靠着悬赏和刀子挣钱吃饭,虽然绝大部分都是些相熟的老朋友, 偶尔也会有顺着味道摸过来的同类。   这天晚上,陌生的黑发来客顺着门缝流出的厚沉酒香推门而入, 他身材高大脚步轻巧, 嘴角一道细小疤痕在那张完全称得上相当不错的脸上平添三分疏离戾气, 单薄衬衫被漂亮的肌肉线条绷出一个相当饱满充实的弧度,他走过人群, 有人察觉到男人身上还残留着女人的香气——那可不是寻常街角巷道口站着的女人廉价刺鼻的味道,奢侈而精致, 是独属于某个特定阶层的奢靡香味。   ……嚯, 在这儿居然能见到吃女人饭的家伙。   过着刀口舔血日子的雇佣兵们咋舌。   年轻的男人被酒气熏出几分虚幻醉意,打着哈欠挠了挠脑袋,仿佛并没有注意到人们的目光已经落在自己身上。   “老板。”男人坐在长桌旁边, 敲了敲桌面,“随便来点什么。”   “客人想喝什么?”   “随便来点便宜的就行。”男人懒洋洋地说, “我没什么钱啦。”   哦, 是个被女人甩掉的小白脸。   原本盯着男人的人群听到这儿便兴致缺缺地挪开了眼神。   他们自顾自谈的兴起,自然也没注意那男人坐在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大概注意到也无所谓,屋子里吵得很, 就算坐的更近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喂, 听说你送完信后半小时那宅子就炸了?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 咒术师什么的我们虽然不是很了解,但是如果一个十二岁的小鬼也有那种水准的话说不定之前是我们小看他们了呢。”   “哇可怕可怕……”   “异能者也好、咒术师也好,这些拥有非人力量的家伙还真是难搞呢……没关系吧,少将她一个人?”   “虽然把我们这群家伙送回来了,但是不是说那边开始重新招人?反正在这儿也没什么事情,干脆过去试试吧?我们肯定要比什么都不懂的新兵蛋子更合适。”   “没用没用,我去试过好多次了,那边的及格线简直不是人能通过的,也不知道那些家伙到底有没有认真工作啊……啊,我好想回去少将旁边啊……”   同伴立刻举着酒杯大声嘲笑起来:“你这种家伙肯定会在测试第一波就被刷下来的啦,野岛那小子不也去试了嘛,最后不也给老子滚回来了。”   “同期也好其他也好,老熟人的话,那边现在就剩一个森科长还没走了吧?”   有人左右看看,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低语道:“听说啊,原本森科长应该是第二批就下来了,结果那家伙为了把自己留下动用了和上面的关系、做了不少努力才留下呢。”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毕竟当年可是他把少将带过去的,谁能确定就是森鸥外自己的意思不是少将的默许?毕竟那两个家伙关系不一般啦。”   同伴悻悻撇嘴,一脸的不甘心。   “打扰一下——”   在几人相谈正欢的时候,那位陌生的来客用三根手指捏着自己的酒杯,相当自来熟的挤进了圆桌空着的座位里,他身上还带着与这破落酒馆格格不入的奢侈香味,嘴角带笑,眼神却是属于他们同类的冷漠——荒芜,孤独,死寂无光。   因为连对自己期待也已经消耗殆尽,感性波动已经趋近于无,所以也无从谈起从那双眼中琢磨出这人的所思所想。   这样一个给人感觉是消极到极点反而没有了任何破绽的男人,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坐在了这群人的中间。   “你们说的那个少将……”   他乍一开口,酒馆的声音就蓦地沉寂下来。   男人恍若未觉,自顾自地说完自己的后半截话:“——是不是那个六年前被一个叫做森鸥外的家伙带走的小丫头。”   酒馆之内,寂静无声。   “哎呀,别这么紧张吗。”男人语调轻松,像是没注意到那些藏匿在桌椅之下的枪械与刀锋一样,神情自若的笑着:“做哥哥的想找找自己失踪多年的妹妹而已,有什么问题?”   众人面面相觑。   “……证据呢。”   与白鸿相熟的倒是也知道她有个相当不靠谱的哥哥,虽然偶尔做妹妹的会私下里吐槽亲哥的各种糟糕行为,但是毕竟是世界上唯一血亲,她自己平日里谈起多少也会留着三分余地,连带着这群人对那位从未见面的兄长有了些好奇心。   但是看到本人的时候,所有人的脸上都有些不以为然……甚至是有些轻蔑的嫉妒与憎恶。   ——少将大人的兄长,却也不过如此。   “证据?”   禅院甚尔抓了抓脑袋,表情一点也不像是想要证明自己的样子。   “我呢,只是想找她而已,你们承不承认我这种小事倒是无所谓啦。”   他在旁人无法理解的目光中忽然吐出舌头,随即手指搭上肩头,凭空抽出两把长刀。   “但是我家小废物费了这么长时间,难道就教出来你们这群连废物也称不上的猴子吗?”   “——!???”   “你这家伙!!!”众人暴怒:“你以为你是在对谁说话!?”   “要动手吗,客人?”   店老板沉声问道,一屋子的雇佣兵反射性举起各自武器,无数漆黑枪口对准了禅院甚尔,随时都可能把他打成筛子。   “那你可能来错了地方。”   “只是做个测试而已。”禅院甚尔语气平淡,“虽然的确是我卖掉了,但是如果你们这边比我原来呆的地方还要糟糕的话,那么我还是要把那孩子抓回来的。”   这可不是对单凭咒力判断人价值的咒术师们,这是一群早已战场上失去了灵魂,又被重新赋予了生存意义亡灵;拥有让人厌恶的警惕和谨慎,在战鬼的手下,这群士兵学会的第一课就是不曾放松对任何人的警惕心——   禅院甚尔漫不经心地握紧了刀柄,眼看着战争一触即发,酒馆大门吱吱呀呀再次响起,一道脚步声闯入其中,种田山头火开口打断了僵持的局面。   “放下武器吧,各位。”   “种田长官,看在少将的份上我们愿意尊重你,却也是有底线的。”有脾气暴躁的恨恨开口,目光和枪口都没有从一脸百无聊赖的禅院甚尔身上挪开:“这家伙就算是她的哥哥也不行,实在是没有办法接受……!”   “你们不接受也没办法。”   种田山头火袖手立在门口,面无表情地说道:“因为他通过测试了,还是下一批即将前往常暗岛名单上的第一名。”   “!!!”   “凭什么啊种田长官!!!”   “如果要开始建立军队的话我们这群家伙也可以,怎么看也要比这种不着调的家伙来得靠谱吧!?”   种田语气淡淡:“测试的条件是少将亲自定下的,异能特务科也不过是暂行监督之职,没有掺杂任何私情。”   “……啧!”   一阵咋舌和咒骂声后,禅院甚尔歪着脑袋看着这群人骂骂咧咧的扔了武器,自行散去不再看着自己了。   “还真是一群听话的狗啊。”   他语气嘲讽,这群人却不见恼怒模样。更反而有人阴沉冷笑,满是挑衅之意:“能做那位大人的狗也是我们这种家伙的荣耀,肯定比您这种好几年也想不起来的亲哥哥来得靠谱。”   禅院甚尔满不在意的耸了耸肩,他转头看向始终注视着自己的种田山头火,懒洋洋的问道:“那么这位……长官?你知道我?”   “有关少将所有的已知个人信息,异能特务科上下皆是了然于心——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您,禅院阁下。”   常暗岛的征兵范围极广,因为白鸿定下的那极为苛刻的条件,申请的人不少,通过的却寥寥无几,所以当有人发现通过测试的名单上竟然出现了这个少见的名字时,他们第一时间便通知了种田山头火。   这家伙的痕迹倒也不难找,倒不如说他完全没有遮掩自己行踪的打算,只是一想到接下来要把这家伙送去常暗岛,种田原本就已经干干净净的头顶竟然也跟着生出了仿佛要再秃一层的幻痛。   ……他几乎都能想象到少将的表情了。   “虽说我们无论是公事还是私情的角度,都非常不想让您上去……但您既然已经通过了测试,就请别再继续添乱。”   “我没有。”禅院甚尔变戏法一般藏起了那两把武器,乖乖举起手,一脸无辜:“我只是想看看我可爱的小妹妹究竟是在和一群什么货色一起共事……要不然兄妹重逢后一点都不了解,那多尴尬。”   “总比你这种摆明就是吃女人饭的强……”有人嘀嘀咕咕的抱怨,禅院甚尔眼光一扫,跟着扯起嘴角:“抱歉抱歉——”他露出一个恶意十足的笑:“我之前没工作没收入,可都是靠我家小废物的工资才活得这么愉快的,怎么,嫉妒吗?”   一群人七手八脚按住即将暴走的同伴,整个屋子杀气腾腾,从里到外都浸透着不欢迎这个人的气息。   “啊,还有一件事。”   禅院甚尔淡淡开口,目光看向了种田山头火。   “我入赘了,现在叫做伏黑甚尔。” 第30章 重逢   当阔别多年的同胞兄长被领到办公室、出现在年轻的少将面前的那一刻, 白鸿的表情简直堪称天崩地裂,精彩无比。   “……甚尔!???”   ——我应该把这个表情拍下来。   伏黑甚尔一脸愉快的想。   他这么想了,也真这么干了。男人举着手机对着白鸿愉快地疯狂按下照相键, 等到白鸿终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后这才收起拍了一堆珍惜照片的手机,冲她摆了摆手。   “呦, 鸿~好久不见~”   白鸿:……   你他妈呦个屁!!!   她身边的副官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白少将就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了伏黑甚尔的衣领拎……当然没拎起来。   白鸿净身高一米七一,而她亲哥目测身高贴近一米九再加上肌肉饱满身材健硕,刻意用天予咒缚的身体力量站稳身体,即使是白鸿努力伸长胳膊,伏黑甚尔也仍然还在原地站得稳稳地, 连脚跟都没动一下。   “快!还钱!!!”   白鸿疯狂摇晃伏黑甚尔,男人顺着力气摇来摇去,跟着竖起两根手指, 语气平稳地回答:“一, 钱花掉了没法还你;二,现在入赘了改姓伏黑, 不过最近有在考虑跟你姓,鸿觉得怎么样。”   白鸿:“……”   白鸿:“你他娘的都当了专职小白脸为什么还要花老子的钱。”   伏黑甚尔举着手, 懒洋洋的笑:“诶,居然不是第一反应反对我跟你姓吗?”   “白鸿严格来说也不算是正式的名字——”白鸿微微一顿, 不知要如何和伏黑甚尔解释。   黄猿老师当年为她取名白鸿完全就是按着海军大将的起名格式决定的,因为实在是不想用最初的名字, 索性就直接将称号沿用为了本名使用到了现在,她微微抿唇, 神情微有不悦:“……而且我才不要你和我在一个户籍上。”   那画面想想都觉得后半生人生绝望。   “这都不是重点, 还钱, 你这人渣,快——还——钱——”   伏黑甚尔终于有点站不住了,即使天予咒缚的身体并不算是一个等级,此刻他也被暴怒的白鸿晃出颤音:“都和你说花掉了呀——”   “……”   ……全都花掉了?   她当做后半生退休金的存款,全都被这个败家玩意花掉了?   白鸿晃荡伏黑甚尔的动作停下了,她眯着眼睛打量着亲哥那张即使破相也算得上另类迷人的好脸蛋,若有所思。   “如果我把你当成牛郎卖了你能值多少钱?反正天予咒缚的身体很好用,一些特殊手段甚尔你也完全扛得住吧?反正这么久没见面也拿不出见面礼,做哥哥的让贫苦交加的妹妹多卖几次也没关系吧?没关系的对吧对吧!!!”   伏黑甚尔:“好过分啊,是亲妹妹吗?”   “血缘关系来讲是的,”白鸿面无表情的回答,“所以您还有什么遗言吗兄长大人?如果您还想挣扎一下我也没关系,在下不介意现在让异能特务科多开一项特殊体质人体研究的相关业务,做妹妹的大发慈悲不指望您这残花败柳还能卖多少,废物利用您也可以多卖几个钱。”   伏黑甚尔:“……”   他没记错的话,这孩子还在五条家的时候多少措辞发言也还算得上正常人的范畴。   男人扭头看着自始至终笑容温和的森鸥外,好歹是五百万的交易,就算是自诩不擅长记住男人脸的伏黑甚尔对他的印象也相当深刻。   “喂,你是这丫头的副官吧,你长官突然发疯都不管吗?”   “哎呀,有嘛?”森鸥外笑得相当无辜:“我只看到身为少将的长官和普通士兵也算不上的兄长在好好地用敬语对话,在下可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伏黑甚尔:“……”   好极了,自家小疯子养出来一群大疯子,而且这群疯子对她唯命是从,怕是疯起来比那群天生就不正常的咒术师还要糟糕。   他拽掉白鸿抓着自己衣领的手,反口呕出蠕虫模样的丑陋咒灵,在亲妹妹震惊的目光中把当做武器库的诅咒重新盘在身上。   白鸿一脸嫌弃,瞬间倒退数步。   “你好恶心,莫挨老子。”   她又转头盯着一边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森鸥外:“林太郎,你有没有带擦手的消毒巾。”   副官摸摸衣兜,只摸出他贴身携带的手帕。   森鸥外瞧不见咒灵,只能看到伏黑甚尔凭空做着什么,但好在他足够聪明,之前为了白鸿也做了不少咒术界的功课,此刻前后联想倒也能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是所谓的咒灵吗?”   “的确是那玩意没错……”   但是那个正常人会吞进肚子里养啊!?   白鸿疯狂擦手的同时不忘盯着把手塞进咒灵嘴里扒弄什么的甚尔,认真思考要究竟是要把眼前小白脸人渣亲哥打包扔掉还是废物利用好歹赚回本金……她想了一会看甚尔还在找东西,还是没压住好奇心,开口问道:“你在干什么?”   “找给你的见面礼。”   伏黑甚尔说完,终于从咒灵口中抽出一把长刀。   这把刀实在是漂亮的几乎可以用完美的艺术品来形容——刀身线条流畅如弦月般优美,刀纹精致昳丽,与其相配的刀鞘同样用上了金银浮雕镂刻嵌玉的顶尖技术,若是作为武器来说这把刀的姿态过分奢侈,作为艺术品来说刀锋又过于锋利,白鸿表情空白的接过兄长递过的“礼物”,听见他语气平静地介绍着这把刀。   “特级咒具‘飞鸟’,和另一把‘游云’是配对,都是同一位匠师的心血之作;游云我留下了,这把送给你,这两个都是不需要咒力操作单纯依靠力量的特殊咒具,力量越强越好用——我记得鸿你的天予咒缚强度没我高吧?飞鸟就给你了。”   白鸿皱眉:“我又不打算继续回咒术界,你给我咒具我也——”   伏黑甚尔:“忘了说,飞鸟价值五个亿。”   白鸿瞳孔地震:“……!?”   “……五、五个亿?”   伏黑甚尔没有转开盯着妹妹的目光,见她露出了全新表情后,相当愉快的跟着一挑眉。   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动摇了。   “少将大人!?”森鸥外露出慌张表情,举着手凑到晕晕乎乎的白鸿面前,试图把眼睛已经失去高光的年轻少将强行晃醒:“——您清醒一点!?这男人当年可是直接拐跑了您五百万又花掉了您这些年的工资啊!少将大人!”   “哎呀,反正鸿当年的五百万加上她这些年的工资也没有五个亿嘛~”   白鸿目光涣散喃喃自语:“……也对!不对!”她忽然用力晃晃脑袋一脸警惕,握着飞鸟转身躲到了森鸥外的身后,只弹出一个脑袋盯着伏黑甚尔:“我认识的甚尔才没有那么大方,明明小时候我买块糖你都要咬掉一半!”   “呀……不是说过了会分你半碗饭嘛,你一半我一半公平的很,就算是半块糖也是哥哥的爱哦~”   “……那只是单纯地人渣抢糖而已吧。”白鸿盯着他,眼神微妙:“真的不是什么特殊生物披了甚尔的皮过来找我吗?”   “对唯一一个认真花钱买过你的亲哥哥说什么呢,鸿。”伏黑甚尔忽然板起脸:“我可是认认真真收下了那五百日元啊!”   白鸿一脸不敢置信:“……我记得那女人卖掉我的五百日元不是在我手里?”   “没啊,第二天就被我拿走买糖了,还分了你一半你忘了。”   白鸿:“……”   淦。   伏黑甚尔挑挑眉,突然伸出手:“鸿不愿意承认我是哥哥的话那就把飞鸟还我。”   白鸿一秒变脸,深情款款语气乖顺,长刀握紧抱在怀里,从森鸥外身后一溜小跑出来来到兄长面前,对着伏黑甚尔露出从未有过的乖巧笑容:“说什么呢兄长大人,我会好好守好您送我的礼物的。”   “……”   您叛变的太快了,少将大人。   森鸥外绝望地捂住了脸。   早知道您是这种性格那五百万我就给您好了。   “这就乖得多了嘛。”   伏黑甚尔摊开手掌,勾了勾手指:“手。”   白鸿在森鸥外不忍直视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手搭在了兄长粗糙的手掌之上,甚尔愉快的握紧轻轻摇了摇。   “乖孩子。”   他顺势摩挲了一下妹妹的手掌,乖巧搭在掌心的那只手线条纤细骨架纤巧,肌肤瓷白如雪,比那些常年花费大量时间和金钱在保养上的贵妇小姐们还要来得手感绝佳。   甚尔摸摸下巴,若有所思:“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兵怎么手上一点茧子也没有?”   白鸿笑容乖顺无辜,只是另一只握着飞鸟的手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拇指一抬刀锋出鞘,凛冽寒光好巧不巧映在兄长颈侧,让人毫不怀疑她下一秒就会反手砍过去。   伏黑甚尔只当做看不到,另一只手相当自然地落在白鸿的头顶,揉了揉年轻少将柔顺如墨绸一样漂亮的头发,见她反应淡定又变本加厉反手去勾她下巴,撸猫一样留恋不舍地摸了又摸。   不得不说,手感极好。   白鸿面无表情,甚尔兴高采烈。   在一旁副官杀气腾腾的手术刀切过来的前一秒,不靠谱的兄长终于收回了手。   撸鸟撸得心满意足地伏黑甚尔收手之后,高高兴兴的问被揉了半天已经彻底放弃挣扎的白鸿:“行啦,告诉哥哥,哥哥接下来需要做什么?”   “明天就去死然后在死前把遗产继承人写成我,谢谢哥哥。” 第31章 花海   “说起来你到底是为什么要过来?能弄来十亿的咒具, 我看你在外面过得也不错,何苦上来受这种折腾。”   “我说我想你了你信吗?”   “不信。”走在前面的年轻少将头也没回,答得斩钉截铁。   “不信不就得了。”伏黑甚尔耸了耸肩:“理由我自己都不信, 随便你怎么想。”   非要给个原因的话……   伏黑甚尔沉默了下来。   那他大概只能说,现在的自己在失去了最后一个能让他有所留恋的对象之后,迫切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在他卖掉自己的儿子联系了禅院家后,自己已经不知道可以做什么了。   ——给我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吧, 鸿。   哪怕是作为道具。   白鸿瞥他一眼,便不再多问。   她之前交给种田山头火让他重新筛选进入常暗岛的人选, 只是条件苛刻鲜有合格,伏黑甚尔若不是天予咒缚的身体强悍到了极致,怕是也要被体能测试那一关被刷下去。   “你选人条件那么挑, 有几个会过来啊。”   “那是种田的事情, 如果他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也别再自诩我的部下。”   白鸿脚步一顿, 回头看向伏黑甚尔, 若有所思。   “但是你上来倒是的确给了我新的猜想……”   “……要干嘛?”   “闲着也是闲着, 与你一起来的其他人林太郎带走训练去了, 兄长大人, 做妹妹的给你开个小灶, 带你熟悉一下接下来的工作。”   “来吧, 甚尔。”   白鸿手上还握着兄长亲自赠送的特级咒具飞鸟, 她抬起刀鞘, 反手敲了敲兄长的后腰。   “那地方目前为止也只我一人能进去, 你陪我去一趟,看看是‘天予咒缚’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   伏黑甚尔眼睛一眯:“如果我不去呢?”   白鸿不气不恼, 她只歪歪头, 脸上跟着露出温和无比的微笑。   “事先声明, 我准备的这支队伍并不能算是常规的军队,所以没有其他队伍的各种规矩,基本上可以说是做什么都没关系,唯一一条——不许违逆我的命令。”   “打不过你,不代表杀不了你。”   白鸿心平气和地对自己的同胞兄长开口:   “是你自己跟我过去,还是我打断你的腿把你拖过去,自己选一个吧,兄长大人。”   ***   常暗岛不大不小,以岛屿来说,这座岛的规模已经不算小了。   要去的地方路况崎岖,让伏黑甚尔相当惊讶的是这岛上各国军队来来往往打仗打了这么多年,但是竟是连一条简易粗陋的小路也没被军队踩出来,还需要白鸿开着改造后的军用山地越野车才能走过大部分的路程。   常暗岛无愧常暗之名,一路上荒凉萧索触目所及皆是大片大片的荒土与乱石堆,像是创造出这座岛屿的造物主终于在最后关头失去了所有的耐心,简单粗暴地把手上用来堆砌的所有道具一股脑的堆在这里,然后便弃之不管了。   凭伏黑甚尔的眼力也瞧不见什么,除去引擎轰鸣声之外这地方便没有任何的声音,天地空茫不存一物,除了少数几个涉足此处的军队留下了一些路标和行军的痕迹,只是随着越野车渐渐深入,很快连这些东西也跟着看不到了。   人类对与这种无边无际的空洞有着本能的抵触与恐惧;他多少有些理解了为什么都说常暗岛的深处容易让人发疯,那是一种凌驾于人类一切坚强意志之上的压抑的抑郁与孤独,缓慢而真实地凌迟着人类在这片荒蛮土地之上显得愈发单薄渺小的灵魂与理性。   伏黑甚尔搭在车窗的手掌无意识拢紧了。   他目光游移着,开始寻找机车引擎之外的其他声音。   “这么多年你就一直待在这个破岛上没离开过?”   “怎么,有什么问题?”   “非要说问题的话……”伏黑甚尔摸着下巴,在白鸿的声音里稍微找回一点细微的平静,他转开注视窗外的目光啧了一声:“战场这种最容易死人的地方居然连一个咒灵也看不到,这正常吗?”   诅咒是由于人类的负面情绪衍生而出的非人之物,墓地、学校、医院……乃至于商场这种看起来和诅咒毫不靠边的地方都可能出现咒灵。   而无论什么时候,战场这种地方都无法和安全、舒适、让人安心之类的词汇联系在一起——这种鬼地方本该最容易滋生高等级的咒灵,但是出乎意料,伏黑甚尔在岛上呆了三天,也在白鸿的默许下几乎逛遍了岛上大多数安全和中立地带,竟是连最低等的诅咒也没见到一个。   “正常。”   白鸿回答道。   “因为这里的人并没有时间去诅咒——你还不了解这里,真正绝望的灵魂连诅咒的自由也没有。”   伏黑甚尔一愣。   白鸿没有继续说什么,她踩下刹车,目光一抬,轻声道:“我们到了。”   越野车在一处空旷的平野处停了下来,白鸿先开门下了车,伏黑甚尔紧随其后,这附近被浓厚白雾笼罩,雾气浓沉,隐隐透出不详的幽暗辉光。   “……喂。”   男人挣扎着开口,某种莫名抗拒的艰涩堵住了他的喉咙,他后退一步,满脸写着的都是抵触:“要进去这里面?”   ……这可比诅咒什么的来得讨厌多了。   甚尔冷着脸想。   说到底,诅咒虽然可怕,但是却也不至于让人完全无法理解、终归是可以杀死可以毁灭的存在,人对其恐惧有着天然的极限。   但是,这地方不一样。   这种程度的感觉已经不是什么特级诅咒就能简单概括的东西,那是一种更加旷阔、更加深切的东西——人类可以对抗能够理解的敌人,但是要如何对抗山洪海啸地裂天崩的自然灾难?   人类远古时代延续至现在的对于未知世界的恐惧要远远大于好奇的渴望,那是一种深切入骨、在这个族群里延续了数千年的本能,即使是天予咒缚也无法摆脱这种人类生而拥有的诅咒。   那已经超过了理解就可以对抗的范畴,人力衰微无论如何也无法天地抗衡,何等强者在面对世界水准的强大,都不过是如蝼蚁般渺小的弱者。   伏黑甚尔盯着眼前的浓雾,额头甚至隐隐沁出细密冷汗,他以一种看疯子的目光瞪着神色淡然的白鸿,忍不住又和她重复了一遍。   “你要进去?”   “是我们。”   白鸿纠正。   “真的假的。”   甚尔在旁边站了一会,语气飘忽:“要进去这里面?这可不是我的风格。”   “放心吧,第一趟过来只是测试,不会让你出事的。”   白鸿开口解释:“之前这里只有我能随意进出,但我不确定是我个人的问题还是天予咒缚的影响,你正好主动送上门,不用白不用。”   “……死丫头。”   伏黑甚尔僵硬扯着嘴角:“对亲哥哥也毫不留情啊。”   年轻的少将站在不远处,腰间还挂着他不久之前赠送的飞鸟。   “说这话有必要吗甚尔?我没有把你当做我真正的兄长,你也从来没把我当做同胞血亲对待,这方面大家彼此彼此,倒也不至于现在摆出来一副哥哥的模样。”   “怎么,后悔了?”   白鸿身形纤瘦,浓黑长发被冷风卷携吹起,几乎快要与常暗岛永恒黑夜融为一体,她与自己的兄长相隔了一点距离,年轻的少将孤身负手而立,无形之间便被这旷渺天地衬得愈发娇小又脆弱。   比起自己身材高大的兄长,白鸿瞧着实在是显得过于单薄了;此时微风吹起衣衫鼓荡,勾出白鸿过于纤瘦伶仃的身形轮廓,她轻飘飘地立在一处碎石堆上,像是只羽翼轻盈姿态灵动的鸿鸟,仿佛连一阵弱风都能将她带走。   伏黑甚尔盯着她,难掩疑惑。   ……这样一个瞧着就过分轻飘飘的小丫头,怎么就背上了杀业沉重的“战鬼”之名?   但是当身着笔挺军装的年轻少将抬头回望着自己的那一瞬间,伏黑甚尔又觉得,她在俯视着自己,俯视地如此理所当然。   “后悔可以让你回去。”   白鸿如此回答,甚至示意他看向那边的军用越野车。   “你可以开车回去,不过记得和林太郎说一句你要离开这儿,他会安排。”   伏黑甚尔单手捂着脸,用力揉了揉。   “……走吧。”   他自暴自弃地抬脚跟上了白鸿的脚步。   白鸿便不再继续问他,她脚步轻快,自然而然随着风的节奏走动着,垂在身侧的华丽咒具都比她本人要呈现出一种更加真实沉重的坠压感,她走在前面先一步迈入白雾之中,比起迟疑甚尔更加抵触被留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加快了速度跟上了白鸿。   那白雾幽冷几乎可沁入骨髓,即使是天予咒缚的身体也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越过白雾的笼罩,又是另外一片从未见过的世界。   ——这儿仍是一片荒野,白色的荒野。   天穹之上梦幻妖丽的变幻极光被凄冷皎白的寒月所取代,漫山遍野开着一种雪白的花朵,幽黑的土地被花海所淹没,只是这花美得仿佛虚假的幻想,反而呈现出一种毫无生命力的空洞虚幻。   这美景并不是经历了荒芜绝景之后的自然对无畏勇者的馈赠,它美得无法让人欣赏;对与伏黑甚尔来说,单是待在这里都让人觉得窒息,仿佛自己身上的活力和生机都要被跟着被这片美到恐怖的花海所吸收殆尽,丧失所有挣扎与逃离的勇气与意志,沦为一具毫无意识的行尸走肉。   “——甚尔。”   打破伏黑甚尔恍惚的,是白鸿的声音。   她接下了腰上挂着的飞鸟,刀鞘一端递到了对方手臂旁边,语气平淡。   “不知道看什么,那就看我。”   伏黑甚尔死死盯着她,语气轻地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你说过你不会让我出事。”   “嗯。”   白鸿稳稳举着飞鸟,目光落入对方的眼里,坦荡而平静地破开他所有的恐惧。   “我不会让你出事。” 第32章 弱点   “我说过, 自然就做得到。”   如果不曾亲身体会这样的环境,无法理解那些人对与战鬼的狂热到病态的忠诚。   常暗岛,是一座孤独的岛屿。   人有七情六欲, 贪嗔痴爱憎恨欲,但是这座连咒灵也无法衍生的神秘岛屿,却是连人类憎恶厌恨的诅咒的自由也吞噬殆尽。   没有不活下去的理由,却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常暗岛的永夜,甚至覆盖了人类的灵魂。   而白鸿站在这儿, 她也始终都站在这儿。   ——只要战鬼不退, 他们就没有任何恐惧的理由。   我来,我见, 我征服。   如王君临, 天下归往。   无需思考, 亦不需思考。   只需要追随她的脚步就可以了。   白鸿是这里唯一的选择、唯一的方向、唯一的正论。   那不仅仅是战场绝对胜利象征这么简单的存在、当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已经失去了理由, 连活着都成了原因不明的本能行动,那么孤独的人类最为迫切需要什么足够强大的信仰来支撑他们脆弱的灵魂——神明也好,恶鬼也好,只要能够拯救他们即将被黑暗吞噬的灵魂, 那么他们自然会如同趋光的飞蛾一样扑向这里唯一的明亮火源。   渴求他者之光,借以寻求自我的救赎。   伏黑甚尔亦步亦趋跟在白鸿的身后, 手指紧紧抓着白鸿递来的刀鞘。   他的前方, 是白鸿的背影。   明明已经身处地狱之中,她却仍然像是在自家庭园闲庭信步般从容自在。   ……为何不会迷茫?   为何不曾恐惧?   伏黑甚尔为了活下去, 已经舍弃了太多的东西;自尊, 理性, 亲情, 血缘……只要能够活下去, 什么代价都可以支付。   “——甚尔。”   白鸿忽然开口,她声音轻快语调不急不缓,比起询问,更像是漫不经心地聊天。   男人下意识跟随她的节奏,呼吸、脚步,语速,他在这种荒芜的寂静之中寻找到了一种奇妙的安稳,伏黑甚尔的目光追随白鸿飘逸的发尾,跟着反问道:“什么?”   “你明明没有咒力,为什么还要收集咒具?”   伏黑甚尔下意识地答:“啊?没有咒具的话没办法处理诅咒吧。”   “诶——”   白鸿懒洋洋的拉长尾音。   “也就是说你这些年一直还在当咒术师?”   “是术师杀手,偶尔也兼职一下诅咒师。”伏黑甚尔轻描淡写地纠正道。“这世界上又不是所有看得到诅咒的都想当咒术师,咒术界本来就是一群定位模糊眼高于顶的家伙,看不顺眼他们的有的是……我也就是顺便做做,好在这行老板大方,挣的钱也不少的。”   “但是有很多其他的法子吧?轻松简单来钱快的工作,既然都当了杀手难道还要局限在术师一途吗?明明天予咒缚的身体那么好用。”   “天予咒缚打不死咒灵的,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努力弄这么多的咒具啊。”   啊,这样。   白鸿盯着伏黑甚尔的表情变化,语气平和,嘴角却隐隐带笑。   思维被无意识固定在了咒术界的范围内吗……?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伏黑甚尔再怎么随心所欲,他骨子里仍然刻着属于咒术界的痕迹,就连促使他离开那里的原因很大程度上也是由于对咒术界的冷漠憎恶,即使他此刻自觉已经离开了那边,仍然下意识地使用着咒具,弥补自己天予咒缚所谓的“不足”。   明明很清楚自己这边根本用不上咒术界的东西不是嘛。   年轻的少将微微侧头,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老实说,你会上岛我有些意外,但是最让我惊讶的还是游云与飞鸟……怎么,咒术师的世界就让你这么不甘心吗?”   甚尔反问:“怎么,明明你和我一样清楚咒术界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东西,你在五条家根本就是被当做宠物养着的吧……在那种鬼地方长大你吃的苦头还少?难道你甘心?”   白鸿耸耸肩。“我还好呀。”   她又笑,是真心实意的觉得没什么关系。   “你觉得我现在过得不好吗?”   “少将大人自然是比我这种猴子过得舒服的……”伏黑甚尔夸张的叹了口气,“但是你若是一直生活在这种地方,我也说不出来你过得好这种话啊。”   “什么呀。”   白鸿轻笑起来。   “兄长大人,您这不还是心有不甘嘛。”她脚步悠哉,轻飘飘地晃到了伏黑甚尔的身侧。“这么不甘心的话,为什么不试试别的法子呢?”   “我试了呀。”   伏黑甚尔目光一转,盯上白鸿那双幽深的眸子:“我这不是找你来了吗?”   “虽然来找我,却是带着诅咒和咒具来的呢。”她微微侧眸,意味深长地开口道:“兄长是觉得,我一个这么多年没怎么和咒术界联系的人需要这些?”   伏黑甚尔皱皱眉,他很清楚自己的妹妹骨子里就不是什么正常的东西,从幼年那个破落的庭院里连温饱也勉强的野孩子,到如今这万人之上的年轻少将,白鸿一共也就花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就完成了别人可能一辈子也达不到的高度。   她十岁被当做宠物接进五条家,又有几人能想到她能坐上今天的位置。   伏黑甚尔看着白鸿,觉得自己此刻似乎隐隐约约触碰到了她能在十七岁就成为少将真正的理由。   “甚尔很讨厌咒术界吧。”白鸿微笑着,循循善诱,“但是很可惜,你讨厌那里,却也无法摆脱那里——术师杀手的名头的确漂亮,用毫无咒力的身体对抗术式千奇百怪的术师们,付出的代价肯定不是一句‘辛苦’就能简单概括的,但是即使如此、即使是这么强的甚尔还是放弃了自己在咒术界那边的基础,仅凭这你我自己都不愿相信的血缘亲情的联系就出现在了这里……”   “怎么,那边连让你找到一个活下去的理由都没有了吗?”   伏黑甚尔沉默下来。   若是以寻常眼光来看,白鸿对自己一无所知。   但是在另一重意义上,她却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了解自己——那种深刻入骨,剖析灵魂的了解。   没人会愿意把自己的内里剖开给另个人看,即使这个人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关系最为相近的血亲。   伏黑甚尔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眼里隐隐有了些期待的兴奋,他注视着白鸿的眼睛,低声开口:“你想做什么。”   白鸿耸耸肩。“我没打算在这个岛上呆一辈子,我猜你也不想。”   “我当然不想。”   “就是这个。”白鸿随手打了个响指,“我呢……有一个小小的构想,不过目前仅限于计划状态,尚且还没有一个推动的契机——大致来说,我想处理一下咒术界。”   伏黑甚尔:“……”   男人的脸上露出了空白的茫然表情。   “……什么意思?”   “随便怎么理解都行,”白鸿笑眯眯地说,“说是改革也好说是革命也好,随意那边的人怎么理解,虽然我个人来讲,更希望把这件事叫做‘一次小小的内部的机构改革’……为此我需要一个理由,不需要太靠谱的那种。”   “兄长大人,您介意过来当一下这个理由吗?‘为了叛逃在外的亲爱兄长血洗咒术界’,您觉得这个理由怎么样?”   伏黑甚尔:“……”   “你想我死。”   “怎么会。”白鸿一脸的真诚:“这可是妹妹最真诚的爱啊兄长大人,如果我成功了这就是让您名留青史的好事情,到时候留下来的名声就算死了也不会太差,可比咒术界普遍看不上的天予咒缚来得好得多了不是嘛?”   伏黑甚尔不理解那些弯弯绕,但好在他足够了解自己妹妹的脑回路,把那些庞大的东西砍掉细枝末节只剩下最本质的东西,白鸿说的大致也能勉强理解。   “总而言之就是你需要一个开战的理由,然后我就是那个被你当做靶子的倒霉鬼——”   伏黑甚尔冷着脸笑起来,“小丫头年纪不大心怎么这么黑。”   如果她真要以这个位置的高度对咒术界动手,第一个死的不是她妥妥的就是自己。   “您客气。”   白鸿面不改色的微笑。   “妹妹我这个位置做的也不是十足的够稳,虽然自己留了后手,但是以防万一我还是需要准备一点弱点给别人看,我觉得看不过亲哥哥受苦受难这理由挺不错的。”   如果说森鸥外那边的异能者是用来牵制上层必须要保留她的底气和理由,那么咒术界这边的安排就是白鸿亲手送上的自己的“弱点”——   桀骜不驯战无不胜的战鬼将会暴露出自己的逆鳞,至于对方是选择把她的弱点当做牵制的筹码还是统一战线帮助她保护起来,将决定白鸿的下一步决策。   如果是前者,那么她也不需要太过留情面,如果是后者,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可以变得简单许多。   她太年轻,太强大,可惜尚且还不到可以无坚不摧的时候。   现在的问题是——   “兄长大人,您强到可以被所有人追杀也能安安稳稳活下来的程度了吗?”   “……如果我说没有呢。”   白鸿的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惋惜表情。   “那么您大概需要接受训练了。”   年轻的少将相当虚伪的叹了口气,很快又跟着露出了清爽无比的笑容。   “就从这里开始吧。”   她让开一侧,从不远处的花海中央,窸窸窣窣爬起来无数身着军装和古老战甲的活尸,它们肢体扭曲动作诡异,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似乎都已经注意到这边,正以一个相当恐怖的速度狂奔而来——!   伏黑甚尔瞧见那些比诅咒还恶心的玩意背后寒毛直竖,他瞪大眼睛,下意识扭头对着拔高声音咆哮起来:“你刚刚才说过不会让我出事!?”   “您在说什么呀兄长大人——”   白鸿歪了歪头,一脸无辜。   “只要您能全须全尾好好活着走回去,那不也算是‘没出事’吗?” 第33章 初火   “啊, 虽然这么说了也的确没打算让你死了……”   白鸿以一种相当熟练的姿态躲开了一具身着古代战甲的活尸的攻击,轻巧跃到了一旁枯木的树枝上,蹲在上面俯视着下面被好几个活尸围攻的伏黑甚尔:“但是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容易招惹这些东西……哎呀呀, 我猜测错误了吗?”   下方的甚尔不敢恋战, 不清楚直接接触的代价为何他也不曾做过多纠缠,特别是在唯一一个了解情况的家伙完全没打算出手帮忙优哉游哉躲在一边的情况下,甚至不敢稍稍放松一点让它们碰到自己。   “给我滚下来——!”   伏黑甚尔气急败坏地咆哮道。   罪魁祸首蹲在上面, 双手托腮, 面无表情。   “哎呀,哥哥好凶哦~不要啦人家超弱的~”   白鸿随口一念,紧跟着轻松侧头躲过伏黑甚尔顺手甩来的咒具匕首, 见他两手空空无暇取出新的武器, 便跟着解下腰间飞鸟, 扔了过去。   “刀比长棍快一点哦~”   伏黑甚尔额角暴起青筋,但却还是顺手接过白鸿扔来的长刀——   男人手臂肌肉隆起, 劈砍动作愈发流畅下手也愈发显得粗暴凶狠, 他反手劈掉最后一个张着嘴自背后冲上来的活尸脑袋,这才抽空喘了口气, 三两步冲到白鸿蹲着的那棵枯树之下,一脚就踹了上去——   “给老子下来——!”   雪白的鸿鸟轻盈落上地面, 未曾束起的长发在半空中荡开一个柔顺的弧度, 她低眉浅笑, 落在另外一人眼里就是十二分的嘲讽态度:“脾气真坏。”   伏黑甚尔粗鲁擦掉下颌汗珠,冷森森地笑:“那也比你好。”他目光扫视周围,活尸越来越多, 渐渐呈现出包围之势。   穿着破旧现代军装的活尸尚且可以理解, 那些身着重甲一看就不属于这个时代甚至可能不属于这些国家的古代活尸究竟从何而来, 他就有些无法理解了。   “深渊联系的是不同的世界,也是这座岛的核心,你能理解的那些军人模样的是各国试探性扔进来的先锋部队,无法理解的则是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你手上的咒具无法处理他们身上的铠甲,直接砍头就行了。”   白鸿立在伏黑甚尔的身后,两人后背相对,年轻的少将头也不回接过兄长反手递回的飞鸟,简单解释着眼前的画面:“不知为什么,两个世界的交界处堆砌出这座岛屿,所以常暗岛无法以正常理论来理解——你也可以理解为,这座岛是活着的地狱。”   “而你在这地狱里呆了五年。”伏黑甚尔啧了一声,飞身一脚踢开一个扑过来的活尸,白鸿刀锋掠过反手砍掉尸体头颅,狰狞尸骨发出一声凄厉嘶吼,便在两人眼前散出一阵诡秘白雾融入花朵之中,随着脚边活尸尸体渐渐堆砌,幽白花海便显得更加虚幻明亮。   伏黑甚尔吐出口滚热浊气,不太耐烦的问道:   “都不知道把你卖过来这件事是好是坏了……所以呢,你为什么能这么清楚?到底来了几次?”   “……”   白鸿忽然沉默了。   “鸿?”   “我知道的这么清楚……”她微微一顿,语气蓦地变得相当奇怪:“——因为深渊的那边是我的‘故乡’。”   伏黑甚尔愣在原地。   “……哈?”   “甚尔应该是知道的吧?我不过是因为某些原因正好成为了那个女人孕育的生命,这灵魂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我本来以为这只是个不大愉快的巧合,直到我来到了常暗岛。”   ——是一样的东西。   甚至不需要需要看上一眼就能理解,那如今吞噬了人类理性与灵魂的无尽深渊,就是自己最熟悉的故乡。   她大部分的底气,来源于此。   要说了解,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那是什么。   伏黑甚尔握了握手里的咒具,掌心发僵瞳孔紧缩,语气却让人听不出任何的变化:“……那么你要回去吗?”   白鸿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了一眼伏黑甚尔,男人对上她的眼神,却不由地跟着松了口气。   “我回去做什么,那已经是‘深渊’了。”   白鸿莫名其妙地看着伏黑甚尔。   “那个世界本身就已经是没什么救了,如果深渊已经到了这个程度的话,想必整个世界也已经被深渊吞噬了吧。”   因为临走之前已经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也很好的和所有老板道别保证他们绝大部分不会找过来,白鸿即使被深渊凝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伏黑甚尔直觉觉得她应该隐瞒了什么相当糟糕的真相,但是现在的话他比较担心另外一件事情。   “那这边的话——”   “这个世界倒是没什么关系。”白鸿耸耸肩:“简单来说,就是模式不兼容……深渊能够影响的只是这里而已,这边已经形成了新的规则,就算是这玩意也没什么办法进一步超过这座岛屿的范畴,老实说如果不是常暗岛土质特殊,这里甚至没办法形成深渊。”   当然,要想让深渊重新吞噬世界的话,这情况可能是可能的,但是形成条件太苛刻了。   深渊相对的是火——火越强大,深渊越小,而初火熄灭,深渊的黑暗则会统治世界。   但是这个世界,并不隶属火的规则。   能够照亮深渊形成力量此消彼长昔日的火之时代早已消亡湮灭,此处的深渊说到底也不过是某种无法描述无法理解的恐怖魔物而已。   当然,这种事情上面那层对深渊怕得要命的家伙是无法理解的。   他们能够理解的部分,只有无法抵抗的恐惧而已——毕竟这个世界始终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对与自然与世界的敬畏早已消失殆尽,异能者、咒术师、越来越多的非人之力出现在人类的社会里,而人类对与贪婪力量的好奇和试探终于引来了深渊的祸患,一时不差,便扩散至此。   他们始终不曾理解深渊,连带着一同敬畏起可于此处自在漫步的白鸿。   而白鸿同样无法理解他们的恐惧究竟为何。   灵魂也好,意志也好,身体也好。   ——全都太弱了啊。   她凝视着深渊,只觉人类的恐惧实在莫名。   这种程度而已,哪里需要害怕了?   “甚尔。”   她随意踢开脚边尸骸碎骨,歪着头看着自己脸色苍白的兄长,确定他的恐惧并非作伪,有些无奈的叹着气。   “……你真的这么害怕吗?”   明明这些小东西随便就能搞定了呀。   原本以为是普通人无法理解非人之物的问题,但是为什么连甚尔也在恐惧?   白鸿是真心实意的觉得无法理解。   哎呀呀……   本来这次还想试着走得更远些的。   这样一来的话,那么军队就完全没有建立的意义了呀。   白鸿有些惋惜地看着深处的黑色幽影,月光下的花海也无法遮掩的黑暗深处,那才是她真正想要去看看的地方。   伏黑甚尔盯着她,忽然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扭曲表情。   “……你这小疯子。”   他蓦地倾身伸长胳膊抓住了白鸿的手腕,借着她的力气站稳了身体。   白鸿反手扶住伏黑甚尔,有些奇怪的开口反问:“但是还是没搞懂啊,你为什么这么吸引那些家伙的注意力?”   伏黑甚尔想了想,从兜里摸出一枚戒指。   “有人托我把这个给你。”   不小心把这个约定忘了好多年的伏黑甚尔毫无愧疚之心的开口说道,满脸的理直气壮,“如果按着你说的你是从‘那里’过来的,那我倒是有点线索,非要说我和你的过去有什么联系,大概只有这个了吧。”   “诶……”   白鸿举起指环对着月光比量了一下,若有所思:“暗月戒指……葛温德林?”   伏黑甚尔有点惊讶:“真的认识?”   “嗯嗯,认识认识,好歹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关系也算是不错。”白鸿语气敷衍的回答,叹了口气:“不过和他的誓约我早就毁掉了,为什么还能找过来?”   小时候的确开过玩笑说过要做小殿下的誓约骑士啦。   白鸿一脸淡漠的想着。   ——但是小孩子的承诺而已,那么认真做什么?   “啊,不过有了这个大概就能理解之前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   在最初准备离开的时候,她的确有留下自己的一部分力量留给葛温德林,那么自己这段期间感受到的那种灵魂被触碰的感觉,也能找到原因了。   “你要去找他吗?”伏黑甚尔问道。   “啊?不要吧好麻烦的……”白鸿皱起眉,“而且我已经和那边没什么联系了呀,回去做什么,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反而让我更不想回去了。”   伏黑甚尔若有所思:“鸿不想回去?”   白鸿答得斩钉截铁:“才不要回去。”   回去做什么,葛温德林要的是她的灵魂,拿回去也不过就是再一次继承先王意志、传承初火而已。   火之时代是一个强制开启的、用无数人的灵魂作为薪柴燃烧借以延续世界寿命的扭曲世界。   依靠薪王葛温的燃烧,初火才得以延续,作为臣子她已经足够恪尽职守,出色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最后也追随了主君脚步让自己成为了传火的薪王。   作为初代追随神王的臣子,她的灵魂自来便于他人不同,虽然即使是烧过一次余下的分量也比寻常的传火英雄强上不少,的确还能再烧一次维护初火不灭,但是她可不是无私救世的圣人属性,对于救世主的理想半点兴趣也没有。   伏黑甚尔低头看着白鸿的表情,又重新转开目光,语气平淡。   “那就不回去。”   “啊,但是这个感觉又很麻烦……”白鸿一抛一抛扔着手中的暗月戒指,最后戒指落入掌中,白鸿思考片刻,忽然抬起头走向了远方的深渊黑影。   “甚尔在这儿等我一下。”   她话音未落,人已经走向了深渊,态度过于自然而然,以至于连伏黑甚尔的神经也没反应过来她在准备做什么,等到男人堪堪回神,就见白鸿立在深渊断壁绝崖的边缘处,半分犹豫也无,便那么轻飘飘地跳了下去——!   伏黑甚尔瞳孔骤然一缩:“——鸿!!!”   他脚步尚未冲出,下一瞬,只见周遭狂风骤起,风声撕裂空气,深渊之中火光呼啸喷裂,原地倏地卷起龙卷飓风,冲天火柱以吞天噬地的气魄直冲天穹之上!   狂风烈烈,冰冷的空气被陌生的温度灼烧扭曲,伏黑甚尔身处其中却丝毫不觉热度,他手臂遮住被刺痛的眼睛,眼尾余光隐隐窥见满地幽白花海被烈火吞噬,悉数化作虚无幻影散入扭曲空气之中。   那些骇人活尸嘶吼着,尖叫着,呜咽着,匍匐在地拼命冲向了那燃烧了黑夜的火焰,如同飞蛾般追逐着火焰燃烧的中央,即使已经是成为了被烧尽灵魂掠夺走所有意志的灰烬,他们仍然在追逐着火的辉光。   ——那是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火之诅咒。   ——也是属于另外一个世界早已遗失的辉煌。   初火将熄,余光犹存。   那光落在此世的雪白鸿鸟的身上,在她雪白的衣襟上留下异世的残痕。   “啊……似乎弄得有点过头了。”   白鸿的声音蓦地响起,纤细人影自火中走出,她瞧着没有任何的变化,高挑,优雅,脚步轻盈如翩飞的鸿鸟,衣摆和裸露的肌肤上残存着烈火烧灼过后的暗金色裂纹,暗红的辉光在裂纹中闪烁流淌,像是碎裂的金箔。   伏黑甚尔呆呆的看着她,他看见她的眼睛——那双色调浓沉蓝到近黑的眼睛似乎颜色浅了许多,虹膜上的蓝色更加明显,衬得这双眼愈发妖艳瑰丽,美到非人。   他沉默许久,好一会才找回了声音。   “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白鸿微微皱眉,歪了歪头。   “啊,因为灵魂这种东西很麻烦的,产生连接的话一般的手段处理不了,所以只能用初火重新烧一下清一清……简单来说,就是死了一次?”   “不过啊,说起来甚尔,我小时候的时候那女人不是说过我有问题来着?”   她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忽然露出一个相当灿烂愉快的笑容。   “现在大概明白这双眼睛是怎么回事了……虽然效果还不太明显,但是多试试大概就可以理解啦。”   “……你要怎么做?”   “简单来说——”   白鸿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轻飘飘地笑了笑。   “就是多死几次,啊~甚尔可以多等我一会吗?大概一会就可以啦。”   “……”   伏黑甚尔沉默着,用掌根压了压酸胀的额头。   “甚尔?”   “不要管眼睛了。”   男人哑着嗓子回答,略有些粗鲁的抓住白鸿的胳膊,扯着她往回走。   “——哥哥马上带你回去。” 第34章 依赖   所有人都看到了, 那足以照亮常暗岛永寂黑夜的冲天火光。   ——太耀眼、太炽烈,黑暗不再是背景永恒的映衬,漆黑天穹被烧红天空的烈火生出无数金红色的烧灼纹路, 黑夜被撕裂了,极光被烧碎了, 火光跃动之间,常暗岛永恒的黑夜便跟着点缀上了从未有过的璀璨星河。   比起正常世界里让人怀念留恋的寻常夜晚,金红色的浩瀚星河显得不似人间凡景。   可人们仍然不约而同地放下了彼此手中的武器,交战的士兵们停下了争斗和战争的硝烟, 仰起头,叹息,惊叫, 赞叹, 欣赏。   他们目不转睛的盯着天上的星河, 痴痴注视着天空的新景。   ……那是光啊。   是这地狱唯一的光。   ——若是这里也被映入了赋予新生的光,是不是代表着他们也可以逃离这片窒息的地狱?   火的方向是常暗岛的中央深处。   那里迄今为止只有一人可以随意进入。   是谁燃起了这火、是谁撕裂这天, 显而易见, 且只有唯一的答案。   “少将大人……”   森鸥外将手指贴在冰冷的玻璃窗上,目色痴痴, 低声喃喃。   “您可真是——”   总能出乎我的意料啊。   这样一来,不就和神明一样了吗——?   ***   那辆特殊的军用越野开会基地的时候, 还有不少人仍被满天星河摄住心神, 全然挪不开眼, 森鸥外早早出去迎接, 却看到伏黑甚尔冷着脸大步走进基地, 胳膊下面夹着的对象分外眼熟。   满心激动澎湃之情还未散去, 就被眼前画面惊得说不出话的森鸥外:“……”   “……您这是在做什么。”   白鸿:“……”   年轻的少将小姐像是被捏住后颈皮的无辜猫崽儿, 乖乖被做哥哥的夹在胳膊下面带回来,丝毫不见之前嚣张气焰。   白鸿挣扎着抬起头,眼神微微有点发虚:“呀……那个……”   她什么也没干!!!   她只是犯了一个穿越人士都会犯的常识性错误!!!   白鸿甚至还觉得有点委屈。   路上已经解释好多遍了,因为这个世界不兼容火的规则,所以天予咒缚的身体束缚住了灵魂的同时也跟着困住了她体内的初火,初火不灭她就不死,甚尔还那么凶做什么。   常识不对等情况下产生的认知偏差,这错能怪她嘛?   不能嘛~对不对。   白鸿理不直气也壮,和伏黑甚尔据理力争嚷嚷一路,甚至不惜拿出森鸥外不死军团的事件举例,结果就是被冷着脸的亲哥疯狂捏脸摁头□□半天后忍气吞声再次屈服,走都不让走就怕她跑回去继续跳深渊再死个几次测试眼睛效果,强硬无比的给夹着回来了。   她试探性挣扎一下,结果还被威胁“你再敢胡闹我就打你屁股”,不得不说伏黑甚尔这句话杀伤力不高侮辱性极强,白鸿不得不乖乖怂了一路,隐约还有点梦回童年,跟着想起自己到处捣乱然后被亲哥夹着到处跑的混乱日常。   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哥了,这种不要脸的事说得出做得到,一点也不给少将面子。   此时面对森鸥外的询问,白鸿还没反应过来,伏黑甚尔先冷笑一声。   “那你就要好好问问我们的‘少将大人’了……你那个什么不死军团留下来的坏毛病,是不是觉得反正死不了就可以随便死?”   他声音森冷,已经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杀意。   森鸥外一愣,下意识地争辩起来:“可是不死军团的构想早就在之前就被少将大人亲自给否决了,而且后续事情还是她亲自处理——”   他声音一顿,隐隐察觉到哪里不对。   “……您做了什么?”   “在问之前先看看她身上有没有什么问题吧,”伏黑甚尔满脸的不耐烦:“医务室在哪里,在你们感慨神迹之前,先给我检查我家小废物死而复生一次后到底有没有什么其他的伤口。”   “……抱歉。”   森鸥外长腿一迈,语气温和不失强硬,伸出一双手就要把伏黑甚尔夹着的白鸿接过来:“身为少将的副官,照顾她的义务是属于我的,就算您是她的哥哥在这里也要遵守军队的规矩——所以,现在,把大人还给我。”   “哈?”伏黑甚尔的脸色一沉,另一只手已经捏紧了游云:“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那个……”   被伏黑甚尔夹着的白鸿抬起手,挣扎了一下:“我觉得我没有问题……?”   伏黑甚尔冷笑一声:“在你跳了深渊又把自己烧了一遍后你觉得我会信你的话?”   “什——!?”森鸥外愕然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一脸无辜白鸿:“少将大人!?您这是在做什么!?”   白鸿张了张嘴还没回答,就被伏黑甚尔不大耐烦的声音抢了过去:“医务室在哪里。”   “跟我来。”   森鸥外不再迟疑,立刻带路。   医疗室的护士们一脸茫然,被露出极罕见恐怖脸色的森鸥外指挥着忙碌起来。   ——白鸿身为常暗岛基地上最高负责人,自然拥有专门的医疗室,她而且全部给了她超规格的待遇,这里各类设备配备齐全,只是白鸿行事一向独来独往鲜少受伤,除了与谢野晶子几乎没人知道她之前是否受过伤,这些高精尖的设备在这儿这么长时间几乎没怎么用过。   但是现在,不管有没有用,这些东西全都用上了。   伏黑甚尔拎着白鸿,把她放在了一群眼冒绿光的护士中间。   “好好做个检查。”   做兄长的摸了摸白鸿的脑袋,声音仍然略显冷硬:“我在门口等你,有问题叫我。”   他微微一顿,又补充道:“如果问题太大,哥哥就带你离开这儿。”   去他妈的深渊和军队吧。   他们自己玩脱了做什么要找她这么一个受害人来收拾烂摊子?   伏黑甚尔面无表情地想着。   之前不了解情况随便摸了摸,五条家虽然看不起她,好歹也是精心细养比一般嫡系所处的大小姐待遇还要更胜一筹,所以他也没太担心过鸿在五条家的生活……而到了这边之后,这丫头的手上连点茧子也没有,他理所当然地觉得她应该没吃过什么苦头——现在一看,却也不全如此。   如果她在这儿始终是和那种东西打交道的话……那这种地方,比咒术界更加不如。   从外面风尘仆仆回来完全没收拾的伏黑甚尔很快就被护士们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而森鸥外已经飞快换了白大褂,快步走到了白鸿面前。   “请您稍稍忍耐一下,少将。”森鸥外语气还勉强称得上一句温和,只是脸色难看至极,瞧着比当时知晓自己的不死军团的构想被否决的时候还要不好看。   “需要抽血化验一下,有点痛,可以忍耐吗?”   “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别把我当做瓷娃娃啊林太郎。”   白鸿被接二连三抢了开口的先机,明白不用事实说话这两个家伙怕是冷静不下来,索性主动抬起胳膊,相当配合的开口回答:“请随意吧。”   护士们手脚麻利,飞快脱掉白鸿的外套撩开衣袖,森鸥外亲自上手准备抽血化验,只是握住白鸿手腕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副官的双手在隐隐发抖。   白鸿眨了眨眼:“林太郎?”   “……抱歉,少将大人。”   森鸥外垂着头,一向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早就在奔跑间散开了,此时额发凌乱掩住眼神,他深吸一口气,勉强控制自己发抖的手掌。   伏黑甚尔只是提一句不死军团,他就大致猜到了可能发生了什么。   他曾经无比自傲,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反应过来少将的意思,迅速跟上她的思路——   而此时此刻,他也在诅咒着自己的反应速度。   如果……   如果这个人对抗深渊的手段,也是和不死军团最初构想的基础一样……是通过无限的死亡与复活才做到的话——   森鸥外呼吸颤抖,喉舌深处也开始跟着隐隐泛起冰冷的血腥味,非得死死咬紧后槽牙尝到了舌尖的血味和细微蔓延的痛楚才能维持最基本的冷静。   ——是不一样的。   不死军团最初的构想很大程度上建立在他本性的残酷和冷情之上——谁去死都无所谓,谁崩溃也无所谓,只要能赢、只要能成功,那些牺牲都可以当做必须支付的报酬,眼也不眨地交付出去。   同样的构想,同样的事情,放在这个人的身上,就完全无法忍耐。   当依赖变成了理所当然,就总是容易遗忘最简单的事实——她的最强也是需要代价的。   会痛,会受伤,会流血,会付出代价,甚至是会死亡。   他此刻的感觉,究竟是迟来的惩罚,还是另类的诅咒?   这个人这是森鸥外此生仅此一次的私心,而他唯一的私情正在肆无忌惮诅咒着他曾经的所作所为,因为是自己先一步提起那个残忍的构想,以至于连此刻的关怀也显得虚假又伪善。   森鸥外做着简单的深呼吸,却发觉自己此刻连呼吸都是颤抖的。   “林太郎。”   少将的声音仍然平稳淡然,带着一如既往安抚人心的奇异魔力。   只是她说出来的内容,却冷酷到有些残忍。   “你如果做不到的话,就换人。”   “……不行。”   男人听见自己的回应,他呼吸发抖,眼神模糊,声音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任谁也瞧不出分毫破绽。   “——您必须要由我来亲自照顾。”   当冰冷针尖没入雪白皮肤之下、嫣红血液流入空针管的那一刻,森鸥外的眼神终于有了些许波动的变化。   白鸿对此一无所觉,她只是看着自己的副官沉默着完成了抽血工作后手脚利索收拾好东西,甚至毫不客气地挡开了其他护士伸过来想要帮忙整理的手。   其他护士完全不被允许伸手,也跟着被一起撵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爱丽丝忙前忙后的跟着,全套检查下来用了不少时间,没有一件考虑叫人帮忙,只要他能做的就全部去做,涉及到更加私密的检查就让爱丽丝去做——精心程度让白鸿有些相当不适应,要知道即使是其他一般军队还未撤离、这里最忙碌的时候也没见过森鸥外工作的如此仔细。   “……林太郎?”   白鸿盯着忙忙碌碌的森鸥外苍白脸色,忍不住眨了眨眼。   “甚尔说的,你其实不需要太担心的,”她挠挠脸颊,声音也跟着放轻:“毕竟你看,你之前不是也不在意甚至还很鼓励我加入不死军团吗?其实‘复活’这种事情我不需要晶子也可以做到的,所以就结果来说没差啦,而且节约人力效果也更好,你也不要摆出这种表情看着挺没意义——”   森鸥外忽然失手摔碎了一只杯子。   他沉默许久,才缓缓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白鸿。   “……您是在讽刺我吗?”   他冷笑一声,又重新转过头去继续手上的工作。   “如果是的话,恭喜您成功了。”   白鸿一呆,下意识闭上了嘴。   年轻的少将挠了挠脸颊,单手托腮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点惆怅的叹了口气。   ……哎呀。   她就是不太擅长这个啦……   能够看透人心,却也不懂人心。   倒是有不少人这么说过她——只是大多数时候白鸿并没有太过在意就是了。   懂不懂的……   也没有很必要吧。   “……所以他说的是真的吗?”   “啊?”   当森鸥外哑着嗓子询问的时候,白鸿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森鸥外已经走了过来站在那儿看着白鸿,表情平静地可怕。   “就在我没注意到您的这一会里,您就已经‘死’过了一次……这件事情。”   “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所以也没必要摆出这么严肃的表情啦。”   白鸿笑眯眯的挥着手,“你们不是刚刚才检查过,而且数据不也很明显的表现出来我没问题吗?”   她抬起头,却觉得对方的表情仍然有些不对劲。   “……林太郎?没事吧?”   白鸿伸手做了一个去触碰额头的动作,她坐在那儿也没指望能当真能碰到身材高挑的森鸥外的脑袋,动作调笑意味更多几分,而森鸥外却偏偏顺着她抬手的动作跟着驯服的俯下身,将自己的额头贴在了她的掌中。   ——那是有些重量的、近乎依靠的力度。   年轻的男人单薄笔挺的脊背似乎难以撑起他的躯体,那双膝盖自然而然的贴着白鸿的腿侧落在了地上。   ——他第一次跪在她的面前。   森鸥外低着头,将自己冰冷的额头无声而坚决地埋入白鸿的掌心,在她眼前露出自己脆弱的后颈。   “……林太郎?”   森鸥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我恳求您——大人。”   “请您……稍稍重视一下您自己吧。” 第35章 暗月   “那个啊, 甚尔……”   “啊?”   堂而皇之占据了少将办公室一角的伏黑甚尔曲着长腿躺在她房间的沙发上,白鸿开口的时候,他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虽然伏黑甚尔认真表示“不用搭理我把我当做透明人”就好,但是这男人存在感实在是太强完全无法彻底无视, 白鸿又不是依靠咒力分辨人存在价值的, 伏黑甚尔就算不说话不出声, 待在那里也总是容易让白鸿忍不住去看他。   少将啧了一声, 终于放下了手中掩饰性遮挡视线的文件。   “该说是我的错觉吗,感觉最近林太郎和你盯我都盯得好紧?”   伏黑甚尔随手把一张报纸盖在了脸上:“有什么关系,反正也没什么事情,看你总比外面那群长得奇形怪状的好多了。”   白鸿歪了歪头。   “既然没什么事情为什么看我看的这么紧,这不是更奇怪了吗。”   常暗岛的战争已经无限趋近尾声,各国之间之间的博弈早已转移到了谈判桌上, 当主题被拓展到人类未来这个庞大又虚幻的主题上后,那么就有太多的废话可以聊了——过去了最初的磨合阶段,现在就是各种无聊的浪费嘴皮子时间,和白鸿没什么太多的关系, 她自己也说过这种会议定期告诉她一下进度情况就行,详细也没什么好报告的。   而常暗岛这边明面上接到的命令是“等待时机”, 至于这个时机是什么时候, 自然是由岛上的第一指挥官亲自定夺。   按着原定的计划,此时的白鸿应该是开始着手训练新的军队准备深渊计划的下一步,但是连续三天的时间莫说是去外面开展实战训练, 她现在连游云和飞鸟都摸不到。   与其说是监管, 倒不如说是突如其来的保护欲过头。   “甚尔的话勉强能理解, 为什么连林太郎也一脸受了刺激的模样啊……”   伏黑甚尔把脸上的报纸拽开, 露出一双阴沉沉的眼睛。   “我是你哥哥, 为什么我竟然是那个‘勉强’能理解啊……”   白鸿答得毫不犹豫:“因为甚尔是人渣,之前也考虑过如果我死了你大概只会哀悼我再也不会出现下个月工资的工资卡。”   伏黑甚尔居然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我就给你留下了这么个印象?”   白鸿幽幽看了他一眼:“……别现在才告诉我你自己的脑内印象你自己是个好哥哥啊。”   “那倒没有。”   伏黑甚尔闷闷回答。   ——他不是个好哥哥这种事,早从一开始就很清楚了。   当年自己选择答应了那个叫做森鸥外的男人、用五百万的价格把她送走,很大程度上是源于对与五条家的厌恶之情。   离咒术界这种垃圾堆远一点,离自己这种垃圾也远一点。   当年的少年没有说出口的期待,现在也不可能告诉这个人。   他是养不好孩子的。   亲情之爱也好,怜惜之情也好,伏黑甚尔生来与这些无缘,因为从未拥有,所以连想象是何种滋味也做不到、将类似的情感施与他人更不可能;而那一天的生母把这孩子送到自己的面前,大概是那个女人做的唯一一件好事情。   ——那样一个奇特又奇妙的漂亮孩子……在诅咒和绝望中出生、不被任何人祝福、不被任何人爱护,在这污浊的院落里肆意生长,最后变得比任何人都要耀眼夺目的孩子。   “兄长”   ——甚尔。   被包裹在锦衣玉服中,却显得愈发苍白纤弱的可怜孩子,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与他分享食物,与他分享感情,与他分享诅咒。   ……然后,被夺走。   被军方带走的话,就算是咒术界这群眼高于顶的也伸不出手了吧——至于六眼的小子再怎么样不愿意也不可能动用特权去找个小宠物……到时候这丫头是成为一般士兵也好、还是找了个普通人嫁人生子也好,至少等待她的是新的世界,也能感受到从未体验过的自由。   再怎么样也不会比待在咒术界更糟糕了。   而不久之后,伏黑甚尔又想,连自己这样的家伙都感受过幸福,那么那孩子呢,总不会比自己还差。   这男人真心实意的想象过白鸿的未来,平凡的,耀眼的,令人艳羡的。   终归都是与自己无关的未来。   然后伏黑甚尔登上了常暗岛。   “那个戒指……”他忽然开口,提起了另外一个话题,白鸿瞥了他一眼,却看到躺在沙发上的兄长眼神发空,像是想到了什么就随口一问:“是给你造成困扰了吗?”   毕竟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她也不会去“死”。   “迟早的事。”白鸿回答,“不过现在的话,也没什么关系了吧。”   那个极为特殊的灵魂印记,非死不能除去。   “那边应该已经察觉到我已经‘死去’的事实了。”白鸿答得漫不经心:“所以没什么事情了,我大概可以安静一阵子。”   此世的天与咒缚和前世的最初之火的结合意外造就了这具可以无限复生的不死之躯,这种事情说出去也没人信。   “但是,现在的话……与其说是困扰,不如说是新的猜想。”   白鸿十指交叠,瞥了一眼桌上放着的孤零零的暗月戒指,若有所思。   葛温德林出现的契机也不难猜,好歹也是神王葛温的次子,再怎么自轻自贬也无法掩饰他是神明的事实,即使那个世界已经是倒计时的状态,但是神祇自然不可与其他寻常类型相提并论。   既然这个世界的人能把自己的灵魂叫过来,那么葛温德林察觉到破绽循着气息追过来也不是不可能。   两个世界的阻隔让葛温德林没有办法亲自来找自己,所以应该是像是委托了甚尔一样找了什么人试图通过灵魂连接找到自己吧……不过一般常识来说人都是不存在死而复生的可能性,接下来只要解决葛温德林,那么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深渊里爬出来的怪物不少,其中有一部分是来自她真正的故乡——诸神之地王都亚诺尔隆德的骑士铠甲的活尸。   白鸿这几次都没能成功下入深渊下层,她没有获得漫步深渊的能力,但是在上一次燃起初火的时候,这双眼窥探到的东西却给了她新的灵感。   白鸿的手指轻轻点上自己的眼尾。   如果对于这双眼睛的猜测没有出错,那么也许他不需要与深渊的魔物签订誓约也可以获得在深渊行走的能力,但是如果要对那种水准的东西动手的话,怕是连自己也要付出些许代价——   但是嘛……   这种程度,尚可接受。   “我需要再去一趟深渊。”   “不许去。”伏黑甚尔答得毫不犹豫。   “答得那么快做什么嘛。”   白鸿笑嘻嘻的说,“我又不会听你的。”   伏黑甚尔:“……”   “如果你出得去的话,你随意。”   “诶——”   白鸿慢条斯理拉长尾音,“哥哥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啊。”   “你身体的强度在我之下,没理由我看不住你。”   年轻的少将翘起嘴角,笑得很是意味深长。   “那可不一定呢。”   白鸿迎着兄长略显不满的目光,好脾气地问道:“您被光追过吗?”   伏黑甚尔:“?”   白鸿笑得格外灿烂。   ——她逃班的技术,可是老师黄猿亲自教出来的。   ……他本人都抓不住的那种。   伏黑甚尔被她那个笑容激起了从未有过的强烈警惕心,拿出十二分的小心谨慎盯着白鸿,甚至不惜摒弃前嫌和森鸥外联手盯人,她倒是乖乖消停了两三天,结果就在两个人体力耗尽的紧要关头,就一个转头眨眼的功夫,少将小姐就连根头发丝儿也瞧不见了。   空荡荡的桌子上方一张纸打着旋轻飘飘落下来,伏黑甚尔冷着脸劈手抓住纸条,上面行云流水就写了一句话:   “我出去玩一会很快回来哦——(* ̄▽ ̄)y”   少将明显心情相当不错,末尾还余兴随手画了个颜表情。   伏黑甚尔:“……”   伏黑甚尔:“她在岛上这几年你们到底怎么养的,怎么养出来的脾气比我还差!?”   森鸥外:“……呵,彼此彼此。”这两天精神饱受折磨的副官疲惫的揉了揉眉心:“不过上次少将不是带着你一起去的?如果能记住路的话——”   伏黑甚尔皮笑肉不笑:“真不好意思,我没记住路。”   那鬼地方连个标志性建筑物都没有,他都不知道自家小废物如何做到的精准定位,就那么直接找过去的。   ……她最好别太闹过头。   伏黑甚尔咬牙切齿地想着。   ——到时候,他就算使用绑的也要把她从这鬼地方绑走!!!   ***   “阿嚏!”   白鸿打了个喷嚏。   “谁骂我。”   她随口嘀咕了一句,又继续在月光花海中轻盈踱着步子,她没拿任何武器,身上穿着的衣服也不过是日常制式的轻薄衬衫藏不住什么东西,修长手指尖转动着一枚简素戒指,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深渊近在咫尺,她却暂时没有兴趣去跳。   白鸿抬着头看着头顶映衬星河的冷月,随手扔出了手中的暗月戒指。   过分灿烂的月光花海也好,还有头顶唯一的月光也好,当时只道是巧合而已——   事实证明,不是巧合。   ——这就是黯影太阳葛温德林的力量造成的景象。   早该猜到的,白鸿面无表情的想。   看到身着亚诺尔隆德的骑士铠甲骑士那一刻就应该反应过来,这儿可不是什么单纯的深渊,严格来说更像是不过是因为两个世界的交接点摩擦而产生的罅隙裂缝,对面根本就是她曾经的世界。   之所以变成了这副样子,正是因为亚诺尔隆德早已堕落,不复昔日荣光。   火之时代的消亡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神王葛温以一己之力强行开启了传火体系,以燃烧灵魂为代价延续神族统治,如今的白鸿察觉到深渊吞噬了亚诺尔隆德也没有太过惊讶。   早晚的事情而已,唯一有点出乎意料的是葛温德林的选择。   只是因为之前白鸿在大洋彼岸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留下了气息,年轻无知的神明大人就毫不犹豫地追了过去,说是束缚也好说是阻碍也好,总而言之神明大人大概是和她错开了一个完美的空间差,远隔重洋试图链接灵魂,结果完全没注意到她就在自己眼皮子下面呆了好多年。   这就是传说中的灯下黑嘛。   白鸿摸了摸下巴。   葛温德林这一次的认真程度……可能超过了她的之前预估。   “呀……真的假的。”   她小小声地感慨了一句,“缺个传火的而已,随便抓一个就好了非要抓我回去做什么?”   虽然这么嘀咕着,白鸿还是随手折了树枝,在地上划出昔日熟悉无比的暗月徽记,弦月之上长剑横过,她沉吟片刻,还是没有念出曾经的誓约。   为太阳王葛温之影,为征讨逆神贼敌之利刃什么的——   白鸿忽然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嘲讽表情。   亚诺尔隆德最大最叛逆的逆神者,难道不就是她本人嘛?   “……所以我还当真是无法理解要带我回去的原因啊,葛温德林。”   她抬起头,注视着不知何时从月光中走来的暗月神祇虚幻轻灵的身影,察觉到初火重燃的神祇终于回归此地,葛温德林周身包裹如梦似幻的幽白月光,神祇伸出自己苍白柔弱的手臂,试图触碰自己曾经的骑士——   其为太阳王葛温之影,为征讨逆神贼敌之利刃——   那不仅仅只是单纯的暗月誓约,也是神王葛温赋予她的评价。   ——荣耀赐予神王葛温德林最为信赖的宠臣,驻留亚诺尔隆德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亲王。   当神王葛温远离王座,长兄被逐、长姐远嫁、从未想象过的阴影即将笼罩亚诺尔隆德,神明也将沦为厮杀屠戮的羔羊。   王座空虚,初火动荡,各地诸侯蠢蠢欲动,贪欲的刀锋意欲挥向昔日宣誓效忠的神都王城的时候,最后的年轻亲王握住神都仅存的那位柔弱神祇的苍白手掌,一步一步地,将他领上了唯一的王位。   小殿下,请不要害怕。   王座之侧,她肩头银线纹绣出暗月誓约的华美披风无声垂落,为黯影太阳遮出一片无光的阴影。   一切还未结束呢。   她如此许诺,坦然立在王座一步之遥的地方。   亲领王令,代王摄政,于诸神黄昏之境立于王座之侧,以从未有过的强权铁血手段君临罗德兰大陆——那是除了年幼的暗月神祇之外、任何人胆敢冒犯窥探一眼也要被直接处死的冷血暴君,所做一切皆为延续亚诺尔隆德辉煌荣光,太阳之下的暗影代王摄政八百年,从怨言四起,至众臣拜服。   为了一个城市的安稳摧毁一支军队;   为了一个国家的和平摧毁一座城市;   为了一个世界的未来摧毁无数的国家——   阻碍统治者,神明亦可杀。   葛温德林曾将自己的剑锋虔诚搭在她的肩头,与守护王城的暗影誓约骑士,交付她属于神明的所有信任和自己全部的柔弱私情。   她当年,还不曾叫这个名字——   【——】   葛温德林张开口,却叫不出她的名字,面容愈发显得绝望又痛苦,却没能换来自己曾经骑士的半点怜惜之情。   白鸿漠然瞧着他那副踟蹰委屈的表情,终归还是开口。   “不知道叫什么的话,叫我白鸿就好。”   ……早该猜到的。   葛温德林有些瑟缩,却并不愿意就这样屈服。   眼前这个人,比任何人都决绝,比任何人都残忍,比任何人都无情——离开亚诺尔隆德之前销毁了自己曾经存在过的所有痕迹,连一个名字也不允许留下。   她自始至终宣誓效忠的就只有自己的父亲神王葛温而已,自己早就知道了。   白鸿看着他,似笑非笑。   “你不愿意叫又能如何呢,小殿下。”   年轻的少将坐在一块巨石之上,她惬意的交叠双腿,立于月光花海的中央附近活尸虎视眈眈,白鸿仍然单手托腮懒洋洋地瞧着葛温德林,姿态瞧着是十二分的悠闲自在:   “姑且不说亚诺尔隆德是否还有拯救的价值……单纯退一步来说,我与你父神王葛温的约定的东西都已经完成——无论是让亚诺尔隆德继续存续下去、还是为他找来延续初火的薪王,我都已经做到了,您找我这已经烧过一次的余火残魂也没什么用处,何必在这里浪费力气呢。”   吾已无处可去,亚诺尔隆德再无可信之人。   暗月的柔弱神祇语调低低,略带哀愁和祈求之意。   ……吾父神王葛温已经死去。   “我知道呀。”白鸿轻描淡写的开口,“我杀的。”   ……   ——!???   葛温德林先前委屈还未来得及散去,便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实惊得满脸惶然。   ——您知不知道您到底在说什么!???   白鸿笑笑,漫不经心地答:“哎呀,小殿下不知道吗?葛温王当年以自身灵魂当做薪柴投身初火延续火的燃烧,此举的确称得上伟大——只是很可惜,他的灵魂烧尽之后余下的身躯也不过是一具脆弱的活尸,那种‘东西’放出去只是玷污神之威名而已。”   “所以杀掉了呀。”   昔日的摄政王说得毫不犹豫,眼中没有半分留恋之情。   “请您也别这么看我吧,我也不过只是尽到臣子应尽的‘义务’而已。”   污染神之威名的如果正是神明本身要如何抉择?   她早已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所以我无法理解您现在来找我的举动呢,小殿下。”白鸿轻飘飘地叹了口气:“传火真正的内容是什么我已经知道了,没有价值,没有意义,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啊。”   “就算不念那些旧情,我与您也早就是两个世界了——以我如今的角度来看,您此刻的所作所为可是完完全全算得上入侵了呀。”   “再如何说,我也是这个国家如今的少将,按理来说我不应该放过您的。”   葛温德林茫然注视着白鸿,像是无法理解,又像是不愿理解。   ……您要,杀死我吗?   白鸿迎着葛温德林惊愕难掩的神情,语气微微放缓了几分。   “还不明白吗,小殿下?”   她开口与葛温德林说话时,语气甚至称得上轻言细语,温文体贴。   “你我的私情,仅限于亚诺尔隆德的范围——如今的我有杀死您的理由,您却没有不让我动手的理由。”   “但是凡事都好商量呀……您说是不是?”   白鸿低眉浅笑,只是笑意冷然,不入眼底。   “来聊聊吧,小殿下……姑且看在过去的份上先忽视您那些冒犯之举,灵魂印记也好入侵这个世界也好缔结契约也好,这些我们都先不去管它,就来聊聊近在眼前的事情——”   白鸿微微倾身,语气温柔至极。   “您凭什么让我不杀你。”   您身负初火,是亚诺尔隆德最后的光辉。   “所以呢?”   白鸿脸色漠然:“拉我回去,再烧一次?”   暗月的神祇沉默着,自月光中双手捧出黄金的王冠,他迎着白鸿凉薄的目光,驯顺低语。   并非薪王之位。   而是神王之位。   ——请您回归,吾等将奉您为王。 第36章 新神   白鸿没有立刻回答葛温德林的请求, 只是神情奇异的看着这位年轻的神明。   自己当年也许是将他保护的太好了,因为葛温王的偏爱于是自己也跟着有些偏向,再加上幼年一同长大的亲密情谊, 身为摄政王的那么多年竟是半分血腥也没有让他见过, 葛温德林直到最后对与骑士都还怀抱着一种童话式的浪漫幻想。   不曾面对绝境,不曾直面恐惧, 不曾与那些阴谋诡计血腥算计接触, 以至于这天真的小殿下此刻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说什么。   若是葛温王知道自己的小儿子主动将王位双手送人,怕不是能气得从活尸状态恢复意识诈尸追杀过来。   “你知道你是在和谁说这话吗?”白鸿语气微妙极了,“你哪怕去找回你哥哥回来继承王位我都不惊讶——”   可葛温德林居然会找她?   隔着黄金的面具, 白鸿也能猜测到那是怎样一双满含期待的眼睛。   但是她不觉得自己应该承担起他的期待。   ——弑君弑神,若论罪孽深重, 亚诺尔隆德最凶残的刽子手也比不过她的满手血腥。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   “亚诺尔隆德的神王和我有什么关系?”   白鸿一脸的莫名其妙。   “我可是好好地辞了职做好了一切后续准备工作才走的哦?无论怎么看都已经仁至义尽了, 没理由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再让我为你们葛温一族再耗上一辈子。”   可若这不仅仅只是吾之期待,同样也是其他人的期待呢?   葛温德林并不愿意就此放弃。   白鸿轻笑:“小殿下,我曾经和那群疯子打交道的时间远超您的想象,如果他们想让我回去,唯一的理由我只能想到他们想杀我。”   “……但是,大致知道您的筹码是什么了。”   白鸿撑着膝盖站起身来, 她迫近一步,葛温德林便跟着后退一步。   “王下四骑士也好、各国诸侯也好、驻守王城的骑士也好……若是这些里面但存其一的支持者你也不会来找我……”   白鸿轻笑一声。   “——亚诺尔隆德没有人了吧?各种意义上的。”   “您拿个注定消亡的空城和我交换,您觉得……这生意我会做吗?”   被呵护长大的年轻神祇茫然地看着她,不曾觉得她此时毫不掩饰的强烈压迫感是多么冒犯神明的行为。   ——可是, 只要您愿意回来, 亚诺尔隆德定能重现昔日辉煌……   葛温德林温声解释着, 他似乎不会恼怒也不会愤怒, 即使已经知道了她就是弑君者的事实, 也不曾展现半分怨怒之意。   他对眼前的这个人,有种偏执的信任和依赖。   神明……恋慕着自己的臣子。   年轻的神祇回忆起曾经的白鸿立在自己身侧的时光,初登王位之时,他曾试探过挣扎想要离开亲王的庇护,与她强调自己作为神明的骄傲和尊严。   他记得当年这人嘴角优雅冷漠的弧度,在最初的时刻,这只凶兽便曾对自己的年轻新主展现过自己的不驯与无情。   “您当然可以试着掌权,只要您做得到。”   “永远别忘了,年轻的小殿下。”   亚诺尔隆德的摄政王俯下身子,手掌撑在新王王座的一侧,以一个居高临下的角度俯视着由她亲自送上王位的神灵,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浅笑。   “是谁率领暗月,是谁拥有力量,又是谁让你能安稳地坐在这儿……”   于王座上,她冰冷的手指抚上葛温德林的肩头,轻柔抚摸着他柔顺的银发。   “小心些,‘陛下’。”   “如果你不记得了,我会让你想起来的。”   ……好。   年轻的神祇如此允诺,驯顺仰头注视着他的骑士。   葛温德林没有称王的野心,没有征服的欲望,若非他的骑士握住他的手,他大概永远也不会愿意以自己的模样面对世人。   他只需要坐在那里,自有他的摄政王替他处理好一切俗事。   枯守王城八百年,她是唯一可以依赖信任的对象。   这是他的骑士。   ——这是他的【王】。   然后,在某一天,他找不到自己的骑士了。   初火将熄,不见王影。   那人遵从了葛温王最后的命令,离开王城去了无光的荒野,从诸神遗弃的荒芜之地开始寻觅,最后她走进神王传火的祭坛,献上了自己的灵魂。   ——您不能这样。   葛温德林看着白鸿冷漠的眼,有些委屈的想着。   征服我,驯服我,保护我……   然后抛弃我。   神明满眼愁怨的注视着他的骑士,幽白的月光花海在神明的期待中盛开的近乎炫目,每一朵月光花都极近努力展示着自己的美丽,希望能获得哪怕只是匆匆一眼的垂怜。   白鸿对与这美到浩瀚的月光花海无动于衷,她直视着葛温德林,缓缓开口。   “我对神王的位置没有半点兴趣,如果我想要的话根本不会去找你,早就在当年葛温王离开后不久就自己坐上去了。”   白鸿轻笑起来,她眉眼弯弯,笑音蛊惑。   “……但是现在嘛,我的确有一件事情需要小殿下的帮助。”   “您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吧?如今的亚诺尔隆德并没有多少拯救的价值,但是这里的话不一样,您多少也见过了,比起那个已经逐渐走向末日的世界,这里却是真实活着的。”   葛温德林仰着头,温顺无比的看着她。   您想要什么呢。   您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您呀。   白鸿笑意渐深,温言细语的开口道。   “——既然如此的话,您是否愿意为了我,成为此世的‘神明’呢?”   葛温德林茫然的看着她。   自然是愿意的。   ……只是您需要我做什么?   “那么——”   白鸿在他面前摊开手掌,从容等待着神明的回应。   “把您的灵魂交付给我吧。”   她不介意再次背负信徒的职责将年轻的神祇送上至高的神位。   以暗月之名,她会在此世创造神迹。   白鸿才不要成为神明。   她要成为造神者。   从此刻开始,将再也没有人有资格成为她的阻碍。   ——好。   葛温德林将自己的手放在了白鸿的手中。   只要你要。   只要我有。   暗月的神明终于露出满足的微笑,他的身形虚幻散入月光之中。   月光花海开得愈发绚丽,白鸿抬脚走过花海,穿过幽白冷雾的结界,她抬起头,常暗岛冷然无光的夜空第一次出现了月亮的影子。   月光落上她的肩头,像是一个无声的拥抱。   ***   ——神说,要有光。   “之前是星星,这次是月亮吗……”   森鸥外叹了口气,只觉脑袋愈发疼了起来。   “希望这次别再出什么意外就是。”   他喃喃自语,刚刚走出房间,一名士兵匆匆跑来,有点拘谨地站定脚步后对他行了个军礼,然后双手递上了一封信。   “这个……!是给少将大人的!”年轻人结结巴巴的,一时间也忘了要如何称呼森鸥外,好在对方此刻不太在意这细枝末节的问题倒也没纠正。他挥挥手示意年轻人退下,小兵恋恋不舍的收回打量屋内的房间,还是乖乖退下了。   伏黑甚尔从屋子里走出来,“那小子刚刚是不是想看鸿?”   “那也没办法,这些人里面十有九成是因为相当崇拜她才上岛的,难得有机会,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想看看传说中的人物到底是什么样子。”   男人撇了撇嘴,顺势跟着低头瞥了一眼森鸥外手上的信件,一眼瞧见上面署名,脸色顿时一阴:“怎么是五条家的信?”   “少将大人之前的习惯,至少每个月都要写一封给那边。”森鸥外随口解释着,“这几年一直信件不断,虽然应该说是她单方面的……那边迄今为止,只回过一次呢。”   伏黑甚尔想了想记忆中的六眼糟糕至极的坏脾气,倒也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鸿也不在意?”   森鸥外回答:“至少她表现出来的样子的确是不在意的。”   伏黑甚尔略一沉吟,忽然劈手抢过那封信三两下拆开,而森鸥外站在一边也不拦着,只跟着相当敷衍的开口阻止了一句:“少将大人说不定会生气哦?”   但是当伏黑甚尔展开信纸的时候,森鸥外也相当自然地跟着凑上去,一点也不客气的跟着一起看上面写了什么。   信上的字有些潦草仓促,更像是焦急状态之下写下的东西。不多不少,一张纸占据了大半篇,比起之前一个字也没有的冷漠已经好了太多,小孩子还不太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仍有些难以掩饰的担忧从字里行间流露而出,最后甚至再也无法遮掩,直接写上了一句“告诉我你没事”。   伏黑甚尔把这封信,上下看了几遍,若有所思:“鸿之前胡闹出事,让自己‘死过一次’这件事,应该只有我和你知道吧?”   这信上的口气,就像是察觉到她出问题了一样。   可是白鸿的信息封锁在常暗岛上,她大小事宜全部由森鸥外一手操办,死而复生这种事情更是默认的禁忌之事,对谁也没有提及过。   白鸿性子谨慎,与五条家的信息联系一向都是小心的不能再小心,之前什么事也没有的时候白鸿就把自己的个人信息保护的极好,那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尚且都不曾告知,更何况是这种大事。   “理论上?”森鸥外垂眸叹息一声,有点烦躁的揉了揉眉心:“现在的话,少将她做出什么事情我都不奇怪了。”   伏黑甚尔略一沉吟,忽然随手扯碎信纸,塞进了肩上缠绕的咒灵口中。   森鸥外默默瞧着,好一会徐徐开口:“少将大人会生气哦?”   “哎呀。”伏黑甚尔露出一个十足无辜的表情,“她有收到信吗?”   森鸥外看了他一眼,也跟着露出一个笑容来。   “没有。”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刚刚过来的那小子——”   森鸥外语气温和:“无需担心,我来处理。”   “——什么东西就你来处理?”   白鸿的声音不其然自两人背后不远处响起,森鸥外不动声色,若无其事的转过头来对着白鸿露出一如既往地笑容:“一点不需要让少将大人费心的小事情而已,我很快就能处理好……倒是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比如外面的月光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鸿悠哉的脚步显而易见的停顿了一瞬。   “……”   少将一脸坦荡:“没有,怎么会,我就是个普通人这种超自然的事情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   两人四目相对,许久后不约而同地转开了视线。   ——他\她肯定有事情瞒着我!!!   “啊,不过说到有什么事情的话,我想近期林太郎就可能收到信了吧?”白鸿若无其事的转开话题,森鸥外反射性心口一缩,面上控制着表情不过微微一怔,疑惑问道:“什么信?”   “——那个。”   白鸿反手指了指窗外从未有过的明月星河,笑眯眯的说:“你看到的东西,将会是我方下一步在谈判桌上加大筹码的理由,战争快要结束了,但是真正的工作才刚刚准备开始……我想,上面的态度也会有所变化,大概不能让我像现在这么自由了吧。”   目前的状况是有利的——深渊的存在让战争的天平有了倾斜,最后结果并非战败,而是平局。   但是即使是平局也有悬殊区别,上层在谈判桌上要做的是尽可能争取主动权,关键就是白鸿能做到什么程度。   作为最关键的执棋者,如今的上层哪里还敢像过去一样任由她胡闹,这里面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出事,唯独白鸿不可以——要保证这一点的话,最首先要做的就是重新安排人员,绝不允许任何不安定因素存在于这位明日之星的身边。   森鸥外直觉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是这和我有什么——”   “林太郎,”白鸿轻飘飘地叫他的名字:“有一位自称夏目的前辈通过我的专用通讯频道联系我了哦?他和我商量了一下你的未来,我这边也同意了。”   森鸥外有点不可置信地微微瞪大了眼睛。   “……您的意思是?”   “收拾一下东西吧,林太郎。”白鸿轻描淡写的开口:“下一批人员将由异能特务科和军方一同送上常暗岛,就不需要你多花费心思去安排后续事宜了,夏目前辈也为你打点好了一切,在这鬼地方你也跟我一起浪费了不少时间,继续留下也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该离开了。”   这一次,森鸥外愕然沉默了许久。   他看着白鸿说完后转身就走,忽然抬脚凑上前去追上她的背影,有些迫切惶急的叫住了她:“少将大人——!”   对方依言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只是目光凉薄,不比窗外不曾注入温度的冰冷月光暖上多少。   看着这双眼睛,多少话也说不出口。   森鸥外缓缓开口,声音轻地可怕。   “您……不要我了吗?”   白鸿歪了歪头,神情略有些苦恼。   就在森鸥外以为她马上就要心软妥协的那一刻,年轻的少将只是耸了耸肩,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   “倒也别说的那么难听呀。” 第37章 画像   把灵魂印记印在皮肤上并不是多么愉快的体验。   灼烫, 疼痛,像是永远不会痊愈的烫伤烙印,之所以从未以人身承受就是因为鲜少有人能够忍受这种漫长到永无止境的痛苦, 好处是不会流血,不会撕裂, 只要掩盖那烫金的痕迹没有人会察觉到年轻的五条家主身上多了永不痊愈的伤痕。   五条悟的身边已经很久没有人侍奉了。   无下限的术式隔绝了他与外界的联系, 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雪发蓝眼的神子随着日益熟练强大的术式, 姿态愈发趋于回归人们对他最初的想象——高傲如凛冬寒月悬挂于天穹之上,冰冷,孤独,高高在上,不可触碰。   童年时代的活泼气质在渐渐消退, 随着少年年岁渐长体型抽条,最后就连自幼侍奉的侍女葵也不敢冒犯上前。   五条悟把手指搭在另一条胳膊的伤痕上, 高温烧尽了他身上所有的温度。   他周身体温冷如霜雪不似凡间造物,只有此处的温度高得异于常人。   异域的神明小心捧出来的灵魂并不是单纯的契约, 那是某个人为他留下的庇护的剑刃, 其意不在守护, 而是毁灭,杀气凛然无坚不摧,是以烙印肌肤之上的疼痛远超寻常印记,少年将雪白发带绕在手臂之上遮掩痕迹, 只在灼痛难忍的时候反射性地稍稍触碰。   老实说那动作并不能缓解难受感, 明明手臂上的疼痛鲜明无比, 可当另一只手的指尖碰上印记, 手指却像是触碰到灵魂之主柔顺的长发和细腻的脸颊肌肤, 于是少年又得以从疼痛中攫取些许虚假的安慰。   那人仍在,只是无法触碰她真实的身体。   他在每月的信件中汲取极少的安全感,字里行间都是某个人理性到残酷的冷情——她不够爱我,她可能快完记不住我,信上每个字流露出来的情感从来不是热烈的欢喜和思念而是最鲜明的疏离;五条悟至今不懂为什么会有人能把自己的感情分割的如此清晰,当她留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仿佛愿意包容一切的错误和任性,当她转头离开的时候又冷漠的连一眼余光也不愿意留下。   不愿伸手迎接对方的从来不是五条悟,而是白鸿自己。   安全感在渐渐消失,而好在痛楚足够真实。   灵魂印记消散的时机,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傍晚。   长久感受着灼烫温度的手臂终于换来了久违的清凉解脱,但是因为疼痛太久,以至于连解脱的瞬间都有种恍惚的错觉。   ……亦或者,那根本算不上是解脱。   灵魂印记会消失的唯一原因,他不是不知道。   是以疼痛消失的那一刻,五条悟下意识地将手掌贴附在了手臂的内侧,缓缓睁大了眼睛。   ……诶?   他有些慌张地解下手腕上缠绕的早已有些发旧的发带,手臂内侧的皮肤光洁雪白干干净净,不要说是烫金色的印记,就连一点细微的伤口也瞧不见。   五条悟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又仔细地揉搓了一下。   ……没有。   什么也没有了。   皮肤上空空荡荡不曾留下一点痕迹,那些金色的创痕没有任何预兆的直接消失,试探性抚摸的手指渐渐加大了力度,五条悟不信邪的反复揉搓自己的手臂,少年的头脑此时一片空白,眼睛里只有手臂上那片令人憎恶的空白,在这一刻里,他没有任何思考的能力,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一个疑问——   怎么会呢?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没了呢?   ……是错觉吧?   也许只是因为距离太远,所以无法联系……很快就会回来的……   她不会有事的。   她绝对不会有事的。   ——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鸿怎么会死呢?   五条悟有些神经质的抓挠起自己的手臂,仿佛只需要用些力气就能让那些似乎只是潜藏在皮肤之下的印记重新展现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努力了多久,意志恍惚之间,熟悉又陌生的疼痛终于重新覆上了手臂,五条悟从这终于回归的灼热疼痛之中重新找到了久违的安心感,但是紧跟着他听见侍女的尖叫和慌乱的脚步声,吵吵嚷嚷,混乱不堪——   “家主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侍女惶恐凄厉的惨叫几乎要捅破耳朵的鼓膜,五条悟有些难以忍受地眨了眨眼,他下意识抬起手,却觉指尖微凉,带着黏腻温热的触感,像是沾上了什么陌生的液体。   少年眨了眨眼,视线重新恢复清晰,他盯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臂,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啊,那是我的血。   肌肉猩红,血色黏腻,狰狞绽开的皮肉之下不见属于灵魂的夺目金色。   精通反转术式的术师们慌慌张张的凑上来治好了年轻家主的手臂,刚刚治好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却见少年推开所有人,撑着地面站起身来就要走,“家主大人您去哪儿?”   仆从们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生怕一眼看不到的地方年轻的家主又要做出什么让他们看上一眼就容易短命的事情。   做什么?   五条悟想了想,答了一个词。   “写信。”   ……是在生气吧?   少年先是踟蹰,然后又笃定的想着。   一定是生气了,自己这么多年没有回过信,就算是鸿也要生气的,何况她的脾气也算不上是多好,想必早就不高兴了吧。   于是他难得拿出端正态度,铺平信纸捏紧笔杆,落笔前一瞬虽然多少还有些习惯性不愿妥协的高傲羞赧,但当笔尖落下写下第一个字的时候,那些压抑心口的情绪便如流水般倾泻而出。   感情是带有实质的痛感的。   在此之前,五条悟从未清晰地感觉那份神经质的疼痛。   而此刻随着他沙沙写字的手指颤动,那份细密的刺痛感跟随他体内的血液一同流淌,灌溉着似乎早已冰冷无温的身体。   ——那是一种阔别已久的、真实而热烈的活着的细密痛感。   年轻的家主一向不信人心能依靠单薄信纸来联系,只觉信函无用又无聊,只是此刻提笔描述,惊觉这封信这支笔竟成了自己与她唯一的联系。   少年从未觉得书写文字的速度是如此缓慢,以至于那些澎湃的感情不得不委屈地滞涩于唇舌眼眸之中,僵滞在四肢骨肉之间,反复流淌过被无下限术式高捧入云端的身体与神经,他仿佛已经成神不曾坠入人间,此时又被这些感情压制地无处可去,无处可躲,最后恍惚凝缀成眼尾酸胀和舌尖苦涩,空空荡荡吞咽入喉,平白又压得喉骨生疼。   ——请回应我吧。   像是你过去那样。   他有些动作僵硬地压平信纸,郑重将信装入信封之中,交付给那些能帮自己送信的人。   ……而这一次,没有回应。   少年等来那些人姗姗来迟的回复,他们以一种无奈的语气告诉自己,那边关闭了这条通讯通路,即使是他们中最熟悉的人也没有办法再联系上,大概以后也没有办法帮忙送信了吧。   啊,这样。   五条悟出乎意料的冷静,只是点点头,然后便看也不看地回了五条大宅,给对方留下一个相当无情的决绝背影。   回去后,他自己在屋子里枯坐了一晚,平静地说服了自己接受那个事实。   ——她死了。   白鸿,那个似乎任何时候面对任何人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的白鸿,那个理应留在这座宅子里躲在自己身后安稳度过一生的白鸿,那个头也不回离开自己的身边,去到了自己不曾知晓的远方的白鸿……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死去了。   ……没什么好惋惜,没什么好难过。   咒术师本来就是与死亡为伍,她所去的地方也与和平挨不上边,死亡对于咒术师来说本来就是家常便饭,五条悟既然身为最强注定会看着身边人一个个的死去,而正如那些侍奉自己的家伙所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因为他是最强,没有任何一人会对他造成威胁,而别人并没有达到自己的高度。   尚未正式成为咒术师的五条悟已经开始了咒术师的工作,而纯粹的五条悟本人在十三岁生日这一年开始迎接属于咒术师工作的附加“赠礼”——熟悉的人的死亡。   好在他与那人远隔山海,相距万里重洋,不曾亲眼目睹对方死亡的过程,而因为整个五条大宅似乎与他一同遗忘了那个曾经站在五条悟身边的少女,甚至没人为他塑造出相应悲伤的氛围。   ——因为忘掉了啊。   包括那些曾经对那名少女颇为怜爱的家仆们,似乎也已经忘记了当年的白鸿。   危险,聪慧,美貌非人,险些因为年幼家主的一意孤行成为了五条家史上理由最幼稚的家主夫人;偶尔五条悟自己回忆起来小时候的事情也会对当年的幼稚行为嗤之以鼻,不过是个相处一年多的普通小丫头而已,倒也没理由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于是当所有人都已经遗忘了白鸿的时候,似乎连他本人也跟着遗忘了。   五条悟十五岁那年,族里开始着手为他挑选年龄适配家世优渥的姑娘,小心翼翼过来询问他的意见。   身形抽条手长脚长的五条家主正被迫感受着人类正常生长过程中的生长痛,周身骨骼关节又酸又麻难受得要命,他懒洋洋地挂在在椅子上懒散坐着,像是只没骨头摊成一滩的猫。   只是这只猫脾气坏得要命每一个人哄得住,族人们诚惶诚恐脑袋快要贴上地板,终于哄得这位祖宗低头瞧上一眼。   五条悟抽空回应了他们一会,随意扒拉着面前的照片,把那些妆容精致性格温柔的小姐们挑得浑身上下没一处长得正确,要么是头发不够黑要么是身材不够好,从头到脚刻薄到了头发丝的弧度不对都不行,连眼睛颜色不够好看都成了他挑剔的理由,除了完全不是正常人类范围能达到的外貌条件,紧跟着又提出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要求:   最好不是圈养出来的术师家族培养的大小姐因为那样的家伙太无聊、最好不是咒术界的人因为总共就这几个挑起来也没啥必要、但是即使不是咒术界的也要有能和自己水平差不多的实力,最好脾气够好能顺着他的要求来但是也不要一点脾气也没有总是顺着他来,要能知情知趣帮他处理好各种俗事……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后,这位祖宗难得露出一张好脸,耐着性子问,记住了吗?   ……记住了。   对方点头如捣蒜,拼命应和着。   负责这项工作的家仆如何捧着这些照片进去就如何捧着出来,其他人愁眉苦脸把五条悟随口念叨出来的苛刻条件堆在一起,比划了半天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这天底下没人能长成那样。   这就仿佛是同时具备了六眼和无下限术式、又生得一副神赐皮相的五条悟已经是人间顶配,很大程度上就不能再指望他的脾气好性子佳连内在也完美的无可挑剔,人间造物总有缺憾这点他们已经深有体会;而若是按着五条悟拎出来的条件拼凑出理想型,那大概只有神仙下凡能达到他的要求。   他们带着这个结论回去告知五条悟本人,结果提出条件的家主本人似乎是不是随口胡诌而是认认真真思考过提出的要求,得到不可能这一结论后表情瞧着比他们还要震惊。   怎么就不可能呢?   我都知道她应该长什么样你们就照着找就行,怎么就说不可能呢!?   年轻的家主嚷嚷起来,撸着袖子就回了房间。   等着!   我给你们画出来应该长什么样!   结果三天之后五条悟一点动静也无,仆从们三番五次试探没有声音,最后还是胆子大的小心推开一点门缝,瞧见屋内满地颜料和画了一半后揉皱的废弃画纸。   ……家主大人?   无人回应。   画上的内容都是一样,黑发长裙面容空白的女性形象,只是那些颜料涂痕愈发潦草粗暴,星点血色溅上画布,隐匿在未干的颜料之中。   有人察觉不对慌张拽开纸门,只见家主本人撩着袖子站在画架之前,手臂内侧鲜血淋漓再一次被他自己抓挠得血肉模糊,血珠顺着他修长手指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他面前的画上仍是黑发的女性半身像,五条悟染着血红的指尖点在画布上嘴唇的位置,一抹猩红艳痕横过,在整张画布之上显得极为突兀。   咒术师家族的仆从们认出五条悟随意浪费的画纸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不是寻常的画纸。   那是施与了咒力的咒符所用的特殊纸张——这是由多年以前族内使用操灵咒术的术师留下的作品,此种符纸唯一的作用,是可召唤亡者的强大灵魂以咒力催化重新将亡魂转为咒灵,并与其缔结契约将其化为己用。   只是原本那位术师自己就不能极好的驾驭这些强制转化后戾气十足的枪法咒灵,最后惨遭反噬而死,是以这种咒术并不被提倡更是被三番五次要求提为禁忌,再加上即使基于咒术师模糊的道德感,这种诅咒亡者灵魂的行为也过于冒犯,所以即使是御三家之一的五条家也并不愿意使用这种咒术。   而将自己的血点在画布上的五条悟僵僵站在那儿,手指停在画布上,动也不曾动一下。   ……怎么办。   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苦恼,有些茫然,还隐隐有些自觉胡闹过头可能要被某个人惩罚的心虚不安,五条悟好一会才把视线从画布上转开,侧过头看着冲进画室的这群人。   都是你们打扰我的错,我要想不起来她的模样啦。   家主大人……您这是在做什么……?   五条悟转过头去,随手扯碎了面前这张画毁的画像,又换了张新的放了上去。   我不是说了吗?   我忘了她的模样,连画也画不出来。   “所以我要叫她回来,看看她现在是什么模样。” 第38章 保护欲   常暗岛上的生活并没有随着某些人的离开某些人的到来有所变化, 战争已经结束,但是对于深渊的讨伐才刚刚开始——   诸国对于如今的常暗岛持着的是鸡肋的心态,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即使没有深渊的存在单单是一个白鸿也足以让他们头疼无比,是以对于这场所谓的人类联盟绝大多数的“同盟”抱持不过是敷衍的消极心态,送上来常暗岛的也不是精英部队,要么是士气衰弱一看就是被打得精神崩溃的残兵败将,要么干脆就是不明情况拿来送死充数的炮灰。   最让人期待的少将自然是这场所谓“战役”当之无愧的总指挥,只是面对这么一群连正常交流也不一定能听懂的废物残渣, 白鸿的反应比谁都淡定。   她没有用这些人。   正如当时用一个人换下了森鸥外的不死军团一样, 她同样没有让这些人前往深渊。   那是我的工作。   她如此解释。   没人知道她做了什么,也没人清楚她付出什么代价, 早已无人会质疑胜利女神对她的偏爱,只会带来最后的结果。   ——白鸿用了三年的时间,制住了深渊的扩散。   最显而易见的变化是基地的范围正在向内部扩散, 原本空无一物的荒野被烙印上人类行过的痕迹,士兵们对与深渊的恐惧正随着愈发明亮的月光渐渐消退, 当没了战争的威胁与对死亡的畏惧,这些人开始重燃对生的渴望。   ——他们的少将在这里建立起驻守深渊旁侧的钢铁帝国。   我们要做什么?   不是没有无助又茫然的人去问她下一步的安排,他们在这儿战战兢兢地活着, 从生怕会成为被抛弃的棋子,到日日空待,却从未接到过属于白鸿的命令。   您需要我们做什么呢?   ——活下去,然后和其他人一起回家。   白鸿如此回答。   人们走走停停, 有人选择回家, 有人选择留下。   伏黑甚尔始终都是留下的那一个。   他盯不住白鸿, 但好在能替她看着后方不出乱子——随着她地位渐稳定, 想要杀她的人也跟着多了起来。   “你可真是会给我找麻烦。”   伏黑甚尔盯着脚下躺着的猎物抽出飞鸟,随意擦了擦溅在脸上的血,这才抬头对着一旁的白鸿抱怨着:“把最危险的调到自己身边来当副官,你思考问题的方式是不是哪里不对?”   “常暗岛的这支队伍还只是雏形呢,甚尔,”白鸿轻飘飘的笑着,“我可不想在这种时候因为几个人的几句话就让这支队伍出现问题。”   她不允许自己的治下存在自己之外的声音,敌人的也不行。   “说起来……甚尔。”白鸿忽然开口,像是不经意般问道:“你有没有什么瞒着我的事情?”   伏黑甚尔眼也不眨地回答:“我有什么瞒着你的。”   “有呀。”白鸿笑眯眯地说:“比如说,三年前的林太郎走之前和你说了什么?”   伏黑甚尔一皱眉:“……你可真记仇。”   “所以呢,没有嘛?”   “没有。”   她的兄长如此回答道,没有丝毫迟疑。   白鸿只是意味深长的盯着他,没有继续再问。   那段时间里,她稍微增加了出去的次数,伏黑甚尔拦不住她早早学会认命,倒也从未做出一副茶饭不思忧心不已的好哥哥模样,日常生活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而在某个时间指向凌晨两点的晚上,呼呼大睡的伏黑甚尔被一根手指轻飘飘的戳醒。   气息熟悉,是属于白鸿的,男人一点防备之心也没有迷迷糊糊一回头,意料之外地对上了一双宝石般剔透瑰丽的蓝眼睛,那双眼在月光映衬下显得流光溢彩,有种不属于凡间的诡艳邪丽之美。   ……大晚上的被这双眼睛盯住,即使是伏黑甚尔也是反射性惊出一身冷汗,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双手托腮盯着自己的人到底是谁:“……鸿?”   “晚上好,甚尔。”   白鸿双手托腮,眨着那双妖丽的魔眼。   “我有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一个?”   伏黑甚尔打了个哈欠,认命地从床上爬起来。   这种被家猫晚上砸醒不说一回头还对上一双冒光猫眼的崩溃和无奈,这里只能找到盲目崇拜少将大人的狂信徒的地方大概没有人能理解。   男人捂着脸咕哝着回答:“……好的。”   “好消息就是,深渊已经被完全控制住啦——”   “哦,恭喜。”   伏黑甚尔难以遏制的打了个哈欠。“坏的呢。”   白鸿:“哦,我眼睛看不到了。”   伏黑甚尔的哈欠一口气顿时没上来,立刻转成了惊天动地的咳嗽。   “……你说啥?”   三年时间狩猎深渊活尸、阻止深渊扩散,白鸿多少还是付出了些许代价。   即使有了葛温德林的暗月守护,但是深渊毕竟是吞噬人性与理智的活地狱,拥有初火的灵魂对它来说既是忌惮的天敌也是难以遏制的渴望,白鸿既然舍得把大量时间消磨在深渊之内,总是要用初火反复煅烧灵魂和身体才能避免出现被深渊同化的情况。   烧得次数多了,自然会有点后遗症。   白鸿指了指自己的后遗症——眼睛,以一种伏黑甚尔全然无法理解的坦然开口重复道:“简单来说,瞎掉了。”   伏黑甚尔:“……”   消息来的过于突然,以至于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   他在床榻上盘腿而坐,双手撑着膝盖缓缓做着深呼吸,好一会才重新找回了平静的声音。   “……你什么意思?”   白鸿歪了歪头。   “甚尔很喜欢我吧?”   她说。   “和你认识这么久了对你的感情程度判断我还是很有自信的,你不重视自己,但是你却很重视我……因为在其他地方受到了什么挫折,所以大概是把双份的执念放在了我的身上,如果我出问题你会很着急……就算你自己不愿意承认,但是也的确会在我出事的时有些情绪波动。”   白鸿轻笑着,那嘴角弧度甚至称得上愉快。   “我也很喜欢甚尔的……对我来说,只有‘家人’是不同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是我唯一的‘家人’,所以你是不一样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她失去了什么。   不仅仅是故乡,她也失去了原本的港湾和家人。   常暗岛的月光再如何美丽,对她来说也比不过莫迪比克号甲板上的欢闹夜晚。   她喜欢大海。   那是属于飞鸟的归处,是倒映人间的天空。   ……但是现在,只有无光的深渊与她作伴。   “……即使是你,我也不希望你骗我——但是对你的威胁我手上大概只有我自己,所以这双眼睛,一来是我自己需要它的力量,二来也是对你的惩罚。”   白鸿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笑得分外灿烂。   “你的气息味道变了……哎呀,在害怕吗,甚尔?”   “再问你一次,瞒了我什么?”   伏黑甚尔瞪大眼睛:“你就为了这种问题把你的眼睛给……!?”   “看清楚,甚尔……你的妹妹是个只看重结果、为此可以在过程中承受任何代价的怪物,眼睛也好身体也好还是其他什么部位也好,如果能让你乖乖听话我不介意稍微提前付账。”白鸿微笑着回答,“所以,是的——我可以因为你违逆我这件事就选择放弃我的眼睛,所以呢哥哥,现在还不回答吗?”   “……”   伏黑甚尔沉默了好一会,才哑着嗓子回答:“只是突然想起来之前卖掉了我儿子给禅院家,今年应该三岁了吧。”   “……”   “你卖掉了你儿子……也就是我侄子。”   白鸿语气微妙。   “是啊。”伏黑甚尔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我连你都养不活,还要养那个小子吗?”   白鸿沉默许久,看起来是接受了这个答案。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兄长大人。”   她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伏黑甚尔,微笑着回答。   “——再有一次的话,就看看是你的意志先崩溃,还是我的身体先一步被摧毁吧。”   “啊,不过我觉得是前者,你说呢?”   白鸿说完后便离开了房间,留着伏黑甚尔在房间里平复着自己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间,他早已是汗湿背脊,手脚冰凉。   这位理性永远凌驾于感性之上的暴君疯狂有多可怕,伏黑甚尔终于有些理解了。   ……不能让她知道那件事情。   更不能让五条悟知道她还活着这件事。   ……如果连自己这样的家伙也可以被她当做家人,那么与她一同长大的五条家的六眼只要稍稍花些心思也可以被她列入这个范围之中……   会出事。   会死。   完全不在乎自己的鸿,拥有着完全不正常的底线和道德感……若是她将来再一次那些疯子一样的咒术师为伍……   若是回到了那种地方的话——   “……”   伏黑甚尔的瞳孔微微缩紧了。   ……没关系的。   可以处理好。   ……只要把那孩子“家人”的概念局限在自己的范围内,就没问题了吧?   ***   那一天的晚上之后,常暗岛的日常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随着深渊被控制之后,白鸿的时间明显空闲了许多。   新的副官前来报到的时候,少将大人还在屋内打电话。   “——所以我才说增加筹码是必要的,但是也不需要太担心,我这里还有足够的底牌,不会出什么太大的乱子。”   年轻的少将坐在办公室里,和电话对面被各种事情缠得焦头烂额远程寻求帮助的种田山头火解释着:“上面会考虑撤离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用了三年的时间控制住了深渊的扩散范围,既然已经失去了最后的威胁,那么常暗岛就是一枚可以忽略的死棋,只要不影响大局,那么这里就自然可以当做不存在。”   “但是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偏偏是您?”   “如果常暗岛失去了应有的价值,那么我的定位也要有所调整。”   白鸿慢条斯理地回答:“从上面的角度来看,把我从这地方撤走其实是好事情,种田倒也不需要太担心,只是这么着急的动作,接下来大概就是要试图架空我了吧。”   再如何说,刚刚才到二十岁的实权派也未免太可怕了——而且还是最为致命的军权。   她越年轻,越强大,越容易被敬畏恐惧。   白鸿倒不是不能理解上面那群人的担忧之情,但是这不代表她愿意心甘情愿交出自己打下的江山,好不容易才把一群流浪的野狗训练成可以交付后方的凶狼,可不会就这么随意将心血送人。   她的价值不会仅限于常暗岛,她的野心也不曾就单纯止步于此。   年轻的少将十指交叠,笑得漫不经心。   长久的安稳无事让上面的人对她也放松了警惕和小心,这倒没什么,换个法子稍稍提点一下就好。   大家将来可还是要好好一起工作共事的同事呢,总不能就这么直接撕破脸——   下一步的安排,也该开始着手准备了吧?   种田山头火在电话对面叹着气:“我只是没想到他们的速度竟然这么快……而且最近不仅仅是常暗岛,不少地方也乱了起来……虽然正如您所说,战后必然会存在一阵缓冲的混乱期,麻烦在所难免,但是横滨的混乱程度远超我的想象……”   “横滨的话没关系。”   白鸿在椅子上转了个圈,语气平静地回答:“之前的夏目先生曾经和我聊过一阵子有关横滨的问题,虽然不是我心目中的最优解,但是对面来说反而是个不错的选择,种田你可以暂时不用太在意;比起一群失去束缚的疯狗,不妨去试试看关注一下谁才是能管住这群疯狗的头领。”   “在下明白。”电话对面传来恭敬的回应声,“少将您接下来打算如何做?若是已经对常暗岛没了兴趣想要撤回,异能特务科这边可以马上安排——”   “啊没事没事,我在这边还能玩一阵子呢……”   白鸿笑眯眯的回答。   “倒是我之前说的另外一件事,种田你做得怎么样了?”   电话对面的声音答得毫不犹豫:“有关咒术师的调查异能特务科已经有了进展,只是容我多问一句,咒术师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是早有的默认规矩,您何必在此时打破?”   “这个嘛……”白鸿笑笑,“那我问你,横滨也不是没有默认的地头蛇,这么多年的混乱也不曾□□,横滨自有属于自己的规则,看起来我们不去插手也没什么问题,可是种田你会因此不管吗?”   这一次,种田山头火沉吟许久,语气变得严肃了许多。   “属下明白,这就着手去做。”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电话对面的这位年轻暴君仅仅只需要这一个理由而已。   “辛苦了,种田。”   “您客气,”种田语气微顿,还是低声道:“虽然可能会觉得我有些多事,但是还是提醒您一句,您如今的身体情况并不允许您如同过去那般行事……据我所知,您的那位兄长也并不是什么值得信任的对象,希望您小心些。”   “甚尔吗?我知道的。”   白鸿和忧心忡忡的部下短暂聊了几句后就挂了电话,这才让久候门口的新兵走进来。   “报告。”   身材高大的士兵在原地站定,利落行了一个军礼后规规矩矩在原地站定。   “下午好啊,我的新副官。”   白鸿抬头,露出一个有些疏离的浅笑:“你应当知道我这儿的规矩,到了这里你们过去的一切痕迹都不复存在,除了我这个唯一的少将之外,诸位都是普通士兵。”   对方沉默一瞬,语气变得有些僵硬。   “是,长官。……安德烈·纪德,向您报道。”   ——安德烈·纪德,来自“同盟军”送来的精英部队,在自己的国家立下战功累累,若是不出意外,本该是作为衣锦还乡的英雄角色——英雄是否白鸿尚且还无法确定,只是这人语气低沉,实在是没有半分意气风发的潇洒。   比起所谓英雄,倒更像是无家可归狼狈不堪的可怜流浪狗。   “叫做安德烈啊……”白鸿啧了一声,语调有些无奈:“别的先不说……是不是觉得这儿的仗打得差不多了也用不着多费心了,所以什么猫猫狗狗都能给我塞过来?”   被称作猫猫狗狗的安德烈·纪德眼神没有丝毫变化,语气平和地回答着自己新长官的问题:“报告长官,属下不知道原因,只是听从了调任的吩咐接任了长官的副官一职。”   白鸿挑眉,问得毫不客气。   “我的副官可不是谁都能当的……怎么,你被谁盯上了送你来找死吗?”   因为白鸿之前的刻意操作,这岛上唯一一个死亡率最高的地方,不是前线士兵,不是后方部队,也不是专门拿来送死的炮灰军团,而是这位少将的副官。   ……把他调到这个位置,就仿佛是在摆明等着他送死一般。   安德烈还是语气平平的回答道:“属下不知。”   白鸿轻笑一声,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的前辈做到这个位置的不是调走就是阵亡,所以你要做什么就只能靠你自己摸索,不过通常来讲其实只需要做到两件事情,第一件事就是靠你自己的眼睛分辨我桌上这些文件,看明白哪个是需要我批阅的哪个是无聊的废话。”   白鸿一摊手,微笑道:“现在开始吧。”   “我有疑问,长官。”   安德烈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开口问道。   “讲。”   “是,”男人站直身体,坦然反问:“属下觉得这不应该是属于副官的工作范畴。”   “嗯,寻常来讲的确不算。”白鸿笑眯眯的回答:“不过你的长官很不凑巧眼睛不是很好,所以只能靠副官来辨认然后挑选过后念给她听,就这么简单。”   “……”   安德烈·纪德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   “……您的眼睛?”   进屋的第一眼便没能挪开注意力,下意识被那双幽蓝如宝石一样的眼睛勾住了心魂,那双眼睛美得过于妖魅灵动,让人完全感觉不到那是一双盲眼。   “快瞎了。”   白鸿答得坦荡无比,她点了点自己的眼尾,大大方方地回答道:“我现在只能看到你的大致轮廓,所以日常大多数事情我虽然可以做到,但是阅读之类的事情早就不行了。”   他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长官,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没见面之前,安德烈·纪德对白鸿存着一份强烈的敌意……和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期待。   在双方尚为敌对的时候,他就曾经听过战鬼的传言;只是对方手下始终不留活口,本国高层更是将她保护的密不透风,要想得知战鬼的相关情报简直是难上加难。   没有一个士兵不渴望那样的胜利,没有一个男人会无视那样的英雄。   不得不说,见面后的结果让他相当惊讶。   ——那位传说中的战鬼、曾经让自己的长官单单是听见名字就为之战栗不已的恶鬼一般的传说人物,本人竟然是个身形纤细貌美非人的年轻女性……   “劝你别想些无聊的事情。”   声音自背后响起的那一刹那,安德烈·纪德忽然惊了一下,反射性将手搭在腰间配枪之上,异能已然发动,先一步预测到了自己会被反手缴械按在地上制住的未来——   安德烈下意识想要更改动作挣扎而出,可是对方咦了一声之后速度立刻更快一倍,反手捏住手腕,另一只手按住男人后颈直接把他掼在地上,力度大得可怕,若不是坐在桌子后面的白鸿时机精准的开口喊了声停,安德烈毫不怀疑自己的喉咙会被对方铁箍一样的手指直接捏碎!   ……而他甚至连对方的脸也没有看清!   ——很强。   不知道是否比战鬼更强,但是肯定比自己遇到过的所有敌人都要强。   “放开我的副官,甚尔。”   白鸿平静开口,“你要是手抖捏碎了他脖子可就糟了,短期内可没有下一个能给我换的。”   “有什么关系~”单手抓住安德烈·纪德双手的伏黑甚尔并没有松手的打算,他低头打量着这容貌端正气得脸色铁青的外国人,脸上露出些许嫌弃的表情:“反正做你的副官我看工作也很简单,干脆让我来得了。”   他嘀嘀咕咕语气不满,却也依言跟着乖乖松了手。   白鸿面无表情:“和你介绍一下,这位伏黑甚尔先生是这里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关系户,同时也是我不成器的同胞兄长,不需要尊敬他,平日里当他不存在就好。”   ……战鬼的哥哥?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情报。   安德烈·纪德忍着被捏得发痛的骨头从地上站起来重新站稳,伏黑甚尔已经一抬脚坐上了白鸿那张宽大厚重的实木办公桌,弓着身子笑嘻嘻地盯着自己。   只是那黑发的男人笑容阴冷不入眼底,眼神冰凉,更像是凶兽狩猎之前对猎物投以游刃有余的注视和打量,伏黑甚尔手肘撑在膝上,脊背弓起肌肉舒展,漂亮的肌肉轮廓在单薄衣衫之下突出令人艳羡的饱满线条,他的位置恰好挡住了少将纤细身影,连一点细微的边缘也没有露出来。   “……你在看什么?”   他问。   “失礼……”安德烈咳嗽了几声,好容易才缓过来肺腔被猛力撞击的闷痛,“只是有些意料之外——”   “是没料到战鬼的眼睛有问题还是什么?”   伏黑甚尔反问。   “而且别总是盯着人家妹妹看啊,多没礼貌。”   做哥哥的语气不耐,仿佛是真心实意为此苦恼着。   “甚尔,不要坐我的桌子,下去。”   “是~是~”   伏黑甚尔举着双手从桌子上跳下去,忽然侧身看了一眼白鸿:“我能和你副官聊聊吧?”   “……你收敛一点,这一个别给我弄跑了。”   “怎么会——”   伏黑甚尔拉长尾音懒洋洋地应着,反手勾住安德烈的脖子,强硬无比的架着他离开了办公室,随手关门后笑眯眯的第一句话就是:“她的眼睛是不是很好看?”   “……”   新任的副官回以尴尬的沉默,伏黑甚尔不以为意,继续笑嘻嘻的说下去:“我知道我知道,我家小瞎子的眼睛好看得要命,而且不止一个对她的眼睛和本人感兴趣,哎呀妹妹长得这么麻烦做哥哥的多少有些困扰,就比如说上一位就是个不长眼的……”   伏黑甚尔微妙停顿一瞬,然后才意味深长地开口说道:   “……因为那孩子不喜欢血腥味,所以光是擦血就花了我不少功夫呢。”   ……杀气。   ……恐惧。   此刻浸透四肢百骸的冷意,是对与身为士兵的安德烈·纪德来说,并不陌生的恐惧。   ——那是一种,仿佛被凶兽紧盯后颈、随时随地都可能被直接撕裂的压迫感。   安德烈带着满身干透的冷汗重新回到长官的办公室时,那位年轻的少将只是以一种稍显愧疚的语气和他解释着:   “抱歉,因为我之前死……呃,出问题的次数多了点……我兄长他——”白鸿停语气平和,像是完全没注意到问题所在:“对我有点保护欲过头。”   ……您说的可真是轻松啊。   安德烈冷着脸心想。   那哪里是保护欲过头。   ——分明就是个早就快没了理性的疯子。 第39章 重归   刚刚接任副官一职的时候, 安德烈·纪德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惶惶不安的。   陌生未知的环境,喜怒难辨的长官,从未接触过的工作内容……只是在这里呆了一段时间过后, 安德烈却觉得, 这工作是从未有过的清闲。   被他如今的长官随意堆在桌角落灰的文件里, 其中有三分之二都是任职书。   当这块无主之地失去了原本的威胁后,迫不及待伸手想要分一杯羹的家伙要比想象的多得多。   这座岛屿默认的主人尚未开口, 就已经有人替她“做好”岛上余下的一切规划。   面对自己新副官的质疑和询问, 白鸿只是摆弄着伏黑甚尔拿来挡住眼睛的绸带, 头也不抬地答道:   “嗯嗯~这也难怪~毕竟我眼睛已经不能再用了嘛, 趁火打劫虽然不是什么好事情,但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忍不住的。”   “这样合适吗, 长官, 要知道这座岛建设至今几乎是您独自努力至今的结果……”   安德烈·纪德略有些不满。   说实在的,他对眼前这人并没有太多的崇拜心理, 只是同为军人,对于某些事情过于容易实在是感同身受。   “没事没事~”   白鸿语调轻快,完全听不出半分抱怨恼怒之意:“正好我也暂时离开一阵子, 既然有人乐意接手替我处理, 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安德烈一怔:“您要离开?”   他那年轻的长官答得相当随意:“人家的手都已经摸到我头顶上来了, 再不退位是不是有些过于不知趣?毕竟我一个瞎子却坐在了这么高的位置, 多多少少会有人看着不舒服吧。”   ……男人微微皱起眉。   “怎么。”即使眼盲, 白鸿也仍然能分辨出身边人的情绪变化:“安德烈觉得有问题?”   “是。”   安德烈答得坦坦荡荡。   “您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这不像是我认识的战鬼。”   白鸿歪歪头, 嘴角扬起清浅又疏离的微笑。   “知道我是如何上岛的吗, 安德烈?”   “和你们这些主动入伍为国争光的年轻人不同, 我是作为某个‘道具’一样的存在, 可是需要求着人家才能被允许带我上岛的。”   年轻的少将感受到自己现任副官身上细微的怒气完全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继续毫不客气地往自己前副官身上甩了个锅。   虽然过程略有些曲折,但是就当时的情况来讲的确是她主动去寻找了森鸥外的帮助、费了不少力气才让他同意带自己离开,所以这方面来说,她的结论没有问题。   林太郎,别怪我,毕竟当时明面上先盯上我的是你没有错。   白鸿一脸理直气壮。   先后经历了各种背叛的安德烈·纪德想的东西明显比白鸿预料的还要多,他看着眼前的年轻长官,微微皱起眉。   “您的意思是?”   白鸿打了个响指,中指上一枚精巧的银色指环在灯光之下熠熠生辉。   “很简单!第一步就是先给自己放个假!”她一抬下巴,忽然笑嘻嘻的问:“把这边扔给你的话没有问题吧,安德烈?”   安德烈明显一呆,不大确定的说:“……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不介意不介意~”白鸿摆了摆手,“因为无论我交给谁最后都是会被那群家伙架空的结果来说完全没差啦~就当给你放个假好了。”   安德烈:“……”   “您可真是……”   “那就这么决定啦——”   白鸿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愉快的长舒一口气,“事先声明,如果那群家伙不跪下来求我的话我是不会回来的,所以少说几年内我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啦……啊对了,这期间安德烈是想和你的队伍一起离开还是继续呆在这儿随便你哦,反正联盟军还未正式解散,理论上还是会发工资的。”   哪里会有那种可能啊,让那些眼高于顶的家伙跪下来求人什么的。   安德烈·纪德一脸无奈的想着。   但是……   男人笑着叹了口气,侧身让开了门口的方向。   即使是背负了恶鬼之名的战神,本身也不过是个才刚刚过了二十岁的年轻姑娘而已。   “希望您这段时间玩的开心点。”   ***   跟着白鸿一起登上船的时候,伏黑甚尔看上去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就这么走了?”   他咋舌,在游轮轰鸣声中回头看了一眼渐渐变小的常暗岛轮廓,头顶暗色的天穹像是浓墨重染的画布,边缘处的色彩渐渐被正常的天空浅色所取代,浓黑渐变成深蓝,最后又点点淡化成碧蓝云海的广阔天空。   本来飞机的速度更快一些,但是白鸿似乎更希望走海路,伏黑甚尔原本有些不理解,但是当他站在甲板上的那一刻,忽然有些理解了白鸿的坚持。   伏黑甚尔仰着头,神情有些恍惚。   ……他有多久没见过正常的天空了?   “鸿,你看没看见——”   他兴奋的目光和叫声在回头看见白鸿眼上蒙着的白绸时戛然而止,种田山头火亲自前来迎接年轻的少将,那身着深色和服的高大男人恭敬立在白鸿身侧,瞧着他的目光多少掺杂了些嫌弃的不满。   “我看不见。”   白鸿回答。   她站在甲板上,浓黑柔顺的长发被海风吹卷而起,仰起头感受着陌生又熟悉的海风抚过面颊,神情是伏黑甚尔从未见过的惬意安宁。   在无光的常暗岛长大的白鸿肌肤苍白毫无血色,瞧着并不如其他行走于阳光之下的健康孩子那般生机勃勃,相反,她瞧着倒更像是个自月光中走出的苍白妖灵,不曾沾染半分人间生气。   “海很漂亮吧?”   白鸿轻笑着开口,她蒙着眼,无法从她眼中分辨出她此刻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   “……嗯。”   伏黑甚尔盯着她含笑的侧脸,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声音:“我们现在去哪儿?”   白鸿歪了歪头,她手上拎着游云,此刻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脚下甲板,这价值五个亿的特级咒具就这么让伏黑甚尔随随便便塞给她做了盲棍,一点也不心疼。   “去禅院家。”   “去那鬼地方干吗?”伏黑甚尔还没反应过来。   白鸿隔着眼上白绸瞪了他一眼:“接我侄子回家。”   “诶……”   男人的脸上露出了相当明显的嫌弃表情:“小崽子今年才三四岁吧,养起来好麻烦的。”   白鸿瞬间敛起笑意向着伏黑甚尔走了几步,手上游云一转立刻精准无比戳到了甚尔的小腿上,她下手力道一点也不客气,戳得人渣兄长顿时嘶了一声捂着小腿跳到一边:“我再说一遍,我接的是我侄子,你这个做爹的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伏黑甚尔不以为意,反正也不过就是个前后问题,那个完全记不起来的小崽子究竟是归在自己名下还是她的名下那种东西怎样都好,他抱着手臂一本正经地和白鸿强调着:“先和你说清楚,我可没钱赎他回来。”   “你说什么呢甚尔。”白鸿一脸诧异的看着他:“你以为我是谁?”   她当年打仗的时候就连后勤补给都是抢对面的,为什么会觉得她会掏钱买自己侄子回家。   “……?”   伏黑甚尔歪了歪头,有点跟不上少将大人的脑回路。   “说起来,我们坐船回去要多久?”还没坐过这种豪华游轮的伏黑甚尔还有些兴致勃勃的好奇,“三四天?”   种田山头火瞥了他一眼,幽幽道:“少将的意思是不着急回去希望在海上多逛逛,所以时间上,大概需要一个月左右吧,如果她还不着急的话,那么我们也会视情况考虑延长航线。”   伏黑·纯陆地生物·不溶于水·甚尔:“……???”   他会在见到自己儿子之前先被自己亲妹妹玩死吧???   ***   事实证明,伏黑甚尔的猜测虽然一开始只是个夸张的比喻,但是当一个多月的海上生活结束后,拥有最强身体资质的天与暴君还是败在了水土不服的晕船上。   ……以后死也不要坐船了。   而他那个在海岛长大的妹妹以一种内陆生物不得不敬畏仰望的悠哉姿态走下了游轮,又一路拖着已经快折腾的只剩一口气的伏黑甚尔在附近的一家高级旅馆住下,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完全看不出来是个在与世隔绝的孤岛上长大的人。   在其他人帮忙安排其他琐事的时候,她就双手撑着游云居高临下的站在面无血色虚弱无比的兄长旁边,以一种非常怜悯的语气吐出了一句评价。   “哥,你好废物。”   伏黑甚尔:“……”   他这会已经连起来打他的力气也没有了,索性就直接在床上瘫成一堆,白鸿在他旁边站了一会,还是大发慈悲拧了毛巾盖在他的额头上,擦了擦兄长额头上的冷汗。   伏黑甚尔气若游丝:“我不陪你去没问题?”   “没问题。”白鸿轻飘飘地回答,“而且我觉得你没必要说这一句,我在常暗岛那么多年也没见你理我一下,现在突然关心我的感觉好恶心。”   ……伏黑甚尔阴着脸把额头上的毛巾往下拽了拽,盖住了脸。   ***   白鸿倒不是习惯性随口嘲讽,她是真心实意的觉得伏黑甚尔和自己去了没什么用处——禅院家对他们两个实在是谈不上恩情,白鸿姑且不算,就算是正儿八经同宗血脉出身的甚尔特未曾得过半分怜惜。   在他还姓禅院的那些年里,与其说是受到了庇护和恩惠,不如说是被诅咒着长大的孩子才更合适些。   十八岁那年恩断义绝,谁也没料到日后还会有什么交集。   正因如此,白鸿这一次的拜访可以说是出乎禅院家的预料。   ——也可以说,来者不善。   禅院直毘人看着坐在自己面前一身少将军装眼蒙白绸的白鸿,价值五亿的咒具被她随随便便立在身侧,正单手撑腮笑得漫不经心,军警立在她身旁两侧,无声叠成两侧幽深暗影,周身凛然杀气比常年与诅咒为伍的咒术师们相比更胜一筹。   老家主盯着那张熟悉的脸,客客气气对她扯起嘴角,笑容不入眼底。   这小丫头从这院子里离开的时候才多大?   又在五条家呆了多久?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离开的时候最多也就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吧。   ……不到十年的时间坐到这个位置,这个恐怖的速度甚至不能说是小看了她。   禅院直毘人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之前完完全全就是把一只怪物当做了家猫在养啊。   “我不想多浪费时间,就长话短说吧。”   年轻的少将低头转动着手指上的暗月戒指,轻描淡写的开口道:“禅院甚尔之前卖给你们的那孩子在哪里,我只要他。”   “——你以为你是谁,又是在和谁说话!?”   白鸿话音未落,立刻有那年轻气盛的咒术师怒声开口:“不过是从咒术界狼狈逃走毫无咒力的废物而已——”   在一瞬躁响后,愤怒的声音淹没在一阵骨肉撞击的闷响和拉开枪栓的声音,戛然而止。   原本坐姿略显懒散的禅院直毘人瞬间直起身子,神情肃重地盯着那被数名军警瞬间制住压着后颈狠狠掼在地上的年轻后辈。   那是个术式相当不错的年轻人,正因如此也算是被族内仔细培养长大的,性子略显骄狂也曾听过禅院甚尔和他妹妹的事情,出于咒术师家族的傲慢,对与毫无咒力的那兄妹俩持着的一向是轻蔑态度。   可此时他随口一句话,立刻引来黑洞洞的枪口抵在他的脸颊旁侧,执枪者的手指已然按在了扳机的位置。   禅院直毘人目光沉沉,已然敛去了最后的假笑。   “……您这是什么意思?威胁我们吗?”   “您可能弄错了一件事,家主大人。这不是威胁,这是怜悯。”   白鸿笑眯眯的,瞧她那副悠然姿态,任何人也看不出她身上存有哪怕半分杀意。   “我之前有个不留活口的习惯,而这些人不大凑巧正好也都是我曾经手下带过的兵,多多少少染了我当年的坏毛病,所以您能理解吗?——若是在我原来的地方,单凭他这一句话,这孩子就没有资格再活着看我一眼。”   她微微倾身,语气仍然温温柔柔的,不见恼怒急切。   “我也不是来和您商量的,明白吗?”   禅院直毘人有点僵硬的扯了扯嘴角。   “……您来者不善,这在下倒是看出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嘴里已经换了敬语,这对与眼高于顶的御三家家主来说已经是相当程度的让步,可那边被压得面色青紫的年轻术师仍然没有要被松开的打算,眼看着这资质不错的年轻后辈就要被生生扼死,禅院直毘人的脸色终于有些不大好看:“年轻人不懂事不小心犯了错误,您又何必和个小辈动气?”   白鸿歪了歪头,轻轻一抬手。   训练有素的军警们沉默着迅速松了手立刻重新站回他们原本的位置,室内只回荡着那年轻人撕心裂肺的痛苦咳嗽声,虽然仍是目光怨怒难掩狠毒戾气,却也学会了如何乖乖闭嘴。   被军警们高大身影掩在中央的白鸿沉默一瞬,忽然开口。   “再敢那么看我,就挖了你的眼睛。”   ——!!!   年轻的咒术师不知她是如何察觉到自己的眼神,却是被瞬间漫上后颈的杀气惊得反射性背后一冷,下意识低了头不敢再看。   “……”   禅院直毘人闭了闭眼,做了个深呼吸。   “把那小子交给你可以。”   虽然目前很大概率能证明甚尔的儿子继承了禅院家疯魔渴求了多少年的术式,但是现在这尊杀神压在这里,即使是禅院直毘人也没胆子在这儿违逆她的意思。   “……只是当年我可是花了十个亿才从甚尔手里买走了那小子,您总不能就这么直接把他带走吧。”   十个亿?   白鸿面无表情。   很好,那两个特级咒具的钱哪里来的破案了。   她面色不显不悦,又紧跟着察觉到禅院直毘人心有不甘的眼神,只是很叹了口气。   “哎呀呀……您怎么就还不明白呢?”   种田山头火亲自端着一摞文件立在白鸿旁边,禅院直毘人有些不解的看着这眼神冷漠的中年男人,耳畔忽然响起白鸿的声音。   “禅院家主,您也是知道的,日本非正常死亡和失踪死亡人数平均每年超过一万,而身为咒术界御三家家主的您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里面的细节——”   禅院直毘人听到这儿,直觉觉得哪里不对。   而白鸿微抬下巴,接过种田递来的文件随意翻了翻,嘴角渐深。   “禅院直毘人先生,您涉嫌谋杀罪一百三十二件、协同谋杀三百七十一件、恐吓罪诈骗罪等共计五百二十二件——请问您是准备现在领罪还是听完禅院家其他人的报数再说?”   禅院直毘人再难忍耐,怒而拍案而起!   死人也好、恐吓也好、那都是咒术师处理诅咒时难以避免的问题!   即使是最强的咒术师也无法保证每一次任务都能保证被拯救的对象安稳活下来,他们已经足够努力,为了保证咒术界的秘密不被一般人知道造成社会动荡,即使是稍显粗暴的手段也在所难免!   “这是咒术界自己的问题,你凭什么判罪!?”   “哎呀,咒术界御三家的家主这么天真的吗?”   白鸿轻笑着开口,语气愉快至极。   “——先不说我们是不是真的没资格,就算咒术界的确有本事用你们的规矩解释这些,但是您难道没听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句话吗。”   年轻的少将坦然无视着禅院家主铁青的脸色,手中游云轻点地面,惬意开口:   “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   您是现在乖乖把那孩子交给我,还是等我踏平了禅院家把那孩子带走——”   “这两个选择,您自己挑一个吧。” 第40章 伏黑惠   很多年后的伏黑惠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姑姑的时候, 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戏剧性画面。   彼时他不过三四岁的年纪,却也可以凭借孩子的本能感受到身边人不曾掩饰的轻蔑恶意。   ——你姓伏黑,不姓禅院。   你不是我们家的孩子。   无关才能, 无关品行, 在这种封闭又自我的大家族内,这足以成为自己被排挤的唯一理由。   小孩子懵懵懂懂,看似对身边事情一无所知实际却有着本能的通透感,只是他的身边过于空旷,却也没有对象可以让他去问,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没有爸爸妈妈?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讨厌我?   为什么都这么讨厌我了,还要留着我在这里?   他无法理解, 然后又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不需要去理解——说是出于孩子的自我保护本能也好,还是他生来就拥有的寡淡的自我认知也好;总而言之,这孩子先一步学会了放弃对自己的期待,换取平稳的日常生活。   只要不够重视自己, 那么就不会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   所以别人提起他的时候不在意, 别人告诉他有人来接他的时候也没有多上心,小孩子孤身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居室里,连一个适合这年纪孩子的玩具也没有, 两手空空目光平淡,有种超脱年纪的冷静。   纤长人影立在门口, 缓缓拉开了单薄纸门。   区别于禅院家常见的传统和服, 眼前这人身着笔挺利落的雪白军装,贴合小腿线条的黑色军靴大大方方踩在光可鉴人的木质走廊上,禅院家的其他人又惊又怒的看着她, 却又不敢阻止。   她脸上蒙着一条雪白的绸带遮住了眼睛瞧不清楚模样, 伏黑惠抬起头看着她, 态度淡定地一点也不像是个三四岁的小孩子。   “……你就是伏黑惠?”   来人语气温和,她在原地蹲了下来,与坐在地上的小孩子维持着一个平视的高度。   “我是你姑姑。”   “……姑姑是什么?”   男孩开口,清脆的童音里还带着小孩子特有的天真疑惑。   对方耐心解释着:“姑姑就是你爸爸的妹妹,也是你血缘关系上的亲人。”   男孩从善如流的接受了这个设定,继续问道:“那姑姑认识我妈妈嘛?”   “抱歉呐,”白鸿有点歉意的笑笑:“我没见过你妈妈。”   男孩抿了抿嘴唇,再怎么故作成熟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听到这个消息后多少还是难掩失落。   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就随便取了这个名字、这么长时间以来从未见过面的父亲,迄今为止从未被人提起的母亲……   我是被爸爸妈妈抛弃的孩子吗?   “……那,”伏黑惠盯着白鸿,微有些踟蹰,“姑姑来找我做什么?”   白鸿对他伸出手,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姑姑来带你回家。”   男孩看着她,好一会才期期艾艾的将手搭在了她的手上,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是姑姑?”   “……不是妈妈?”   她几乎符合他对妈妈这个角色所有的想象。   温柔,强大,美丽,这个人单单只是站在那里,就值得这世界上一切美好的形容。   ——最重要的,她只为自己而来。   “对不起,我不是你的妈妈。”白鸿温声回答,收拢手指握住了男孩幼小的手掌。“但你身上流淌着和我一样的血,所以你也是我的孩子。”   是姑姑,不是母亲。   但是对于尚且无法分辨其中区别、从未感受过父母之爱的脆弱幼童来说,即使不曾称呼母亲,她也已经与“母亲”这个角色的概念无异。   ——姑姑是不一样的。   被拥入陌生而温暖的怀抱的小男孩,很快就认识到了这件事。   而在男孩日后接触到自己的真正生父之后,更是毫不犹豫地将“尊重父亲”这个概念从自己的脑子里彻底剥离了出去——反正那个名叫伏黑甚尔的男人没有任何值得尊敬的地方。但现在的伏黑惠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种何等不靠谱的奇妙生物,一颗小小的心脏砰砰跳着,满心满眼都是对亲缘长辈的好奇和本能的孺慕之情。   这个人出现,然后伸出手,带自己离开。   对与孩子来说高不可攀不容忤逆的禅院家在她面前甚至没有被允许开口的权力,没有想象中的纠缠不舍分离不清,他就那么直接地离开了那从不被允许离开的房间,站在了阳光之下。   ……就这么简单吗?   男孩有些不可思议的想着,目光下意识追逐着姑姑的背影。   “惠是想自己走吗?”   她耐心问道。   小孩用力点头,不愿意让她失望,还有些炫耀的展示心理。   他速度很快,比同龄人走得都快。   结果小孩没走几步就被身材高挑步伐轻快的白鸿拉开了距离。   惠有些慌张,小跑几步想要追上去,却不小心摔在了地上,噗通一声造成了不低的响动,白鸿停步回头,向着趴在地上的小孩走过来。   ……这样子一定很狼狈,很难看。   会被姑姑讨厌吗?   男孩着急的抬起头想要起身,却对上了重新在自己面前俯下身的白鸿。   “姑姑……?”   “倒是我犯了错误,忘了你还是个孩子。”   她声音温和,伸手勾着男孩腿弯把他抱起来小心护在怀里,她那件华丽尊贵的军服外套成了男孩的临时外衣,白鸿特意扯出一块挡住了男孩的面容,阻住了旁人情绪各异的探究视线。   躲在这个怀里,一整天都在被迫练习规矩的男孩甚至有了些昏昏欲睡的深沉倦意。   “困了?”   男孩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小小声的回答。   “……嗯。”   但是如果姑姑不希望自己睡着的话,他会努力的。   白鸿轻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脑袋。   “那就睡吧,姑姑在这儿呢。”   憎恶的目光也好,恶毒的诅咒也好,被捂住耳朵挡住眼睛的男孩逃进了从未想象过的庇护之地。   ——离开那个冷漠安静到令人窒息、仿若泥沼一般难以挣扎的地方,对与白鸿来说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很温柔,很温暖,很安全。   一直到离开禅院家,他自始至终没有听见旁人的一句闲言。   ***   她进去的时候,军警和禅院家的其他人就在门口等着。   白鸿之前以“不能吓到孩子”作为理由不允许任何人跟她一起,一群人在门口眼巴巴的等,见他们的少将大人孤身一人进去院子里,出来的时候便抱了个软乎乎的小孩子。   所有人:……???   少将大人!?   您在干什么啊少将大人!!!   那孩子对一群人目眦欲裂的惊恐表情全然不觉,大约三四岁年纪的小男孩乖巧地过分,此时被仔细裹在军服外套里面乖乖缩在在姑姑怀里,瞧着平稳起伏的身体弧度可以判断出这孩子已经几乎快要睡着,而年轻的少将小姐一手搂着孩子的腿弯一手护住他的后脑让他趴在自己怀里,动作自然得可怕。   ……旁人瞧着似乎是一副相当和谐美好的幸福画面,如果小心抱着孩子的那个人不是战鬼白鸿的话。   种田山头火:……   如果不是很清楚眼前人是个什么本性,对她一无所知的看到这画面怕不是都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年轻妈妈抱孩子之类的温馨形容吧。   ……没问题吗,那孩子。   真的不会被战鬼随手捏断脖子吗?   性格沉稳的异能特务科负责人颤抖着手推了推滑落的眼镜。   ——敢吵醒这孩子就杀了你们。   一句话也没说的少将笑容慈爱又温柔,背对他们的时候周身气场却透露出这样的信息。   军警们被杀气刺激了一圈神经,却纷纷跟着松了口气。   很好,是本人。   “种田。”专心致志哄孩子的白鸿忽然叫了一声属下。   “在。”   “我不会有其他的子嗣,这孩子将是我唯一的血亲。”   种田山头火微微一怔。   他看见白鸿侧过头,对自己露出一个温和的浅笑。   “所以这孩子的价值,你们明白了吗?”   男人心口一紧,郑重点头。   “——属下明白。”   ——是逆鳞,亦是底线。   白鸿的手掌轻轻压着怀中孩子的耳朵,确保这孩子不会听见自己的声音后,这才对着禅院直毘人低声道:   “家主大人,我们今天前来拜访的事情,不希望有别人知道。”   她语气温吞不见杀意,但禅院直毘人已经见过她的另外一面,丝毫不敢为此放松,只能听白鸿慢悠悠的解释着:   “一来,咒术界和军方一向是默认的两条平行线,所以希望您理解我今天来不过是带走我的血亲,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二来,您也知道我小时候和咒术界多少有些不必要的牵扯,在游戏开始之前,我也不是很想和咒术界扯上意外的联系……禅院家是例外,而我不希望出现别的问题。”   老家主扯扯嘴角,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意外,您还知道这规矩啊。”   她当然知道。   白鸿微笑。   而且她很清楚,在如何保密这方面,他们会比白鸿更加积极主动。   禅院家自己没能生下拥有【十种影法术】术式的子嗣不说,还要从伏黑甚尔那里花费重金从他手中买走他的儿子……若是离开了家族生下了这个孩子的人是其他人也就算了,偏偏还一个从来没有被重视过、从小到大当做透明人的棋子被整个家族完全无视的“废物”,要对伏黑甚尔开口,无论当时的态度如何,这种事情本身就是这种自视甚高的传统家族不敢言说的奇耻大辱。   大肆宣扬?求人帮助?   是要说他们需要求着别人才能取回家族代代可望而不可求的珍贵古老术式、还是他们被不属于咒术界的白鸿压得上不来气?   算了吧,禅院家暂时还丢不起那个脸。   他们那近乎傲慢的自尊心,正是如今的白鸿最需要的东西——   年轻的少将似笑非笑。   “而且我想即使是御三家之一的禅院家,也不会愿意因为一个孩子打破这么多年互不冒犯的习惯,您说是不是?”   禅院直毘人额头青筋一跳。   “您这是在和我讲道理?”   “怎么会。”   白鸿笑眯眯的答,答得却一点也不曾客气。   “我十七岁坐上少将的位置,不是为了回来和你讲道理的。”   “顺带一提,即使是抛弃我现在的背景,单纯作为白鸿来说,我也同样拥有踏平你禅院家的本事。”   十七岁的少将……   禅院直毘人忍不住啧了一声,目送白鸿翩然离去的背影,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的评价。   ——怪物。   ****   “这样合适吗,少将大人。”   在回程的路上,种田和白鸿共乘一车,从禅院家接回来的乖小孩已经在姑姑的怀里彻底睡着了,白鸿的手掌在小侄子的后背上一下一下的轻拍着,种田只好放轻声音,尽量不去吵醒少将:“把这种事情交给禅院家真的没问题吗……”   “嗯,没关系。”   白鸿温声回答。   “禅院家和五条家关系本来就算不上多好,所以他们会比我们更不愿意五条家知道这种事情。”   “但是您没有选择回五条家看一眼我还真有些意外——”种田随口一提,却见白鸿诧异反问:“我为什么要回去?”   咕了五条悟三年多然后主动回去???   找死吗!?   种田一呆,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但是您当年就是从五条家离开的吧?毕竟和禅院家不同,您前些年也都一直在和那边写信联系不是嘛?”   能为了一个素未谋面只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弄出这么大阵仗来到禅院家,但是却不愿意去见一起长大的另外一个人?   没记错的话,少将小时候和五条家的年轻家主交情不错?   ……不是不错。   是阴影。   白鸿在心里默默纠正。   五条悟给她的印象太深了,深得对白鸿来说已经完全可以称作是另类的童年阴影。   严格来说,白鸿并没经历过正常的人类童年,这辈子算得上第一次——在此之前要么是根本不存在童年这一概念、要么就是因为长辈的过度溺爱导致轮不到别人给她造成阴影……所以说,虽然本人死不承认,这一次作为正常人类成长的白鸿并没有逃过这种诅咒,一般人类幼崽必然经历的童年阴影阶段她其实也是有的。   而这个造成阴影的对象非常不凑巧,就是小时候和她对打了不止一次的五条家的那个白毛小王八羔子。   即使已经坐到了这个位置,想起要去和他见面,白鸿还是会有些难以遏制的头疼。   “……”   少将侧开脸,对属下的询问回以微妙的沉默。   要说为什么不愿意见面的话……   总不能说,直到来到禅院家的那一刻,她才慢八拍地想起来自己少说三年没给五条悟写信了吧?   其实在断开联系前的几次信件,就是全靠林太郎提醒自己才能想起来还有这一茬的……   虽然不敢保证那小子一直没来找自己的原因是太久没联系顺势把自己忘了,还是早在那之前就已经气疯了,但是白鸿毫不怀疑的是如果自己回来的消息出现在咒术界,五条悟绝对会是第一个杀上门来寻仇的对象——   毕竟是形影不离一起生活过那么久,别的不说,她对于白毛竹马记仇的本事还是很有数的。   白鸿:……   ……没关系,不怂!   错误这种东西只要不被发现就不算是错误,逃避可耻但是有用!   白鸿理直气壮的放弃思考,转而将全部精神都放在了怀里幼童的身上,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兴致勃勃。   “没关系,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这孩子,其他都可以先放放。” 第41章 束缚   伏黑甚尔从头疼欲裂的晕眩感中挣扎着睁开眼睛, 舟车劳顿造成的倦怠仍然缠绵在四肢百骸之中半点没有消散的打算,如果不是已经察觉到了陌生的气息,他怕是能在这张软得过头的床上躺到天荒地老。   “醒了?”   “嗯。”   伏黑甚尔窸窸窣窣从床上爬起,把两条仿佛灌铅一样的腿从床上慢吞吞挪下来, 他坐在了床边上, 手肘撑着膝盖弓着身子, 头发在眼前叠出一片不详黑影。   男人盯着趴在白鸿腿上的一团软乎乎的人类幼崽,神情不明。   “你身上的这个什么玩意?”   “好失礼, 这是你儿子。”   “诶——”   伏黑甚尔缓缓拉长尾音,意味不明。   小孩有着炸毛一样的黑色头发和漂亮的深色眼睛, 两只幼嫩手掌紧紧抓住身边唯一可以依赖的对象,瑟缩在姑姑的身边探出一点目光, 小心又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这孩子眉眼稚嫩五官柔顺,虽然线条尚未来得及张开, 但轮廓线条却已经清晰可辨, 他若是与这个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的男人站在一起, 想必旁人一眼就能猜到他们之间的关系。   可明显更加年长的那一个并不是十分在意这个继承了自己血脉的幼崽,伏黑甚尔耷拉着眼睫, 瞧着自己亲儿子的时候目光几近凉薄冰冷, 眼中并不见多少温馨柔情。   野兽通常有着恐怖而强烈的领地意识, 有人说人类早已褪去兽性区别于自然的动物,但也有人说人类不过是披着文明表象的野兽而已, 两种说法伏黑甚尔都有听过,但他一向更加倾向于后者的说法。   ——普通人是猴子,咒术师是垃圾。   伏黑甚尔的领地划分的相当精确, 精确地有些过于简单, 鸿, 自己,以及其他人。   除了自己和鸿之外的对象全都是【其他】的范畴,因为勉强还算是个需要社会交流通过各种手段保证自己可以正常活下去的社会动物,所以伏黑甚尔还是会拿出一点敷衍心态去记住其他一部分人的名字和定义。   伏黑甚尔让自己像个人一样的活着,但也仅限于“像个人”这种程度罢了——人类更高级别的层次需求对他来说倒更像是个模拟人类的道具,他不需要自我,不需要安全感,更深层次的羁绊和链接也没必要,野兽只需要本能就好,野性,食欲,填饱肚子活下去,保证自己领域之内的另外一个人不出问题,这就够了。   “啊,想起来了。”伏黑甚尔扯扯嘴角,对着自己的儿子露出一个敷衍至极的假笑:“名字还是我取的呢,是叫惠吧。”   男孩反射性缩了缩脖子,把自己藏在了姑姑的怀里。   “甚尔……”   白鸿微微皱眉,柔软的嘴角缓缓拉平,是一个不赞同的弧度。   她抬手护住男孩的后背安抚意味十足地拍了拍,声音里已经染了怒意:“你这是做什么。”   年轻的母兽弓起脊背,柔软腹部贴合守护脆弱的幼崽,对着不怀善意的兄长隐隐露出威胁的獠牙。   “这话我要问你。”   伏黑甚尔语气冷淡:“你和这小子才第一次见面吧?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母性的这一面?”   “……他只是个孩子。”   白鸿蹙眉,略显不悦的低声道。   孩子是不同的。   火之时代逐渐走向毁灭的前兆之一就是许久不曾有新生儿的诞生,无数忧心忡忡的信徒跪在灵庙中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对着神明绝望祈祷,愿意支付任何代价只求能听到婴儿新生的哭喊;   而大海之上的生活更是如此,无论是贯彻自由的海贼还是背负正义的海军,所有人都在强调着这一点:孩子是希望,是未来,是成年人必须担当守护起来的义务,无论正义一词要如何解读,孩子都是必须要保护的对象。   而这孩子对与白鸿来说,还有另外一重含义。   ——这是她的血脉。   是从未期待过、渴望过、不曾奢求的真实亲缘。   伏黑惠即使并非她亲生,但也是的的确确同样流淌着相同的血。   对与白鸿来说,家人的概念一向是模糊的,生育身体的父母并不一定就是亲人,毫无血缘关系的同伴却也可以是交付后背和生命的对象——   如果说甚尔只能勉强承担起家人这个概念,那么这孩子的出现毫无疑问就是白鸿梦寐以求的真正家人。   只是为了自己来抚养一个孩子——这感觉过于新奇,过于奇妙,白鸿从来不觉得自己可以成为一个完美的母亲,但是她不介意为了这孩子背上母亲的定义。   她越坚持,越小心,伏黑甚尔表现出来的情绪就越低沉,越警惕。   幼崽是敏锐的,伏黑惠盯着眼前名为“父亲”的生物,他并没有展现出和姑姑一样的温柔和怜惜,他盯着自己的目光与禅院家那些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那不是看着自己儿子的眼神,甚至连最起码的怀疑也没有,他只是用最冰冷不过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仿佛盯着一个冒犯入侵领地的外来者。   只是禅院家的人瞧着他的时候多少还怀抱着所谓大家族的矜持,而一贯我行我素习惯了的伏黑甚尔并没有收敛情绪的打算,他盯着自己被白鸿找回来的亲生儿子,不悦的情绪几乎快要满溢而出。   伏黑甚尔:“……啧。”   于是惠反应过来,他对自己儿子的嫌弃是真心的。   “……”   小孩撇撇嘴压住满心失落委屈,侧身把自己埋回温暖的怀抱,白鸿摸着他的头顶,温声安抚。   “惠?”   “不要爸爸。”小孩低声咕哝着,把白鸿的衣袖抓得更紧。   “要姑姑。”   “别客气,爸爸也不想要你。”   伏黑甚尔露出虚伪假笑,被白鸿一巴掌拍了回去。   ***   因为照顾到小孩子的身体情况,白鸿决定第二天早上收拾好再离开。   种田因为异能特务科那边的事情先一步离开,紧跟着他们马上要启程前往横滨,之前电话里曾经提过的“能压住港口黑手党那群疯狗的首领”已经出现,种田对于其中的细节含糊其辞,但是郑重表示那是除了白鸿之外大概没有人可以对付的棘手对象。   她再如何顾忌自己的侄子也不能完全放下工作,好在小孩足够听话,在姑姑略显为难的表情中主动开口,表示自己一个人照顾自己也完全可以。故作坚强的淡定表情乖巧地过分可爱,白鸿摸了摸小侄子幼嫩的脸颊,再一次确定了是不是真的没问题。   小孩主动抓住姑姑的手让她触碰自己的脸颊,然后在她手掌心里用力点头。   “可以的。”   他脆生生的回答。   惠和他那个从小就不靠谱的人渣父亲不同,是个听话又可爱的好孩子,第一天的晚上小孩本来怀抱着最后一丝还未彻底毁灭的对父亲的期待,眼巴巴的打算和甚尔一起睡觉,结果男人坐在床沿边上居高临下盯了他一分多钟,盯得自己亲儿子后颈发凉隐隐发抖,然后露出一个牙齿雪白的灿烂笑容。   ……然后他伸出手,把伏黑惠拎了起来。   年幼的伏黑惠惊恐发现发现亲爹的打算,那可不是要老老实实照顾小孩儿的态度,这家伙摆明了是趁妹妹不注意把这只突如其来闯入自己领地的外来幼崽扔出去——不要说是做个好爹伏黑甚尔甚至没打算做个人,小孩被拎起来的时候强忍泪水一脸不愿认输的倔强表情,隔着朦胧泪眼和冷酷无情的亲爹对视几秒,然后就愤怒无比的按下了姑姑以防万一挂在他颈子上的军用通讯器。   伏黑甚尔:“……”   事后伏黑甚尔反省自己大概是过分低估了白鸿的执着程度,距离伏黑惠按下通讯器前后一分钟不到,他房间的大门就被暴力推开,小孩眼泪汪汪抬起头,瞧见他的姑姑换了相对宽松的长袍立在门口,连眼上白绸也没来得及蒙上,浓黑长发披垂肩头,一双幽蓝魔眼在月光之下流光溢彩艳如妖灵,没了绸布的遮掩,眸中怒火便显得格外生动。   伏黑甚尔单手拎着自己儿子被白鸿这么一盯丝毫不敢乱动,只能任由白鸿三两步冲过来劈手把侄子抢回怀里。   他张张嘴还未来得及开口,后脑就被暴怒的妹妹狠狠拍了一巴掌,声音清亮回声悠长,男人嘶着冷气捂住脑袋,不可思议的盯着转头开始柔声细语哄着侄子的白鸿……还有那个趴在她肩膀上不声不响地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的小孩。   “惠从今天开始和我一起睡。”   白鸿看也没看亲哥一眼,头也不回的如此决定。   这孩子极度缺乏安全感。   交给这个态度过于随便的亲爹的话,迟早会被他玩死的。   从未养过孩子的白鸿,兢兢业业承担起抚养幼崽的重任。   而后证明,即使是白鸿也多少有些轻视抚养孩子的难度,也过分低估了孩子需要的安全感和对“母亲”本能的依赖。   继承了伏黑甚尔血脉的孩子无师自通理解了父亲的领地概念,划分的范围同样精准到了个人——姑姑之外的人是不需要的,名为父亲的男人是敌对的对象,小孩的世界构成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来到横滨后种田为她安排了僻静安全的住处,日常所需皆有异能特务科的相关负责人员亲自挑选采买,而考虑到她如今的情况,大多数的工作都是通过视频通话之类的方式讨论,然后当场下达指令来完成的。   小孩子需要的安全感若是转化为实质的话,那需要的量是很恐怖的,一个正常的孩子需要很多很多的爱和关注才能正常长大,而惠从出生开始就作为一个撑在术式的道具被送来送去,从未得到属于孩子的爱和关怀。   空虚感被无限累积,在无法理解幸福之前即使是无止境的孤独也不觉问题。   但一旦尝到了被溺爱的滋味,便也就跟着一同理解了恐惧的定义。   不想再回到那样的日子里。   绝对不要离开姑姑的身边。   小孩子的占有欲沉默又纯粹,而惠的爆发则更加沉默。   偶尔白鸿会因为工作至深夜不得不找人去帮忙照顾自己的侄子,通常这种情况之下,小孩就会无视其他人,乖巧又固执地抱着玩具站在门口,安静等待姑姑的出现。   而在这期间如果白鸿不开门或者不理他,这孩子会在门口安安静静站上一整夜,像是只乖巧又忠诚的温顺幼犬,怀抱着一般人无法理解的恐怖执着,等待着他唯一期待的回应。   折腾了几次后还是白鸿先一步选择了妥协,她不擅长管教却颇为擅长溺爱,再加上也不愿意把自己教训属下的那一套拿来对付自家小孩,索性就在不打扰工作的前提下尽量满足惠的要求。   往后的日常里,来找白鸿讨论工作的工作人员往往能看到她的座位旁边放着一堆积木和其他的小孩子玩具,若是惠没有去玩或者看书的话,小孩通常会挂在白鸿的身上,要么是坐在她怀里把玩姑姑的头发或者手掌,或者是安安静静地偎在她怀里乖乖睡觉。   对与和白鸿联系的这些人来说,少将大人的侄子除了有些过分粘人之外并没有什么讨厌的地方,寻常孩子让人生厌的尖叫哭闹和其他任性行为全都没有出现过,作为一个孩子来说他有些乖巧过头,但是因为始终没有给少将本人造成困扰,所以大多数人都选择默契无视了这孩子的存在。   ——伏黑甚尔是第一个看出来问题的。   说是父子的血脉联系也好,说是属于同类的隐秘共感也好,他在所有人没有察觉的地方,和自己的儿子达成了一个小小的共识。   “在外面只有你们两个的时候,不要叫姑姑,叫妈妈。”   男孩抬起黑沉沉的眼,看着自己父亲的眼神是带着敌意的。   “会给姑姑造成困扰的。”   “还不明白吗,惠?”   伏黑甚尔冲着自己儿子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姑姑’代表着可能不曾属于任何人,而‘妈妈’则代表着她至少曾经属于某个人。”   男人循循善诱。   “随意叫姑姑的话,说不定会有人下意识觉得她还是单身过来搭讪的……你也不希望她被其他人抢走吧?”   血缘联系的父子关系如何并不重要。   但是有一个人对他们两个来说都非常重要。   ——非要有一个血脉相连不可分割的亲密对象的话,有一个就够了。   男孩摆弄玩具的动作微微一顿。   成年人耐心等待着,不过一会,他听见自己儿子的回应。   “好。” 第42章 再会   在横滨的生活, 意料之外的很安静。   平和,安宁,不要说是想象中的吵扰, 就连寻常的口角她也没听过一次。   白鸿隐约觉得, 她所在的环境实在是有些安静过头了。   ——最明显的正常,就是这里的不正常。   若是对比异能特务科留下的资料,那么白鸿生活的地方本该是个处于战后混乱期、充斥着暴、乱和血腥味的灰色地带, 即使种田给她安排的地方是考虑了许多影响的安全地带, 但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竟然没有听过一点争斗响动,未免也太不对襟。   白鸿不愿意怀疑自己的部下, 不代表她不会怀疑。   “种田, 解释一下,别以为我看不见就什么也不知道。”   电话对面的声音满是无奈的苦恼:“不, 我也是刚刚才注意到这个问题……非常抱歉,但是这的确是个意外, 大人。”   ——您住处附近所有可能产生威胁的对象, 哪怕是最低级的小混混……都被您的兄长杀死了。   面对长官的疑问,种田山头火如此回答。   “……是么。”   放下电话的时候, 白鸿沉默了很久。   又是甚尔。   “姑姑?”   她在桌子旁边安静太久, 伏黑惠有些疑惑的拽了拽她的衣袖。   “啊,惠。”   白鸿笑笑, 低头摸了摸小孩的头顶。   她一向不太在意伏黑甚尔的去向,那家伙平时的确不总是在这里呆着,往往是一回头的功夫就察觉不到他的气息,但总归能保证每天都会回来, 至于伏黑甚尔究竟是难耐寂寞去找了女人还是什么, 白鸿自认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 只要不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扯到自己侄子面前来,伏黑甚尔要做什么她都不管。   这应当是她第一次主动询问伏黑甚尔去了哪里。   “你爸爸呢?”   “不知道。”   小孩先是下意识摇摇头,又察觉到姑姑看不到立刻补上了一句,“我平时也看不到他。”   “啊,这样。”   白鸿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她忽然扬起嘴角,在伏黑惠面前蹲了下来。“惠来了这里后还没出去过吧,要不要和姑姑出去走走?”   “姑姑要出去吗?”小孩忧心忡忡伸手摸了摸白鸿眼上蒙着的白绸,有种超脱年龄的成熟感。“我不出去玩也没关系的,我在这儿陪着姑姑就够了。”   “那就当陪我出去吧。”白鸿笑笑,语气温和。“还是说惠不想出去?不想出去也没关系,那你自己待在家没关系吗?”   伏黑惠飞快抓住了她的手,立刻改口:“那我也要出去,我和姑姑在一起。”   白鸿想了想同意了。   “跟我出去的话不要乱跑哦。”她摸了摸小侄子的脸颊,放轻了声音:“因为姑姑看不到,如果惠跑到了我感觉不到的地方会很麻烦。”   感觉到惠用力点头后,她这才让小孩去换了适合出门的衣服。   至于白鸿本人,则在思考几秒后选择换上了和过往风格截然不同的浅色长裙,套了件宽松舒适的外套,柔顺长发披垂背后,她身形本就纤细,骨肉单薄肤色苍白,若是刻意收敛周身气场的话白鸿的容貌本就是稍显瘦弱又有些精致过分的类型,再加上之前种田为她留下的实木手杖,整个人便瞧着温良无害,瞧不出半分威胁。   漂亮却盲眼的年轻女性,这样的一对走在街上本就惹眼,再加上又是人生地不熟的外乡人……对比她过往风格,这一套出去的话是很适合骗人上当的打扮。   伏黑惠手脚飞快地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一套,禅院家的生活锻炼出不合年纪的超强自理能力,节省了白鸿的不少时间。   小孩雀跃无比的抓着姑姑的手跟她一起离开了现在的家,再如何故作老成听话懂事,现在的伏黑惠终归也不过是个从未见过外面世界的孩子。   他压着内心激动,在白鸿身边转着圈小跑着,左瞧瞧又看看,明明目光已经快黏在路边商店的橱窗上,却还在保证自己的姑姑随时随地都在自己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不知道是天性使然还是这孩子被锻炼出习惯照顾人的性格,伏黑惠始终理所当然地觉得,姑姑的眼睛看不到,所以需要自己的照顾。   白鸿隐隐察觉到小孩儿的踟蹰,跟着停下了脚步。   “惠看到了什么?”   她凭着感觉转过头去,笑着问道。   几乎贴在橱窗上的小男孩眼睛亮晶晶的转过头来,一秒的思考不到就放弃了从未见过的新鲜东西转身抓住了姑姑伸过来的手,兴致勃勃的用小孩子的单薄词汇努力和她形容自己见到的东西。   白鸿也不着急,笑眯眯的站在原地等小孩自己个不停,听见他语速渐缓声音也有点变哑,便跟着温声问道:“惠是渴了嘛?”   小孩脸上一红,点了点头。   “……有点。”   白鸿心算了一下,距离出来到现在也有快一个小时的时间了,街上气息复杂,这么漫无目的的走下去怕是惠的身体会先受不了,于是也没再继续走下去,而是让惠看看附近的店铺:“先休息一会吧,你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能坐下来喝东西的地方?”   “……唔,”伏黑惠不敢远跑,只隐约看见了个像是画着冰淇淋的店铺牌子,他转过头来抓住了白鸿的手,仰着脑袋一脸期待的瞧着她:“那里有一家店,我带妈妈过去吧。”   白鸿:“……?”   妈妈?   因为看不到无从观察别人的反应,所以自从魔眼暴走取代了正常视力后,白鸿平日里会更加注重控制自己的情绪起伏不被别人察觉到,即使突然听到这种称呼她只不过迟钝了一瞬,随即语气平静地问道:“……你爸爸让你这么叫的?”   “嗯。”原本伏黑惠还在迟疑在是否要真的执行这个约定,但是出来走了一圈,盯着姑姑看的人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这极大地激起了伏黑惠对外界陌生人的警惕心和抵触心理,于是小孩再也没有任何迟疑,毫不犹豫地叫出了那个称呼。   “……不能叫吗?”男孩的声音里失落的情绪过于明显,白鸿心一软,还是叹了口气退了一步:“你爸爸在的时候不可以这么叫。”   伏黑惠用力点头。   这个自然。   如果只有两个人的话,伏黑惠会觉得叫妈妈没有问题,因为这种场合的“妈妈”毫无疑问就是自己一个人的;但是如果那个男人也在的话,他宁可和那男人相看两生厌也不想他和姑姑贴得太近。   小孩抓着姑姑的手,他步子不快,尽自己可能的照顾着白鸿的眼睛,一边走一边很仔细的观察着地面路况,连一颗小石子也会踢开,碰到台阶和拐角的地方也会在一边认真提醒,引得过往路人纷纷侧目,对着过分懂事的孩子留下些羡慕惊叹的评价。   但是果然还是因为妈妈的眼睛才会那么懂事吧……   真可惜呀,明明是那么年轻漂亮的样子……   眼睛不好的话,将来也很麻烦了吧?   已经废掉了吧?毕竟还带着孩子,一般也不会有人想要个拖油瓶的。   ……   人们轻描淡写的怜悯廉价又简单,轻飘飘掠过耳侧,引起伏黑惠细微的不满。   姑姑才不是废物。   男孩张张嘴想要辩驳,但很快一只纤细温暖的手掌轻轻落在男孩头顶,压住了他心口所有翻滚的怒气。   “别在意,惠。”白鸿温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是——”   男孩抿平嘴唇,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怒气,他用力瞪着那些乱说话的家伙,又转身扑在了姑姑的身上,语调略显委屈:“……他们说你!”   “小惠。”   白鸿换了更加亲昵柔软的称呼,声音里也跟着多了些不容置疑的温柔强硬:“不是还说要带我去店里?”   “……不想去了。”   惠低声道,抓紧了姑姑的裙摆。   “……这附近有好多脏东西。”   白鸿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脏东西……是咒灵吧。   倒是从之前开始一直觉得身边有一种让人不适的气息包裹着……是诅咒吗?   “小惠害怕吗?”   男孩在她身侧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白鸿轻笑起来,“怎么摇头又点头的?”   “我不怕。”伏黑惠小小声地回答,声音有些奇怪的郁闷:“但是我赢不过他们。”   姑姑今天穿了很漂亮的裙子,会弄脏的。   “人多的地方就是这样了。”   怨恨,憎恶,抱怨,恐惧……细小的负面情绪汇聚成强大的洪流,组合成所谓的咒灵。   人类总是不曾吝啬宣泄恶意,总是觉得一点细小的诅咒无法对人产生困扰,便总是肆无忌惮的宣泄着自己的情绪——该说是傲慢还是无知,亦或是两者皆有呢?   在他们自身被诅咒反噬之前,没有人会收敛自己。   “没关系的,小惠,”白鸿转过头,精准对上自己小侄子的方向:“我们下次不来人多的地方就好。”   小孩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妈妈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白鸿露出微笑。   “严格来说,我不喜欢人不听话的地方。”   他们已经来到了之前伏黑惠指出来的那家店,这里店面不大生意却相当不错,惠领着白鸿在一张空桌旁边坐下,这对奇妙的组合引来了许多人的注意,在做母亲的选择坐下、而小很多的孩子拿了钱去买东西的时候,这画面立刻引来了许多人的不满。   有那正义感强烈的路人凑上来想要批评一下这位不靠谱的长辈,但是瞧见白鸿眼上蒙着的白绸以及点在地上充当盲棍的细长手杖后,原本的不满又变成了混杂了轻蔑和同情的怜惜。   什么嘛。   看着那么漂亮,竟然是个瞎子。   于是人们嘀嘀咕咕的走了,留下些浅薄的评论,有的甚至连一点细微的虚假善意也吝啬流出。   白鸿神情淡定,恍若未觉。   这不是战争,只不过是最寻常的日常而已。   比起战场纯粹的杀意,人类日常生活中会流露而出的恶意显得单薄却又过分复杂,有一些对旁人造成莫大伤害的,对与发表言论的本人来说却又会觉得这根本就算不上是什么诅咒。   ——她很清楚,从打她走入横滨的闹市街区开始,身边的恶意便未曾中断过。   处于休假期间的少将摩挲了一下手中手杖,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刚刚才从禅院家出来,暂时不是很想惹来麻烦啊……   她正思考着要不要先一步动手,赶在那孩子回来之前解决掉路上那些让自家孩子讨厌的诅咒,但是几乎是在她思考的同一时间里,那些令人厌恶的污秽气息就全部消失掉了——   速度太快,杀气太浅。   与其说是被咒术师轻松祓除,不如说是被过于强大的存在直接碾压抹杀。   白鸿一呆。   ……这附近,有咒术师吗?   她下意识摸了摸眼上白绸。   小惠还没回来,也不方便立刻起身就走……   她正思考着,缓慢的脚步声已经由远及近,停在了自己的旁边。   啊,看不到。   白鸿有点遗憾的放下了抚摸眼睛的手指。   即使摘下白绸也不知道这位术师的模样,自己也只能看到黑色的世界和模糊的轮廓……以及密密麻麻的猩红死线。   她唯一能感觉到的是对方正在看着自己——以一种相当奇异复杂的深沉眼神看着自己,被那样的视线注视着的感觉并不能称得上愉快,白鸿被盯得太久,忍不住微微皱起眉。   信息不对等的前提下造成的落差感是她很讨厌的东西,但是看了这么久还没有离开,难道是认识的人吗?   白鸿不确定。   可从岛上离开的人,绝大多数都没有胆子站在这个位置、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白鸿坐在这儿,只能凭借本能和气息察觉对方的距离近得不太正常,自己只需要一抬手就能碰到对方……可这么近的距离,自己却还是感觉不到对方的情绪。   “……请问。”   她决定主动打破僵局,即使这举动算不上明智:“我们认识吗?”   对方没有回答。   白鸿也就没有动。   “……你不认识我。”   过了好一会,对方才语气微妙的开口,声音里甚至还带了些诡异又阴沉的笑意。   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年轻,是属于男孩子清冽干净的漂亮声线。   白鸿歪了歪头从记忆里努力翻找类似的声音,并没有得出结果,但是被人这么居高临下看了半天,她就算是刻意收敛性子也有些不高兴,“我应当认识你吗,术师先生?”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溢出一声轻笑。   那笑音轻快,却也冰冷至极,白鸿听着只觉背后一凉,直觉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你知道咒术师。”   他语调轻柔平缓,听不出半分破绽。   “但你不认识我。”   白鸿不动声色,耐着性子回答:“咒术师的话,只是在小时候接触过——”   “哦——”对方慢条斯理拉长尾音,细碎的笑意染在字里行间,只是白鸿从他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愉快感,总觉得他调子里掺了几分阴冷幽怨的压抑怒气。   他停了停,意味深长的重复了一遍:“小时候接触过……那小时候认识的人,现在就记不住了吗?”   白鸿微微皱眉,觉得哪里不对劲:“我们认识吗?”   “……哈!你以为你是谁,我们当然不认识。”   对方语调平平,不辨喜怒。   年轻人说完后似乎觉得心有不甘,咬牙切齿地又补充了一句。   “……替人意难平,帮朋友问问而已。”   白鸿:“……”   既然不认识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既然已经暴露在了术师面前,做什么选择都已经绕不过那群人,何况凭借五条家的势力,她现在要是答一句记不住,是不是某个人立刻就能杀过来?   她沉默一瞬,换了个回答。   “我是个瞎子,先生。”白鸿满脸真诚,语气听着当真是诚恳至极:“您总不能欺负我一个看不到的,让我认不知道多少年没见过的人。”   “……真的看不到?”   “真的看不到。”   对方语气渐渐变缓,问的内容却一点也不客气:“……瞎了多久?”   白鸿:“……”   白鸿皮笑肉不笑:“既然不认识,先生又何必把我的情况问得这么详细?”   年轻的术师一呆,他语气一软,有点说不清原因的委屈。   “……我帮人问问还不行吗?”   白鸿不再说话,对方也没有继续开口,一点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正当白鸿以为这点沉默要继续蔓延至天荒地老的时候,对方忽然一拉椅子,直接坐了下来。   “……”   白鸿等了一会不见对方有离开的打算,凭感觉转过头去,再一次重复了之前的问题。   “……先生,我们当真不认识?”   这一次对方沉默许久,才干巴巴的开口:“不认识。”   他相当自来熟地伸长胳膊捉住白鸿的手摇了摇,做了个相当敷衍的自我介绍:“我叫夏油杰,咒术高专一年级生。”   ……好吧,的确不认识。   桌子的距离不短,对方轻轻松松抓住自己却没听见椅子挪动的声音——   白鸿若有所思。   这小子,个头不低啊。   记忆中也没有接触过这么高的年轻人。   ……难道真的是自己多想了吗?   “夏油先生还在这儿呆着做什么?”   当第二轮沉默即将展开,白鸿主动开口,言语恳切:“您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吗?”   “……啊?”   自称夏油杰的年轻咒术师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还没。”   白鸿听在耳朵里察觉到那一瞬的迟疑,总觉得这名字似乎哪里不对劲。   不是名字不对劲,而是对方听见名字的反应不对劲。   ……是假名吧?   但是既然对方无意用本名和自己对话,大概也是不想深入交流。   ——很好!   “您既然还有事情,我就不打扰了,”白鸿主动起身,嘴角习惯性扯出来一个疏离优雅的浅笑:“恕我失陪。”   她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就已经起身,此时伏黑惠捧着两杯饮料从店里走出来,他人长得可爱又懂事,路人对他便也多了些偏爱和特权,纷纷跟着让开一条允许小孩子走过的窄路,让小孩高高兴兴的去找他的家长——   “妈妈!”   小男孩的声音清脆,声音还未落地软乎乎的身子已经跟着扑进了迎接自己的姑姑怀里,惠高高举着两杯饮料,很小心地注意没有把它们洒在姑姑漂亮的新裙子上,满眼都是兴奋的炫耀:“东西买回来啦!”   “   小惠好厉害——”   白鸿蹲下来给了小侄子一个温馨的拥抱,只是这边她刚刚开口,身后却蓦然传来一声碎裂轰响,众人慌张尖叫四散逃开,白鸿近在咫尺却没躲开,下意识把小孩护在怀里挡住了背后飞扬尘屑,等到声音渐止尘土平息,她这才顺着声音的方向扭过头去。   伏黑惠自姑姑肩头偷偷探出一点目光,只见姑姑原本坐着的那张桌子早就碎成了一堆烟雾中的齑粉,一道黑色人影仍不动如山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个头高挑手脚修长,一双长腿纡尊降贵曲在简单的木椅之上,满身都是未曾收敛的傲慢锋锐的年轻狂气。   缭绕烟雾中隐约可见一头白如初雪的漂亮银发,烟尘散去,终于辨清那人面容。   他很年轻,年轻地甚至还称不上一句男人,只能勉强用青年来形容;高挺鼻梁上架着精巧古怪的圆墨镜半掩着一双冰珠般剔透清亮的蓝眼珠,一张俊美非常的年轻脸庞有那么一瞬间扭曲狰狞,恐怖如地狱暴怒的夜叉修罗。   伏黑惠眨眨眼,不曾错认对方对自己的敌意,只是小孩子有着他的特权,他敛起目光,在姑姑的怀里缩了缩。   “怎么回事?”   白鸿护着自己的侄子,有些不清楚情况。   “哦,没事。”   那年轻的术师不动如山地维持着那相当狂妄的坐姿,露出个敷衍的假笑。   “手滑了一下。”   咒术界最年轻的天才如此理直气壮的如此回答道。 第43章 侦探社   理性认知死亡, 与感性接受死亡,是两回事。   五条悟用了一晚上认识到死亡的事实,却用了三年没能真正承认某个人的死亡——   不去看, 不去想,不去回忆。   ——只要不回头,她就没有死去。   为此, 他甚至没有再去接触能够与她联系的一切。   禅院家也好, 禅院甚尔也好, 那些曾经侍奉过的对象也好,藏匿于世界罅隙之间的神秘神明也好——   放弃了。   遗忘了。   少年在成长过程中放弃了很多不愿松手的东西, 将自我浅薄脆弱的人性和童年诅咒般徘徊不散的执念一同抹杀, 留下一个咒术师眼中强大到完美无瑕的五条悟。   千年难遇的六眼应该如何活着?   自该高高在上, 不染凡尘俗欲,生来神性远高于人性,一丝浅薄自我并不足以束缚他俯视人间游离俗世之外的本质, 他活在世人眼中却按着自己的意愿活着, 像是懒懒散散活在人间的神。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五条悟按部就班的成长,活得过分嚣张,像是所有人想象的天才模样, 可是天才不能定义五条悟的内容, 雪发蓝眼容貌俊美如神祇的青年内里包裹的内容物就只是单纯又复杂的“五条悟”而已,他不接受别人定义自己只接受自己定义他物。   为什么可以做到?   因为是五条悟。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是五条悟。   像是蛮不讲理的神明, 自顾自的给无法理解的事情贯彻属于自己的定义。   他在人间活得足够倨傲张狂无拘无束, 从童年一路顺风顺水长大, 才能和容貌皆是天赐的顶点;像是其他人期待的那样, 像是他自己曾经想象的那样——可是五条悟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没有人有胆子给出一个最终的定义。   ——人类如此渺小,要如何去定义神的概念?   六眼日渐强大,居坐在咒灵的尸山血海之上,独孤求败高处不胜寒,位置高到听不见人们在他背后留下窃窃私语种种揣测和思考,最后他们放弃了思考的权力和自由,将一切不讲道理的结果用共同的定义来解读——   因为是五条悟,所以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人类没有胆量去揣测神明。   匍匐,敬畏,恐惧,信仰。   这是他们要做的。   但是总有人有胆子去掀翻神座,居于下首却敢触摸神灵,孤身一人立在浪潮之前掀起滔天巨浪,王也好,神也罢,在胆敢俯视王座摆弄神明的暴君面前都不足为惧——很久之后的五条悟才反应过来最初相遇的白鸿居高临下按住自己的头顶,起源并不是无知无畏孩子气的一时兴起、而是因为她本质就是那种人。   ——那是起源的咒。   她的狂妄,引来幼小神明的窥视。   但是当时的五条悟太小,尚且不理解同时兼具暴君与赌徒两种属性的疯子如果再被完美的理性包裹起来后的结合体究竟有多糟糕,他只是高高兴兴地把她捉到身边,兴致勃勃欣赏着这与家族人偶和腐朽老人截然不同的鲜活猎物。   最初的感情,无关爱慕,无关情愫,不过是剥离一切温柔情感后最单纯最直观的欲。   你要留下,你要陪我。   少年捉住少女的手掌,捏着喉颈,对她温温低语。   然后他想,你要爱我。   你不要像凡人那样爱我,要拿那份俯视人间君临万物的真实狂妄的野心来爱我。   只是神明浅薄懵懂的爱意并不足以拘束住飞跃天空与大海的鸿鸟,她的眼中始终有光,有的人生来便有立于顶点的本能,强行按住她的后颈也许能换来片刻俯首的虚假忠诚,但是驯服凶兽自身便要拥远远凌驾其上的实力和野心,彼时得五条悟尚未生出那般强烈的执念,于是他松开手,不去看她。   ……那就飞吧。   少年被迫承认了某个残酷的事实,选择退后了一步。   他以为自己给出了正确的答案,结果是飞鸟折翼,魂印消亡。   ——死。   ……相当长的时间里,五条悟的理性一度在崩裂的边缘摇摇欲坠,好在只要说服自己没有那么在意就能维持最简单的表象,入学咒术高专后接触到一般咒术师的日常,交际,学习,工作,交友——他开始接触不曾在五条家触碰的故事,咒术高专的生活节奏很快,足矣打破他过往的生活习惯,将原本奢侈回忆的时间挤压得一点不剩。   丢了一只不听话的小鸟也没什么,能取代小鸟的东西那么多,何必对童年一段没有结果的回忆念念不忘。   忙着和新同学打架的五条悟,在空余的间隙里咬牙切齿地诅咒着这么多年始终不见踪影的小鸟。   五条悟和同学夏油杰不过初识,打架时间却已经占了相处时间的一多半,都是眼高于顶的天才少年,一个眼高于顶不曾掩饰自身骄狂,一个看似内敛温吞骄矜傲慢却也流于举手投足之间,彼此之间都是同类相斥对对方看不顺眼的抵触。   两人组队来到横滨,还未开始工作就先一步打了起来,在任务时间截止之前五条悟和夏油杰终于勉强各退一步,暂时放弃年轻人之间幼稚的打架理由,分裂两头处理这乱市里奇多的诅咒。   ——接到任务出现在横滨是个意外,看见那个背影更是意外。   那一刻,五条悟呆滞站在原地,看见熟悉又陌生的单薄背影与人群之中茕茕孑立,气质温文内敛瞧不出丝毫昔日张扬狂气,她给人的感觉有些过分地柔顺安静了,在这混乱的闹市街头并没有换来应有的体贴和照料,人群与她擦肩而过,便跟着进一步显出几分茫然无助的孤独感。   她步伐缓慢地走着,唯一能依靠的对象是个三四岁的幼童,微微侧头时露出眼上白绸,瞧上去竟是连眼睛也跟着废掉了。   ……有那么一瞬间,五条悟几乎快要无法遏制周身暴戾怒气。   所以呢???   所以他的容忍和退让,换来了什么?   五条悟没有丝毫犹豫放弃了任务和远在这座城市另一端仍在兢兢业业工作的同学,拽开椅子在阔别十年的白鸿面前坐了下来,强行和对方开启了一段短暂的交流。   ……没心肝的无情女人。   三言两语后,五条悟嘴角露出一个嘲讽十足的阴沉冷笑。   ……这根本就不是不记得自己是谁的反应,这是“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而且警惕性十足”的心虚反应。   沉默的时间里,他开始挑剔无比的上下打量了好几遍白鸿如今的样子。   她很瘦,很安静,肌肤苍白毫无血色,是一种荒芜得失去了所有鲜活生机让人完全无法联想到健康的病态,青色血管在手背清晰凸起,交织成过于显眼的突兀纹路。   他动用六眼术式观察那具单薄脆弱的身体,血脉流畅内腑健康,好在是没有遭受过重击和摧残的健康模样,白绸之后的眼睛仿佛被无数恶毒诅咒包裹住,只能瞧见一团死寂的黑。   已经连六眼也瞧不清她眼瞳的样子了——那曾经是一双多么漂亮的眼睛啊,妖异,瑰丽,亮得仿佛在倒映月光与星河。   怎么就把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   ……怎么就有人舍得把你变成这个样子?   他心头怜惜还未泛起,便见到与她容貌肖似的幼童从喧闹人群中跑出来,欢喜雀跃地叫着她。   “妈妈”。   而白鸿起身,笑着迎接那年幼的孩子。   ——仿佛诅咒一样的称呼。   等到反应过来后,瞬间爆发的咒力早已把面前木桌捻成齑粉,那么大的动静自然引来人群慌张惊叫——若是换了地方,怕是早在他咒力暴走的那一刻就要做好回去写报告的准备;可横滨这存在许多异能者的灰色城市里人们对与混乱早已司空见惯,五条悟花费零点一秒左右的时间感谢了一下这座城市的糟糕背景带来的附加好处,紧跟着又对那边再一次提起警惕的白鸿露出虚假至极的担心表情。   “没事吧?有没有被牵连到?”   白鸿拍了拍小孩身上的尘土,摇了摇头。   “没事。”   罪魁祸首不动如山坐在椅子上,睨着那藏在白鸿怀中的小孩。   ——六眼之下,没有秘密。   他的确拥有着和白鸿同源的血脉,但是这被叫做母亲的年轻女人却并没有成为母亲的身体,鸿的小腹平坦紧致,雪白皮肤之下是未曾被污染过的器官,干净地不曾孕育过任何的生命。   ……唔,他记得鸿应该是有哥哥的来着?   叫啥来着?   五条悟皱皱眉。   算了,不重要。   不过血缘上的关系就说得通了,只是无法理解的地方是,为什么要骗人?   “为什么骗人?”   在五条悟开口之前,另外一道声音便先一步突兀响起。   在场几人皆是一怔。   而开口说话的那人有种过于纯粹的直率与坦荡,他来到白鸿的面前,清清楚楚地又问了一遍:“这小孩子不是你的儿子吧,在今天之前叫的也不是妈妈——你这么叫的话,会给她造成困扰哦。”   白鸿反射性的将手护在了伏黑惠的头顶,嘴角已经挂起了疏离温和的浅笑。   “小孩子喜欢胡闹而已。”   白鸿语气淡定,给出一个不算解释的解释。   “我是这孩子的姑姑,他的母亲早逝,没什么其他合适的亲人,所以目前由我照顾。”   伏黑惠不大乐意,还是乖乖在她怀里咕哝出原本的称呼。   “……叫妈妈的话,别人就不会盯着姑姑看了。”   对方立刻诶了一声:“这不可能吧?你姑姑长成这个样子,瞎的是她又不是别人。”   小孩立刻就生气了。“不许你说我姑姑!”   对方语速轻快,丝毫不觉得哪里有问题:“啊?我也没说错,她的确是眼睛看不见了嘛。”   白鸿拍了拍小孩的脑袋,好脾气地问道:“您找我?”   比起那位来意不明的术师先生,这位搭话的陌生人目标要显得直率的多——他的眼神始终盯着自己,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   “嗯嗯!”   对方语气轻快,“本来我是在准备排队买这家的可丽饼,顺便找找给与谢野的入社周年礼物的……”   他的声音中笑意渐浓。   但是完全没料到,遇到了比任何选择都要完美的“礼物”啊。   与谢野医生心心念念这么多年,像是守护心脏一样,精心守护着的那朵奇异白花的赠送者——   还有比她更合适的礼物吗?   “喂——国木田!”   青年高高兴兴地抬高嗓音,雀跃叫来自己的伙伴:“给与谢野医生准备的礼物找到啦,你快来——”   被叫做国木田的男人气喘吁吁地从人群里挤出来,有点无奈地再次重复着:   “乱步先生,请您不要乱跑——”他声音一顿,先一步瞧见白鸿眼上白绸,声音也跟着变得轻缓了许多:“这位是……?”   白鸿歪了歪头,有点反应不过来。   “是礼物啊礼物,国木田!”青年的声音变得有些不高兴:“只要把她带回去与谢野肯定超开心的!”   国木田独步:“……不,乱步先生,就算是您也不可以随随便便带人回去,而且这位小姐的眼睛看起来也不是很适合到处乱走的样子……”   “有什么关系。”青年回头看着白鸿,直接问道:“你不想见见现在的与谢野吗?”   “……哎呀。”   白鸿弯弯嘴唇,露出一个有点惊讶的表情。   “与谢野……是与谢野晶子吗?那孩子现在在你们那里?去看看也可以哦,如果小惠没问题的话。”   小孩没意见。   只要不回家去见亲爹,其他选择伏黑惠当然没有问题。   青年立刻扭头和同伴争辩起来:“你看吧我说什么来着,才不是随随便便带人回去啦!快点买完可丽饼啦国木田,然后一起回去,能让与谢野最高兴的人肯定是我——很好,这一次也是还是名侦探的完美胜利!”   “……喂。”   白鸿的衣袖忽然被人轻轻拽住,她瞧不见对方的样子,却觉得这姿态似曾相识。   “我话还没问完,你去哪儿?”   白鸿轻轻叹口气。   “……有事吗,不知名的术师先生?”   青年皱起眉,并不喜欢这个冷漠过头的称呼:“……我不是都做过自我介绍了吗。”   “那个,术师先生?”白鸿并不愿意和咒术界产生太多的牵扯,很客气地提醒道:“您再这样胡闹下去,说不定真的会给那位‘夏油杰’造成不必要的困扰哦?”   ……他困不困扰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五条悟许久不语,他盯着白鸿的脸,一字一顿的开口道:“我认识五条家的人——”   白鸿:“……”   她飞速扭过头去,语气无比诚恳地对国木田问道:“请问你们那边介意多带个人一起去吗?” 第44章 与谢野晶子   与谢野晶子离开常暗岛后, 生活开始重归平静。   横滨是一座混乱的城市,但也正因如此,这座城市才得以容纳无数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流浪野犬。得益于白鸿的影响, 同批离岛的成员里她已经算是状态不错的,而且加上看在昔日长官的情面上对她多加照拂的前辈不在少数,即使是在横滨,与谢野的日子也过得相当轻松。   其后不久,她加入了当时只有两个人的侦探社,新的社长福泽谕吉沉默寡言,瞧着一副常年凛然冷淡的表情, 似乎是个不好相处的性子,但接触的时间久了发现实际上是个温柔到有些笨拙的人;而另外一位作为侦探社核心存在的江户川乱步先生,则是个如孩童般纯粹干净的年轻人。   侦探社的规模在渐渐扩大, 似乎只要有了乱步先生作为核心,那么这世界上不存在无法解决的问题——依赖他人的感觉并不坏,但是对方也常常有意无意地提醒自己,她同样是侦探社不可缺少的重要一员,不要过于看清自己的价值。   ……不可缺少的一员呢。   还真是让人欣喜的评价,不是嘛?   已经不再是少女的与谢野晶子身上开始拥有了成熟稳重的气质,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需要用请君勿死来解决, 正如当时邀请她入社的江户川乱步所言,侦探社需要的并不是她强大的异能, 而是那份作为医者爱惜生命的温柔怜悯之心。   我已经长大了哦, 鸿姐。   有了可以叫做家的地方, 有了可以信任的同伴。   很开心, 很幸福。   沐浴着温暖阳光的午后, 与谢野晶子在悠闲无事的空余时间里, 会小心把玩着树脂封存的美丽白花,她掌心捧着那朵宝石般剔透的花朵,像是呵护心脏一样动作轻柔又专注。   常暗岛那边的信断断续续的送着,与谢野清楚岛上生活节奏,回信过分奢侈所以也不曾做过太多强求,隔三差五会写些记载日常小事的信托人送去,她从来没有提起自己加入侦探社的事情,大多是些琐碎又温馨的小事情——又何必让那个人继续为自己操心呢?她已经承情够多了。   所以那个人什么时候能回来?   一直生活在庇护之下的我,已经拥有了可以照顾您的能力了。   想见她。   真的好想再见到她。   想让她认识现在的自己。   面对同伴们热情的询问,入社周年的礼物也好,本人的生日也好,新年的愿望也好,她的愿望都是一样的。   “——如果能够和那个人再见一次就好了。”   谷崎润一郎看着一边哼着歌一边认真打理阳台花草的与谢野晶子,语气满是羡慕。   “与谢野小姐,真的好喜欢那个人啊……”   因为那颗树脂凝结的白花,与谢野晶子精心照顾的这些花花草草大多开的都是白色的花朵,少数几盆用作点缀调节整体色调,也都是选择色调浅淡的品种。   “哎呀,有嘛?”与谢野晶子有些无奈的笑笑,她捂着嘴,眼角眉梢挂着的都是甜蜜的苦恼:“我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   “有什么关系嘛与谢野医生~这样看起来可爱多了~”谷崎直美的声音一向活泼过头,少女双手托腮趴在与谢野晶子的旁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嘴角弧度,笑嘻嘻地揶揄起来:“我理解我理解~因为人家在想到哥哥大人的时候也没有办法控制啦~”   “啊~直美突然说这种话~~~”   与谢野晶子笑眯眯转开目光,不再去看这对关系奇特的亲密兄妹。   “但是今天乱步先生回来的好晚啊。”她抬头看了一眼时间,“而且是国木田跟着一起去的,正常来说应该不会耽误时间耽误这么久才对?”   “是不是有突发案件?”   “那样的话警方会先递委托过来啦……就算是乱步先生没意思的案件他也不会搭理的。”   “那就是碰到了有趣的事情?”   “最近除了那家人气超火的可丽饼在横滨开了分店以外,还有什么事情是能让乱步先生产生好奇心的?”   “啊对了对了,”谷崎润一郎忽然灵光一闪,一拍手道:“之前乱步先生不是说要去给与谢野医生买入社周年的贺礼?”   与谢野晶子放下手中浇花的水壶,轻轻叹了口气。   “乱步先生的好意我就心领了……但是去年的粗点心礼包和前年他亲自设计难度的解谜游戏……”实在是让人没有办法让人好好接受呢……   粗点心礼包到手上没过几个小时就被送礼的人转手拿走、这种事情对与小孩子脾气的乱步先生来说已经不算是什么问题了,而前年的解谜游戏,堪称是社内绝大多数人的头脑噩梦。   “啊,解谜游戏嘛……”   很明显,与谢野随口一句话也跟着引起了其他人的痛苦回忆。   “是吧?”与谢野晶子揉了揉额头:“所以虽然今年的乱步先生也是同样的兴致高昂,但是也希望他可以稍稍安静一下,今年的周年庆祝就大家安安静静度过就好了呀,不要弄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了。”   “说得好过分呐与谢野医生——”   江户川乱步的声音先一步自门口响起,年轻的侦探先生鼓着脸大步走进来,下颌微抬一脸得意洋洋的嚣张表情,就差没直接在脑门上写“快夸我快夸我”这样直白的请求。   “我可是给你带回来了全社……不对,应该是全世界第一的庆祝‘礼物’!”   与谢野晶子哭笑不得看着一脸得意的江户川乱步,也不知道他又有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准备,只是习惯性地开口解释:“乱步先生,您就算这么说——”   “啊,请您慢一点……”国木田的声音在侦探的身后响起,带了些慎重的小心翼翼:“这边有台阶,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搭着我的手臂走下来的。”   与谢野晶子一怔。   国木田的态度是从未有过的认真,这是有客人吗?   “哎呀,是位绅士呢,多谢。”随即响起的女性嗓音清亮悠扬,说话时隐隐带着些愉快轻松的笑意。   与谢野晶子却在听见那声音的一瞬间瞬间僵在原地,提在手中的水壶失重坠落,一声落地震响,水花顿时四溅飞散——   ……怎么会?   ……那个,那个声音是!?   与谢野的眼神缓缓睁大了,愕然看着门口的方向!   “我说什么来着?”江户川乱步早在水壶摔在地上之前就先一步跳上了桌子坐着,他优哉游哉的荡着双腿,裤子和鞋面干干净净一点水也没沾上,倒是一旁的谷崎兄妹吓了一跳,慌慌张张的去拿了东西开始收拾地面,而与谢野晶子还愣在那里,一脸的不可置信。   她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盯着门口的方向,心脏几乎快要因为紧张到停止跳动,只是她的窒息等待并没有折磨她的神经太久,白鸿在国木田身后跟着一起走了进来,她微微侧头,无比精准的对上了与谢野晶子所在的位置。   “啊,是在这儿吗,晶子?”   白鸿抬手摇了摇,声音轻快:“好久不见。”   与谢野晶子的欢喜的笑容在看见她眼上白绸的那一瞬间,僵在了嘴角。   “……鸿姐?”   她声音颤颤,表情难看的连一旁的江户川乱步也跟着敛起了脸上的笑容。   “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啊,这个。”白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漫不经心勾勾嘴角:“算是战场上留下来的后遗症吧。”她语气轻松,对自己的眼睛丝毫不以为意,“简而言之,瞎掉了。”   ……怎么回事?   与谢野晶子神情恍惚。   明明自己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那是战鬼,那是白鸿啊……   要知道这个人甚至强到靠一个人足以代替一整个不死军团!?   ……是森鸥外,还是什么?   与谢野晶子的瞳孔缩成了细细一点,最终满肚子的诅咒和疑惑全都化作了一声轻柔无比的开场白:“您可真是……”   她快步上前捉住了白鸿的手,满脸都是忧愁的痛心:“我只不过是离开了您这么一段时间而已,鸿姐你怎么就把自己折腾成了这个样子?”   “喂。”陌生的男性声音紧跟着不满响起,与谢野晶子一抬头,看见银发蓝眸的俊俏青年站在白鸿身后,一脸阴郁地盯着自己抓着她的手。   “你们横滨的,都这么自来熟吗?”   与谢野晶子眯起眼睛,握着白鸿的手反而加了几分力度:“……鸿姐,这是谁?”   白鸿略一迟疑,不知要如何和不知道咒术界存在的与谢野晶子解释咒术师的概念。若是一般人也就算了,可这位不仅看上去认识自己还是和五条家有联系的,童年时代接触到的咒术师虽然不多却也并非只有五条悟一人,白鸿不清楚情况也没有接触过细节,并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啊,路过的……一位朋友。”最后,她给了个相当含糊的解释。   “你好。”五条悟敷衍的摆摆手:“我是家入硝子。”   “……”白鸿叹口气,“先生,您假名字起的可以再敷衍一点。”   五条悟撇嘴。   “我努力。”   “总而言之——”白鸿有些无奈,“麻烦先让他进去坐一会吧,等一下我带他一起离开就是。”   “那个……小姐,”国木田声音微妙:“他已经进去了。”   白鸿沉默片刻,忽然有了些久违的头痛感。   “鸿姐也别在这儿了,一起进去吧。”   与谢野晶子牵着白鸿进了屋子让她在沙发上坐下,随意一低头这才注意到她的身后还跟着个眉眼轮廓与她颇为相似的小孩子,正紧紧抓着白鸿的外套把自己仔细贴在她的身上,只露出一双警惕性十足又难掩慌张不安的眼睛,打量着这陌生的环境。   “……这是?”与谢野晶子用了些力气才把那句反射性落到嘴边的“什么东西”给吞回去,白鸿抬手把小孩搂得近了些,温声道:“我侄子。”   与谢野晶子盯着伏黑惠的目光有些微妙的变化。   “那就好……”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说出是侄子的那一刻,与谢野好像松了口气的样子。   “晶子?”   “啊,没事。”与谢野晶子露出轻松的表情,察觉到白鸿看不到立刻让自己的声音也努力变得轻快起来:“……只是在想,鸿姐居然也会受伤啊。”   可惜,她再如何努力,也难掩失落难过的情绪。   侦探社的小侦探不知为何有些奇妙的心虚,他以为与谢野会很高兴,却被她的反应打得措手不及,抱着刚刚到手的零食坐在两人对面,小小声的开口提醒:   “只是眼睛看不到了而已,对与侦探社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与谢野医生用你的异能治疗一下不就好了。”   “——那怎么行?为了这种小事就要把鸿姐折腾成濒死状态,我不要。”   与谢野晶子反射性的开口,竟是没有半点迟疑。   “……?”   江户川乱步听见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没有说话,只是奇怪的歪了歪头。   与谢野医生的反应——   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年轻的女医生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她紧贴着坐在白鸿的旁边,心疼不已的抚摸着那双蒙住的眼睛,喃喃道:“……您怎么就不知道照顾自己呢?”   她捉着白鸿的手,手指有些无意识地收紧,声音里也跟着多了咬牙切齿的狠意:“那个男人到底是怎么照顾您的……?”   有能耐把她从岛上送走,没本事照顾好她一个人吗?   “你说林太郎?”白鸿反应过来,笑眯眯摆摆手:“弄错啦弄错啦,我的眼睛和他没什么关系。”她又摸摸自己的眼睛,一点也瞧不出失落寂寞的样子:“而且日常生活受影响的地方并不是很多,这孩子也帮了很多的地方,所以没什么关系的。”   白鸿摸了摸伏黑惠的脑袋。   “没关系的,既然已经离开了那里那就不需要担心什么了。”侦探社的女医生露出微笑,忽然眼睛亮晶晶地挨上了白鸿,一脸期待的瞧着她:“鸿姐,你不如直接就这么加入侦探社吧?”   与谢野晶子紧紧握住白鸿的手用力抵在自己的胸前,迫不及待地开口道:   “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白鸿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淡薄的浅笑。   “晶子。”   她温温柔柔地叫着她的名字,声音里仿佛藏着十二分怜惜柔情,像是能包容对方一切的任性,允许她的所有合理不合理的要求。   可事实上,她却如此回答:   “别闹了。”   ——在白鸿声音落地的同一瞬间,不知是不是其他人的错觉,侦探社内似乎也跟着响起另外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骄矜冷哼。   国木田独步下意识循声望去,只瞧见那骄狂傲慢的年轻人曲腿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把玩着与谢野晶子视若珍宝的树脂白花。   “喂——!”   年轻人懒洋洋抬起眉毛,冰珠一样漂亮剔透的蓝眼睛自圆形的墨镜镜片后面睨着国木田独步,随手把手中的小玩具放回了桌上,一脸理直气壮的无辜。   “你看我干嘛?” 第45章 相认   国木田独步是个相当重视规划的人。   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坚持每天做好日常规划一丝不苟地执行、上班时间精确到秒、理想女性标准要求过分超过五十条……   换句说法, 他对无拘无束举止放肆轻浮的类型,兼容性极低。   “那是我们侦探社社员的东西,请您不要乱动。”   白鸿微微侧头:“术师先生做了什么吗?”   “啊, 倒也没什么大事。”与谢野晶子微微蹙眉, 语气却仍然又轻又柔。“大概是没见过所以有些好奇吧……他动了鸿姐之前送我的那朵花。”   毕竟是和她一起来的客人, 多少留了三分忍让。   花……?   白鸿已然敛去了脸上三分浅笑, 她抿平嘴唇缓缓摩挲手杖,若有所思。   而五条悟仍然翘着腿,和国木田独步四目相对。   “做什么啊, 我可什么都没做呢。”   他举着双手示意自己坦坦荡荡, 表情乖巧却更像是另类挑衅, 国木田瞧他的表情便觉得大脑神经在崩溃边缘突突直跳,却不知道同样理性瞬间险些崩溃的也不只是他一个。   几乎是在看见那朵树脂白花的同一瞬间,五条悟的脑海里就反射性地跟着回忆起曾经见过的某封信,特指上面令人牙根发痒的“顺便”二字。   ……他说什么来着!   小时候就是个招蜂引蝶的主, 一眼没看到身边一多半侍女就能跟着她的爱好走, 一群大人被个小丫头迷得团团转,虽然送的对象是女的但就结果来说也没好到哪里去……看看那个叫与谢野的女人吧,这么一会功夫就快贴到身上去了也不知道拦一下, 不管他们之前什么交情现在见面不到五分钟就直接挖人家墙角,是当他不存在吗!?   五条悟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几乎是用尽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眼神没瞬间杀到白鸿那边去。好在用来遮掩六眼的墨镜挡住了眼神,除了一个国木田独步盯着他不知道是好, 倒也没人能察觉出五条悟此刻的眼神变化。   与谢野已经收回了看着五条悟的目光, 重新看着白鸿, 有点急迫的开口问道:“为什么不愿意留下?”   白鸿好脾气的回答:“我和晶子的情况不同, 留下会很麻烦。”   “但是——”   与谢野晶子语气急切, 这一次的声音却是被另外一个全然意想不到的对象打断了:“不用再说了,与谢野。”   侦探社其他人怔愣片刻,除了还稳稳当当坐在椅子上的五条悟和看不见的白鸿与不明情况的伏黑惠,其他所有人都站起来对着来人恭敬鞠了一躬:“社长。”   白鸿没有动,沉稳的木屐声由远及近,最后在旁边站定脚步。福泽谕吉俯视着沙发上安然静坐的年轻女性,忽然微微垂眼,对着她欠身一礼。   “很抱歉,之前没料到您会来到侦探社,没有亲自迎接是在下的失礼。”   “……不,等等?”   “社长——!?”   这会连与谢野晶子也跟着愣住了。“社长……认识鸿姐?”   “倒也不能说是认识,只是彼此知道有对方的存在而已。”   福泽谕吉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不急不缓,他与让出位置的江户川乱步擦肩而过,在白鸿的对面坐了下来。   他知晓白鸿的存在,并对这个人产生了一定的好奇心,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森鸥外的影响。   ——在尚未参与夏目老师三刻构想之前,年轻时曾经奉了师命前往保护森鸥外的福泽谕吉,对那个男人有着极为深刻的印象——游走于中立地带的暗医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手下那支与他关系颇为微妙的队伍,与其说是忠诚的服从,不如说是有着共同目标性质的联手更恰当些。   福泽谕吉曾经与他们其中的一小部分切磋性质的交过手,那不是一般的军人,即使是想要加入国家正规军也不成问题;这样的一支队伍会选择追随一名小小暗医这件事本身就很让人困扰,而在老师特意提出要出手帮助森鸥外的时候,那份疑惑也跟着变得更深了一些。   ——这种家伙真的值得夏目老师那么重视吗?   毕竟就算是他这种冷淡过头的淡薄性子,也很难承受森鸥外毫无掩饰的恶劣属性,无论是对幼女的痴迷还是桌上不允许任何人看的照片,明明是个野心勃勃对港口黑手党首领位置虎视眈眈的危险家伙,却会在某些奇怪的场合坦然自称自己是某个人的副官。   ——白鸿。   作为社员与谢野晶子重要的恩人和承载了她少女遐思的倾慕对象,让夏目老师格外再三提醒的重要存在……还有,作为森鸥外曾经的长官,成为那个男人迄今为止几乎快要疯魔的执念。   ……可怕的女人。   对于她,福泽谕吉的态度与其说是好奇,不如说是敬畏和抵触的情绪更多一些。   这天底下任何人都可以加入侦探社,她不可以。   福泽谕吉盯着眼前年轻的女性,眼中丝毫不掩饰警惕。   白鸿若无所觉,她轻轻点了点下巴,自脑海中翻出了记忆:“啊……我没记错的话记得阁下的名字应该是,福泽谕吉来着?”   福泽谕吉神情不变,仍是用着其他人无法理解的敬语:“您知道我?”   她轻笑起来:“好歹我和你的老师有几分交情呢,当年可是他特意找到我这里来,带走了我重要的副官,只是总不能就那么直接把人交过去呀,所以就跟着多问了几句。”   基本上那个时候,白鸿就已经从夏目漱石口中得知了三刻构想的基础,作为三角稳定的其中一点,异能特务科和港口黑手党的发展已经在夏目漱石的口中有了准确的定位,而剩下的唯一一个还没确定的关键棋子就是当时还未成型的武装侦探社。   为了将来的发展不出什么太大的差错,她当时可是着意多问了几句夏目先生那位弟子的相关情报的。   “啊,不过是你的话我大概就能理解了。”白鸿的声音听上去当真是温和到了极点:“请您放心,我是不会加入武装侦探社的。”   福泽谕吉垂首道谢:“那就多谢您的配合了。”   如果让她加入武装侦探社……即使是福泽谕吉也没有把握能承受得住失去理性和规则束缚的某只狂犬的反噬。   “社长……?”与谢野晶子脸上的急迫几乎快要化作实质。   “详细情况我们等一下再说,与谢野。”   福泽谕吉的脸上并没有任何妥协的打算,他并没有什么愤怒或者不悦的表情,就只是再平静不过的做出这个决定,正因如此,与谢野晶子更加清楚她不会再松口了。   “……是。”   女医生委委屈屈的应下,低着头不再说什么了。   而白鸿已经带着自家小孩起身离开座位,精准无比绕过长桌和椅子,来到了五条悟的身后,拍了拍青年的脑袋,拎猫一样熟练地捏住对方命运的后颈皮,轻飘飘地把他从椅子上提了起来。   “我们该走了,术师先生。”   “啊,我送送您吧——”国木田独步反射性开口,结果一双手先一步覆上白鸿肩头,那身材高挑一身漆黑的奇怪年轻人对着他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挑衅意味十足的嘲讽笑容:“这就没必要了,我们自己走就行。”   “鸿姐!”与谢野晶子急急叫她一声,声音难掩落寞:“……我们将来怎么联系?”   “该联系的时候我会来的。”   白鸿答得模糊不清,“到时候就看福泽社长他的态度如何了。”   突然被提起的福泽谕吉跟着一怔,立刻嘴唇抿紧微微退后一步,盯着白鸿的眼神变得愈发警惕小心,活像是看着什么危险至极的祸乱之源。   “……我会认真考虑的。”   “您倒也不必这么怕我。”白鸿轻言细语地回道,“毕竟我和你老师还有几分交情,倒也不会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   福泽谕吉语气微妙:“……姑且先把这当做您的客套了。”   能把那个森鸥外折腾成那个样子、连老师都再三提醒要小心的对象,他可不会因为对方这副样子就放松警惕。   “走了走了——”   五条悟身高腿长,年纪不大整个人却已经比白鸿高出一截,肌肉紧实骨架宽大的年轻人重量非同一般,此刻毫不客气地压在白鸿身上,几乎是半强迫性质的把她推出了侦探社。   她一路上不发一言,直至室外温暖阳光重新落在脸上的时候,白鸿才慢吞吞的开口:“这举动很失礼哦,术师先生。”   五条悟下巴搭在嘴角几乎快要垮到下巴下面去:“为什么还那么叫啊——”他憋憋屈屈的拉长尾音:“鸿明明就已经猜到了我是谁不是嘛?”   她只是瞎了,又不是傻子。   留给她的破绽那么多,如果是鸿的话早就能猜到自己的真实身份。   之前不愿意承认,五条悟勉强能当做她的心虚是另类的重视,若是真的不在意自己,怕是就不是躲躲闪闪的反应,而是和之前与那个女人交流一般,全然不在意对方的回应如何——   他声音一顿,忽然带上风雨欲来的阴沉压抑:“还是说那个花你送了不止一个人?”   “不,就送了两个。”   白鸿幽幽回答。   “你一个,晶子一个,没了。”   葛温德林那是坐拥一整片月光花海,他不算。   五条悟长久地盯着她,目光藏匿镜片之后,不辨眸色深浅。   “……叫我的名字。”   “悟。”   “再叫一遍。”   “悟。”   “……”   五条悟沉默着,忽然双手一松,重重压在了白鸿的肩上。   “我从来没打算放过你走,是你自己不听话。”   他再次开口,声音喑哑,带着近乎哽咽的干涩。   “所以你现在不算离开,也称不上回来。”   年轻人收拢手臂,把安静站在原地的白鸿搂地更紧了些。   “……我是不会说‘欢迎回来’的!”   熟悉又陌生的温度。   他低着头蹭了蹭白鸿的颈子,有点委屈的吸了口气。   ……好陌生,好冷清。   她身上已经闻不到曾经的桃花香露的味道了,都是陌生的气味……   要染回原来属于自己的味道才行。   五条悟盯着她苍白的颈侧线条,良久挪不开眼。   白鸿沉默了一会,松了口:“悟。”   她语气突然就变得相当从容了。   “你很重。”   “……”   “我还没和你算账,你先嫌弃我重。”   五条悟咬牙切齿开口,还未来得及动手就被反手捏住后颈,白鸿把他从自己身上扯开一点,结果她还没来得及转身松口气,一米八多的大型挂件立刻实打实地扑过来挂在了白鸿的身上,沉得扯也扯不下去。   “你还凶我!!!”挂件大声嚷嚷起来。   ……   白鸿额角青筋一跳。   若是单纯挂着也就算了,这家伙还伸手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白鸿领着的小孩炸毛一样的脑袋。   小男孩被拨弄脑袋不说还被抢了姑姑自然是愤怒无比,而五条悟懒洋洋按着对方的脑袋,找到了童年时代白鸿按着自己脑袋居高临下看着自己,而小孩胳膊不够长时只能无能狂怒的奇妙快感。   ……不得不说,是挺好玩的。   “悟,不要随便玩人家的侄子。”   ——白鸿的确是猜到了他是谁。   有资格入学高专的学生并不多,如果要对咒术界出手那么有资质的年轻人自然是培养的首选,即使她再如何刻意绕开某个名字,但咒术界就这么大的地方就这么多人,白鸿除非要刻意装傻一路忽视到底,否则她根本没可能绕过“五条悟”的存在。   “为什么之前不认我!?”   “……哎呀,这个……”白鸿语气微妙:“考虑到我接下来要做的,就算是我的话张口也会觉得有点困难啊。”   “你能做什么。”   大猫把脸埋在她柔顺丝滑散发冷清香气的头发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有什么好困难的。”   “唔。”   白鸿沉思片刻,简单表达了一下自己下一阶段的任务目标。   “简单来说,解决横滨问题后,我准备重组咒术界。”   “……?”   五条悟抬起头,盯着白鸿平静的表情,脸上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哈?”   几年不见而已变得这么凶了嘛???   他隐约察觉得到白鸿如今的位置和实力也许真的是说得出做得到,出乎意料的是内心平静,并没有多少抵触反感的心理——更多不过是一种果然如此,甚至还有些隐隐期待的好奇。   “做得到?”   “做得到。”   白鸿回以一个简单的肯定句。   “我迟早会对御三家出手,也许会看在你的面上稍晚一些处理五条家——悟的话,直接理解为我想开战也没有问题。”   白鸿拍掉五条悟箍着自己的手从他怀里退出来,转过身对他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我的意思是——就算是我要对曾经的老朋友说出‘下一次见面可能就是敌人’这种话,也还是有些困难啊。”   “……开玩笑的?”   “不,认真的哦。”   五条悟沉思了一秒,然后诚恳无比的问道。   “那你们接受联姻吗?”   白鸿“?”   白鸿:“和谁??”   五条悟再自然不过的答:“和你啊,不行吗。”   白鸿:“……别吧,有这个必要吗?”   五条悟:“……我这么好看!结婚过去了你又不亏!!!”   白鸿:“……”   “我瞎,谢谢。” 第46章 夏油杰   “……”   所以, 现在是什么情况。   先是遇上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然后又遇到一群莫名其妙的家伙,他们讨论的详细内容伏黑惠听不懂, 但是也能听明白他们想把姑姑带走的想法。   才不要。   小孩抓紧了姑姑的衣袖, 抵触意味十足的看着周围的陌生人。   才不要把姑姑交给你们呢。   此时五条悟早就收了手, 贴在白鸿旁边的小孩却仍然瞪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珠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   他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我也没有做什么, 这小孩为什么一直瞪我。”   伏黑惠被白鸿揉着脑袋,嘀嘀咕咕小小声地说:“……给姑姑买的喝的被扔掉了。”   ——啊。   两个大人慢半拍地想起来之前相遇的地点,因为一个小小的称呼问题, 五条悟咒力暴走的瞬间冲击导致小孩当时没有抓稳手上的杯子……不过紧跟着他们就被前去买可丽饼的江户川乱步察觉到了, 所以也没有仔细注意当时的细节。   “哎呀, 现在还在想着姑姑吗?”   白鸿笑眯眯地摸了摸小侄子幼嫩白净的脸颊,“小惠真可爱。”   身为罪魁祸首的五条悟挠挠脑袋,有点心虚的蹲下来盯着躲在姑姑身后的伏黑惠,看在白鸿的份上, 他将来也是这孩子的长辈, 那么现在稍微照顾照顾也没什么关系。   “我请你喝点什么……?”   “不要。”   小孩脑袋一低,回道:“我要和姑姑回家了。”   因为考虑到了姑姑的眼睛所以他很认真的记下了所有的路,这里已经是离回家不远的地方了, 虽然回家要就要面对人渣老爹,但是目前来说他更不想看见这个人。   蹲在地上的五条悟立刻仰头看着白鸿:“我也要。”   “要什么?”白鸿手中实木木杖轻轻一抬想要把他敲开,结果手杖被五条悟反手捏住一段顺便夺了过去,失了手杖的白鸿不再乱动乖乖站在原地, 她循着声音方向转过头去, 好脾气的问道:“要和我回家?”   “对啊, 不行吗?”五条悟笑嘻嘻地站起来把手杖藏于身后, 他上前一步低头俯视, 距离近得几乎快要贴到白鸿身上。   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轻人,五条悟却已经有了胜过大多数成年人的压迫感,他盯着白绸之下显得愈发白皙脆弱的轮廓,刻意放低了嗓音,慢条斯理地问道:“鸿是想让我回你那里……还是跟我回去?”   ……年轻人。   无论他再如何努力去模拟成年人的游刃有余和沉稳内敛,可终归五条悟不是那般庄重性子,言谈举止之间根本掩不住少年人轻狂贪欲的本性,便只是这么一会功夫,他就已经盯上了白鸿浅笑的嘴角,根本挪不开眼。   五岁那年的初吻来得太早,如果白鸿一直在自己身边长大,那么五岁的初吻还能姑且当做早早盖章宣誓主权,可小没良心的一跑就是十年,导致当年的触感温度味道早早忘了个彻彻底底,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白鸿的第一次已经拥有了归属权,而且接下来的第二次第三次也只会是他的东西。   年轻人满眼都是跃跃欲试,墨镜之后的冰蓝瞳眸亮得可怕。   他敏锐察觉到成年之后的白鸿距离童年已经有了些改变,童年时代的相处模式早已无法完美复刻,拥抱、触碰、相拥而眠,曾经在自己眼中相当理所当然的东西忽然变得无比奢侈——孩子的特权是可以无视性别和身份的无距离感,可如今即使他主动上前,却始终有种若有若无的距离感横隔两人之间。   亲昵不再,显而易见的是留下的十年时间疏远出的距离感。   “都已经这么久没见过了,难道鸿就不想多和我待一会吗?”   五条悟眨着眼睛,委屈巴巴的小小声嘀咕着。   童年时代被直白赞美过的秾丽美貌随着年岁渐长也跟着有所变化,五条悟天生雪发蓝眼肤色白皙,整个人生得一副色调浅淡非人精致的漂亮皮相,五条悟的美貌是拥有危险性的,正如雪景虽美,可当规模扩展到了一个地步,便不能再称之为景色。   深谙雪景危险性的旅人却鲜少愿意直视真正纯粹纯白的浩瀚雪海,那是可以轻松掠走太阳光辉的危险之物,人类的眼睛难以承受落入人间的光,那光如火,足以烧灼无知人类的眼球,留下致盲的痛苦。   若白鸿还能看到,五条悟有七成把握能让她的眼睛挪不开自己的脸,余下三成是她自己心虚和不敢直视,和五条悟本人没关系。   只是很可惜,这副惑世美貌对于一个瞎子来说没有任何魅力可言,五条悟恨恨俯下身子把下巴搭在白鸿单薄肩头,搭了一会又觉得脊柱有些吃力,索性站直身体把下巴搭在了白鸿的脑袋上。   白鸿:“……?”   五条悟幽幽叹息,难掩身高优势扭转后的得意洋洋:“鸿现在好矮哦。”   身高一米七一的年轻女性已经完全称得上一句身材高挑,听见这一句话后也还是没忍住额角青筋一跳。   ……你信不信我等会就打断你的腿。   五条悟撇撇嘴。   鸿看不见自己的脸没关系,他还有一具用完美来形容也毫不为过的年轻身体,蛊惑她的眼睛暂时做不到,但是强迫对方认知到自己的存在却也绰绰有余——五条悟修长有力的手臂强硬穿过她纤柔腰肢,线条贴合严丝合缝,年轻男孩子特有的高热体温几乎是瞬间就贴了过来,白鸿被迫直观感受当年被她按着脑袋的小矮子现在的身高已经是必须要抬头才能直视目光的高度,多余想法一点没有,帮对方断腿的冲动伴着一口郁气卡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   她不否认自己极为欣赏五条悟的脸,但是对于她来说却也仅限于欣赏角度,更多情绪懒得滋生,五条悟随口一说所谓联姻,在她眼中也不过是少年人的一时情动,即使姻亲的联系的确是诸多联盟方式之一的优选,但对与白鸿来说却也不是眼下考虑的最优选。   年轻的术师先生并没有察觉到白鸿的心情变化,他此刻像是八爪鱼一样几乎快要缠在她的身上,仿佛手脚关节都生出了吸力极强的吸盘,黏糊糊软哒哒的重复着“跟我回家吧,跟我回家好不好呀?”这样的话,凭五条悟的性格这已经是他撒娇示弱的最低线,箍在身上的手臂愈发用力,原本还算可以用撒娇来形容的温软语调也渐渐染上了迫切焦急的阴郁感,白鸿毫不怀疑如果现在自己拒绝的话就会被他强行抓回五条家。   ……所以才不愿意相认啊。   各种意义上都很麻烦。   白鸿幽幽叹息。   一旁的伏黑惠愤愤去扒弄和自己抢姑姑的坏人,但是此刻的五条悟已经失去了逗弄小孩的兴趣,专心致志把黏糊糊的声音送进白鸿耳朵里,企图用无限重复的这句话来起到洗脑效果;而小孩不过三四岁年纪还没有来得及培养所谓男孩子的自尊心,许久努力无果只觉又怒又气,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陌生大哥哥抓着自己姑姑不撒手的行为,嘴巴一瘪眼眶濡湿,没一会的功夫就在五条悟愕然注视下啪嗒啪嗒开始掉眼泪。   小孩哭得倒是乖巧又安静,他也不嚎不叫,就只是咬着嘴唇一边掉眼泪一边固执无比的抓着姑姑的手想要往自己这边扯,白鸿若有所觉,声音也跟着沉了下来:“……怎么回事?”   五条悟:“……”   松手吧,舍不得好不容易才抱住的人;不松手吧,鸿的这个小侄子又在哭。   所以,松还是不松,这是个问题。   年轻DK锲而不舍痴缠无辜陌生女性、身边跟着的可爱小孩一边哭一边抢人的三人组合实在是引人侧目——没有引来报警行为不得不说五条悟的脸和白鸿的淡定占了很大的组成部分,无论是说谁占谁便宜好像都能说得过去,见惯世面的横滨居民仍然忍不住对这对投以敬畏的复杂目光,纷纷绕路而走。   ——而这好巧不巧,成为了终于从横滨另一端从无数咒灵中杀回来的夏油杰瞧见的第一眼画面。   那已经不是简单一句扯开就能解决的行为了,此刻恶德DK对人家的紧贴程度完全称得上一句寄生动物级别的严丝合缝,几乎恨不得把自己的骨血全都塞进对方的身体里;而可怜的被寄生者体型单薄手脚细弱伶仃,一副挣脱无能的无助模样,眼上一片柔软白绸明明白白表现出对方身份定位。   柔弱可怜的盲眼女性,还有哭泣不止的可怜幼崽。   夏油杰:“……!?”   年轻人的额头青筋隐隐跳动,他和五条悟相处半个多学期的时间打架时间能占一半,完全可以说得上一句最了解你的人莫过于你的敌人,黑头发的高专一年生骨子里怜惜弱者的本能伴随对恶劣同学的诅咒一同涌上大脑冲溃所有理性,三两步冲上去顶着五条悟愤怒的脸意图把他从人家身上扯下来,近距离打斗期间五条悟为了回攻松手速度倒是奇快无比,而他一松手的功夫白鸿便轻巧地从两人间隙之间钻了出去——   怀里空空如也的五条悟立刻大怒,回手反击夏油杰的力度顿时加大,对方简直不可置信他回击时理不直气也壮的过分坦然,下手力度也愈发狠了起来——白鸿对背后的激烈打斗声混若不觉,蹲在伏黑惠的面前轻言细语哄着哭得抽抽搭搭又过分安静的自家小孩,两只手捧着他的小脸,耐心至极地一点点擦掉脸颊泪痕。   “姑姑别和他走……”小孩抽抽噎噎的哭,泪眼朦胧地主动把自己塞进姑姑怀里,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没一会把白鸿的衣领浸湿大片。   五条悟在小孩奶猫一样细弱的哭声中被暴怒的同学疯狂攻击,因为三分心虚失手挨了几拳,回头一看自家的无情人仍在专心致志的哄小孩,对于正在受苦受难的自己没有留下半点关心。   ……将来绝对不能要小孩!!!   五条悟咬牙切齿地想。   五分钟后,五条悟被迫从大型无骨挂件重新变回脊椎动物,忘记开无下限术式后的结果就是挨了好几下,他插着腰站在一边,摸着挨了一拳的颧骨疼得倒吸冷气;而白鸿站在那儿,单手抱着自己已经哭累睡着的小侄子。   她的面前是鞠躬九十度疯狂道歉的夏油杰,道德感和五条悟狂妄值可成正比的年轻人不得不担负起帮同学道歉的重担,虽然他一点也不想这么干,但是架不住他俩身上穿着的是同一套校服。   “——真的非常抱歉!!!”   “啊,没事没事。”夏油杰眼中这位柔弱单薄盲眼不能自理的年轻女性单手抱着三四岁大的小男孩,游刃有余地伸出一只手摆了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不,单纯那个画面来说无论怎么看也感觉不到所谓的大不了。   察觉到对方不愿意在这方面多生牵扯的配合,夏油杰一边感动理解的同时一边用目光杀向自己腰杆笔直的恶德同学,几乎恨不得摁着他的脑袋过来一起道歉。   五条悟嘶着冷气,目光虎视眈眈盯着抱着孩子的白鸿,似乎正在思考如何重新贴上去又不会被重新撕下来:“她都说了没问题啦,杰你可以回去了。”   ……这什么态度?   难道还打算继续缠着人家嘛!?   夏油杰从牙缝里挤出同学的名字,阴阴提醒:“悟,我们还有任务没做完!”   五条悟扭过头去,目光坦荡到令人绝望。   “我那份你帮我写好了,作为交换以后横滨的任务我都可以帮你解决。”   “不行。”   同时开口的是夏油杰和白鸿,前者是反射性拒绝无理要求,而后者是对代班帮忙写作业一事深恶痛绝,白鸿对着五条悟伸手,语气坦然:“手杖还我。”   五条悟还在挣扎:“我可以送你回家嘛……”   白鸿语气不变,手指冲着他勾了勾,又重复了一遍:“你会在进家门之前就被人宰了的,听话,把手杖还我然后和你同学回去。”   那一瞬间五条悟盯着她的表情相当扭曲,见她完全没有退让打算,好一会才不情不愿地交出手杖,这还要不甘不愿地贴在人家身边期期艾艾的问不能多留一会吗你真的不打算留我吗?结果人家姑娘专心哄着孩子,还有点隐约嫌弃五条悟声音过多,可能会吵到好容易才睡着的小孩。   夏油杰在旁盯着,觉得自己这个同学此刻活像是被临时寄养在其他家庭的猫咪疯狂撒娇打滚祈求独一无二的宠爱,结果不但没有被撸,还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主人回家去撸别的猫。   ……不得不说,有点爽。 第47章 新年番外·未来篇   爱是恒久忍耐, 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 不作害羞的事……即使咒术师不曾拥有信仰信奉神明, 但是单纯从文学意义上来说圣经对于爱的诠释仍然是让人回味悠长忍不住跟着频频点头,但是事实证明能干咒术师这一行的大多不是脑子有病就是灵魂天生黑漆漆,正常人类的对爱认知扭曲又不堪, 莫说是心中对道德与爱存有敬畏,也许有的人就连最起码的尊重大概也是没有的。   伏黑惠安安稳稳成长十六年, 接触对象皆为咒术界天花板水准,无论是人渣亲爹还是恶德教师都可以说是小孩子成长过程中的典型反面教材:前者不要说是人类爱,就连人类最基本的情感和道德心偶尔伏黑惠都要怀疑一下是否存在;后者在伏黑惠童年时代留下无数阴影,并且随着年岁渐长愈发肆无忌惮无法无天——   此刻,伏黑惠盯着银发教师手上无名指套着的精巧银戒,表情过于凝重,以至于当他双手交叠搭在下颌之下凝视讲台上讲电话讲了半个多小时的老师的时候, 他的两位同学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他只是习惯性做出这个姿势, 还是想要召唤出式神砸了五条悟手上的电话顺便完成弑师伟业。   “看我做什么呢惠, ”带着眼罩的银发男人放下手机回头看着自己可爱的学生们, 一贯的轻佻笑容挂上嘴角,下一秒的自称立刻逼得伏黑惠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是老师之前留的作业没写完吗?需不需要姑父帮你和姑姑解释一下?”   ——就是这里。   伏黑惠双手在下颌叠出阴影, 钉崎野蔷薇倒吸一口冷气捂住了脸,而一边唯一一个擅长捧场的好学生虎杖悠仁回忆了一下之前触发此类场景画面的后续剧情,表情立刻严肃了起来。   三秒之后, 一年级三人组中那位拥有着堪比天与咒缚的最强□□已经做好随时夺门而出的准备, 结果左边一只指缝捏着钉子画着漂亮指甲油的白皙手掌按上肩头, 右边的脚下黑影也跟着死死缠上脚踝, 虎杖悠仁眼尾扫过两个与他多次出生入死的小伙伴,绝望地从钉崎野蔷薇的灿烂微笑中品尝出类似于“敢跑你就死定了”之类的潜台词。   “反正你们的课也就这么回事了,理论课什么的怎么样都无所谓了等一下实战演戏临时补一补就好啦——”   钉崎野蔷薇愤怒拍案而起:“这里怎么看都不是什么无所谓的事情吧,难道和咒灵拼死拼活还要听你理论课指导吗你这个不良教师!”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们几个完全可以把这种无聊的理论课排除脑后不用再上,毕竟除了领域展开之外其他的知识都没有什么用呢~咒术界总共就这么点工作如果实在做不过来的话完全可以扔给你们伟大的夏油老师反正那家伙面对可爱学生一般不会拒绝的啦!”   五条悟自顾自说了一大堆后拔高声音拍了拍手,笑容忽然变得灿烂无比:“本次的课堂讨论主题就是:‘如何帮你们最爱的五条老师挑选好送给未婚妻的新年礼物大作战’——!”   虎杖悠仁:“好长的标题……说起来老师你居然还没有成功吗,明明订婚都那么久了?”   五条悟:“真可惜呢悠仁,老师的未婚妻自始至终盯上的只是我的家产不是我本人~”二十八岁人民教师忽然手捂胸口,做泫然欲泣的悲痛状:“盯上家产也就算了,但是我这么一个大帅哥就摆在面前可以不限用法的随便使用,这么长时间她甚至没有主动觊觎过我的肉|体是不是超过分!!!”   “诶真的假的,明明老师超帅气的!”   五条悟:“是吧我也是这么觉得!我可是最强诶公认一切都是完美的男人为什么她都不盯着我,要说已经厌倦我出轨的话我调查了一遍她身边所有接触过的对象也没有谁符合条件,而且七年之痒的话我们两个都已经多少年了现在才开始也说不通……”   钉崎野蔷薇沉默半晌,缓缓举手:“……不,老师,我不觉得这应该是适合和学生说的话题。”   五条悟:“没办法啊,杰已经不想听我说了而且他一直也没能提出来什么靠谱的建议所以我只能找到你们了啊——”   如果我有罪,我应该去和特级咒灵打架接受属于咒术师的死亡。   伏黑惠把脸埋在手心,绝望的想。   ……而不是呆在这儿听自己的恶德教师准备对他唯一的亲姑姑做什么。   “……为什么不和姑姑自己商量呢,老师。”伏黑惠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强行用理智缓解自己突突直跳的大脑神经,“反正你说的大多数内容她基本都会听的,和我们商量也没什么必要吧。”   “好冷淡啊小惠,明明小时候还会哭着和姑姑说要抱抱要一起睡觉的,长大后这么不可爱的话姑父也要难过啊……”   “……再怎么样那是和我姑姑和你完全没什么关系吧!而且只是订婚不是结婚不要自称姑父啊你这个恶性教师!!!”   ***   “就是这样,被学生赶出来了——”   五条悟的椅子摇摇晃晃,发出吱嘎吱嘎的扭曲声响。   “好不乖哦……现在的一年级,叛逆期吗?”   教师办公室里,夏油杰头也不抬的整理着教案。“活该,谁让你在课堂上说那种不靠谱的话。”   五条悟撇嘴,忧心忡忡语气幽怨:“虽然话是这么说了但是今年要送什么礼物还没有着落……”   “悟。”夏油杰心平气和地合上教案,盯着那边心理年龄与生理年龄成反比的挚友,眼神慈爱犹如看着自己不懂事的叛逆期糟心儿子:“年纪也不小了,要不要试着和人家商量着要个孩子?”   五条悟懒洋洋地拉长尾音:“不要~”   “一年级的伏黑君不也已经默许这件事了?我记得那孩子说过‘如果姑姑有了自己的血脉会很高兴的话,他也可以接受的’。”   “你再说什么呢杰,”五条悟笑眯眯地扭头看着自己的好友,眼罩遮住眼神,夏油杰隔着教师桌椅和层层叠高的教案,只能听见友人笑音爽朗,轻快又自然:“不想要孩子的是我呀,你觉得我会允许其他的‘东西’在她的体内存在吗?”   不需要就是不需要。   除了自己之外,不允许任何【东西】在那具身体里留下不属于自己的痕迹。   十八岁的五条悟疯而不自知,二十八岁的五条悟则自我清醒过头的恐怖理性,情与欲,爱与痴,明明分得清清楚楚却又肆无忌惮混搅在一起,被抛弃过的猫咪会变得乖巧又温顺,被虚假的死亡一同杀死过灵魂的五条悟反而会变得疯狂又偏执,种种畸病的感情汇在一起,聚成独属于五条悟的爱。   他疯得相当清醒,以至于偶尔连好友夏油杰都会以一种谨慎打量的目光看着他。   “是爱哦,”五条悟高举双手信誓旦旦,像是虔诚信徒赞美神祇,但事实上所有人都知道五条悟纯粹的自我中心,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就算真的有神明也要把祂从天上扯下来换自己上去做,一如现在他自顾自给两人感情下了定义:“优太那孩子怎么说来着?——我们是纯爱派!”   二十八岁的六眼是当之无愧的最强,得意洋洋和友人低声强调自己扭曲到极致的爱情观。   “……不,悟,你那个只是单纯的变态而已。”   夏油杰无视掉一度给他造成心理阴影的某个二年级特级咒术师的经典台词,看着他的表情活像是看着误入歧途糟心儿子的老父亲。   老父亲忧心忡忡看着儿子犯病,也不知道是该感谢白鸿某方面是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献祭自我普渡众生,还是要埋怨对方作为一定程度上的罪魁祸首把五条悟折腾成现在这个样子。   驯养与被驯养的对象在他们两人之中始终有着模糊不清的定义概念,很难说他变成现在这样有没有某个人的默许和纵容的因素影响——其实仔细想想也是挺可怕的不是嘛,五条悟的问题姑且不谈,白鸿却是在十二分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的前提下无底线的纵容着五条悟的疯狂,身体、爱意、还是她这个人的归属权,迄今为止夏油杰没发现对方有过真正无视五条悟拒绝对方索求的时候。   因为两个人所求东西截然不同,最终目的却又称得上一句殊途同归,是以白鸿在五条悟相关事情上几乎是没有底线,古代昏君怎么来她怎么来,千金博一笑烽火戏诸侯,五条悟一句不高兴推平一整个组织她也不是没做过——夏油杰有幸见过那些异能特务科的人瞧着咒术界最强的样子,往往都是痛心疾首恨得咬牙切齿,严格来说那不像是瞧着敌人的眼神,更像是瞧着祸国殃民罪孽深重的公狐狸精。   公狐狸精盛气凌人恃宠而骄,在咒术界是最强的男人离开咒术界同样也是最强的男人,无论哪边都是惹不起的类型;而名叫坂口安吾的男人多次委婉提醒,那位少将大人这周已经缺席了三次重要会议,希望某个人可以稍微收敛一点,好歹把他们的少将放回来两天处理一下积压的工作。   而事实上某个人没可能收敛也不打算收敛,少将大人最近已经妥协到了只会参加远程视频会议,即使如此刚刚穿上的精致笔挺的白色三件套被家养的大猫七手八脚扒下来,颈子也被跟着咬了好几口根本没法开会,白鸿叹着气配合伸长胳膊,在电话请假和直接无视视频会议之间迟疑不过一秒,转头就扔了手机低头开始撸猫。   你爱我吗?   五条悟第不知道多少次的询问,一如既往黏糊糊的语气,带着猫咪软绵撒娇的甜蜜。   我爱你呀。   少将对与五条悟从不曾吝啬情人爱语,她给了他够多了,独属一人之爱,特权之下的庇护,允许他去触碰她的死线亲吻她的眼睛。   但是五条悟仍觉不够。   男人摘了眼罩,专注地看着她,双手捧住她的脸颊又轻轻拢住她的颈项,脆弱纤细的致命部位落在掌中她也没有闪躲挣扎的打算,白鸿顺势伸手按住他的心脏,无名指上的戒指闪闪发光,是和五条悟一样的款式。   他抬头看着她,被咒术界封神的六眼对上世人诅咒的死之魔眼,那是更加妖丽的蓝,男人露出一点甜腻又迷人的微笑,看着他留在人间的爱。   那你要什么?白鸿无视着那双还搭在她颈子上的手,正如五条悟坦然忽略覆在胸口的手掌一般,她垂眉敛目,姿态矜贵又傲慢,耐心又好脾气地反问着。   你要什么我没给过你。   五条悟舔了舔嘴唇。   ——给我留下印记吧,只属于你的灵魂印记。   他捉着白鸿的手,手指没入对方指缝之间强迫她五指舒展,然后顺着胸口一路滑落,最后贴上自己炽热的小腹。   “就印在这儿。” 第48章 分裂   白鸿回了家, 小孩睡得不沉,开门声响足够他迷迷糊糊揉着眼睛从姑姑怀里直起身子,声音里还带着困倦引起的砂糖般甜蜜的沙哑质感, “姑姑?”   “惠被我吵醒了吗?”   她柔声问道,感觉到小孩摇摇头便把他放下来:“去自己换衣服洗漱吧, 今天在外面走了一天应该也累了。”   “姑姑呢?”   小孩仰头看着她,这段时间白鸿始终和他一起睡,但是她只是笑笑,并没有跟着他一起回去卧室的打算:“姑姑还有些事情。”   惠撇着嘴:“不要去找那个人。”   “怎么会。”白鸿有些哭笑不得,“是另外一件事情。”   另一件现在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在这扇房门之后, 是伏黑甚尔的目光。   冰冷, 压抑,如同被冒犯领域的凶兽,不安而焦躁的在原地徘徊着, 锋利獠牙藏匿狰狞唇齿之后,他的杀意有着明确的对象——不仅仅是对于冒犯的五条悟, 也是对于白鸿。   为什么那么不听话?   为什么就不能乖乖待在这里?   单薄木门根本无法阻隔天与咒缚强悍的感知能力,虽说白鸿的天与咒缚要弱于伏黑甚尔一筹, 但那是因为很大程度上受了魔眼和初火的影响, 而盲眼后身体本能提升了其他感官的敏锐度,白鸿把小孩送回房间, 确定对方不会听见接下来的争吵, 这才推开门走入了伏黑甚尔的视野之中。   “去哪儿了。”   自窗外落入室内的月光澄净如水, 白鸿于月光下静默而立, 双手叠放在手杖之上, 她歪了歪头, 语气平静至极。   “我不需要和甚尔汇报我的去向吧?”   在沙发上盘腿而坐的伏黑甚尔收起搭在游云上的手指, 对着白鸿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哥哥关心一下妹妹而已,有什么问题吗?”   白鸿语气不变:“如果你真的足够关注我就不要出来碍事。”   伏黑甚尔没有直接回答,他曲起手指漫不经心地敲了敲膝上横着的飞鸟的刀刃,刀锋寒凉锋芒凛然,男人粗糙指腹缓缓划过,一点殷红血珠顺着刀尖蜿蜒垂落,直直落入身下沙发深色的垫子上。   “……你想做什么我不管,别和那群咒术师扯上关系。”   他垂着眼,声音漠然:“在五条家受的罪还不够多吗?”   白鸿没有问他是不是在跟踪自己这种话,她只是扬起嘴角,在伏黑甚尔的面前坐了下来。   “我也说过我要对咒术界出手,之前还邀请过您参加我的计划呢,兄长大人忘了吗?”   她似乎总有自己的理由,无论旁人如何阻止也不会退让半步,伏黑甚尔长久地凝视着他,半晌才点点头。   “……记得。”   自然也记得当时的白鸿的样子,谈论起这种话的时候,她是如何的神采飞扬,张狂不可一世。   “你说到底不过需要个靶子而已,我好歹也流着禅院家的血又是你的亲哥哥,就算你不想搭理我也还有我儿子跟着,你不是很喜欢那小子?我们两个还不够你用吗?”   伏黑甚尔的声音冷得没有任何起伏。   “退一万步来讲,你用不上我,但为什么是五条家的小子?”   “五条家是御三家之一,如今的五条家主又是位兼配备六眼和无下限术式的绝世天才,那样的性子总归是不愿意受人操控的,若是需要一个自内而外推动改革的重要推手,五条悟是目前的最优选——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他和我的感情存在童年的基础,我说我选择他,很多人会相信我的‘真心’。”   伏黑甚尔眼神微动。   “那你是真心实意,还是逢场作戏?”   “哎呀,您还真是喜欢刨根问底呢。”   白鸿轻笑起来,只是笑意凉薄,一如这冰冷无温的月光。   “这当真重要吗?”   若是没有用,那么真诚爱慕的对象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变作弃子;若是价值高昂,那么当她认真扮演了一世的情真爱侣,又有谁说得出她不是真心?   伏黑甚尔若有所思的盯着她,摸了摸飞鸟的刀锋,缓缓将它收回刀鞘之中。   “我知道了。”   白鸿若有所觉,歪过头来看着他:“兄长要对五条悟出手吗?”   “如果我说是呢。”   白鸿语气愈发轻柔起来:“……您,教训没吃够吗?”   “别和哥哥客气啊,妹妹。”伏黑甚尔也跟着一起露出笑来,“你的筹码建立在我重视你的前提上,如果我稍微调整一下前后顺序和重要程度,你是瞎了还是聋了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关系。”   他起身走到白鸿面前,飞鸟刀鞘重重落在白鸿腿侧带着意图砍断腿脚的狠戾,她唇角未变,察觉到兄长微微弓下身子盯着自己的同时,也跟着抬手摸了摸自己在白绸之下的那双魔眼。   伏黑甚尔轻声呢喃:“如果打断你的腿能让你乖一点的话,我也愿意亲自动这个手——你明白的吧?如果你真的废了,你的好侄子会很愿意过来照顾你的。”   白鸿诶了一声,声音里甚至还带着轻快的笑意:“提前把威胁说出来了吗,真是体贴啊兄长大人。”   “来试试看嘛小疯子。”伏黑甚尔怜爱至极的摸着她柔顺的鬓发,将她曾经摆在自己面前的威胁重新放了出来:“是你先疯过我,还是我先狠过你的心。”   “别吧。”白鸿微笑着,“闹到那一步多无聊呀,我还不想杀你呢。”   “真巧啊,我也不想。”伏黑甚尔也跟着笑,“我暂时不会在你这儿呆着,小崽子也扔给你玩好了……但你要记住,鸿,我随时都在盯着你,接下来要怎么做是你自己的考虑,但我的选择也同样不容你插手。”   “别吧,哥哥。”白鸿亲亲热热的叫着他,“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您在我眼皮子下面我还能过些安静日子,如果是哥哥想要暗杀我,就算是我也要吃些亏的呀。”   “死不了不就得了?”伏黑甚尔答得轻描淡写:“何况你也是死不了的小怪物,还需要哥哥我担心这件事吗?”   “诶……”   白鸿慢吞吞地拉长尾音。   “所以你已经决定了?”   “你就这么放我走呀,不再多留几句吗?”   “别对五条家出手,御三家好歹给我留一下吧……至于其他的术师,你自己看着办就好。”白鸿倒也没说什么太多的,“如果甚尔真的能杀光咒术界的话,那我也可以退一步,让你一局。”   伏黑甚尔微微扬眉:“我说不定会杀了五条悟哦?”   白鸿沉默一瞬,缓缓侧过头来,说的很是意味深长。   “……那我和您大概就只能公事公办了。”   ***   威胁是真,杀意是真,和伏黑甚尔妥协的内容也是真。   白鸿这样的人,除了一贯偏爱的最优选,一向会给自己留下其他的余地——若是伏黑甚尔当真有本事杀光咒术界,那之前说好的联姻或是结盟,这些原本两全其美的选择自然也都都会变作一纸空谈;可她很清楚,如果自己那位同胞兄长有那样的本事就不会在咒术界的边缘苦苦挣扎这么多年,把自己折腾成这么狼狈的样子。   伏黑甚尔走得痛快反而让白鸿有些警惕,咒术界盛名在外的天与暴君并没有遮掩自己行踪的打算,白鸿住处的附近仍然是被清扫过后的安静,倒也不是没派人去寻过,只是天与咒缚的身体本身就是犯规,伏黑甚尔若是有意躲人,那么除非是眼睛正常的白鸿亲自去抓他不然怕是任何人都是徒劳无功。   ——我在看着你。   弥漫在住处附近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和未曾散去的阴冷杀气,是伏黑甚尔单独针对白鸿的沉默暗示。   “您不打算换个地方住吗?”   “为什么要换?”白鸿反问,“多有意思呀,顺便也可以测试一下甚尔的水准究竟如何,就这样吧。”   她摸摸自己眼睛上的白绸,偶尔也会孤身一人来到室外,解下白绸用魔眼注视着这个变得陌生无比的世界。   树木,房屋,人群,咒灵——在这双仍然处于暴走失控状态的魔眼之下,它们只是依稀拥有模糊的轮廓和纯黑的底色,猩红死线遍布交错,直视死亡的疯狂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若不是白鸿过于苛求这双眼睛的水准强制性提高了它的等级,她也不至于失去了正常视力一直到现在。   但是,快了。   随着初火和魔力的调整融合,魔眼能够直观看见的死线变得愈发密集,白鸿手指随意划过身侧一棵植物上的死线,那株植物仿佛被掠夺走所有的生气,在一瞬之间完成了衰灭的凋朽,与白鸿随意舒展的手指指缝指尖化作无数枯叶残枝,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还差一点。   白鸿想。   这双眼睛还没有真正成熟,只看到这个程度的【死】远远不够,她的灵魂经历过最初的战争,见过最初的死亡之火如何强制赋予不朽古龙死亡的概念,这双魔眼既然拥有了类似的资质,那么白鸿要求自己必须要达到同等的高度。   ——无论是咒术师,还是异能者,只要有了这双魔眼,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足以成为他的阻碍。   白鸿摩挲着手上的暗月戒指,神情无悲无喜。   她要成为造神者,同时也要保证自己不会成为被反噬的败者。   实力,荣耀,地位,她全都要。 第49章 钓鱼执法   横滨没有咒术师, 这也是当时的咒术高专的学生会来祓除咒灵的原因之一,一开始白鸿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但是在横滨闹市街区呆了几天后,结合异能特务科那边送来的报告,大致明白了问题所在。   简而言之,和常暗岛的情况类似。   只不过常暗岛的情况是一来是因为活深渊的影响,祂的存在正如蛊王猛毒反而起到了压制住诸多细微咒灵的效果;二来则是因为战场生活过于灰暗,使得常暗岛的人类情绪始终处于一个濒临崩溃之前边缘上, 更加强大的咒灵无法衍生,而那般强烈深沉的绝望却也无法衍生出其他的诅咒。   但是横滨是不同的,这里鱼龙混杂本身就是充斥着各类存在的复杂城市,战败之后无家可归的败兵残将, 正常生活着的普通人,刀口舔血的黑手党, 游走于灰色地带的异能者们, 贫民窟挣扎活着的底层人……   只是这座城市自身始终充斥着混乱与战争,即使有人因为诅咒而死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每天都在产生伤亡,每天都有人在无声的角落里死去,法则的约束力在这座城市里被压制到了极致, 政府反而成了这里最没有话语权的存在。   而在最近一段时间,那种近乎混乱疯狂的互相厮杀,渐渐有了终止的迹象。   “控制了疯狗的首领”吗……   强龙不压地头蛇的规矩倒不是仅此一例,只是政府被压制成了这副德行, 却也是出乎意料之外。   白鸿听着电话对面的描述忍不住叹着气。   “别一副只有我能解决问题的样子啊, 已经调查到了这个地步了居然还说要我来处理, 那我要你们究竟有什么用?”   “非常抱歉, 但是事实的确如此。”电话对面的声音恭敬又不失歉意:“非要说的话, 从常暗岛撤下来的军队很大一部分加入了这里的黑手党,再加上之前港口黑手党积累的力量,如果真的开战,我们并没有十足把握胜利的打算。”   “怎么,怪我带兵带得太好?”   “这倒不是……”对面苦笑起来:“您也不需要这么说呀,只是港口黑手党和我们的底线不同,我们还要顾及到平民和维稳的问题,上面拨下来的资金也并不十分充裕,可他们确实不需要在意这些问题,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我们的确不是一个水准。”   “诶——”   白鸿懒洋洋地拉长尾音。   “和你们不同,那边的首领先生看起来是个聪明人呢。”   “就算是事实也请您别在这种时候继续讽刺我们了吧……很打击士气的啊,大人。”   “有什么关系,实话实说而已。”白鸿摆摆手:“行了我已经知道了,接下来我大概要单独出门几次,你们记得帮我照顾好小惠就可以。”   “这是自然,请您放心——”   对方保证的话还未说完,白鸿轻飘飘的威胁就已经顺着电话传了过去。   “如果这孩子出了问题你们就全都要死给我看,明白吗。”   “……是,大人。”   “啊对了,如果您是打算自己调查的话,横滨租界的擂钵街您大概无法避开……有一点小小的问题希望您注意一下。”   “小问题?”   “啊……应该说也是我们至今为止没能成功掌握相关情报的主要原因——”   对方沉思一瞬,语气略显慎重:   “虽然说整个横滨各大非法组织的基本情报我们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但是其中有一个名为‘羊’的组织是很特殊的,很意外,这是个未成年互助组成的军团,却也拥有和港口黑手党对抗的实力。”   白鸿语调微抬:“你是要说你们一群训练有素见过不少世面的军警,在这里败给了一群未成年的食草动物。”   “……非常抱歉,但是横滨这边的异能者不在少数,其中也有不少连我们也会觉得棘手的类型,羊的首领正是如此,‘侵犯羊的领地,无论是谁都要遭遇强烈的反击’……但是因为我们至今没有出现过特别的伤亡,所以也就……”   “反正比起其他会杀人的地方,这种虽然有些凶但是整体来说没有杀伤力的小动物放着不管也没问题,别告诉我你们是这么想的。”   对面干巴巴的道歉,白鸿揉揉额头,叹了口气。   “知道了,我来看看吧。”   ***   说是调查,白鸿的第一步就是试探瞧瞧这地方的自由度究竟到了什么程度,比如说悬赏猎人这种在横滨看起来稀松平常的职业,却也侧面说明了公权力自身对这座城市的约束力极为低下。   白鸿手上得到的情报越多,越忍不住开始怀疑夏目漱石当时和她商量的三刻构想是不是真的是认真的,横滨不比常暗岛那种连究竟属于国家都没有一个明确定义的三不管地带,这里有政府,有平民,即使是港黑如今的势力规模也没胆子自称合法——可就在这种前提之下,政府却更像是个单纯的摆设。   她一点也没看出稳定统治的画面,摆在面前的分明就是个烂摊子。   ……下次见面一定要折了那个老头子的手杖。   白鸿面无表情的想。   接下来她比较好奇的,就是这些人能调动多大的资金。   悬赏猎人是个很不错的买卖,无论是谁只要参加了这一行,那么实力就可以折现得相当直观,几乎可以说是各行各业之中最难出现通货膨胀的类型之一了;只要有本事咬掉猎物的脑袋,就能换来大笔的钞票。   白鸿揉了揉颈子,漫不经心地想,她在十多年前被悬赏五十万,现在不知道这颗脑袋能卖个什么价钱了。   ……哎呀,还真的有点好奇啊。   只是单靠自己猜测也没个明确的界线,她在经过多方对比之后,趁着夜色踏入一家规模最大的夜间酒吧——也是行内赏金猎人默认的中介处。   军靴的鞋跟与手中手杖一同落地,陌生的年轻女性抬脚踩上酒吧陈旧地板的那一刻,屋内所有叫骂吵嚷的声音全都消失了。   “——打扰了。”   白鸿温言细语的开口,双手叠放在手杖之上对着一屋子的人微微欠身,姿态堪称彬彬有礼。   “喂——!”   有那粗粝狂放的男人大声喊起来,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轻浮油滑的腔调:“这儿可不是你这种瞎了眼的小娘们该来的地方——怎么,是太寂寞了没有地方可以去吗小美人?”   其余一部分家伙顿时跟着哄堂大笑起来,只是酒吧里面的笑声稀稀落落,并没有多少人跟着一起符合,笑了一会后他们却没听到其他迎合的声音,无论是平日里和一起讨论女人的狐朋狗友们突然安静的样子,还是被调笑对象的本人过分平静的反应,都显得此时的笑声寡淡又无趣。   其中一部分以一种相当奇妙的眼神盯着他,像是看着个会说话的死人;而另外一部分则是隐隐展现出明确的杀心和敌意,却是针对自己刚刚对着那名年轻女性放肆大笑的同桌酒友。   “这倒不是。”   正当第一个开口的家伙和其他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的时候,还站在门口位置的白鸿心平气和地回应着,“我只是最近闲得无聊,想来看看我能卖个什么价钱。”   “……”   这回答过于让人觉得惊悚,以至于连最开始调笑的那人也没能反应过来,空了好几秒后才有人反应过来,语气古怪的反问道:“……您没钱了吗?”   “我有呀。”   白鸿笑眯眯的回答,“都说了,是闲得无聊了呀——但是钱总归是不嫌多的,顺便看看这里的水平如何,也算是一举两得。”   “……小美人,你若是缺钱的话不如就跟了我吧。”有陌生的气息在缓缓靠近,不需要多费心思去猜测他此刻表情都能想象到那张垂涎美色的脸是如何狰狞,白鸿没有动,微微侧头,温顺反问:“请问您值钱吗?”   “当然!老子这颗脑袋可是价值五万美金的,跟了我你肯定不吃亏,虽然你——”他后半截话还未说完,忽然觉得喉颈中央抵上了什么,白鸿手杖不知何时抬了起来正巧抵在他的喉咙上,她轻飘飘的问道:“能直接折现吗?”   什么?   这人尚未反应过来,就听一贯沉默寡言的酒吧老板笑意微妙,大方回答:“别人的话也许需要手续,不过如果是您的话,那自然是可以的。”   “那就好。”   白鸿点了点头。   被抵着喉咙的男人只来得及看着眼前的美人露出相当愉快的笑意,下一秒只觉脖颈微凉视线调转,视野之中的地板飞速旋转到天花板,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自己已经失去头颅仍然呆呆直立原地的身体。   我这是……死了吗?   瞳孔扩散之前,这是这男人最后的疑问。   什么时候动的手,如何动的手,这一屋子的人竟是没一个看清的。   白鸿随即用手杖轻轻点上对方胸口,那庞大身躯重重向后仰去,瞬间喷涌的鲜血汇聚成满地飞溅的猩红血河。   满室死寂的沉默。   “好了,”她语调轻快,此时倒像个盲人一般小心翼翼地用手杖试探着地板寻找着方向,很快便在酒吧老板面前站定脚步:“我的五万美金呢。”   她身侧响起无数枪械声和暴怒的咆哮,各类诅咒和辱骂声毫不停歇,只是没有一个人能冲到白鸿的面前——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那些想要冲上去的人被扼住手脚卡住后颈,之前还在把酒言欢的老朋友们忽然不约而同调转枪口对准了方才的伙伴的太阳穴,这突然而来的变化让大多数人都有些反应不及,其中有人无法控制暴怒的情绪,对着自始至终没有表达态度的酒吧老板咆哮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野岛苍太!?”   “这行什么规矩你不知道吗?这女人坏了规矩,可你们这群家伙现在是要做什么!?”   “你当你这么做不会招惹上港口黑手党吗!?你们以为是谁收留了你们这群丧家之犬!?”   ……   种种吵嚷辱骂,不绝于耳。   “好吵啊,野岛。”   白鸿有点不悦的抱怨着:“你们这里原来是这么吵的吗?”   “哎呀呀……”酒店老板野岛苍太随手调了杯口味清淡爽口的鸡尾酒递到白鸿手边,语气愉快至极:“这帮混账王八蛋看到您多少有些激动,稍稍理解一下吧。”   “毕竟大家也都是这么多年不见了呀,少将大人。”   “啊有关这个,暂时先不用叫我少将啦。”白鸿笑眯眯的在椅子上坐下来,双手托腮一副乖巧地不能再乖巧的样子,“我目前是休假中呢,要低调要低调~”   野岛苍太跟着一起笑起来:“顺便盯上了横滨吗?倒的确是您的风格啊。”   两人在背景的枪声和惨叫声中言笑晏晏相谈甚欢,老板从吧台下面拿出五万美金的现金钞票,顺便擦掉了吧台上刚刚溅上的血,这才把钱推到白鸿面前,随口一问:   “说起来,您之前说的要卖自己这件事——”   白鸿摆摆手:“啊那个我是认真的,正好,你既然闲着没事来帮我估个价吧野岛,比如说,我的这颗脑袋究竟价值多少钱——”   “恶趣味啊……您这是想做什么吗,一边把自己卖上这么高的价位一边又说要低调要休假,两相矛盾啊少将大人。”   “你不会给我换个假身份?”   白鸿歪歪头,笑容格外清爽愉快:“而且野岛你不好奇嘛?横滨这地方的实力水准究竟如何。”   要知道没有什么是比巨额的财富更简单又直观的诱惑了,钓鱼执法这种行为无论换了多少个世界都是相当好用的招数,横滨混战奇多,但凡能在特务科那里榜上有名的基本上都对自身对与枪械和药品消耗不在少数,每天都是烧钱的买卖突然来了一头肥羊没人会不上钩——羊可能是个例外,问题是他的位置在贫民窟的擂钵街,如果首领是有些上进心的,那就应该很清楚自家比其他几个都要缺钱。   “成,听您的。”   野岛苍太认命地跟着点点头,他也没问去哪里弄那么多的悬赏金,便只是再坦然不过的跟着问道:“那您想定个什么价钱?”   白鸿摩挲着手上指环,忽然倾身浅笑。   “你觉得,百亿美金怎么样?”   她扯下眼上白绸,指着自己那一双妖丽的魔眼,笑得愈发开心起来:   “人头姑且不论,一颗眼睛五十亿,觉得这个定价怎么样?” 第50章 太宰治   “……百亿悬赏金, 还只是一双眼睛的价格吗?……喂喂,再怎么说这也太夸张了吧,别的姑且不说现在的横滨真的有人拿得出这么多钱嘛?怕是连森先生你自己都做不到啊, 一亿都拿不出来, 还是日元。”   “明明是在说黑市目前的最高悬赏对象结果忽然说到我?太宰君好过分!”   “因为森先生的确没有什么值得尊敬的地方……哪怕是作为首领来说。”   开口回应的是一名坐在桌子上懒洋洋荡着脚的瘦弱少年,黑色柔软的微卷蓬发, 俊秀漂亮的苍白五官,包裹在绷带之下的纤细瘦弱的身躯,无论怎么看都是脆弱无害甚至是引人怜爱的病弱美少年。   从一堆乱糟糟的文件中抬起头的森鸥外挠挠脑袋,不远处站着专心看着情报信息的太宰治, 好一会才叹了口气:“……虽然知道你说的是事实,但是还是希望你可以稍微客气一点哦太宰君?”   太宰治无视着森鸥外可怜巴巴的抱怨声,翻阅着手中的文件。   “但是这个数额的确惊人, 如果悬赏金额和内容是真的话,想必很快就会出现下一轮的混战了吧。”   他将手中一摞文件叠起来随意甩动着,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没有来处, 没有背景,发布悬赏的是本地老牌的黑中介,来源可信度至少七成……一双眼睛就已经是价值连城更何况是本人,聪明人可能会再观望一会, 但是那些自由活动的赏金猎人怕是早就坐不住了。”   “是阴谋的可能性是多少?”   “不知道。”   森鸥外抬起眼,看着随口分析着的太宰治。   “‘不知道’?”   “啊, 不知道。”   少年答得格外干脆。   “因为太敷衍了呀——只是悬赏对象的内容信息几乎为零, 年龄,性别, 身份, 外表……这些全都没有, 唯一的描述是‘可以将死亡化为现实的传说魔眼’,姑且不说这种眼睛是不是真的存在,单单是这么模糊的定义,很容易让人觉得随便挖一双漂亮的眼睛过来就可以敷衍交差诶。”   因为发布悬赏的人本身没有见过,所以能够骗钱的操作余地也变得很大了,会勾来很多脑子不聪明或者是自认很聪明但是真的特别缺钱的家伙吧。   少年坦坦荡荡地回答,表情略显苦恼:“这个手段与其说是阴谋,不如说是阳谋更合适些——那种最明明白白用巨额利润吊人上钩的阳谋,只是我还不知道对方是真的单纯过头、是属于脑回路单调到只会用钱来解决私人问题的类型,还是当真有着其他的打算。”   森鸥外摸了摸下巴,试探着问道:“如果是后者呢?”   少年叹了口气:“——百亿级别的悬赏,这么多的钱已经不是可以随便忽略的程度了,我想连森先生就算不相信那双眼睛是否存在,单纯看着这笔钱也会跟着心动吧?那就更不要说是其他的组织首领了……”   如果对方是故意把价格拔高到这个地步的话,那么肯定还会存在着后续的招数。   ——比如说在所有人为了这笔巨额赏金蠢蠢欲动的时候,稍稍推波助澜一下。   届时,无论是告诉那些人这笔钱被某个人亦或是某个组织单独得到、连带着那双传说的魔眼也有了主人……接下来只需要稍稍动动手脚横滨就会迎来全新的、且比原来更加难以控制的混乱局面。   最微妙的恐惧并不是明目张胆的威胁,而是悬在头顶摇摇欲坠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少年用他一贯平淡过头甚至略显冷酷的声音漠然解释着脑内勾画出的可能。   太宰治想了想,如果是自己做下这一切的话,接下来摆在面前表现得最直观的东西,就是整个横滨的势力分布实力分配——战争就是这么残酷的东西,如果手够狠,一些小规模的组织甚至可以直接清扫干净,不用再去理会。   “这一次的悬赏的数额太惊人、要求的东西也‘不难’——百亿美金只是要去寻找一双眼睛而已,甚至可能都不需要杀人,这种买卖甚至可以催动一些本就道德感模糊的家伙动手……出现的时间也很微妙啊,港口黑手党刚刚确定新首领,前后交替还没来得及彻底稳定下来,如果这个时候出乱子会给人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森鸥外眯起眼睛:“因为先代动乱留下的危机还没有彻底消除的关系吗?”   太宰治耸耸肩,不赞同,不否认。   “森先生很明白吧?您的位置坐得并不安稳,资金不足、情报短缺、还有最致命的来自旁系属下的不信任,各种各样的理由都让您在这个组织里举步维艰,想要顺势借力打力毁去现在的港口黑手党,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什么嘛,太宰君这不是分析得很不错啊。”森鸥外露出欣赏的笑意:“为什么要说不知道。”   少年撇撇嘴。   “两者区别太大,需要调动的脑力思考也不一样——如果是前者的话,那我费力想了那么多不纯粹就是在浪费时间吗。”   只是存在百分之一的可能,就要拿出百分之百的警惕来对付——这种对手是最糟糕的类型。   “说的不错。”森鸥外赞许的点点头,惬意的一拍手,语调高昂的下了新的命令:“那这件事情就交给太宰君去处理吧!看看是前者还是后者,然后回来报告,就这样。”   太宰治一愣,他眨眨眼,没能反应过来。   “我?”   他呆呆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跟着皱起眉头来:“为什么啊,我又不是港口黑手党。”   “所以只是委托你帮忙而已,去不去随你高兴就是。”   森鸥外笑眯眯的答。   “啊,顺带一提,如果好巧不巧的是太宰君猜测的后者,那么接下来我可能要忙得要死,没空帮你调制可以帮助你安稳死亡的自杀药品了哦。”   “……”   太宰治沉着脸瞪他。   “别这么看我啊,”森鸥外随意地摆了摆手,“想想好的太宰君,如果是对方真的只是蠢蛋,那么也用不着你做什么,到时候港口黑手党自然会出手‘回收资金’;如果对方是做好了你所说的那些计划的可怕后者,那你一个小孩子也什么作用——就当去见见世面?”   ——见见世面?   这种话鬼才信呐。   少年孤身走在街道上,嘴角无意识地往下撇着。   “但是不否认也的确有点好奇就是……”少年喃喃自语,盯着手上的地图,绕过曲折偏僻的弯路小巷,最后在一家酒吧门口站定了脚步。   因为情报来源太少,现在最简单直观的方法,就是直接去问发出悬赏令的老板——反正悬赏令上放出来的钱很多,多到自己这种小孩子去问也不会很奇怪的程度。   这家店的老板野岛苍太听说大战后期被淘汰下来的士兵,和许多无处可去的家伙一样,兜兜转转一圈之后最后在横滨落脚做了黑中介,平日里大多是帮忙联系黑市的各类买卖,因为颇多旧识,在过去也有些声望的样子,小型组织的枪械弹药医护用品之类的也可以从他这里批量购买,是相当有本事的家伙。   横滨做这行的不少,有能耐开口直接喊价百亿而不被人怀疑的,也只有这一个。   少年推门而入,很明显和他想的一样的不在少数,只是这些人只是单纯眼热那百亿美金的悬赏,而他虽然一副小孩子模样,却也没有什么人多看他一眼。   酒吧老板站在吧台后面挨个解释着,礼仪性的微笑也有点快要维持不住了。   这一次的钱给得实在是太多了,之前连那群“羊”的小崽子也被勾着跑来了好几个询问情况,明明还都只是群孩子,可眼神中的扭曲贪欲不比这些大人差上太多。   当时看见羊的成员找上来的时候,这里的大多数人第一反应也都是“哇该说不愧是横滨吗连小孩子都是这种恐怖类型诶”。   少年在旁边听了一会老板万金油式的敷衍回答,大致就是非常抱歉对方是谁长什么样子我们也不清楚呢~哎呀呀总而言之是个眼睛看上去就非常值钱总体非常难打的对象,军方那位传说中的“战鬼”晓得嘛?就是那个水准的强者哦……哎呀毕竟悬赏百亿嘛一般人也值不了这个价钱吧?   少年安静地在旁边坐着听着他们的讨论,他身形瘦小又带着绷带,一副病弱苍白的可怜模样,旁人随意看上一眼也只以为他抢不上说话,从老板这儿得了不算情报的情报后,又急急忙忙地跑出去,去寻找那双传说中的魔眼了。   太宰治漠然听着,几乎可以肯定了,这一次的对手是后者。   ——先做的事是渲染气氛,无论魔眼是否是真实,这些人的疯狂和百亿赏金的诱惑也足以让最荒谬的谎言初步具备真实性。   借由这些最先上钩的一批见钱眼开的亡命之徒,翻搅起横滨底层的暗涌波涛。   这波动不明显,不致命,甚至很容易就会被忽略,正如蝴蝶振翅,无人知晓将来会在哪里引起毁灭一切的诅咒风暴——   ……如果是真的话,那可真是个可怕的家伙啊。   少年如此想着,嘴角却隐隐浮现出一抹奇异的浅笑。   稍微……有点感兴趣了。   他许是等得有些累了,左右瞧了瞧,嫌弃无比的掠过一群膀大腰圆粗糙无比的糙汉子,最后目光牢牢黏在靠近窗边的一桌旁边,几步走过去,一脸乖巧的看着屋内唯一的女客:“这位漂亮姐姐,能不能借我些钱请我喝点东西?”   这桌客人循声望来,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她只是笑笑,语气平静:“小孩子不能喝酒哦。”   “有什么关系。”   太宰治相当自来熟地扯开椅子坐了下来,声音又甜又乖:“反正姐姐也看不到,所以我喝什么都没关系啦。”   这位看上去相当温柔好说话的漂亮姐姐也就跟着笑笑,顺势回答道:“去和那边的老板说一声要一杯牛奶或是果汁,可以记在我的账上。”   太宰治诶了一声,有些撒娇地倾过身子,半真半假地抱怨着:“万一老板对不上名字怎么办啊。”   对方微微侧头,虽然眼上蒙着白绸却仍然能精准对上太宰治的位置,她扬起嘴角,语气温和不见恼意:“有人说过你套名字的方法很粗糙吗,小朋友?”   “我也是第一次这么尝试嘛,姐姐可是第一个——”少年人语气甜腻,“我叫做太宰,太宰治。现在你知道我叫什么啦……作为交换,姐姐是不是也应该告诉我的你的名字?”   对方歪了歪头,倒是很痛快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白鸿。”   太宰治眨了眨眼睛。   出乎意料,是个陌生的名字。   他带着这个名字去了吧台讨要鸡尾酒,老板居高临下睨他一眼,转身进了后厨端了杯热牛奶过来。   “她让你喝牛奶就喝牛奶。”   诶……   “老板喜欢那里的姐姐?”   那一瞬间野岛苍太看着他的表情活像是在看个正在现场连线地狱魔王的恐怖恶鬼。   “啊,老板不喜欢漂亮姐姐吗?”少年露出个调侃意味十足的微笑,野岛苍太垮着脸,嫌弃至极的挥了挥手:“……别问这种无聊的事情,去喝你的牛奶。”   太宰治眨着那双漂亮剔透的鸢色眼睛,没说什么乖乖捧住了牛奶,晃晃悠悠又走回了白鸿那桌,重新坐了下来。   明明距离那么远也会注意到她在说什么吗?   如果不是出于照顾的心态的话……   “姐姐,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捧着热牛奶杯的少年感受着指尖扩散的温度忍不住惬意的眯起眼睛,嗓音也变得愈发温顺。   “问吧。”   太宰治盯着她的脸,不曾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要悬赏的眼睛是姐姐的眼睛吗?”   ——少年没有任何迟疑的开口询问道。   这个人会是什么反应呢。   他睁大眼睛,一点烛火微光被眼眸深处的冷漠悉数吞噬。   是会惊讶,好奇,还是恼羞成怒?   都不是。   这个人嘴角轻扬,像是回答她面前酒杯里的内容物是什么一样从容又平静。   “是啊。”   ——因为对她来说,本质没有不同嘛?   习惯了翻手为云覆手雨的上位者,若是连这种程度的手段都要为之小心翼翼的话,那么她也不可能会坐在这里了吧。   既是王棋,也是棋手。   “诶——!!!”少年声音再难掩饰兴奋,没被绷带包裹起来的那只眼睛一瞬间亮得惊人:“那我可以看看嘛!姐姐的眼睛!”   白鸿微微一笑,仍然没有拒绝,却也没有立刻同意。   “有机会的话。”   她温声反问:“不过小朋友应该已经问到想问的东西了吧?为什么还不回去?”   “不要吧……”太宰治懒洋洋地拉长尾音,双手托腮,目光灼灼的看着白鸿。“我还想在这和漂亮姐姐多呆一会呢……回去之后只有没良心的落魄大叔等着我,超讨厌的。”   “喝完牛奶就快点回去。”   白鸿语气温温。   “留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吧?我也要快走了。”   “要说为什么的话——”   少年托腮浅笑,笑得格外甜蜜又动人。   “我说我对姐姐一见钟情,你信吗?”   “……”   白鸿侧头,似笑非笑。   “小朋友,杀意是对一见钟情的对象应该出现的感觉吗?”   少年人眼睛亮晶晶地,语气愈发甜腻起来。   “因为人家想和姐姐一起殉情呢~不可以吗?”   “不可以哦,姐姐我是死不了的。”   太宰治嘻嘻笑起来,清澈的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此刻他微微放软声线,连尾音也带着软绵的勾子:“试试嘛~活着多无聊啊~”   “唔。”   白鸿手指点了点下巴,忽然对太宰治道:“你稍等一下。”   他起身走到窗户旁边推开窗户,曲起手指敲了敲窗框。   “……外面那位等着联姻的小哥。”她的声音里忽然带了些愉快的调笑意味:“这儿有个邀请我殉情的,你们两位是先聊着还是先打着?”   她话音未落,一条包裹在黑色长裤之下的长腿就已经踩上窗框,屋内太宰治眨眨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瞧见个白发蓝眸的年轻人踩着窗户跳了进来——只是他个子实在太高,与其说是跳,不如说是长腿一跨就已经轻松落了地。   太宰治:“……”   这又是谁。   那人冷森森地盯着白鸿,声音阴郁:“我这才几天没盯着你你就又出幺蛾子?”   “哎呀,工作需要嘛~”   白鸿似笑非笑,坦坦荡荡一摊手,语气当真是无辜至极:“这种事情我有什么办法?”   “喂。”   那年轻人维持着一条腿搭在窗框上的姿势,目光已经杀向了太宰治。   “你多大?”   太宰治一愣,还是乖乖回答:“十四。”   年轻人眉峰一松,表情忽然变得格外愉快:“我十七。”他反手指了指一旁站着的白鸿,笑容格外嚣张恶劣:“——还有一年的时间我就能拽着这家伙跟我一起签婚姻届,换个人告白殉情吧你这个小矮子。”   太宰治目瞪口呆的看着那自称十七岁心理年龄目测不超过七岁的家伙得意洋洋扔下意味不明的挑衅后,干脆利落地直接从窗户翻身走人,临走前又顺便拽走了想好好走正门的白鸿,他在位置上呆坐了几秒,忽然抄起面前的牛奶杯一饮而尽。   ……矮个屁!   他今年才十四岁,还在发育期好吗! 第51章 新剧本   白鸿是被直接从窗户那里拦腰抱走的, 拦在腰间的手臂结实有力,下一秒整个人便被拎起来已经坐在了五条悟的胳膊上,她低下头, 肩头垂落的漆黑长发悠悠荡荡,有几缕落在五条悟的肩头便在年轻人宽阔肩膀上弯成一个柔软的弧度, 随着走动的动作,白鸿的长发轻轻掠过他白皙的耳廓, 白净的皮肤一点点被磨蹭成浅色的红。   她在五条悟的胳膊上坐得相当安稳,只是年轻人快步走出偏僻小巷附近后, 脚步渐渐变缓, 在大街上磨磨蹭蹭慢吞吞地走着,明显越走越慢。   “悟。”   白鸿拍了拍他的脑袋,语气温和:“你这么走我明天早上也回不去。”   她穿着一条素色的裙子搭配宽松舒适的棉麻外套,裙摆悠悠荡荡飘得人心口发痒, 露出的一截小腿皮肤白得晃眼, 足踝线条纤细盈盈可握, 因为是小孩子一样坐在人家的胳膊上, 那两条长腿规规矩矩的收着,倒没有跟着到处乱踹。   “先放我下来?”   白鸿好声好气打着商量,那语调平和, 与之前与酒吧里的小崽子对话时的口吻没什么区别。   五条悟立刻脸色一沉。   ……凭什么啊。   凭什么自己的得到的关注就这么少,不说比不上她养的小孩, 甚至现在还要和路边随便遇上的小不点相提并论。   自己推了任务翘了工作不顾一切从东京一路跑到横滨, 翻遍整座城市才在这角落里找到了本人。   不能勒得太紧, 不能追得太近, 不能展露过于急切的欲望, 却也不能就那么顺着被宠坏的性子一时意气用事的表达抵触之意。   她那么聪明又通透人心的人从来都不是真心相信那些无心之语, 她只是擅长利用这些而已——十多年前离开五条家自己随口一句不要回来她从未觉得那是五条少爷发自内心的决定,凭她的本事想要回来有的是法子……但那又如何呢?   事实就是十年无影无踪,险些就是死生不复相见。   ……你知不知道你都要把我折磨死了。   五条悟心想。   每每多察觉到喜欢你一点,你都要“杀”我一次。   五条家大少爷那么骄狂任性的性子也开始试着学习忍耐和理解,六眼窥视到了白鸿的信息,却没直接破门而入把人抢走,硬是在酒吧旁边等了半个多小时,结果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五条悟站得双脚发麻也没找到适合见面开口的开场白。   结果她呢?   大大方方敲敲窗户把自己叫出来,一点也没打算隐藏自己让两个人“自相残杀”的恶劣心思,与其说是随口一句不好笑的玩笑不如说是用玩笑口吻说出的真心话,如果五条悟当真和那个小子打起来她是真的能在旁边等着结果亦或者干脆趁机一走了之的。   五条悟磨磨后槽牙,对白鸿恨得咬牙切齿。   “你知道我在外面。”   我站了那么久,你还不哄我进屋坐会。   “我知道啊。”   白鸿顺手摸了摸手感极佳的头发,动作像是在抚摸自己孩子的头顶。   温柔,怜惜,只是没有她的爱。   与其说这是个会因为爱着谁去做什么的人,倒不如说这是个会为了去做什么而选择让自己爱着谁的人。   ——这就是白鸿。   五条悟越清楚,越明白,越不甘心。   凭什么只有我在喜欢你啊。   他当然知道对这个人的不甘心就是一切错误的开始,从不甘变成好奇,又从好奇变成了执念,这个人是从五岁那年执着到了现在的漫长初恋——其实这段感情早该有一个默认的结果,只是漫长的十年时间里,她没给,他不听。   少年人的感情炽烈又纯粹,总是带着不顾一切企图撕碎一切的凶狠,细水长流的相处模式不足以满足澎湃又热烈的内心,非要将感情过程中所有的内容变得坚硬又锋利,本该甜蜜青涩的初恋也一定要折腾出山无棱江水为竭才敢与君绝的狠戾决绝,恨不得把自己的爱情变成天下独一无二的旷世绝恋。   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两个主角身份倒是符合了戏剧冲突的最高配置要求,一个是军方年轻有为前途光明的少将,一个是咒术界高高在上的御三家家主,基本上这个配置市面上各种虐恋情深的剧本随意排列组合皆可完美带入,随便哪种都能达到五条悟想要的效果,只是故事另外一个主角完全没有配合的打算,五条悟痛定思痛,终于决定换了攻略方式,改变接下来的策略。   不玩虐恋情深路线,试试别的本子也是可以的。   他从白鸿嘴里死缠烂打套出来如今的住处位置,又一路维持着这个让她坐在自己胳膊上的姿势回去,白鸿神色坦荡不以为意,只在进门那一刻和五条悟提醒了一下身高问题这么进根本进不去,五条悟这才不情不愿松了手,让白鸿得以重新双脚落地。   已经是凌晨的时间,伏黑惠再怎么坚持也抗不过三四岁小孩本能的生物钟,前几天还在固执地要在客厅灯姑姑回家,只是小孩坚持几天之后,确定自己可以在第二天早上看见白鸿便也不再如同最初的那么坚持,今天虽然也等了好久,但是十点钟左右就被哄上楼睡觉去了。   白鸿轻手轻脚回家,开门那一刻小孩许是睡得沉了也没听见楼下动静,倒是让她稍稍松了口气。   屋子里照顾孩子的异能特务科成员见她回来了也跟着纷纷起身行礼,他们神情恭敬还有些隐藏的激动忐忑,目光抬起的一瞬便下意识流连在站在白鸿身后的五条悟身上,略有些迟疑,纷纷将注意力转回了上司的脸上。   “不用在意他,是我个人私事。”白鸿轻声道,“倒是诸位今天坚持到现在实在是辛苦了,请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等不过是尽到应尽职责而已,天色不早了,我们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几人谦逊回应着,随即安静离去。   随着最后一人离开、五条悟极为自然转身关门落锁的声音响起又落下后,屋内又短暂恢复了沉默的寂静。   “……”   五条悟想,现在要怎么办,本子里没讲过。   十七岁的年轻人凭着一腔热血跟着白鸿回了家,成长过程被无限放纵后略显扭曲的肮脏dk在白鸿缺席十年里补习的东西乱七八糟,在反射性关门落锁之前,这小子满脑子都是久别重逢的各类本子剧情——自诩纯爱本质所以本子内容也都是纯爱刊无论谁来问都相当理直气壮完全问心无愧;结果现在屋子里最后的声音消失后,五条悟盯着门锁,忽然就没有了转身回去看着白鸿的勇气。   成熟稳重的年长系大姐姐带着纯情男子高中生回家……如果加上楼上睡着的小孩也许还能发展处一点其他支线剧情,但是无论哪一种剧情发展都是怎么看怎么微妙,虽然说他也不是没看过类似剧情更是一点也不介意婚前就有这种刺激进展,但是现在就开始的话会不会早了点?   ……没、没有准备啊啊啊啊啊啊!!!   便利店呢,便利店在那里——!?   现在去买东西还来得及吗!?   身高一米八几的巨型DK死死瞪着门锁,内心深处的灵魂小人早已扭曲成名画呐喊,频频发出和此刻表面凶悍冷脸截然不同的羞涩哀嚎。   现在出去买的话总感觉会错过什么的感觉非常不爽……不不不稍等一下,说不定鸿的家里也会有?   ……等等,如果家里有这种东西不就是有相关准备吗,有的话那不是更不爽?   白鸿在玄关等了半天没等到五条悟跟上来,感觉相当莫名其妙,她顺便抬起手杖戳了戳在门口僵硬成一坨雕像的五条悟的后腰,耐着性子反问:“你准备在那里睡觉吗?”   听到某个关键词的五条悟打了个机灵,飞速换了柔软的拖鞋脚步哒哒跟在了白鸿的后面,垂眉敛目乖得像是个小孩,目光游移时忍不住她飘荡在身后微微摇动的发尾,只觉那点弧度勾得人心口发痒,五条悟忍不住就回忆起路上她头发蹭过自己耳廓时的触感,下意识伸手挠了挠还在发烫的通红耳廓。   白鸿的住处是宽敞的别墅,一楼是常规的客厅厨房书房会客室和洗手间,伏黑惠住在二楼平日里听不到什么不该听的声音,五条悟跟着白鸿上了二楼,脑内剧情已经掠过前置剧本讲解一路飘向后期剧情姿势,白鸿随手开了一间客室的门,“你住这可以吧?”   “嗯……嗯?”   五条悟脸上被顺毛大猫一样惬意的表情还未散去,就被白鸿的疑问卡在了嗓子里。   他看了一眼屋子里冷冷清清毫无人气一看就从来没人住过的样子,又看了看神情淡定的白鸿,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是个睡客房的待遇:“你要让我住在这儿?”   都已经是求婚的关系了就让他住客房吗!?   “不清楚五条家现在把你养成了什么样子,”白鸿坦然回答:“所以屋内的准备都是市场上的最优选,这么晚了让你回去也不现实,在这儿住下吧。”   大型的猫咪又黏糊糊挂在了白鸿的身上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五条悟撇撇嘴勉强接受了这一发展;没有爱情起步的话只是客气的怜爱也可以,她未卜先知猜到了五条悟的执着不会那么简单,提早准备客房被褥洗漱用品甚至是定制睡衣,妥帖的完美程度简直就像个bug。   五条悟挂在白鸿身上,从白鸿不曾掩饰的偏爱和重视营造的氛围里久违感受到了一点所谓“家”的温暖。   “我饿了。”   大型挂件再一次得寸进尺,白鸿语气平静,拖着背上挂件进了屋,亲自帮大少爷从柜子里拿出床褥铺在床上。   “楼下厨房应该还有压缩饼干,葱香味的,味道还可以。”   “你就吃那玩意?”   五条悟觉得不可思议。他在五条家亲自喂着的白鸿一向是吃好的穿好的待遇比家主也没区别,结果出去溜达一圈就是个啃压缩饼干续命的待遇?   白鸿言简意赅地答:“速度快。”   事实证明白鸿再怎么拒绝工作本质仍然是个结果重于一切的工作狂魔,功能饮料和压缩饼干足以满足日常所需,如有必要也可以生灌葡萄糖,虽然为了马上准备上幼儿园的小侄子学会了如何制作轻松熊便当,但是本人并没有打算在一日三餐上浪费多余时间的打算。   打定主意要在这期间好好纠正一下白鸿的日常饮食习惯、最起码也要调整回五条家的生活待遇的五条悟不再在吃什么上做纠缠,反正他也不过就是随口提出要求并不是真的有多饿,更多是对厨房里白鸿穿着围裙忙碌画面的微妙向往;他眼巴巴地盯着白鸿,以一种正常人完全无法理解的坦荡开口邀请,拍了拍床铺另外一侧的位置:“你要和我一起睡吗?”   白鸿:“……”   脑内只有工作的成年人隔着眼上白绸轻松看透满脑子只有肮脏废料的DK,拍了拍他的脑袋,语气慈悲的嘱咐道:“该睡觉了,未成年。”   五条悟眯起眼睛,三两下扯下外套和衬衫,坦然露出肌肉纹理相当漂亮的完美上身,腹肌胸肌一应俱全,线条完美得像是艺术品,十七岁的年轻DK拥有寻常二十七岁的成年人也敌不过的漂亮身体,五条悟捉着白鸿的手强迫她倾身靠近自己,语气低哑吐息灼热:“……你自己摸摸看,看看我是不是未成年?”   白鸿的脸上写着一句话。   ——我很忙,没有这方面的欲望。   她反手翻起被褥把自己脱了一多半的五条悟迅速裹成了一条,最后体贴的在长条大猫身上拍了拍,刚刚准备起身离开就听见五条悟忽然声音里带上了纯情少女一样初次面对恋情告白般的羞涩,只是配合他的身高体型和一贯行事作风这声音实在是显得过于恐怖:   “哎呀……”   白发DK从被褥里伸出两只手扒拉开一点裹在下巴上热得上不来气的软被,脸上露出少女怀春一样羞涩的表情,他舔舔嘴唇,盯着白鸿的时候满眼都是狩猎者一般的跃跃欲试。   “第一次原来是埃及艳后和凯撒大帝的剧本吗?蛮刺激的诶~”   “……”   白鸿沉默一瞬,反手抄起一旁椅子上的抱枕熟练无比的狠狠压在了五条悟的脸上。 第52章 破执   伏黑惠, 四岁,距离第一次脱离长辈管束独自参与社交学习活动——也就是上幼儿园——还有一周左右的时间,提前做好各种心理准备, 和每一个忧心忡忡过来询问会不会害怕上幼儿园的温柔长辈认真表示没问题,没关系,自己绝对不会给姑姑丢脸。   只是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伏黑惠小朋友人生不得不面临的第一次大危机, 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自己的姑姑。   作为人类社会的一名幼崽,伏黑惠小朋友在经过这段时间异能特务科各位前辈的悉心教导后, 自认为成熟程度已经远超了他的亲爹, 可以开始照顾他姑姑了。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天生自闭阴郁的性子, 换了个更加宽松的氛围后,逐渐也开始摆脱了刚刚离开禅院家时的压抑阴影开始表现出孩子应有的活泼好动, 紧接着在不靠谱的人渣老爹离开后伏黑惠也终于拥有了一个正常人类幼崽应有的自由环境,得以愉快地成长着。   可以说,白鸿养了伏黑惠这么久,一直到了现在才终于看到自家侄子应该是个什么性格——两人相处模式甚至一度产生了调转,伏黑惠正是喜欢尝试各类新鲜事物的好奇年纪, 虽然是会听大人说话的好孩子,但是当小孩捧着葡萄糖的空袋子跑去询问特务科的哥哥姐姐们这是什么的时候, 自然避免不了被痛心疾首的大人们灌输了一堆要帮忙照顾姑姑的想法。   少将大人很强,很好看, 很靠谱, 作为上司是完美的, 作为长辈是温和的, 作为监护人是别人家的,但是轮到自己就只是凑合活的状态。   于是小朋友明白了,家里的两个大人无论表现出来情况如何,本质其实都是不靠谱的——   因为特务科前辈们的夸大其词,伏黑惠一度以为白鸿姑姑是个脱离了速食军用食品和功能饮料就不知道现代社会还可以吃什么的生存废物,结果发现她只是在保持自己存活状态并不在意生活质量,本质是个十项全能只是完全懒得去做;重视效率已经达到了病态程度的白鸿会选择生灌葡萄糖纯粹是因为那个够快而已。   ……所以,大概,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伏黑惠吃了姑姑亲手制作的一个星期没重样的美味便当后,狐疑地想着。   ——要知道这些还是她眼睛不方便的情况下做出来的。   然后小朋友开始放心继续安心学习。   再然后他就发现,自己放心太早了。   ——本来这应该是个平平无奇的温馨早晨,和过往没什么区别的打招呼,只需要等待伏黑惠小朋友自己穿好衣服洗漱完毕下楼后,就可以享用一如既往热气腾腾的早餐,然后在和书房工作的姑姑讨要一个拥抱和额头的亲吻,接下来小朋友就可以其他特务科的哥哥姐姐的陪伴下开启今天一天的学习任务。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家里会出现这种家伙?!   小孩盯着打着哈欠从楼梯上走下来的睡眼惺忪的“陌生人”,面无表情地拽了拽难得在厨房忙碌还没离开的白鸿衣袖。   “姑姑,这是谁?”   “嗯?”白鸿歪了歪头,另一侧肩头忽然猛地一沉,五条悟的脑袋砸在她的肩膀上,顺便迷迷糊糊地念叨了一声早安,她和自己侄子指了指自己肩头趴着昏昏欲睡的五条悟:“你说这个?”   “……”   伏黑惠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   白鸿把黄油在平底锅里一点点化开,就着厨房内散开的黄油特有奶香味回答:“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一年之后你姑姑的联姻对象。”   “……!?”   伏黑惠小朋友瞳孔地震。   速度好快!   明明上次见面还是一副不熟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啊!”他一指五条悟,一脸不可思议:“这种看上去比人渣老爹还要不靠谱的家伙哪里好了!”   五条悟从白鸿肩膀上抬起头啧了一声:“我刚刚好像和一个让人非常不爽的家伙相提并论了一下……”   “不要打扰小孩子讲话,”白鸿随手把热好的牛奶塞进身后五条悟的手里:“去那边坐着等着吃饭。”   五条悟哦了一声,晃晃悠悠地走向餐桌,一米八几的个头险些磕到门框,龇牙咧嘴揉着额头弯腰离开,坐下的时候还在打着哈欠。   伏黑惠一路盯着另外一个不靠谱的未成年,忧心忡忡地回望着自己的姑姑:“那种家伙一看就不值得姑姑托付终身啊!就算是假的临时性的,姑姑也要多考虑一下将来的发展啊——”   虽然直觉骗财骗色的大概率是自己姑姑而那边坐着的很可能是受害者……但是万一呢!   “诶?小惠的关注点竟然是这里吗?”白鸿看上去比伏黑惠还要惊讶:“明明上次小惠还在哭着要姑姑抱来着?时间也没差多久吧……你这孩子成长速度未免也太可怕了……原来我家小惠是天才吗?”   伏黑惠小脸顿时一红,结结巴巴回道:“现在不是说我的时候吧?姑姑真的没问题吗?真的不是被这家伙强行威胁着要结婚然后才妥协了吗?”   “惠……”白鸿叹口气:“特务科那些家伙究竟都教了你什么啊……”   一般的知识常识也就算了,排除掉早熟的成分,为什么一个四岁的小孩子会往那方面猜测啊。   伏黑惠眨眨眼睛,回答了姑姑的疑问:“博弈论模型简要内容解析?”   白鸿:“……”   最近在教育小孩的方向上稍微偷了懒的少将大人心平气和地问道:“最近是谁负责给你上课?”   伏黑惠乖乖回答:“最近是叫做坂口安吾的哥哥过来帮我讲课的。”   很好,这位叫做坂口安吾的小先生等一下去给我加班。   ——就算她没怎么接触过正常孩子不知道普通小孩子是什么情况,但是一般四岁小孩子的学习内容会是这种东西吗?   白鸿顺手把煎锅的黄油吐司翻了个面,若有所思。   啊,等一会家教课的老师过来还是先提醒一下好了了,夹带私货过于明显而且不要随随便便给人家的侄子灌输成年人的沉重思想,小孩子的任务不就是玩耍为主吗?   她把最后一份吐司放在盘子里,关火转身离开了厨房。   “好慢哦。”   餐桌上瘫着的一长条嘀咕着,在伏黑惠不满的注视中接过了自己的那一份。   “我开动了。”   老实说,这仍然是一顿味道完美的早餐——热牛奶用蜂蜜调味,吐司火候恰到好处,煎蛋软嫩溏心醇厚,五条悟坐在餐桌旁边,半杯甜牛奶和一份烤吐司下肚,腹内渐渐扩散至全身的惬意充实的温暖渐渐唤醒还有些昏沉的神经。他眨了眨眼眸色渐渐清明,终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刚刚白鸿说了什么。   “……你刚刚是不是答应了?”   他难得露出呆愣表情,看着正慢条斯理抿着黑咖啡的白鸿。   白鸿答得相当自然:“你说联姻吗?啊,答应了。”   ……   忽然之间得以心想事成的感觉出乎意料地并不是愉快,五条悟盯着白鸿淡定过头的表情,忍不住跟着皱皱眉。   年轻人侧过身子,满眼不甘:“我说的是结婚。”   白鸿回答:“没区别,那是联姻里面的一项。”   ……   五条悟有点恍惚的眨了眨眼。   他期待的不是这个反应。   亦或者说,他期待的【白鸿】,不会是这个反应。   他看着她,眼前的女性身形修长骨架轮廓轻巧纤细,五条悟试图与幼年轮廓重叠寻找相似剪影,却也因为早已模糊不清的记忆而被迫终止这一徒劳无功的行为。   声音、外表、气质、行事作风,言语习惯。   这个人映在自己眼中的模样,忽然开始变得陌生了。   ——好像淡了。   五条悟茫然的想着。   童年时代扭曲挣扎残留下来的回忆碎片,忽然就在这一瞬间淡了许多。   单向的偏执忽然得到了回应的温度,但是对面传来的气息却并不是自己期待的那一个,于是开始自我怀疑之前的感情。   肋骨下方的脏器习惯性跳动的频率似乎有一个瞬间被停止住,再次跳动之后过往一切都被揉捻成泥,隔着一层朦胧模糊的界线,得以清晰明辨的只有眼前一切,唯一鲜明地便只有昭示断层的那一瞬间神经性的疼痛。   似乎,在她说了这句话后,突然就不是那么喜欢她了。   ……人的感情原来是这么易变的东西吗?   ——像是长大后突然得到了小时候梦寐以求的东西,虽然仍然会为此心生欢喜却多少会觉得哪里不对劲……说到底,心境早已变得天差地别,也许真正执念的也许早就不是某个人,而是当时那份始终不曾被安抚的意难平。   她当年如果留下会怎样。   她当年如果没有离开自己会怎么样。   ……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咒术几乎可通天入地,唯独不可改写历史。   六眼一生顺遂,遭受到的挫折如今回忆起来却也不过是最简单不过的一次分离而已——他一生之中经历的分离那么多,只是她留给自己的记忆过于深刻,以至于险些执念成魔罢了。   五条悟神经质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那里空空荡荡不存一物,肌肤白皙细腻,在无限术式的保护之下那里留不住半寸疤痕,他盯着白鸿,自觉看开之后,再次回顾过去的所作所为便觉得相当荒唐可笑,配合这个人淡然过头的表情,五条悟忽然又觉得自己的后槽牙隐隐发痒。   ——说到底,我真的有这么喜欢她吗?   自我怀疑之后,随即浮起的便是褪去始终徘徊心口幼稚欢喜后的冷漠不满。   ……什么啊,这个态度。   还当真以为我非你不可吗?   五条悟把最后一块吐司塞进嘴里,忽然又起了恶作剧的心思:“……那如果现在变成我后悔了呢?”   “也可以,”白鸿语气仍然平静,不辨喜怒。“‘联姻’这个词,说到底是通过姻亲缔结联盟关系,如果悟不打算通过婚姻的手段只是单纯地想要做盟友,我也没有问题。”   “……”   五条悟撇了撇嘴。   “我吃饱了。”   男孩子在青春叛逆期的喜怒无常此刻倒是被他展现的淋漓尽致,五条悟随手一推面前空盘向后一仰,整个人的重心便跟着向后坠下,椅子翘起前腿在一个危险的三角状态下被五条悟晃得一摇一摇,比起之前的乖巧粘人,这个人忽然又变得疏离又自我,相当不好靠近。   还在乖乖喝牛奶的伏黑惠有点不高兴地瞧了他一眼,立刻被姑姑点了点脑袋。   “惠,别看别人,把自己的牛奶喝完。”   然后白鸿又对着五条悟开口:“吃饱了就收拾一下,我送你回高专。”   五条悟没了之前的粘人,忽然又变得毫不客气:“把我当小孩子嘛?我自己可以回去。”   “横滨情况特殊,而且你们咒术高专应该也有不能在普通人面前使用咒术的规矩不是嘛?”   五条悟凉凉盯着她,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哦了一声。   小孩看不懂这两个人奇怪的发展,饭桌之上气氛微妙的僵滞着,此时门铃响起,伏黑惠跳下椅子跑去开门,门口站着消瘦苍白身着制服的陌生年轻人,他有着柔软的黑色短发和略显秀丽的温柔眉眼,脸颊旁侧柔软的弧度像是之前图画卡片上看过的可爱的黑色垂耳兔。   年轻人对着伏黑惠露出一个温和的浅笑,低声问道:“我是今天负责照顾您的临时‘家教’,请问少将大人在家吗?”   “——我在。惠,让他进来吧。”   年轻沉稳的女性声线自客厅的方向传来,屋子里弥漫着温暖甜柔的食物香气,年轻人脚步轻快地换了鞋子走了进来,对着白鸿微微鞠躬。   “打扰了。”   这外形略显病弱的苍白年轻人微微笑着,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今天原本的坂口安吾君有些其他的工作安排,所以临时换了我过来,我想您应该不介意吧?——啊对了,忘了做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费奥多尔——”   对方目光轻轻掠过屋内,扫过百无聊赖坐在那眉眼之间已经隐隐透出不耐烦意味的五条悟,以及神情平静没有任何变化的白鸿,唇角笑意渐深。   “全名是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不过如果是您的话,我希望可以叫得亲切一点,所以您直接称呼我为陀思就好了。” 第53章 新的合作   “好长的名字……是俄罗斯人?”   陀思温顺回答:“是的大人, 我不是本国人。”   ——没有听过的声音。   白鸿沉思片刻,将头歪向五条悟:“悟能等我一会吗?”   对方耸耸肩,此时的五条悟已经趴到了一边的沙发上拿着手机和高专那边的同学聊天, 头也不抬地回答:“我没关系啊, 你随意。”   “那么陀思——”白鸿从善如流的跟着对方的要求换了更加简单的称呼, “我这里还有事情, 你可以现在书房等我。”   她起身将早餐的碗碟叠放起来, 面色苍白的年轻男人见状一怔,匆匆上前几步接手了白鸿的工作:“请让我来吧。”   白鸿也没再继续谦让,语气温和:“那就麻烦了。”   瘫在沙发上的五条悟自墨镜后一抬眉,忽然长腿一跨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不容分说挤进两人之间空盘杯盏, 只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根本不知道怎么弄这些东西,不消一会, 白鸿就听见叮叮当当的瓷器破碎声在厨房洗碗池处响起,她耐心等了一会后续,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悟,你会洗碗吗?”   “……闭嘴!”   厨房那边响起年轻人恼羞成怒的声音。   “哎呀……”陀思微微皱眉,以旁人听不清楚的音调自言自语着:“这可不好, 难道不是在给少将小姐添麻烦吗?”   白鸿眉毛轻抬, 跟着微微侧头。   只是她还没开口问,厨房那边的罪魁祸首探出一颗脑袋打量着这边, 六眼隔着墨镜目光意味不明, 五条悟盯着白鸿, 好一会才干巴巴的开口道:“你不是要去聊事情?”   白鸿语气充满了狐疑:“……你能处理?”   五条悟忽然恼羞成怒:“你以为我是谁, 我可是最强!”   “大人。”陀思忽然开口叫回了白鸿的注意力, 他垂眼看着白鸿的侧脸, 语气温柔极了:“既然已经说了不用管就不用太担心了,他也不是小孩子,总不能这么大了还让您操心。”   “快去快去。”五条悟伸出一只手凌空甩了甩:“等你聊完出来就完事了。”   目送白鸿和那名身着制服的陌生人去了书房,五条悟这才松了口不知何时提起来的紧张气,回头盯着砸得没一个完整形态的碗碟。   ……他不就是下手重了点???   五条悟站在洗碗池旁边死死瞪着眼前狼藉画面,终于忍不住磨着后槽牙举起手机,查了一下现在同学的定位,飞速给夏油杰打了个电话:“你是不是在出任务?顺便过来横滨一趟然后帮我买一套——不,三套厨具过来,要最好的。”   电话对面响起夏油杰气急败坏的声音:“大少爷,你一句话不说失踪好几天你以为是谁在帮你出高专这边的任务?!何况东京和横滨的距离你是从哪里得出来这是属于‘顺便’的范畴的!?”   五条悟眉毛也没动一下:“就这样,我挂了。”   “等——!?喂!五条悟!!!”   五条家的年轻家主冷酷无情地挂了电话,理直气壮一回头,立刻对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站在那儿的伏黑惠小朋友。   两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台子很高我够不到。”小孩叹了口气,以一种“你真的没有问题”的眼神看着比自己姑姑还要高的未成年人。“如果不会收拾的话放着就好,等一会应该会有人过来帮忙收拾房间……大哥哥还要站在那儿的话,那就看看旁边有没有什么溅出来的碎片之类的,姑姑眼睛不好,找东西习惯用摸的,不小心的话还是容易受伤的。”   五条悟:“……”   “哦。”   十七岁的一米八未成年DK悻悻在四岁的伏黑惠小朋友的指挥下,扯了一旁的一次性洗碗巾开始耐着性子擦起了洗手台,用六眼检查是否还有碎瓷片的残渣。   ***   书房内的白鸿并不知道外面是一个如何画面诡异又微妙和谐的情景,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新来的年轻人聊着天。她穿着宽松舒适的居家服,一点也看不出所谓的少将身份。   “我没听过你的声音。”   白鸿笑问:“之前特务科那边都会定期安排固定人员过来,是新来的?”   年轻的男人站在距离白鸿三步之外的的距离,他低下头,有点局促的拽了拽自己的衣服,露出一个十足腼腆的微笑:“我是不久之前才穿上这身制服的……因为过于仰慕您,所以才会想办法换了班过来。”   他的声音听上去倒是个十足十的小新人。   “原来的那位安吾君呢?”   陀思温声回答道:“前辈有别的工作,大人;不出意外的话,您这边照顾孩子和料理您日常生活方面,都会由我来负责。”   “啊,这样。”   白鸿若有所思。   “在这里就不要叫大人了,随便换个什么称呼吧,我家的孩子暂时还不想让他接触到大人的肮脏世界呢。”   “哎呀,我倒是想对您直呼其名,但是这样的话进度就算对我来说也可能稍微快了点呢。”   白鸿摆摆手:“没关系,范围仅限于横滨的话我无所谓的,又不是需要靠着个称呼才能感觉到存在感。”   俄罗斯人略一沉吟,“那就……鸿?”   白鸿意味复杂的啧了一声:“……直接叫名字?你这家伙是个相当擅长得寸进尺的类型啊。”   “我是俄罗斯人,不是日本人呢。”陀思妥耶夫斯基笑眯眯的一摊手:“直率不是坏事情。”   白鸿没在称呼上做更多纠缠,随口转移话题:“说起来啊,陀思……之前换人的时候,他们可是会和我说的哦?”   “哎呀是这样吗?”陀思一脸惊讶的表情:“但是我记得您从一个月之前就没怎么注意过人员调换的情况了?因为在忙着调查横滨的其他事情,一直由您抚养的那孩子的功课也有一阵子没注意了吧。”   “诶——”白鸿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是陀思对我很了解嘛。”   “这当然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也跟着扬起笑容,他的目光流连在白鸿的眼睛上,语气温柔至极:“我可是很认真的想要做好这项工作呢……不过这种程度的了解而已,甚至算不上是事前的努力。”   这是个很聪明的男人,从打见面到现在对自己都不曾说谎,但某一个角度上,他却也不曾坦然明说事实。   以初次见面来说,这声音实在是温柔过头了。   亲昵,热烈,这位看着自己的时候,字里行间都流露出欢喜无限的愉悦感。   如说这声音是属于某个沉浸在热烈甜蜜的幸福恋情之中的男人也不会有人怀疑;白鸿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她不曾怀疑过自己的容貌水准和魅力水平,未曾见面就已经生出狂热崇拜之情的属下她也曾经见过,但是两者的声音是有区别的。   ——那样的人,不会用这种声音来和自己说话。   男人开口的一瞬之间,被【什么东西】窥视着的感觉突然就变得过于明显了。   我放松到了这个地步吗?   白鸿沉思片刻,跟着反省了一下自己最近的工作状态。   好吧,不可否认的确存在偷懒情况,只是这一点细微变化而已也被注意到了吗?   ……但是我现在是个瞎子诶!   她有点不可思议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陀思,”白鸿忧心忡忡的开口,语气很是忧郁:“现在已经到了瞎子都不可以偷懒的时代了吗?”   陀思一愣,随即失笑:“就算您这么问我——”   他没问为什么白鸿会突然有此一句,和聪明人聊天的好处之一就是不需要点破所有的窗户纸,再自然不过地跟着笑着随口问道:“倒是您,真的已经彻底瞎掉了吗?”   白鸿抚摸眼睛的手指微微一顿。   “瞎掉了呀。”   陀思徐徐伸手,似乎是想要触碰她的眼睛。   “但是还能用。”白鸿忽然开口,“强制关闭的话,也可以恢复正常视力。”   “所以之前发布百亿悬赏的那双魔眼,该不会真的是用的您的眼睛吧?”   “是我的眼睛啊。”   她抬手抓住白绸,扬起嘴角:“怎么,陀思要看看吗?”   俄罗斯人瞧着她的神色,也跟着一起笑:“这么大方?”   “有什么关系嘛,毕竟是远道而来的客人,”白鸿慢条斯理扯下眼上白绸,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   “——阁下费了这么大功夫来找我,不就是为了看看这双眼睛?”   唔。   年轻的男人手指轻点下颌,歪头打量着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比我想象的普通呢。”   白鸿答得相当理直气壮:“说要给你看也没说要给你看真的,客人。”   “异能力?还是咒术?”   “你不是都调查过我了?我没有异能也没有咒术的天赋,是幻术啦。”   陀思歪了歪头。   无形之中肯定了她的某个猜测:“被发现了吗,我可不记得我有露出破绽啊。”   “陀思是个聪明人呢,只说了一半的真相就是最真实的谎言,但是你的做法最大的问题就是太聪明了。”   白鸿一声叹息:“我很清楚我的属下里面没有像陀思这么聪明的好孩子。”   “都说了是为了你特意来的啊,也可能是新入队的哦。”   “这种程度的敏感度还是有的,目前进到这个房子里面的只有中层以上……不过被你换了制服的那一位没关系吧?别随便祸害人家本来就不多的部下可以吗。”   “只是调换了一下工作内容,特务科的那位安吾君现在在北海道出差呢。”   “不过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吗……”陀思露出相当感同身受的遗憾表情,“鸿也很不容易呢……部下愚蠢,孩子太小,目前预定的未婚夫又是个麻烦的未成年……同时兼顾的话就算是你也很麻烦啊。”   “既然这样的话——”   男人忽然一拍手,语气欢快无比。   “鸿要不要过来我这边?”   正将白绸缠回眼睛上的白鸿跟着一呆。   “哈?”   “因为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的利益一致呢,不如合作啊。”   陀思笑吟吟的说。   “至于鸿想要肃清咒术界也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情,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忙哦?……联姻的话也没什么必要了,反正你看中的也不过就是御三家的地位而已,那种东西说真的,鸿真的很在意吗?”   “如果要合作的话,我可要比那边不听话也不可爱的男子高中生好用多了,各种意义上。”   陀思妥耶夫斯基笑得格外意味深长。   “——为你做这件事我可是心甘情愿的,完全不打算不讨要任何的报酬,多划算啊。”   他伸出手,隔空点了点白鸿的眼睛。   “就当是欢迎你加入我们的贺礼。”   白鸿轻笑一声:“我可还没打算同意呢?而且男子高中生也不错啊,年下成长系有意思的地方就是能够调整成长的方向呢,和陀思这种已经成型的成年人不一样。”   陀思答得相当流畅:“我也可以让你调|教啊。”   “敬谢不敏。”   “哎呀,是嘛?”   陀思眨眨眼睛:“可是鸿的哥哥已经同意了哦?”   白鸿反应了一会。   ……这句话,似曾相识。   这个场景,也似曾相识。   ……她十年前是不是经历过类似的情景来着???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鸿的哥哥……也就是伏黑甚尔君当时和我们说的大致意思是,‘只要我那个脑子不正常的妹妹不和咒术界扯上关系,接下来随便你们怎么折腾她,反正我家的小疯子脑子好用实力也足够,就算瞎了在你们手底下保护我家不成器的小崽子也绰绰有余,既然死不了的话那么底线也几近于无——’……不得不说你哥哥真的是相当讨厌出身的咒术界呢,只是稍稍聊了几句就告诉我很多很有意思的情报了哦。”   白鸿心平气和地反问:“和甚尔谈生意,你们花钱了吗?”   陀思笑眯眯的摇头:“没有,如果我能把你拉过来让你对咒术界失去兴趣就算我赢,不成功的话你哥哥就过来把我们全部杀光——怎么样,是不是很划算的买卖?” 第54章 求婚   “你好呀, 伏黑先生。”   “虽然我的最终目的更多的是你的妹妹,但是我想你会比她更加乐意和我结盟。”   ——数日之前,苍白病弱的俄罗斯人找到了在横滨游荡狩猎的术师杀手。   陀思仰头看着, 那黑发的男人曲腿坐在高处, 飞鸟自始至终未曾收入武器库而是挂在腰间,因为特级咒具破坏了天与咒缚的零咒力状态, 这段时日里的伏黑甚尔始终未曾出现在白鸿能够察觉到的范围内。   习惯了咒术界通过咒力残秽寻找人的方式、藏匿气息躲避人群的伏黑甚尔偶尔也会犯习惯性的常识错误——这世界上那么多人,找人的方式并不仅仅只是靠咒力残秽的。   看吧, 这不就被老鼠找到了吗?   伏黑甚尔垂下眼皮,心不在焉地听着下方的男人仰头对自己说着什么。   “在某个方面,我们利益一致——毁灭咒术师和消除所有异能者的这方面,我们是一样的……只不过现在就是你我需要多杀些人而已, 没什么区别,你说是吗?”   “好啊。”   男人痛快地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如果你们能杀光咒术界或者是让她失去兴趣我就加入你们, 相反, 如果你们反而让那她生气的话, 我还是会杀光你们的——毕竟为了一群‘老鼠’惹她不高兴还是不值当的,这逻辑你们明白吗?”   “不担心我会对你妹妹下杀手吗, 兄长大人?”   “有什么关系。”   伏黑甚尔轻描淡写地回答着。   “她对我的关注可不仅仅是妹妹对哥哥的,这天底下如果有谁想让我如果是要驯服的话那就做好拔掉牙齿切掉爪子的准备, 最起码的前置工作不是嘛?随便你怎么折腾,反正我家的小疯子又死不了。”   憎恨与喜爱。   愤怒与满足。   贪欲与杀念。   ……人类原来是这么复杂的生物吗?   ——显而易见, 这是只有兄妹两人能够理解的危险游戏。   死亡、疼痛、毁灭, 厮杀。   以白鸿双目失明的“惩罚”作为游戏的开始,以某一方的彻底驯服为最后的终局, 这对以兄妹血缘缔结羁绊的凶兽有着奇特的默契——直至此刻, 伏黑甚尔终于也开始了自己的愉快反击。   与爱毫无关联的游戏。   在这场只有两个人能理解的游戏里, 自己是在被利用着的状态,陀思妥耶夫斯基当然清楚。   这男人不太介意自己在别人眼里是道具还是什么,魔人的行事作风一向是只看结果而不太在意过程如何,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筹码,以身入局游走在生死边缘也无所谓。   单纯这方面来讲,他倒是觉得自己与传说中的战鬼契合度蛮高的。   无论是做事风格,还是对待无趣下属的头疼程度……   所以呢。   陀思妥耶夫斯基被按着坐在椅子上,盯着电脑上传来的音频文件发呆。   因为白鸿的眼睛问题,所以目前所有的工作文件都是经过筛选之后的,那边口头描述或者用音频传递文件内容,然后白鸿这边立刻给出相应的计划方案以及各类安排,这种工作模式对于大脑来说是不小的负担,陀思虽然聪明绝顶,但是毕竟还是个五感健全的正常人,多多少少难以接受。   “……这什么意思?”   “对与陀思之前评价属下的那些话,本人深感赞同。”   白鸿的手臂撑在桌子上,对着陀思露出一个很好看的微笑。   “但是既然你说要联手,啊,理论上不是不可以,但是考量盟友水准这不是最起码的事情吗?”   她拍了拍桌子,又摸摸陀思的头顶,一脸真诚。   “所以,工作吧。”   “你都不怕我偷走你们的机密或者是借着你的口吻下令吗?”   “不怕啊。”   白鸿答得相当痛快:“你既然能出现在这里,说明军警内部的系统你已经可以入侵了,那么这种程度的情报对你来说也都是可有可无,而且调查我那么久的话不是很清楚吗?这些只是我这个级别的需要处理的日常工作而已……政府公文,不就是那么回事嘛。”   陀思妥耶夫斯基看了看电脑,又看了看白鸿。   “……说了那么多你只是想让我帮你工作而已。”   白鸿嘻嘻一笑,笑得过分灿烂:“对呀~”   陀思妥耶夫斯基双手叠放搭在下巴上陷入深沉思考的时候,白鸿已经大大方方地离开了书房。   伏黑惠一脸好奇的看着书房的方向,仰头对着白鸿问道:“那是我的新老师吗?”   “还不一定呢,”白鸿回答,她从手指上摘下暗月戒指,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条细细的链子,穿上戒指后戴在了惠的脖子上。   “姑姑要出去一趟,惠还是和我一起吧。”   伏黑惠自然不会反对:“好啊,去哪里。”   “东京。”   男孩疑惑道:“为什么突然要去东京?”   “因为要送那边的大哥哥回去呀。”   白鸿取了外套套在小孩外面,好脾气的回答道。   需要人送的大哥哥早早准备好出门打算,两条长腿在玄关处站得笔直,他原本不觉得白鸿是真的打算要把他送回东京,直到这人居然真的亲自出门领着他买票检验上了新干线一路前往东京,五条悟抱着手臂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后五分钟,终于堪堪反应过来——堂而皇之睡了老子后就要把人送回去这算是什么人渣行为?   五条家的大少爷浑然不觉这脑回路哪里不对。   明明昨天晚上自己安安稳稳在客房一觉睡到天亮、两个人根本没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关系不说,早上蹭了一顿手作早餐的功夫里突然开始反悔的也不是白鸿而是他自己。   ——他就是觉得不爽、非常不爽,究竟为什么不爽自己也说不清,但是并不妨碍大少爷气压极低的掏出手机,再次联系上了刚刚发照片问自己就究竟要买哪一套厨具的夏油杰。   五条悟被花花绿绿的餐具转移了注意力,和夏油杰两个人不知不觉间就买哪套碗筷讨论了二十分钟,十分钟后大少爷从平静的世俗烦扰中寻找到了一点远离白鸿的平静,结果他一抬头,年轻女人熟悉又陌生的侧颜又一次映入眼帘。   砰咚,砰咚,砰咚。   心脏跳动的感觉过于平淡了。   就连遇到有意思些的咒灵跳起来的频率都比看着她的时候要快一些。   这女人长大后漂亮得完美无瑕,即使带着眼上白绸也无损周身气度,任谁瞧她也都只能说一句残缺的遗憾美,可她漂亮到如此程度,却仍然没办法让他心动震如擂鼓。   五条悟微微皱眉。   他看着她,感受到的并不是期待中那种灼热疯狂的欢喜,而是一种令年轻人分外不满的平静——最初重逢时足以冲昏头脑的强烈感情只是当天限定,晚上的怦然心动也是伴随着难以遏制的生理条件,当一切外在因素褪去之后便再也复刻之前的激烈感情,这让他再一次跟着怀疑起自己对于白鸿的感觉,“你真的要和我结婚吗?”   “这是个选择题,悟。”白鸿从善如流的接过话题,在旁人微妙注视中随口甩出人渣发言:“反正我看中的是你的家世不是你这个人,所以你的婚姻仍然相当自由。”   五条悟眼睛一眯:“怎么,你要骗婚么?”   白鸿轻笑:“现在不是你不愿意吗?我只是在尊重你的态度而已。”   路人盯着这对奇妙的组合,神情相当微妙。   原来以为是性转版本的洛丽塔,结果居然是财政相关的法制频道节目吗?   但是得到选择权的大少爷并不觉得哪里值得愉快,他坐在白鸿对面,伏黑惠坐在白鸿里侧,小孩眼睛亮晶晶地趴在车窗窗户上看着外面高速掠过形成残影的景色,自然也没错过专注听着小孩小小声欢呼和惊讶叫声的白鸿唇角纵容宠溺的浅笑。   ……啧。   五条悟一边撇嘴,一边低头疯狂按着手机通知任劳任怨帮忙买东西的夏油杰不要来横滨直接去东京,期间电话对面气急败坏疯狂诅咒性格反复无常的大少爷,暴怒杀气透着文字和屏幕都能传递过来,如果不是咒术师不可能成为诅咒,怕不是夏油杰的那份怨念现在就能顺着网线爬过来掐死五条悟。   五条悟第十二次摁掉夏油杰打过来的电话,夏油杰的怒火也跟着变得无处可以抒发,一个小时后约定相聚校园门口,怒火随着秒针跳动也跟着呈指数增长。   拎着三套昂贵餐具的黑发青年脸色铁青立在高专校门下方,远远瞧见两大一小三个影子靠近,夏油杰花了大约零点一秒的时间考虑是自己先和五条悟打上一架还是如何先保全大少爷的面子,终归是看在手上三套餐具没人报销的份上忍下怒火,耐着性子等着他们走过来。   那怒气过于明显,明显地连一直不觉自己哪里有问题的五条悟也忍不住跟着后趋半步躲在了白鸿身后,而白鸿便也跟着自然而然的上前半步错开距离,再流畅不过的接过了夏油杰手中拎着的东西,挡住了黑发青年隐忍不发的怒气。   “怎么回事?”   白鸿侧身低声问道。   五条悟撇了撇嘴,小小声嘀咕道:“……给你买了新的餐具,反正你要来这边一趟就让杰顺手带过来了。”   远处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顺手把东西带过来”的的夏油杰面色阴沉入水,他抬头看着一脸坦然站在白鸿身后的五条悟,他似乎觉得眼前女性单薄纤细的身形真的足以挡住他肌肉紧实骨架宽大的身体,雪发蓝眼的大号熊孩子躲在家长背后一脸无辜的瞧着夏油杰,而挡在他身前不过年长五岁的家长已经叹着气走上前来,双手伸出准备接过夏油杰手上提着的东西。   “真是辛苦你啦。”   她语气温吞,神情却不见恼怒,字里行间都是无需解释的自然偏爱和纵容意味:“下次如果悟再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求直接和我说就好了。”   “……这倒不必。”夏油杰叹了口气,他再如何生气也不至于让位眼睛不方便的女士去拎重物,说到底这点东西连体能训练的程度也够不上,如果有必要的话他能拎着这点东西再坚持几个小时也不成问题,生气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五条悟又一次的蛮不讲理。   但是生气又能如何呢,六眼的大少爷性格骄横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他家世优渥出手阔绰,容貌和实力持平,除了性格之外哪里都是完美,强到连社会也无法毒打他重新打磨塑造那些锋锐过头的尖锐棱角。   五条悟今天变得乖一点了吗?   没有。   夏油杰看着大少爷一如既往的表情,心情平静的想着。   “他买了三套,多少还是有些重的。”夏油杰和白鸿解释着:“等一下我帮您送回去吧。”   白鸿笑笑,伸出去的手并没有打算收回。   “无妨,既然是给我买的那就给我吧。”   五条悟矜持一声冷哼:“你反应倒是快。”   “没办法呀。”白鸿语气温温,“既然我已经和你求婚了那总要做出些态度呀。”   她这句话突兀砸下来的效果比之前效果更好,夏油杰瞪大眼睛,而五条悟猛地转过头盯着她,速度快得让人怀疑是不是会扭断脖子:“你这句话什么意思?”   “嗯?我的态度不明显吗?”   白鸿一脸无辜。   “之前虽然说了选择权在你,但是我个人角度来讲还是比较倾向于联姻多于联盟的——说的更直白一些的话,这应该算是我想求婚的意思,悟。”   五条悟:“……!???”   五条悟忽然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喊起来:“我又不期待!”   “啊,猜到了,因为你从今天早上开始就变得很冷淡了嘛,不奇怪,毕竟也这么多年没见面了期待值有落差也是在所难免的。”   白鸿再冷静不过地点点头,“所以在正式求婚之前我会先追求你,效果不好再考虑别的方式。”   伏黑惠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己神情冷静过头的姑姑,又看了一眼僵在原地的五条悟,逐渐理解一切。   夏油杰一脸冷漠的看着突如其来的求婚现场,语气平静的开口指出:   “——悟,耳朵红了哦。” 第55章 野心   ——这画面很不妙。   在旁吃瓜的夏油杰平静心想。   求婚的对象很不妙, 被求婚的对象也很不妙,而这个临时担任求婚的环境是糟糕至极;咒术高专专出咒术师,平日里打交道的对象大多是人类负面情绪的糟粕集合, 如果不是木头和石头不会思考,怕是咒术高专的校门早就被诅咒浸透滋生无限恶灵——但凡有点审美观的都不会把这里当做求婚场所约定下半生的未来。   但是很明显的, 五条悟居然真的动心了——在这个最适合见鬼的地方, 咒术高专史上最难搞的学生此刻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一张俊脸红得仿佛滴血,也就是只有他面前那个真瞎子看不见。   即使年轻DK此时显而易见的是动摇和激动, 心中翻滚大抵全都是与咒术师生活截然无关的浪漫言情,但是作为旁观者的夏油杰看得一清二楚,看似作为被追求方的这一位其实反而处于被控制的状态——开口求婚的这一位并不打算掩饰自己骨子里的恶劣本性,能把求婚用这种态度说出来,想想也能猜到她到底是个什么心态。   但是夏油杰虽然也算是宽宏大量悲天悯人的性格, 可惜他天性里的良心早就被五条悟折腾成了每日限时限量;五条悟吃瘪的画面实在是过于难得,堪比游戏里限时绝版的ssr忽然变成登陆赠送一样天赐奇迹, 夏油杰看了一会,立刻手机盲打信息通知另外一位常年饱受五条悟情商摧残的可怜战友家入硝子。   在这之后, 黑发青年充分发挥东道主的热情,把僵在门口的这两大一小客客气气请入了咒术高专的会客室——三套餐具在两个当事人彻底遗忘的情况下估计不会再有后续剧情,夏油杰当机立断反手送给门卫, 做了顺水人情。   听到可以吃瓜的消息,家入硝子火速扔下实验和作业火速赶往受灾现场, 女孩一路飞奔连嘴上烟卷也忘了拿下来, 等到硝子鬼鬼祟祟把脑袋探入会客室的门缝后面的时候, 还有幸见到了六眼大爷难得一见的红脸画面。   ……坐在这的是什么纯情JK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五条悟?   明天要下太阳雨了吗?   她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夏油杰。   夏油杰一脸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怖慈爱。   不知道诶, 但是今天晚上吃红豆饭吧, 这画面值得庆祝一下。   家入硝子瞬间眼神死,夏油爸爸,你终于觉得爸爸的身份已经不足以满足您的慈悲心准备向妈妈职业发展了吗?   被疯狂调侃的黑发青年不气不恼,夏油杰看了一会那边还在僵持的画面,转身继续笑眯眯的和伏黑惠小朋友玩游戏。   家入硝子蹑手蹑脚坐在他旁边,眼神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高高兴兴和夏油杰玩着最简单的拍手游戏的伏黑惠,又看了一眼那边因为某方完全无法说话而导致僵持的诡异画面,最终选择将注意力转到童趣版本。   不出意外的,夏油杰看起来很喜欢这孩子。   这孩子被家长教育的很好,温文守礼谈吐得益,夏油杰性格宽容过头,总是有种神佛悯世的奇异宽和,他不曾明确表达出对一般熊孩子的反感亦或者厌恶,但是也不妨碍他格外偏爱听话懂事的孩子。   家入硝子看着他的时候总觉得这位嘴角弧度要比平日里真心许多,单手托腮的同时终于没忍住一声吐槽,夏油杰,你是哪里来的单亲爸爸,终于找到合适对象觉得能给自家孩子托付终身了吗?   很难得嘛。   夏油杰笑眯眯的回答。   能有人管住悟的话,我们也能轻松许多不是吗?   这倒是。家入硝子若有所思地跟着点头。   五条悟耳廓通红,努力让自己保持淡定,突如其来的纯情羞涩压住所有了企图挣扎的欲望,舌尖滞涩僵硬,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言语能力,他睁着眼睛瞧着白鸿,脑子里一时间竟也分不清尖叫的是“好诶!”还是“才不要这种草率的求婚方式!”。   年轻人微微抬起下巴一副倨傲施舍的矜贵态度,开口时第一股炮火却是杀向了一旁堂而皇之偷听的夏油杰和家入硝子:“你们两个还要听到什么时候!?”   眼看着少爷马上就要恼羞成怒,夏油杰立刻举起双手,从善如流抱起乖巧的伏黑惠,和家入硝子出了房门。   ——然后,转头来到了隔壁。   伏黑惠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大姐姐无言从衣兜里拿出奇怪的咒具递给黑头发的大哥哥,对方仔细贴在墙上,隔壁房间的声音立刻变得格外清晰,比军用窃听器还好用。   夏油杰和家入硝子默契十足地一拍手,堂而皇之开始偷听。   五条悟撵走了电灯泡稍微找回一点自我意识,回头盯着白鸿的时候却仍然难以控制声音的结结巴巴:   “……那你打算拿什么追求我。”   玫瑰,钻戒,也许在此之前会有几次浪漫约会,然后找一个求婚圣地,某一方手持鲜花与钻戒单膝下跪,深情款款在众人面前求婚?   噫,好恶俗。   只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五条悟的嘴角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撇。   ……但是,是求婚诶。   那个白鸿在和我求婚诶!!!   五条悟的嘴角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男子高中生恐怖到坚硬的自尊心让他的嘴角肌肉近乎紧绷,强行卡住了他嘴角上扬的弧度,使得那张美貌惊人的漂亮脸蛋有那么一瞬间扭曲如同咒灵,他期期艾艾等着一个答案,却听得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从容不迫的白鸿开口道:   “总归是能让五条家同意的筹码。”   “……”   五条悟嘴角的弧度僵住了。   “哈?”   他一脸不可思议,连隔壁房间里温言细语和小朋友玩游戏的夏油杰也跟着停止了一瞬,随即又若无其事的继续了下去。   夏油杰原本平和舒展的眉毛跟着缓缓收拢,家入硝子的反应最为平静,黑短发的女孩用苍白拇指随意碾碎香烟,银黑相间的轻薄烟灰纷纷扬扬无声落下,夏油杰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就盯着自家入硝子指尖落下的一点烟火余烬,在地板上聚成一个不规则的圈。   像是一个原本应该收归圆满的弧度,却因为某些外在的原因变得七扭八歪,看着令人不舒服。   “这就是你的回答?”   他沉默着,听见五条悟隐隐带怒的反问。   不难猜测五条悟的反应。   你与我求婚,却要去问五条家的态度。   那么我是什么。   五条悟看着她,未曾言说的恼怒和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委屈蕴藏在那双美得惊人的蓝眼睛里,被瞧着的人神色冷清不动如山,像是在谈一场无关自我的冷漠交易。   白鸿微微歪头,“你是五条家主,悟——虽然我说了求婚,但是这其中的价值并不如何单纯,你应该很清楚这是一场什么性质的婚姻;基于纯粹爱情?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成立,还是说你要承认你其实还喜欢我?”   她伸出手指,隔空点住了五条悟的眉心,轻飘飘地笑起来:“至于我说要去和五条家聊,那是必须的——毕竟我要联姻的对象是咒术界罕见珍贵的六眼天才、御三家之一的五条家主,不拿出点合适的价格,你觉得你的家族会允许你和我这毫无咒力的‘废物’结婚吗?”   她一声轻笑,不辨喜怒。   “我可是在五条家长大的,你以为我不记得御三家对于我这种类型是个什么态度么?……看看吧,现在连你都已经没那么喜欢我了,更何况是从小就看我不顺眼的五条家?如果我不带任何外在利益和你结婚,大概也就只是个‘宠物’之类的定位吧。”   一直分出三分之二的注意力关注着这边的夏油杰和伏黑惠互相拍手的动作有片刻的停滞,小孩抬起眼看着眼前的大哥哥,眼神澄明干净:“大哥哥在看什么?——姑姑的确没有咒力,这是事实。”他抬手推上夏油杰停滞半空的手掌,微微用了些力气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拍击声。   “姑姑说过,她的咒力是完全的无,比普通人还不如的那种。”   夏油杰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妙的不自然。   因为和悟过于自然的联系,随口一问也听说是小时候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所以理所当然的就先入为主觉得她应该也是咒术师。   更重要的是,她和咒术师的交谈太淡定,也太过自信;区别于五条悟那种天才式无法无天的嚣张自信,属于白鸿的气质是一种历经风雨后长者特有的从容不迫的凛然风度,她风采太盛,让人总是无意识忽略她盲眼的事实,甚至觉得,她就应该站在那里,和咒术界的定点理所当然的并肩而立。   可现在却说她毫无咒力?   ……若是那样的话,对与咒术界来说的确是“废物”。而对于极为重视这方面传承资质的御三家来说,大概连寻常侍妾的资质也够不上吧。   她是在清楚这个情况的前提下,还要和悟开口求婚的吗?   五条悟皱着眉,眼神却有了些不安的意味。   他比夏油杰更了解白鸿的过去,也更清楚她曾经的环境如何,五条家的年轻家主像是突然才想起来白鸿这种自幼遭受咒术家族驱逐遗弃的特别体质,那些早以为模糊不清的记忆忽然变得格外清晰:她在禅院家的待遇,她在五条家的定位,那些长辈们的口吻,仿佛讨论宠物一样冷漠的言语和态度……   白鸿小姐?啊记得记得,当年小家主一时兴起想要养的一只漂亮宠物吧?长得那么漂亮……不考虑孕育子嗣的话,将来给家主做个纯粹拿来消磨时间的侍妾也是够资格的……就那么丢了的确有些可惜呢。   ——曾几何时,白鸿在那些人的口中,活着的价值甚至算不上是一个人。   白鸿在此刻忽然意味深长的发出一声轻笑,像是无意间的随口一问:“哎呀,悟已经忘了吗?——这也难怪,毕竟也不是什么值得‘五条家主’特别注意的事情呢。”   “……”   五条悟干巴巴的回答:“我才没忘。”   他原本僵硬难看的脸色却终于有了些许和缓,他看着白鸿的眼睛甚至有些微妙的心虚和不安,语气里终于稍稍有了些动摇的意思:“所以呢,你要拿什么去做交换能让五条家同意我和你结婚?”   一墙之隔,夏油杰听见白鸿的声音。   “——从此之后没有御三家,只有五条家。”   回应她回答的,是太久的沉默。   诚然,这的确是足矣让五条家动心的筹码——如果她真的做得到的话。   “那我呢?”   五条悟略显沙哑的声音跟着轻声响起,他低声反问:“那我对你来说,我究竟算是什么?”   这不是很明显了嘛,夏油杰隔着墙在这边叹气。   人家都说了目标是五条家啊,之前也说了联盟和联姻之类的关键词,不是很明显的成为了是联姻的道具吗?   不知不觉间就被坏女人骗感情了呢,悟。   “悟对我的意义?”   欺骗感情的坏女人忽然一声轻笑,那一声笑音的尾音沙哑悠扬,不自觉撩得人心口隐隐发痒。   “很简单啊。”   “我之所以会为了五条家对御三家出手重组咒术界的格局,是因为你——你赋予这一切应有的价值,仅此而已。”   “——五条悟,你是我唯一的野心。”   ——啪。   这是隔壁有人失手掉落茶盏的声音。   ——“啪”。   这是伏黑惠幼小的手掌用力拍上僵在那里的夏油杰掌心的声音。   黑发青年脖子僵硬,他被掌心细微震痛拉回注意力,夏油杰缓缓低下头,对上小孩澄明双眼。   伏黑惠仰着头看着他,像是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趁他不注意抢过先机的行为是不是哪里不对,小小的男孩用力舒展五指,一整个手掌还没夏油杰的手掌掌心大,他盯着对方的眼睛,目光坦荡,不卑不亢。   “大哥哥,是我赢了。”   “哎呀呀。”   家入硝子点了根新的香烟叼在嘴上,烟卷上下晃了晃,意有所指的笑了笑:   “怎么办,一不小心就彻底输了呀~” 第56章 你敢   高专一趟以某位白发的纯情DK面红耳赤五分钟说不出一个字, 最后砸了墙瞬移跑路作为结束,徒留白鸿面对空荡荡会客室偌大一个新鲜墙洞,高专另外两位从屋子里走出来与白鸿面面相觑, 区别夏油杰谨慎警惕的目光,家入硝子看着她的眼神甚至还有些兴致勃勃的跃跃欲试。   夏油杰目光愈发微妙,连带着侧开半步,一同跟着让开了与家入硝子的距离。   ……女人真可怕。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彬彬有礼地站在那儿,巨大墙洞传出簌簌风声与大门相映成趣形成对流穿堂风,白鸿立在中央衣摆飘飘笑意温和,看上去一点也没有打算顺势追上去找人的打算, 深谙进退之道的白鸿相当清楚什么是适可而止, 美其名曰给对方保留出个人思考空间,客客气气的表示打扰时间太久, 应该带着孩子回去写作业了。   夏油杰目送白鸿翩然离去,放下僵硬挥动的手看着自己的同学,喃喃道:“……现在谈恋爱都这么可怕了吗?”   无论是对象还是内容。   “不知道诶!”家入硝子拉着一脸没见过世面的夏油杰就往墙洞那边跑:“你手机是不是带照相功能来着?”   夏油杰一秒懂, 从善如流跟上同学脚步, 兴冲冲地就往五条悟跑没影子的方向冲了过去——   “悟!你女朋友要跑啦你不过来看看嘛——!”   ***   白鸿走出高专大门还能听见血气方刚青春正好的男子高中生的高昂声音, 不由地跟着轻轻叹了口气, “真好啊,年轻人。”她揉了揉伏黑惠的脑袋,语气愉快地问道:“再过几年惠也到了这个样子呢,姑姑很期待哦~”   伏黑惠经过这段时间的学习各方面也已经得到了成长,早已不是当时那个充满了雏鸟情节看谁都提防无比的可怜幼崽, 此刻小孩任由姑姑揉着脑袋跟着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 对那位五条大哥哥竟然也有了些微妙的同情:“姑姑不等等嘛?”   “嗯?不用不用~”白鸿笑眯眯的回答:“正所谓过犹不及事缓则圆, 悟的性格并不是适合急迫紧盯的类型, 那孩子的自尊本就远胜旁人,我总不能直接夺走他所有的思考空间,今天的举动其实已经算是冒犯,若是再进一步紧盯的话,反而效果不佳。”   ……只是要谈恋爱而已,为什么这么多心眼。   “啊,说起来,我说的那些惠能理解意思吗?”   “能是能啊……”小孩眼神游移:“但是这么思考总觉得好累,姑姑我希望我以后可以上普通小学可以吗。”   之前特务科的那群人陪他上课的时候内容远超一般小孩子的教程内容他大概已经找到理由了,如果自家姑姑对待婚姻都是这种态度的话,大概很难指望她会遵循一个普通女人的定义结婚生子安稳度过一生,所以特务科的前辈们大概是把他当做了未来继承人吧。   ……该怎么说呢,这种四岁就开始被迫承受的沉重感。   现在前辈们的眼神也能解读:“虽然很抱歉,但是这个国家的未来就拜托你了”——对不起,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   就算姑姑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少将可是把这种事情交给一个四岁小孩子未免也太夸张了!!!   “嗯?可以哦。”该说是出乎意料还是意料之中,白鸿的反应相当痛快:“惠想过普通人的人生也没问题,这是你的选择。”   小孩眨了眨眼:“我还以为姑姑是拿我当继承人来培养的?”   “我不否认啊。”   白鸿笑眯眯的回答。   她俯身抱住自己心爱的孩子,忽然低头用嘴唇轻轻蹭了蹭伏黑惠柔软的额发:“你是我承认的孩子这点毋庸置疑,你理应拥有最多的选择,但是你的未来仍然由你自己来掌握——惠,我只维护你走向某个选择的可能,但不会代替你决定是否要选择这条路。”   伏黑惠微微一怔。   片刻之后,低着头的男孩儿安安静静抓着姑姑的手往回走,伏黑惠盯着与她交握的手指,耳廓也跟着一点点浮起可爱的红晕。   “如果姑姑愿意等我几年,不和那个人联姻的话……”   只是需要一个象征物的话,那个人可以做的,其实我也可以……   “惠?”白鸿下意识问了一句:“你说什么了吗?”   男孩的声音太轻,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   “……没什么。”   他垂下头,呐呐道。   ——什么也没有。   ***   小孩的情绪有些莫名地低落,白鸿不解却也没太过多问,孩子的心情一向多变,她想想觉得可能是自家小孩从来没出来过,难得出来一趟又要马上回去自然高兴不起来,两人回了横滨之后也没直接回家,就在附近逛了逛,伏黑惠的心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了起来,最后两人在甜品店坐下,小孩也终于吃上了之前心心念念的香蕉船。   “好吃吗?”   白鸿托腮坐在桌子对面,面前只放了杯黑咖啡。   惠用力点了点头,勺子大方挖了一大块冰淇淋递到了白鸿嘴边,还跟着哄小孩似的“啊”了一声。   白鸿没反应过来,嘴唇上抵了冰冰凉凉的东西下意识张开嘴,勺子顺势送入口中,满口清凉甜香自舌尖扩散至整个口腔,这家老板手艺相当不错,白鸿不挑嘴,但是舌头却也足够敏感,吃得出用了什么材料。   只是她还没等把一口冰淇淋咽下肚子,握着银匙的力度忽然有所变化,口中金属物冷不丁轻轻碰上牙齿发出一声叮当脆响,力度不轻与其说是不小心不如说是恶意为之,像是换了握着勺子的对象试图用勺子捅穿喉咙,白鸿反射性咬紧牙关,喀拉一声死死咬住了银匙,对方有点惊奇的哎呀一声,语气凉薄轻慢,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你是小狗吗——给我张嘴。”   是伏黑甚尔的声音。   白鸿没松口,一口白牙紧紧叼着银匙反手拍掉了伏黑甚尔的手,对方也不介意,招呼服务生过来要了新的勺子,而伏黑惠面无表情地被亲爹拎着往里面坐着腾出一大片地方,看着伏黑甚尔大大方方在自己旁边坐下来直接开始吃自己的香蕉船。   白鸿随手把勺子放在自己咖啡杯的托盘上,砸了砸舌头这才慢吞吞的开口:“怎么有兴趣过来蹭小孩子饭吃?”   “好过分诶,明明小时候不都说好了吃饭都是你一半我一半。”   “但是这个你儿子的。”   伏黑甚尔没回应这句话,他吃得极快,没一会就挖空了大半个香蕉船,只是男人面无表情地快速往嘴里塞的动作实在是让人无法感觉他是在享受美食,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让人好奇他究竟多久没吃饭了。   男人吞掉最后一口冰淇淋,又相当自然地端过白鸿面前的黑咖啡一饮而尽,清掉满口过度的甜腻感。   他对甜品没有兴趣,但是毕竟也是纯粹的体力派,日常消耗不小,高热量又方便入口的甜品自然成了补充体力的首选。   白鸿若有所思:“再给你要一份?”   “不用。”   “惠呢。”   伏黑惠看看自己的亲爹,又看看姑姑,叹口气:“我不是很想吃了。”   人渣老爹吃掉那份甜品的冷漠样子,足以让人对类似的产品失去大多数的欲望。   白鸿揉了揉额头:“说吧,突然跑出来的原因是什么?”   伏黑甚尔抱着手臂,“老实说也没什么,只是从某些人那里听到了一点不是很想听到的消息,想问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白鸿冷笑:“你往屋子里放了外来的‘老鼠’这件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多学学历史如何啊兄长大人,欧洲大瘟疫黑死病的源头可就是你完全没看在眼里的‘老鼠’;常暗岛姑且不说,横滨这种环境可是最适合他们生存的地方了——随随便便把那种东西放进家里来,你脑子没进水吗。”   “——哇哦,”伏黑甚尔一挑眉:“你说那个一脸弱鸡模样的俄罗斯人?你难道还在担心那种家伙会对你产生威胁?”   “……偶尔也脱离你们那种近战法师的直线思维如何啊兄长大人,我不和你动手也有的是办法可以杀了你,这不是实力的区别这只是脑子的区别——你好歹也是我的哥哥多少也跟着学学战术如何?不说自身实力,我倒是觉得那家伙的脑子才是最危险的。”   “那个俄罗斯人再难搞还能难搞过你吗?”   伏黑甚尔一声冷笑。   “我才多久没在你面前晃悠你就直接求婚到了五条悟的面前去了?说好的要为了亲爱的哥哥血洗咒术界呢?怎么没动手不说又换了撩拨对象?”   白鸿一脸无辜:“我这可是为了兄长大人的身家性命考虑,你当时不也说过扛不住整个咒术界的追杀吗?妹妹为了您考虑特意换了更加温和的手段,这不好吗?”   “——小疯子。”   伏黑甚尔倾过身子,咧开嘴露出个阴惨惨的冷笑。   “你骗得了那个年轻的六眼小子,但你骗不过我。”   “说得好难听诶。”   白鸿轻飘飘地答。   “我可从来没骗过谁。”   “真心实意?”   “是。”   “不后悔?”   “当然。”   “是为了哥哥?”   “这还有假吗。”   “行啊——”   伏黑甚尔压低声音溢出一声轻笑,他忽然抬手按住白鸿的头顶迫使她一同俯身,与自己“四目”相对。   “那哥哥为了保护妹妹的未来,准备要去杀了五条悟,我亲爱的妹妹应该也不会介意吧?”   白鸿微笑着,只是徐徐伸出一根手指勾下眼上白绸,对着伏黑甚尔露出一只如宝石般绚丽的妖艳魔眼。   ——这不是伏黑甚尔第一次看见白鸿的魔眼。   ——但这是伏黑甚尔第一次被这双魔眼真正注视着。   似乎被死亡凝视的深沉冷意之中,他听见白鸿的声音。   女人的语调轻松,愉快,甚至不含半分杀意。   “——你敢。” 第57章 羊之王   最近的横滨很不安定。   无论是徘徊在街头巷尾难抓的老鼠、还是擂钵街那边传来的各类糟糕消息、以及先前百亿悬赏惹出来的混乱迄今为止还未平息……这里面的事情单独拎出来哪一样足以让森鸥外头疼无比, 更何况是一股脑的全都扑了上来。   森鸥外把写满了部下无能的报告盖在脸上,向后仰靠在椅子上发出绝望的悲鸣。   “哪怕是一件事解决掉也好啊……”   “太宰君——”   一脸颓废的男人从报告后面露出两只眼睛,幽幽看向那边心情颇佳摆弄自己药剂的太宰治, “之前让你调查百亿悬赏你到底有没有结果啊?”   “啊那个, 有啊。”   太宰治打量着试管里面溶液的颜色变化, 坦然无视掉森鸥外震惊的眼神, 声音是少见的轻快自在:“观察的人物对象一直很安静哦,最近还在为了自家的小孩联系幼儿园入学的事情, 虽然看起来应该还没有结婚, 但目前表现出来的状态感觉是位相当不错的好太太呢。”   “……哈?”   森鸥外险些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听到了完全不应该在这种场合下出现的台词, 即使是见惯世面的森鸥外也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一脸震惊的看着太宰治。   “幼儿园?小孩子?百亿悬赏的嫌疑对象?”   “不是嫌疑啦——”太宰治笑眯眯地摆了摆手:“是已经确定的对象, 要知道人家已经亲口承认了哦。”   “……”   森鸥外吸了口冷气:“太宰君, 你该不会就是直接去人家面前问对方是不是了吧?”   “嗯。”少年一脸无辜地点点头:“因为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 而且那位漂亮姐姐也的确回答了嘛。”   森鸥外揉了揉太阳穴:“没关系吗?可以相信吧……要知道百亿的悬赏数额可是很夸张啊, 可别弄错了对象到时候徒劳浪费了人力物力。”   “有什么关系。”太宰治耸了耸肩:“反正无论是发布悬赏的对象还是被追杀的‘魔眼’, 真正要做的也不是真的要拿到那双不知真假的眼睛,就目前来看, 想要的情报也已经调查的差不多了吧?我们反正什么也做不了,干脆让她去好了。”   年长者一声轻叹, 意味不明:“还真是悲观的结论啊太宰君。”   “没办法,姐姐是个相当聪明的对手,一定程度上来说聪明过头了——蝴蝶振翅只需要轻轻一动就可卷起风暴,我们位于这场风暴的下游, 很遗憾没能察觉到一切事变开启前的预兆。”   森鸥外瞧着太宰治不见怒意反而愈发兴致盎然的侧脸, 忽然一声轻笑。   “但是不是也是托了那位‘漂亮姐姐’的福, 你最近都没有想着要自杀了呢。”   “因为很有趣嘛……那么聪明的女性一点也不像是会选择隐匿自己的类型, 比横滨更适合她的地方肯定也有,究竟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也很好奇。”太宰治不曾掩饰自己愉快上扬的嘴角,“我可是对姐姐一见钟情了呀,如果自杀的时候能和那样的女性一同殉情,死亡的过程稍稍痛苦些的遗憾也可以弥补了吧。”   少年眼神点缀细碎微光,仿佛当真陷入了幸福美好的恋情一般甜蜜。   “可真是相当了不得的表白,太宰君。”   森鸥外笑意渐深:“但是怎么说呢——你稍稍有了些求生意志可真的太好了,接下来的工作正好是只有你能完成的内容,拜托了哦。”   作为埋葬了前代首领的共犯者,太宰治目前还有这必须要活下去的理由,港口黑手党换血的时间太短,看似平静的水波之下仍有暗流涌动,即使是森鸥外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出现问题。   前代积累了太多的冤仇和血腥,若是在这种紧要关头出现内乱,那么港口黑手党便只能沦为其他野兽口中的食物和养分,让这座城市陷入更加无法挽救的混乱之中。   太宰治接过那张所谓可以对黑手党成员下达任何命令的银之神谕,若有所思。   “……这不是能让黑手党内部了解的工作,对吧。”   “这是自然。”   “那……”少年的嘴角忽然浮起恶作剧特有的恶劣微笑。“我可以找黑手党之外的人吗?”   森鸥外微微眯起眼睛。   他盯着少年格外认真的表情,许久才缓声反问:“……你要去找你的那位‘漂亮姐姐’?”   太宰治摇了摇手中的纸,用满不在乎的口吻回答道:“姐姐说不定会比黑手党内部的人员更加好用哦,因为很聪明嘛,目前来说也没有什么和森先生冲突的矛盾利益点。”   “唔。”   森鸥外摸了摸下巴,陷入沉思。   “可以信赖你吧。”   少年声音淡漠,他勾着嘴角,声音里却不见笑意:“森先生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说的也是。”   男人一声低笑,将椅子重新转了回去,留下一句回答。   “——那就拜托你了,太宰君。”   他轻轻叹息一声,似是有些微妙的奇异怀念之情掺杂其中:“不过你说了这么多连我也有些好奇了,能让你动心的那位女性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介不介意让我看看?”   “才不要呢。”   少年鼓起脸,难得孩子气地回头对着森鸥外做了个鬼脸。   “森先生这种肮脏大人如果碰到她的话肯定会不顾一切代价都要把她拐进黑手党吧?哇……那感觉太糟糕了,你们两个绝对会打起来的,虽然我不介意森先生现在就死,但是你还没给我能轻松死去的药,所以我个人还是希望你可以多活一阵子的。”   森鸥外略显丧气的垮下嘴角:“我好歹也算是个首领,倒也不至于那么夸张?”   “有的啊。”太宰治的声音忽然平静下来,他用那双幽沉沉的眼睛看着似乎一脸状况之外的森鸥外,很轻地扬了扬嘴角:“——森先生的话,对上那个人是会输的。”   听见那句话后,森鸥外沉默了一瞬。   “太宰君。”   已经要出门的少年温声回头,对上了森鸥外红如浓血的眼眸。   那双眼中蕴含情感过于浓烈,连太宰治也忍不住微微缩了缩脖子。   少年小声反问:“……怎么了。”   “没什么,”森鸥外若无其事的笑了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这世上强者虽然多,但我只承认一个人有资格赐予我失败的权利;这是只有她能做到的事情,也是只能由她来做的事情,至于其他人……我只会死,不会输。”   “所以我会输给某个人这种话,你以后不要再说了。”   少年眨眨眼,有些迟疑地哦了一声。   ***   ……奇怪的首领。   奇怪的感情。   说到底,人类的感情真的强烈道足以让人拥有活下去的动力吗?   “姐姐,你说人类活下去的价值在哪里啊。”   太宰治低声向自己身边的人询问着,而他手里拽着的衣袖,属于某个无辜的过路人。   此刻这位无辜的路人听着少年的疑问,忍不住跟着叹了口气。   “我说啊……太宰君?”   自觉应该是史上最无辜的路人——白鸿觉得自己当真是无辜至极:“我这一次只是出门逛个街想买杯奶茶而已?你哪怕在野岛的酒吧抓住我我都不会说什么啊。”   她很聪明,她也知道自己很聪明。   但是再聪明的人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保持大脑运转提防着身边一切危险——!   就目前来说,住回家里的甚尔很老实还顺便开始教儿子如何使用术式,另外一位临时家教也很安静,教授课程没有什么特别出格的内容;   横滨很安静,情报按部就班的送过来;咒术界很安静,新上任的未婚夫还没度过冷静期;军方很安静,还没什么人给她搞幺蛾子……   一切都很好很平静,社畜想趁机偷懒松口气而已,结果上街不到五分钟就被黑手党的小孩捉住了袖子。   摸鱼而已,为什么这么难。   这小孩神出鬼没的程度堪比现在在家里临时担任家教的俄罗斯人,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冒出来就揪住了自己的衣服,赶在太宰治戏精上身当街开启剧本模式之前,白鸿反手把手里刚刚到手的奶茶塞进了他的嘴里。   很好,安静了。   “——所以呢?”   打扰了临时休假的白鸿维持着最后的冷静:“你找我?”   “唔……”下意识吸了一大口奶茶后,口腔里弥漫开的远超预料的甜腻感让太宰治皱起眉头,他吐吐舌头把杯子推得远了些:“想去擂钵街看看,顺便过来问问姐姐要不要一起去。”   白鸿沉思一瞬,转身就走:“再见。”   “别嘛——”少年立刻挂到了对方腰上呜呜咽咽凄凄惨惨:“那边好危险的,我那位黑心老板可是连个保镖都没给我……啊我超弱的超怕痛的如果去了那边一不小心就会被暴打一顿吧,想想都觉得好可怜所以求求你了陪我去一趟嘛姐姐呜呜呜呜……”   “我说你这孩子是不是自来熟过了头啊……”   挂在腰上的太宰治扬起脸眼巴巴地看着她,说出来的内容却一点也不含蓄:“有什么关系,反正‘羊’那边姐姐你迟早也是要了解的,现在还没到手的情报就差这几个了吧?机会难得,姐姐和我目标不同但是方位一致,就当是日行一善,随手保护可怜的无助少年完成工作怎么样?”   白鸿:“……”   她从未如此讨厌过聪明人,真的。   太宰治自然没有放过她一瞬间的破绽,兴冲冲地抱住胳膊,语调高昂的宣布道:“——很好,机会难得我们来约会吧姐姐!”   白鸿一脸自暴自弃的任由太宰治扯着胳膊往擂钵街的方向走:“注意点影响啊,我快订婚了哦小帅哥。”   “有什么关系。”少年笑眯眯的回望,一脸情深模样:“姐姐只是快订婚而已,而且订婚也不等于结婚,四舍五入一下我也就还有机会嘛~我今年也不大,可以等很久的……”   白鸿今天不想动脑,迟疑不过零点一秒,果断选择放弃和太宰治的口舌纠缠。   好在这小孩虽然目标精准盯上自己,但是似乎真的只是想找她陪着自己,一路上和路人询问了些东西,那些极富引导性的谈话技巧也不曾避讳白鸿,她在旁听了会,很快就拼凑出了他的任务内容,乃至于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也跟着推测了个七七八八——只是正如太宰治之前所言,她和这小子的目标不同但是目的地一致,之所以会跟着走一趟的确是因为“羊”的情报还不够详细。   ——不过是一群只是拥有了简单枪械甚至无法灵活熟练使用的小孩子,居然能成长为和港口黑手党眼中钉,其中细节白鸿不是不好奇;可惜百亿悬赏诱惑不低,不知该说是谨慎过头还是狂妄到觉得绝对实力面前金钱无用,终归结果来说就是没能成功吊住羊的首领。   白鸿这一趟只打算看看羊的情况,现在的工作已经够多了,除此之外的麻烦并不想过多招惹。   走在前面的太宰治并没有想要照顾后面那位盲人的打算,拿着手机和森鸥外对话:“您不承认也没办法啊,情况就是这样,详细报告我等一下回去会——”   他话音未落,忽然觉得腰上蓦地一紧整个人已经被白鸿拦腰拎起,视野忽然天旋地转,少年本能捏紧手机,眼前是飞速闪过的色块残影,那速度太快,以至于少年的不由得跟着生出几分晕眩的呕吐感。   少年晃晃脑袋,他挣扎着抬起头看着眼前景象,瞳孔微微缩了缩。   取代了自己原本站立位置的,是被暴力穿透的断壁残垣和与之飞溅而起的飞扬尘土。   咿呀……如果自己站在那儿的话肯定会被甩到墙壁那头去了吧……   想想都觉得好痛。   “诶……意外的是个厉害的家伙,居然躲过去了啊。”   有掺杂了冷笑的声音自烟尘中徐徐响起,“怎么,港口黑手党没人了吗?来了一个小鬼……和一个瞎子?”   被白鸿夹在胳膊下面的太宰治此时相当放松,整个人耷拉成有气无力的一长条,他抬起脑袋盯着那个影子,忽然有了些奇异的优越感。   于是在对方下一句嘲讽脱口之前,太宰治先一步抬起手指着那个影子,以一种白鸿完全无法理解的愉悦语气和她说:   “姐姐你快看!那家伙比我还矮!!!” 第58章 锁链   白鸿不可思议的低下头, 胳膊里面夹着的小孩还在叽叽喳喳,她想这小子是怎么安安稳稳活到这么大还没让人打死的?和悟那种过分天才无法无天的嚣张还不一样,太宰治手脚修长肌肉单薄, 近战实力不低却也绝对不算是强到可以蔑视一切的程度——   女人思考中那边身形娇小的少年就已经杀气腾腾一脚踹上来, 也不知道那句话究竟戳中了少年哪里的敏感关键词, 这一脚力度明显比先前强上许多, 白鸿反射性抬手借力挥开,使得少年的攻击落到旁侧——她甚至不需要看, 旁边一脚落空时发出的轰鸣巨响就已经很能说明那力量大小。   不要说是杀人了,那力度架势全然就是想直接把太宰治踩碎进碎石堆里。   “哇哦……好凶。”   太宰治手里还捏着手机, 电话对面传来森鸥外没什么良心的询问声:“太宰君?没事吗, 听你那边好像好吵的样子啊。”   “啊没事没事,”还挂在白鸿胳膊上面的少年优哉游哉地抬手把电话重新贴回耳边:“只是碰上了‘羊之王’而已, 和传闻一样强得不讲道理……诶……我记得名字应该是‘中原中也’吧。”   少年声音低沉, 那语气并不傲慢,也绝对算不上谦逊:“我不是王, 只是因为强大而承担义务,仅此而已。”   白鸿挑眉。   “你知道羊的事情?”   太宰治语焉不详:“知道一点呢。”   “该不会正好是我需要的那一部分吧?”   “哎呀呀~”太宰治仰起头露出一个甜蜜过头的微笑:“有什么关系,反正姐姐迟早也要——噫!”   骤然勒紧的腰腹力量和瞬间拔高的视角险些没逼得太宰治呕出一口血。   “……请轻一点。”   少年一脸泫然欲泣, 可怜巴巴。   “哦, 我努力。”   白鸿语气轻慢, 敷衍十足。   “躲来躲去的像什么样子,躲在女人旁边算什么男人,小鬼居然有胆子挑衅没胆子过来挨揍吗?”   下方少年一击不中却也不恼, 他仰头看着轻盈跳到房顶上俯视自己的白鸿, 咧开一个狂气十足的笑:“……而且我好像看走眼了啊, 虽然看起来是个瞎子但是眼睛其实还能用吗?”   速度、力量、气势, 全都在自己之上。   虽然漂亮过分,但也是毋庸置疑的强者——强到不需要刻意对她那张漂亮的脸和女性的身份温柔留手的程度。   虽然没有直接交锋,但某种更深层的本能告诉他,对她留有余地的话,会死。   “这倒不是。”白鸿语气温和,笑意盈盈。   “眼睛的确是失去了正常视力,只是我的感知能力比别人好一些而已。”   中原中也盯着上方纤细身影,嘴角弧度愈发上扬。   “好一些而已?……这种鬼话骗谁啊!”   少年仰起头,眼里是满是兴奋的勃勃战意!   ——明明就是强得要命!   “哎呀呀……”太宰治被白鸿顺手放在了房顶上,他也不介意,蹲在那儿皱起眉头:“反而激起了对方的好胜心吗?姐姐这可怎么办。”   “是又如何呢。”   白鸿如此回答。   太宰治一呆,突然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哦,太宰君。”白鸿忽然扬起嘴角,语气轻快:“正如你之前邀请我说的那样,我不过是想来看看‘羊之王’是个什么样子的存在,情报已经得到了,你我之间暂时的同盟关系也该告一段落了。”   “诶?——诶!?好快!”少年立刻瞪大眼睛:“稍等一下啊姐姐!你把我扔在这儿肯定要会被小矮子宰掉的!”   白鸿语气凉凉:“那和我有什么关系——说起来啊太宰君,随便说人家的身高很不礼貌哦。”   少年拔高声音:“明明之前那个白头发的也这么说!为什么当时姐姐你不去说他!”   “啊,悟的话是例外,他随便说说这种话人家想打也打不过他,所以没关系。”   太宰治目瞪口呆,嘴角开始往下撇。   “……这多少有些偏爱过头了吧。”   白鸿歪了歪头:“会吗,还好吧。”   她声音不轻不重,因为中原中也造出的声音,始终维持在一个太宰治能够听清的范畴里。   “算了……我还是和上司汇报一下情况好了……”   毕竟白鸿说得出做得到,她说要把自己扔在这儿,那她就肯定干得出来——太宰治倒是不介意自杀,只是死在这种地方可完全不在他的计划范围内。   不知何时开始,电话对面的声音消失了,少年把手机贴到耳边,只能听见对面的呼吸声。   森鸥外一向老谋深算不动声色的模样,虽然平日里看似不着调,但真正的情感波动一向收敛极好,鲜少有这般反应。   “森先生……?”   这反应略有些不对劲。   “把她带回来,听清楚了没有太宰君,你可以不管羊的首领不管你现在需要调查的事情——放下手上一切工作,无论如何不惜任何代价,把她给我带回来!!!”   太宰治看了看手机,看了看下面跃跃欲试准备打一架试试看的中原中也,又看看自己身边一边一脸无辜的白鸿。   “……可是啊,森先生。”   太宰治的声音从未如此真诚过:“我打不过她呀~”   森鸥外:“……”   森鸥外深吸一口气:“你把电话给她。”   太宰治神情微妙的把手机递给了白鸿,对方迟疑不过一秒,接了过去。   下一刻,女人的脸上露出一抹略显凉薄的浅笑。   “……哎呀呀,还真是好久不见啊,林太郎。”   “——想我了吗?”   ***   放下电话的那一刻,森鸥外的呼吸还是颤抖的。   ……那个人,回来了。   百亿悬赏的魔眼,怕是直接拿了自己当做这个筹码吧——当这个虚无缥缈的想象真正拥有了现实的载体,忽然就觉得这个价位再理所当然不过。   仍然和过去一般翻搅风云的神鬼手段,横滨已经成为了那个人手中崭新的玩具,接下来怕是也逃不过她的指掌之间吧。   但是怎么办——在心口沸腾着的,这份连自己也觉得有些胆寒的感情……   男人抬手挡住自己嘴角弧度,粗糙的掌根压上脸颊,他在努力克制自己脸颊肌肉牵动的幅度,但仍然于事无补。   他想她。   感情几近疯魔。   孤独的流浪生活中野犬没能成功挣脱昔日困在脖颈上的束缚,随着成长与挣扎,那项圈早已没入血肉,被新生的皮肉掩藏其下,动一动都是牵心动骨的疼痛。   如今被抛弃的恶犬忽然寻到了旧主的气味,想要冷静下来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吧……那么接下来呢?是要咬断她的喉咙,还是把自己脖子上尚且完好无缺的锁链跟着缠在对方的喉颈之上,然后重新交付到她的手中?   寂静无人的首领办公室里,森鸥外的嘴角缓缓浮现出一抹兴奋的笑容。   怎么办。   男人交叠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明明知道这样做她会生气,明明清楚试图操控只会被她扼住喉咙,明明了解她的脾性和冷情的程度——   可那又如何呢?   要如何克制这战栗的灵魂,压住澎湃而沸腾的喜悦——?   ——他会留住她。   这一次,他会不计代价的留住她。   他无意识维持着这个微笑,直到太宰治回到了这里,嘴角的弧度也未曾消失。   “——我说啊,森先生。”   纤细的少年站在不远处的位置,语气微凉的提醒道。“我不知道你和姐姐有什么恩怨,但是那个表情好可怕,还是请稍微收敛一点比较好哦?”   “虽然她看不到,但是感觉也还是好奇怪。”   “啊,是了。”   森鸥外自始至终没能够压下唇角弧度,得知白鸿失明的消息后,他不曾觉得哪里惋惜又遗憾——在那一刻浮现心头的,只有浓烈到几近病态的强烈喜悦而已。   “她看不见了。”   那一声悠长的叹息之中,太宰治只能从中辨别到名为愉悦与满足的感情。   森鸥外被渐浓暮色遮掩住所有的表情,年轻的羊之王因为森鸥外的要求得以逃过黑手党的追捕,雪白的飞鸟被黑色的影子层层围绕的那一刻,太宰治清楚瞧见名叫中原中也的少年那一瞬间错愕又有些愧疚的表情。   ……还真是好理解的性子呢,虽然被外界不清楚情况的家伙当做羊的首领,但是看上去好像就只是个过分好说话纯粹过头的家伙而已。   当时的情景的确有些微妙,说不定在羊之王看来,白鸿应当是受了自己的牵连才会被捕的吧。   “但我还是很好奇啊,森先生。”太宰治幽幽开口,声音里是少年人恰到好处的天真好奇:“你用了什么法子让她没有瞬间逃跑不说,还同意和我们乖乖回来了?”   森鸥外溢出一声轻松的笑音。   “很简单。”   他轻声浅笑。   “——魔眼悬赏的百亿美金,我答应直接给她。”   太宰治:“……”   少年冷静反问:“现在卖了整个港口黑手党也凑不出那么多钱吧。”   “太单纯了,少年。”森鸥外瞥了他一眼。   “战争的声音近在咫尺,听不到吗?——到了那个时候不要说是百亿美金,一千亿、两千亿……对隐在横滨深处的这些老东西来说,只要我们能得到胜利,那么就全都不是问题。”   太宰治皱眉。   “这种虚无缥缈的承诺她会信?”   “她会。”   森鸥外笑着回答。   “因为对她说这些东西的人是她的副官,所以她会。” 第59章 牵扯   安排给白鸿的是个很宽敞的房间, 用奢华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她的手指轻轻掠过沙发上垂落的精致流苏,脚步声被厚实的羊绒地毯安静吞没,只有挂在墙上的钟表声规律的摆动着秒针, 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   很安静。   女人坐在沙发上,单手撑腮听着秒针摆动的声音,安静计算着时间,左右无事,干脆开始发散思维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很晚了,这个时候回去会打扰小惠睡觉吧。   好在预防针已经打过, 那孩子也已经习惯了自己早出晚归亦或是偶尔的两三天瞧不见人影;明面上有异能特务科和伏黑甚尔的保护,暗地里也留下了暗月戒指……三重保护的情况下, 那孩子的安全不需要担心。   ——也许, 可以稍稍放开手脚做一些自己的事情。   她微微侧头, 听着外面的声音。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最后在门口停下。短暂的交谈声后,原本守在门口的护卫也缓步离去,等到他们的声音消失之后,来人这才彬彬有礼敲响门扉,客气地像是他才是那位冒犯的客人。   “打扰了,长官。”   森鸥外的声音自门外响起,语气措辞与在常暗岛上时一模一样。   不,还是有区别的。   白鸿心想。   比如说此时的自己没有开口,他就已经打开了门。   女人微微侧头, 没有错听男人踏步走入房间时那声低沉的愉快轻笑声。   她倒也不恼,仰起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去, 平静问道:“我瞎了, 这么高兴?”   “不, 截然相反,大人。”   他屈膝跪地,扬起头颅,温度略高的手指覆上她的面颊,细细描摹过她眼睛的轮廓。   她听见男人叹息的声音:“您根本无法理解属下究竟有多心疼。”   白鸿微微侧头,躲开了对方的手指。   对与对方的态度,森鸥外不以为意,他缓缓收拢手指,指尖用力抵在掌心,似乎意图借此留住那短暂的柔软触感,声音愈发低沉:   “他们没能好好照顾您,是不是?”   “林太郎。”白鸿微微垂首,即使不曾解开眼上白绸,她也可以精准无比对上森鸥外意味深长的幽深目光:“你已经不是我的副官了。”   “无妨。”   男人的手指自她脸侧滑落,轻轻拢住她自肩头滑落的柔顺长发,神情似笑非笑。   “我仍然承认您是我的‘少将’。”   “但是您现在还是当时的少将吗?”   不等她回应,森鸥外便跟着轻笑着追问了一句。   那声音里并没有多少敌意,也没有藏着什么讽刺的恶意,男人仿佛还是当时那个看似忠诚可靠的副官,真心实意地为他效忠的长官担忧着什么:“我相信上层对您的关注,相信您把握人心的实力——但是我不相信您之外的其余人。”   不相信他们会一直尊重白鸿,不相信他们脑袋足够聪明——无论是只会听从白鸿指令的傀儡,还是愚蠢到试图掌控她的狂徒,都会成为她眼中的残渣垃圾。   “除了我之外的那些人,好用么?”   森鸥外忽然笑着对她抛出了这样一个略显奇怪的问题。   白鸿微微挑眉,有些理解了对方的未尽之意。   “您说过吧,比起野心勃勃的属下,只会遵循命令行事的愚忠之人反而更让您头疼——”   “啊,我说过。”   “那么——”   森鸥外唇角弧度渐渐变深。   “您回来之后,要继续‘使用’我吗?”   利用我,使用我,像过去那般撕开我的血肉与灵魂,让我心甘情愿的对您俯首称臣。   除了我以外,还有谁能让您如此费心,还有谁值得您如此对待?   “您现在想要什么呢?是横滨,是常暗岛,还是更加广阔的版图?”   他语气惬意,盈荡着让人无法理解的近乎蛊惑般的温柔:“只要您开口,我还是会为您低头。”   “我是军方的人,而林太郎已经是黑手党的首领了。”白鸿意味深长的回答:“你觉得,你这些话对我有用吗?”   森鸥外溢出一声轻笑。   “我了解您,大人——也许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您。”   “自然,我也了解这座城市、了解在我手中的这个组织。”   他如此回答。   “正因如此,我会对您说这些话——您期待的是距离王座一步之遥的距离,当然您不会坐上去,不会成为真正统治一切的‘王’,但是您却也不会允许任何一人越过自己的头顶;   为此您比任何人都需要制衡的力量,军方的力量可以成为依仗却不足以成为您手中的刀,您野心太大,不听话的家伙却太多……港口黑手党是眼下最合适的棋子,我为何要和您对抗呢?对抗我昔日的长官,让尚且还在混乱中的港口黑手党对上最年轻的少将?愚蠢的做法。”   白鸿扬起嘴角:“哎呀呀林太郎,这是准备将你手中整个组织送给我?”   “严格来说,是基于很清楚您不会收下的前提下,我才会提出了这个要求的。”   一旦身为少将的白鸿伸手,那么港口黑手党就会失去了他自身黑色的价值——她最快最有效的渠道就只有控制这个组织的首领,而现在,森鸥外将自身的掌控权拱手让出。   “于公于私,我都更期待重新成为您手中的那把刀。”   “哎呀……”   她很轻地啧了一声,状似不满:“我这不是只能继续‘用’你了吗?……成长很多嘛,林太郎,连我也敢算计了。”   她最后一句话尾音轻轻上扬,像是已经接受了对方的建议。   “我的荣幸,大人。”   森鸥外欣然接下对方的评价,他起身从衣兜里摸出合约和钢笔,递到了白鸿的手边。   “这是最后的步骤了,港口黑手党虽然是地下黑色组织,但是这些手续该有的还是有的。”   “……你该不会真的觉得这玩意能管得住我吧?”   森鸥外笑眯眯的答:“怎么会?您小时候还不得不受我牵制那几年里我也没见您多么听话过……只是想提醒您一下,属下和军警不同,你我之间的关系不可能直接摆在明面上,而且我也只会接受您一人的指派和命令,将来无论是从我这里拿走情报还是调走资金,您总归是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和理由去做的。”   白鸿歪了歪头,一声低笑。   “威胁我?”   “您需要人,也需要资金。”   森鸥外垂眉敛目一派恭顺,他语气低沉,如此回答。   “即使是受您直属的军警和特务科,也无法直接和咒术师正面相对——您不会愿意为了一件小事直接挑破您和上面最后一层窗户纸的不是嘛?有些东西连‘战鬼’也无可奈何,没办法,这就是‘正派’的坏处。”   白鸿原本已经拔开了笔帽,此时手指转动,喀拉一声又将钢笔重新合上。   “让我想想。”   “一张纸而已,大人。”森鸥外挑眉笑问:“我都不觉得这张纸能困住您,您自己却犹豫了吗?”   “你也说了呀,林太郎~我是‘正派’啊~”白鸿笑眯眯的说:“坐在这个位置上,再怎么不情愿也要做些乖孩子做的事情不是嘛。”   这种东西,总归是听话的一方容易吃亏;契约精神一向是白鸿最信不过的东西,但是不得不说,她顶着少将身份一天,有些东西就不是她能简单说不要就不要的。   白鸿单手托腮,若有所思。   “这么着急又这么肯定觉得我会签,怎么,你对咒术界已经有计划了?”   “很可惜,没有,也许是因为‘交流对象’特殊的问题,港口黑手党也对这群家伙没什么法子。”   森鸥外温驯回答。   在谈及咒术师的时候,男人言语之间略带了几分嘲讽的嗤笑:“——在我看来不过是一群得到了同等力量的奇怪异能者,仗着所谓的传承和血脉自成一体,比起应尽的道德和义务更加注重自身的特权,一个个自视甚高傲慢到看不起人……守护人类社会的伟大理想是否得以实现不知道,排外程度反而高得可怕呢。”   见过了被前代首领死死捏在手里的港口黑手党后,森鸥外太清楚不愿意接受新鲜血液和崭新思想的组织会变成什么样子——港口黑手党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有迹可循传承超过千年之久的咒术师们?   ——异能者与咒术师,同样都为被政府特殊对待的第三方力量,其中又有着微妙的不同;而森鸥外与港口黑手党与咒术师理论上井水不犯河水,森鸥外会选择研究他们,纯粹是因为好奇白鸿会如何做。   “啊……那就太好啦。”   白鸿很快乐的拍了拍手,笑眯眯的说。   “我还在想如果林太郎也跟着搀和进来的话,说不定这次真的就要杀掉你了呀。”   森鸥外听着她毫不留情的笑音,唇角弧度不变,他微微倾身,温声反问道:   “您要杀我吗?”   “看情况啊。”白鸿答得很是轻快,“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动手的。”   “还真是无情的主君……”他状似恼怒,俯身抚摸她鬓发的时候语气却更多只有无奈的抱怨:“姑且问问您会为了什么原因杀我吧——我只不过是为了您稍稍了解了一下咒术界,对您根本没什么影响不是嘛?那能是为了什么……”   森鸥外心念电转间蓦地响起太宰治曾经随口吐出的信息片段,语气突兀一沉,无意识收敛起了言语之间游刃有余的调侃意味。   如果不是为了某件事,而是为了某个人呢?   “……是谁?”   白鸿双手合十抵在唇边,唇角微微上翘,她蒙着眼睛,便只是个单纯嘴角上翘的模样。   以森鸥外的角度来看,那是个是个相当愉悦甚至略显恶意的微笑。   “林太郎,”她语气柔柔,“即使是‘副官’的身份来说,你的问题也有些冒犯了。”   “……是吗。”   森鸥外看着她,许久才扬起嘴角。   “您已经累了,大人。”她昔日的副官用再温顺不过的语气开口说道,“看起来眼睛多少还是给您造成了不必要的负担,还是请您好好休息吧。”   白鸿轻轻扬眉。   这是不打算放她离开的意思了。   离开的方法有很多,区区这座高楼并不足以困住战鬼,想必森鸥外自己也很清楚——只是她也明白,对方手中握着不一样的筹码,森鸥外提前几年离开了常暗岛、上有夏目漱石帮忙牵线引路,下有常暗岛由她亲自训练过的精兵强将,再加上港口黑手党多年积累以及森鸥外自身的能力,这男人在这座城市布局铺路积累至今,并不是白鸿三言两语就能简单掀翻的。   必须要承认的是,就目前来说,在这座城市里森鸥外的自由度甚至高于军方。   在尚未拥有足够的底牌之前,至少她现在不会挑战对方的耐心。   能确定的是,森鸥外的确尚能为她所用,只不过这只狂犬獠牙隐现,不介意属下有野心和必须要接受属下的野心又是两回事。   久违了啊,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   ……老实说,没有很怀念。   门锁落下,脚步远去,白鸿独自一人待在房间内静坐了一会,忽然抬手扯掉了眼上的白绸,昏暗房间之中女人眼尾掠过的萤红火纹一闪而逝,她用力闭了闭眼又抬手揉了揉,再次张开时便是一双宝石般剔透的蓝眼睛,眸色清明视线明晰,是一双再正常不过的眼睛。   用初火强制压制住魔眼魔力回路恢复正常视力的过程并不多么愉快,但现在这情况却也没必要慢慢温养等待魔眼完全成长完毕,就目前来说,这双魔眼虽然还没达到最后期待的完美效果,但是要开展下一步计划却也绰绰有余。   白鸿打开窗户感受着夜晚的冷风,她一抬腿直接坐在了窗框上,也不在乎自己是在十几层楼高的高处,一眼望下去下面干干净净光溜溜连个缓台也没有,她荡着腿拿出手机,拨出一个早已烂熟于心的电话。   电话响了一会,才被慢吞吞地接起来。   相比起对面的冷淡,白鸿的反应要活泼多了:“喂喂,是悟嘛~”   电话对面安静了好一会,才响起五条悟不可思议的声音:“你哪里来的我电话?”   白鸿回答的相当淡定:“和夏油同学要的呀,毕竟是未婚夫的电话号码背一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谁是你未婚夫啊!”电话对面的小朋友气急败坏的咆哮起来,怎么听怎么有点恼羞成怒的意味:“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别说得像是既定事实!”   “唉,”自己看上的小朋友脾气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白鸿幽幽叹息,语气仍然温温柔柔:“我给你打电话不开心吗?”   “我为什么要开心!”   “诶……”   女人慢条斯理拉长尾音:“我还以为悟会很高兴呢。”   她声音里忽然带了些愉快的笑意:“因为之前只有书信联系嘛,而且悟始终也没给我写过回信的关系,我还以为大家都很生疏了呢……我后来想想,十年时间里哪怕我只是给你打一次电话也好,也许我们当时第一次重逢的时候至少我能认出你的声音啊。”   白鸿停顿片刻,安静听着电话对面像是不小心弄掉什么的突兀声音,体贴的留下了几秒的空余缓冲时间,再次开口时语气微微放缓了几分,莫名有些惆怅的意味:“说起来,当时是真的想过你是不是忘了我呢。”   电话对面沉默许久,好一会才响起她坏脾气的小朋友小小声的解释:“……我没有。”   白鸿轻笑。   然后她对电话对面的小孩用再温柔不过地语气说道:   “——我知道啊。”   她当然清楚五条悟为什么没有写信。   那是个不善联络感情的孩子,高高在上不识人间欢喜的神子,素来只需要摊开手掌等待别人将糖果放在掌中就好;施与,给予,这是对与曾经的五条悟来说相当陌生的词汇;与其说是五条悟不愿意写信给她,不如说是少年时期的五条悟不觉得白鸿的感情是需要自己刻意维系才能继续存在的东西。   她傲慢的、纯粹的、坏脾气的小朋友。   ——面对自己只会张开手等待的小朋友。   电话对面这一次沉寂了许久,才语气僵硬的转移了话题,干巴巴的问道:“……你打电话给我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个吧?”   “嗯?当然不是。”白鸿轻飘飘的回答道:“只不过觉得既然都已经决定好下一步了,那么我这边也要先给出点诚意不是嘛?”   五条悟嗤笑一声:“你能拿出什么给我。”   白鸿轻飘飘地回答。   “——我呀。”   她趁着电话对面声音瞬间戛然而止的空档,又跟着补问一句:“我把我自己给你,你要不要。”   五条悟很明显没有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几乎是本能地在反驳:“你怎么给我?”   女人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又低头看了一眼地面。   “我会给你发一个坐标等你过来接我,无论你来不来,一个小时后我会从这里跳下去。”   这回五条悟沉默了大概五秒左右的时间,才重新找回了声音。   “——哈!???”   “你等等你在哪儿!!!”   “横滨最高的高楼这里,目测一下高度……大概是十八楼左右?”   电话对面瞬间咆哮起来:“如果我赶不过去怎么办!!!”   “跳呀——毕竟信任是婚姻的第一步。”白鸿若无其事地荡着腿,对着对面振振有词的解释着,“一个小时赶过来时间上绰绰有余啦,毕竟你是五条悟嘛~”   五条悟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你是不是耍我?”   “嗯,我不否认有这个成分在。”   白鸿语气愉快。   “虽然无论如何,一个小时后不管我看不看到你我都会跳下去就是了。”   她声音带笑,“要赌吗,悟?”   五条悟咬牙切齿地问,白鸿在这边已经能听见他身边嘈杂混乱的背景音,不说是狂奔,听着声音感觉也差不多了:“赌我过不过去?”   “怎么会——!”   白鸿大笑起来:“赌我会不会相信你,选择一个小时之后从这里跳下去。”   她放下电话,坦然自在的观察着高楼令人目眩的恐怖高度。   信任,生命,自我。   这是白鸿最先给出的价码——只属于五条悟的价码。   她知道他会要的。   割裂六眼,割裂五条家,无视家境与资质,他要求自己只去看单纯的五条悟。   可以啊,多么简单的问题。   ——与之相对应的,她也会放弃自己在这期间夺来的一切荣耀与地位,战鬼也好,少将也罢,如果五条悟最想要的是白鸿,那么就给他好了。   一个小时的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不慢,白鸿听着秒针走动的声音在心里慢慢计算着倒计时,十八楼的高度要看下面是否有白头发的年轻人过来多少是有点勉强,白鸿其实如果需要的话也可以看清楚,但是她没低头。   ——用尽手段,最后一段距离甚至舍了车辆靠着双腿一路狂奔赶到坐标地点的五条悟猛地抬头,便看见了令人目眦欲裂的一幕。   高处大楼唯一一扇大开的窗户上,白鸿正坐在那儿荡着腿优哉游哉地等着时间——她说要信他当真就是一点也不掺假,看也没看下面一眼!   距离一个小时的时间还差十秒,六眼清楚瞧见坐在窗户边上的女人轻轻松松一拍手,连半分迟疑也没有,直接就跳了下来——!   ——那个疯子!!!   五条悟几乎是立刻被她惊出一身冷汗!   无下限术式反射性开到最强,银发的咒术师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冲过去的,滞空时再也没了昔日游走天地的畅快,他只听得耳畔风声猎猎,下意识伸出的手臂坠压上鲜活的重量,直至女人的轻笑声打破了僵滞的神经,五条悟的眼睛才得以重新聚焦。   他恍惚垂眼,第一眼看见的是落入怀中的白鸿,她笑得眉眼弯弯,睁着一双宝石般瑰丽的蓝眼睛,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   “晚上好呀,我的小未婚夫。”   她抬手摸摸年轻人吓得毫无血色的苍白脸颊,相当自然地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嘴角,拍了拍他激烈跳动的胸口,语气很是欣慰。   “恭喜你抓住我啦。”   “……”   五条悟的瞳孔忽然微微收缩了一下。   片刻的沉默后,他忽然勾起嘴角,也跟着露出个极轻的浅笑。   “……啊。”   他似是回应,又像是喃喃自语。   “我抓住你了。”   ——十年之前的暗巷之中,飞鸟自由的羽翼融入了天空。   ——十年之后的此刻,她欣然纵身落下,坠入某个等候已久的怀抱之中。 第60章 回家   时值午夜, 还差五分钟半夜十二点。   五条家大宅灯火通明脚步嘈杂,上上下下被突然就要去横滨的年轻家主折腾了个遍,现在也没敢休息, 所有人强撑眼皮, 眼巴巴等着家主回来。   两个多小时之前,五条悟突然开口要去横滨,而且语气强硬不容反驳,家仆们愁眉苦脸却也不敢怠慢五条悟的命令,用最快速度安排完毕, 也不知这位少爷究竟在急什么——   侍奉多年的老管家忧心忡忡地看着五条悟举着电话和什么人说着什么, 紧跟着头也不回地一路跑出五条大宅, 速度快得不正常已经是用上了术式加速,老人家看着年轻家主周身咒力翻涌几近暴走, 眼皮一直跳到现在也没安静下来。   是什么人, 还是什么事?   凭家主的实力,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才对……   两个多小时后忐忑焦灼等到现在,他终于得到了答案。   五条悟身高腿长, 虽然还差一年成年身高却已经迫近一米九, 年轻人雪发蓝眼容貌出色无论何时都是众人的视线焦点,本来就容易找得很;只是老管家遥遥瞧见一头银发出现在视野之中, 嘴角还未来得及上扬露出一个欣慰安心的笑容,就见年轻的家主手里还牵着个陌生的年轻姑娘, 一同往这边走了过来。   老管家:“……”   家主你干什么呢家主。   ……据他所知,咒术高专这一届也就只有三个人, 而家主在此之前的人际交往关系单薄的可怜, 若是有这么一位女性能和他亲密到这个地步, 自己断断不该一点消息也没得到才对。   所以这画面应该说是自家家主抢了人家姑娘回家, 还是外面不知底细的坏女人终于对自家家主出手了?   ……不,一般的女人就算看上了自家家主贸然就准备出手,凭家主的脾气也一定会把对方折腾得再也不想看见自己吧?   老管家内心存疑,思绪翻涌。   虽然家主的恶劣脾气上下皆知、已经到了连家世和脸也完全无法弥补的程度,最直观的例子如庵歌姬之类的女性咒术师,对他已经只有纯粹的厌恶之情,但是老管家始终觉得,自家家主还没到完全没人要的程度。   ……毕竟家主大人还有脸不是嘛!   老人理直气壮地想着。   可是事到如今,他忽然又有些后悔了。   ……没有铺垫!没有前言!突然出现的女人!   而且一看就知道是家主大人大晚上折腾他们跑去横滨的理由!   之所以没直接上前质疑是不是陌生女人带坏了自家还未成年的年轻家主,纯粹是因为五条悟的表情和他的动作——至少老管家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谁家男孩子面无表情抓着人家的同时脸上一点柔情蜜意也瞧不见,嘴唇抿得死紧,眼神也跟着透着一股说不清的狠,让人毫不怀疑下一秒就能把人给活撕了。   究竟是不认识的情人,还是之前执行任务时的仇家?   说起来仇家一般来说会往家里领吗?   老人一脸茫然的猜测着。   而等到距离终于拉近,得以真正看清五条悟身后那名女子的真正容貌之后,老管家顿时僵在了那里——   无他,实在是这张脸对与始终侍奉五条悟的老人来说,实在是过于印象深刻了。   白鸿。   只是相处一年多的时间,当年的少女却也给老人留下了不亚于五条悟的深刻印象。   那双童年时代便只能用魔魅来形容的眼睛,此刻不知为何变成了更加妖艳绮丽的蓝色。   ——魔眼。   一时间,老人竟是只能想到这个过分简单粗暴的直白形容。   “啊,你们还在等啊?”五条悟脚步极快,还差几步就能跨过门槛,他停在门口的位置打量着还候在这里的家仆,声音倒是出乎意料的淡定。   “没事啦没事啦,我可是最强啊至于你们盯得这么紧吗?”   如果他没把人家的手腕捏得那么狠的话,也许他此刻的语气还能多出几分说服力:“不用盯着啦——”   他撵小动物一样嫌弃地挥了挥手:“下去下去。”   “这表情真有趣,是认出我了吗?”白鸿一脸好奇。   “有趣吗?明天早上再说吧。”五条悟兴致缺缺,拽着白鸿就往家里走。只是方才还任由他随意摆弄的白鸿此刻突然停下脚步,大大方方地和门口的老管家打了个招呼。   “哎呀呀管家大人~”白鸿摆了摆那只没被五条悟箍住的手,冲着呆站在门口的老人家露出了相当清爽的笑容:“很久不见了,有十年了吧……还记得我吗?”   她语气亲切神态自若,一副闲聊家常的模样。   五条悟的目光跟着幽幽飘过来,他站在白鸿身后盯着自家的管家,一同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老管家下意识吞了口唾沫,盯着她的时候神情也变得忌惮又警惕。   若是说不记得的话,她也许不会有多大反应,但是家主就不一定了。   十五岁那年的五条悟以自身鲜血画下的那些画像,其中一部分至今还封存在仓库之中,现在本人就站在这儿还要说不认识他?   ——她离开五条家的时候才多大?   白鸿被接到五条家的时候背景被调查得清清楚楚,在五条家不过一年时间而已,平日里五条悟黏她黏得紧几乎可说是形影不离,如此这般却还是被她寻到了逃离的机会,从五条家走了出去。   搭上的若是一般的诅咒师也就罢了,偏偏还是最惹不起的一群家伙……   哪怕到了现在老管家也没弄清楚,她究竟是什么时候搭上了军方、又轻易说动那群老狐狸不惜和五条家正面相对、就只是为了领走个不起眼的小丫头的。   此后多年,他每每想起其中不曾展露的细节,都觉得头皮发麻。   当年的五条家根本就是将一只不知何等恐怖的怪物当做脆弱的幼猫饲养逗弄啊……   “家主大人,还有……鸿小姐。”   他先是对着五条悟欠身行礼,目光转到白鸿身上,语气变得相当拘谨。   “许久不见了,您看上去气色还真是相当不错。”   “啊,意外呢。”   白鸿眉眼弯弯。   她忽然上前一步,微微倾身盯着老人的眼睛,声音很是意味深长。   “……您居然真的还记得我呀。”   老人低着头,无意识打了个寒噤。   她未能再进一步,手腕上力度微微加重牵扯着她的脚步,毫不怀疑松开的时候就是满手淤青痕迹,白鸿若无其事转头看着五条悟,一脸无辜:“怎么了呀?”   “情况突然,没提前找人给你收拾房间,你今晚和我住。”   五条悟说完后没看她,而是直接对着管家下了命令:“我房间隔壁那几间先收拾出来,接下来给她住。”   管家一脸为难:“可是家主,五条家素来没有让客人住在家主隔壁房间的规矩……”   “不是客人。”   五条悟忽然把白鸿扯得近了些,抬手按着她的肩膀炫耀般地把白鸿推给老管家看,箍着她手腕的手指微微松开几分力度,向下挪动几分捏住伶仃细瘦的手腕,跟着拎起白鸿手臂,逗弄猫咪一般提起她的手冲着老人摆了摆:“介绍一下,是‘未婚妻’。”   白鸿也没挣扎,从善如流的跟着点了点头:“您好。”   老管家:“……”   老管家:“???”   您知道您在做什么吗!???   您知道您找的这颗白菜是带毒咬一口都是要死人的吗!???   “好了介绍完了。”五条悟矜持的一点头,重新把白鸿扯到了自己的手臂范围内侧,眼神不善的盯着张开嘴半天震惊到没出声的老管家:“你们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我的未婚妻刚刚上线,我找她尽一下未婚夫妻彼此之间应尽的‘义务’。”   白鸿神色淡定。   白鸿不动如山。   区区DK——不出意外还是个DT——完全没在怕的。   “家主大人?请您稍等一下——?”   您怎么能一句话不说就擅自决定您的婚约!?   寻常家庭尚且还要商量一番见了家长确定情况,更何况这可是御三家之一的五条家家主的婚姻!   “等个屁。”   五条悟冲他做了个毫不客气的鬼脸:“你又不是我未婚妻。”   趁着老头瞳孔地震没反应过来的功夫里,五条悟忽然俯身扛起白鸿就往院子里面跑——!   “家主大人!!!”   老管家一声凄厉叫喊没能拦住五条悟的脚步,他上了年纪又兼之忌惮身份不敢贸然去追,院内一众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家仆们就只看到年轻的家主扛着个陌生的姑娘进了院子,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发出一声幽幽叹息:   “……家主,也终于到了这个年纪啊……”   白鸿被五条悟扛在肩头,肩膀恰好卡在她柔软的腹部,若不是天与咒缚的体质优秀本人又意志力惊人,怕是早就被一点也不体贴的小未婚夫一路颠出了五脏六腑,她单手撑着五条悟紧实宽阔的后背微微借力撑起身子,目光遥遥瞧着那群站在原地却没敢跟过来的家仆们,对与五条悟这些年在五条家的地位情况有了个大致的猜测方向。   唔,感觉可以稍微加快点速度进行下一步,那么接下来应该是——诶?   后背突然挨上松软被褥的白鸿眨眨眼,看着忽然出现在视野中的天花板,有些发呆。   她双手交叠放在胸口,是个相当拘谨的姿势,手腕上青色淤痕在雪白肌肤上异常显眼,五条悟轻轻摸了摸她的手腕,拇指顺着淤青的方向轻轻按摩着,力度甚至算得上体贴。   白鸿很矜持的笑了笑,哪怕是五条悟也能看出她眉眼之间的浅浅局促:“……口头订婚而已还没见过家长,立刻进展到这一步的话多少有点太快了点吧。”   “快嘛?”   五条悟双手手臂撑在白鸿脑袋两侧,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白鸿,轻飘飘地舔了舔嘴唇,猩红舌尖掠过苍白齿列,满眼不曾掩饰的恶意愉悦,像是终于把猎物压在指掌之下的某种危险可怕的大型猫科动物,在咬断猎物前的最后一秒还要恶趣味的享受对方最后的挣扎。   他没戴任何遮掩六眼的东西,苍蓝六眼直勾勾盯着白鸿,许久,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刚刚才说的话,现在就不承认了吗?”   白鸿:“……”   白鸿一脸真诚:“如果我说我真的这么想了呢?”   对方没有说话。   年轻人只是慢条斯理曲起长腿,膝盖缓缓顶住女人腿弯,弓起一个相当暧昧的弧度。   白鸿:……哦呼。   女人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严肃起来了。   五条悟的眼睛自始至终没从她的脸上挪开,见了这转瞬即逝的不自然表情哪里还有不懂的——眼前这个坏女人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虽然已经允诺了婚约、甚至把她自己送到了五条悟的手里,但是什么时候兑现承诺就全然由她自己决定了。   老实说,联姻也好,御三家变一家也好,她许下种种好处,都没有方才纵身一跃来得更加震撼人心。   性命,自我,她现在才终于拿出了让他动容的筹码。   五条悟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唇角甚至带了些过分甜蜜的微笑。   他软绵绵的声音让白鸿不由得跟着回忆起这小子小时候和自己撒娇的样子——不得不说那个时候的五条悟虽然是个熊孩子,但是危险度可比这个马上成年的低太多了。   “你可以试试看。”   他甜蜜蜜地开口说道。   十岁的白鸿可以抱着五岁的五条悟睡觉,画面很健康。   二十二岁的白鸿不可以抱着十七岁的五条悟睡觉,画面会变得很不健康。   感觉自己马上就要面对不健康画面的白鸿:“哎呀……”   孩子大了,不好骗了。   她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眨着眼睛好声好气地打着商量:“……再过一阵子?”   五条悟只是沉默地盯着她,压住裙摆的膝盖忽然无声挪动几寸,跟着露出一截她素白纤细的脚踝。   五条悟:“是谁刚刚说为了表现诚意要把自己给我的?”   白鸿目光游移。   对不起,是我。   五条悟扬起嘴角,手指缓缓勾上她的腰带:“是谁一边亲我一边直接叫我‘小未婚夫’的?”   白鸿捂住了脸。   对不起,还是我。 第61章 未婚夫   “我是不太介意这个啦……不过你今年不是才十七?未成年不可以哦~”   “今年就已经是十八了!我生日小, 十二月才过!”   “……”   “你小时候根本就是过了生日才算长一岁的!”   “我不管!我十八了!我是家主所以要听我的!”   女人跟着叹口气,只是声音带笑不见恼怒,明显便是已然默认了对方颇有些强词夺理的无理取闹:“行吧, 听你的。”   又是一阵窸窣声响,布帛撕裂声过于突兀, 余下声音也跟着停了好一会。   “……啊,衣服坏了。”   “明天穿我的吧。”   “你衣服好大的, 我穿着不舒服……”   “其实我不介意真空啦——前提是你只在这个院子里活动的话。”   “别告诉我五条家连套衣服也买不起。”   “当然买得起, 但是我的衣服更贵一点也更舒服啊, 你不想穿吗?”   “都说了太大了穿着容易掉啦……”   “那不是更好?”   家仆们碍于五条悟的六眼能力不敢贸然上前,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在旁边远远溜达一圈, 有那胆子大些的走得近了点,却也只能依稀听见屋子里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声音, 想象中更加细微暧昧的声响却也不曾被他们听见。   也许是因为屋子里胡闹的人自己也存了些别的打算, 后半夜的时候五条悟中途拉开纸门叫人送了水进来,年轻家主眼神濡湿唇色艳丽, 衣襟大敞锁骨遍布红痕,前来送水的仆人一脸呆滞, 一时之间竟是分不清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五条悟将屋子里面情况挡了个彻彻底底, 自己倒是大大方方任人观摩, 自然也没拦着这些人把消息传出去。   于是不到一晚上的时间,整个五条家便知道了年轻的家主自外面带回来个不明来路的女人,直接带回自己房间不说, 介绍的时候还是他自己亲自开口叫的未婚妻。   最大的问题是:昨晚主导权究竟在谁手中, 尚且存疑。   ……   ……这成何体统!!!   第二天早上天没亮, 五条家便已经多了十余位旁系的长老阴沉沉地立在那儿, 老管家不敢阻止却更不敢去叫醒自家家主,平日里无事五条悟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更何况今日不同以往,屋子里多了温柔乡,鬼知道他什么时候能起床。   这几位中有的是纯粹看不惯六眼血脉被外界污染,有的则是家中有了适龄女子,见六眼终于开了窍正蠢蠢欲动意图送来。   御三家与现代社会割裂,仍然保留许多过去的习俗,在他们看来,五条悟身边多个外来的女人也无所谓,倒是能证明他终于明白了这方面的好处——至于一个两个的他们根本就没放在心上,禅院与加茂这么多年都不曾介意侧室与妾室的存在,更何况一个才刚刚尝得情爱滋味的年轻人?   管家不敢贸然决定,偷偷叫了几名女仆前去叫五条悟,想了想低声嘱咐一句:“叫上葵一起去。”   葵自幼侍奉五条悟已有十余年的时间,虽然近几年因为上了年纪有了资历许多事情不再需要亲力亲为,但是碰上这种情况,他们还是会默认选择让她去劝劝坏脾气的年轻家主。   她今年已经四十余岁,保养再好也难掩鬓发银丝,她听了小辈们的解释后跟着温文一笑,先是问了那位姑娘的身量与年纪吩咐人去准备换洗的衣服,紧接着又换了件风格庄重的衣服,这才前往家主所住的独院。   时间几近中午,屋内仍毫无响动,葵端坐门侧安静等待了十余分钟后,这才轻轻敲了敲门,低声询问:   “请问两位起来了吗?”   屋内响起脚步声,葵垂眉敛目安静注视着自己叠放在膝上的双手,单薄纸门被拉开一点,先踏出来的是一只足踝纤细肌肤苍白的女子赤足,足踝上一点浅浅淤青,只是因为她肤色过白,以至于那点淤痕显得格外显眼。   葵微微抬眼,辨认出她小腿旁侧垂着的拖地衣摆是属于五条悟的衣服。   她没在多看,敛起目光温驯垂首:“打扰了。”   年轻家主身材高大衣服大多特制,这姑娘身高也不矮,只是这过分宽大的衣服仍然余出不短的一截来。葵这边正算着之前送来的成衣是不是足够合适,眼尾却瞥见对方步伐轻快荡开衣摆,转动时跟着露出一截纤长雪白的小腿来,她在自己面前停下顺势在自己面前盘腿而坐,声音隐隐带笑:“葵?哎呀还真是……许久不见了还认得我吗?”   女人一愣,下意识跟着抬起目光,对上一双妖艳绮丽的深蓝眼瞳,那张脸与记忆中某个孩子渐渐重叠,早已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妇人极罕见地失了礼仪,她盯着白鸿,不知过了多久,眼眶竟是有些微微湿润:“鸿小姐……”   “哎呀呀,怎么还哭了?”白鸿神色无奈,顺势指了指旁边托盘上放着的衣服。“给我的吗?”   葵很快收起了波动的情绪,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声音里仍然带了些哽咽:“抱歉失礼了,只是看到您好端端的没什么事情,有些太高兴了就是……毕竟您当年直接离开了五条家,那么小的孩子又无依无靠的,这些年总归是有些放不下……”   她努力对着白鸿扬起嘴角,露出个少见的真诚笑容:“但是现在看您这么健康,妾身也终于能放心啦。”   重逢后的欢喜与激动散去后,葵终于找回了自己此行前来的目的:“所以说昨晚在家主大人房中留宿的就是鸿小姐吗?”   “嗯,是我。”   她承认的倒是利落,跟着拽了拽有些滑下肩头的宽大衣服,掩住肩头一处相当显眼的牙印,“小朋友胡闹久了还在睡觉,我听见声音过来看看,有事吗?”   “小朋友吗?……真可爱。”葵抬袖掩唇,笑得眉眼弯弯:“还真是符合您的称呼呢……说起来,您当年就很照顾家主大人,那位对您来说的确算是‘小朋友’。”   “其实倒是没什么大事情——”认出是谁后,葵也不曾掩饰自己的偏心,她在五条家侍奉已久,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谨小慎微处处受人限制的小侍女,言语之间的轻蔑显而易见:“不过是外家有人瞧着家主大人身边多了个人又不是他们自己心目中的选择,自然是不愿意的。”   “衣服我便留在这儿,不打扰你们两位久别重逢的‘相聚’啦——等一下会让厨房安排午饭,您的口味和小时候一样吗?还是不喜欢红姜和洋葱?”   白鸿失笑:“真亏你还记得……我口味随意的,这么多年习惯了。”   “那也不能随便呀……”葵眼中多了些慈爱的怜惜:“您在外面这么多年一定没好好吃过饭,外面那么乱,怎么可能比得过五条家的精细小心?”白鸿的肌肤白得毫无血色,几乎可以用苍白来形容了,她见过常年不见天日的囚犯,也见过深闺娇养的大小姐,分得出两种的区别。   ……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午饭就按着我的口味给她准备一份一样的,稍晚一会送来……我还要睡,你陪我。”五条悟还带着睡意的声音跟着插入两人的谈话之中,后半句话却是对着白鸿说的。   年轻的家主没什么形象地趴在门口的位置头发软乎乎的耷拉下来掩着困意十足的眼睛,他打了个哈欠,拽了拽白鸿的衣袖。   白鸿看了一眼一脸慈爱微笑看着自己的葵,又看了一眼屋子里摆明了没有抱枕就不继续睡觉的五条悟,很轻地叹了口气,好脾气的哄着:“你稍等一会啦。”   “衣服我放在这儿了,家主大人。”   葵推过装着衣服的托盘,五条悟没什么兴趣地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把它拖进门后,又立刻跟着用力拽了拽白鸿的衣袖,漂亮的蓝眼睛里已经有了些委屈巴巴的抱怨:“你快点呀。”   葵便笑眯眯看着两个人又相当自然重新黏在一起的模样,眼中不掩怀念之色。   “不打扰二位了。”   她甚至跟着推了推白鸿的后背催促她回了房间,然后反手拉好纸门,脚步轻快地离开了独院。   出了院子后,葵立刻嘱咐候在院外的家仆们,神色是少有的严肃:“没得到传令就不要进去,那边来催也无所谓,记住,我们侍奉的对象是五条悟大人,不是那群旁系的人。”   葵想了想,加了些其余琐碎的嘱咐后又一脸郑重补充了一句:“家主大人既然已经承认了那位姑娘的身份,便将她当做家主夫人对待。”   一众家仆乖乖应是。   ***   五条悟在葵走后就不再理会外面的情况,屋内温度略高光线昏暗,是相当适合睡觉的环境,他把白鸿重新拽回来重新塞回被子下面,做好了睡回笼觉的准备。   被褥之前就已经换了新的,松软干净,散发着高等熏香的味道,她没来得及换上葵给她准备的更加合身的衣服,仍然穿着属于对方的宽大单衣,五条悟弓起自己高大的身子,将脑袋埋在她的怀里,手臂已经熟练绕过了她的腰侧,紧跟着肌肉紧实的长腿曲起,相当自然地把白鸿纤长光裸的小腿从衣摆里面剥出来,转而压在了自己的小腿下面。   ——区别于他前夜不容拒绝的强硬姿态,此刻的姿势甚至算得上孩子气的依赖了。   五条悟鼻尖蹭了蹭她的颈侧和锁骨,满意地在她身上闻到了属于自己的味道。   ——我的。   这个人,已经是彻彻底底属于我的了。   他愉快地弯起眼睛,顺便捉起白鸿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头上,意思不言而喻。   快摸。   白鸿一下一下抚摸着他柔软的雪发,听着怀里的呼吸声渐渐变缓,跟着发散思维开始想,我到底是找了个年下的男朋友还是养了个粘人过头又可以□□的猫。   啊,好像没什么区别。 第62章 交易   房间空荡, 空无一人。   只有一道瘦长黑色的人影立在窗户旁边,衣袍被高处的寒风吹得猎猎作响,男人随手勾过脸颊吹乱的碎发, 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令人胆寒的高度。   太宰治踩着轻快的脚步走进来的时候已经几近中午,他在门口停了一会问了问一旁等候的部下, 得知森鸥外站在窗户旁边已经站了快一个小时,吩咐他们退下后, 这才走进了房间。   “您要跳下去吗?”   少年用再平静不过的声音问道。   森鸥外没有回头。   于是少年又说:“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肯定会死, 但是也有人说跳楼自杀死状难看,而且过程也很痛苦的。”   “就连你都不喜欢跳楼自杀的方式,她却能够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森鸥外开口说话的时候, 声音里带了几分莫名地沙哑。   “生气了吗?”太宰治问。   “多少会有些。”男人回答。“不过她是惯犯, 生气对她也没什么用处。”   倒不如去试着想想, 如何让她能真正听话些才是最重要的。   “太宰君对她了解多少?”   森鸥外终于离开了窗台, 向着门口走来。   “了解多少?”太宰治微微抬高声音,声音里有种刻意天真的疑惑:“我知道的之前都和森先生说过了吧?我想和姐姐殉情呢~”   “不可以。”森鸥外毫不犹豫地说道。   “什么不可以?”   少年敛起脸上虚幻甜美的笑容, 面无表情地看着森鸥外。   “想要对那位大人出手,无论是谁, 哪怕只是想象一下也不可以。”   森鸥外在太宰治旁边停下脚步,目光沉沉地看着身侧的少年:“除此之外,你之前提过的有关她那个孩子的事情仔细说明一下。”   太宰治微微撇嘴。   “姐姐会生气的。”   森鸥外语气漠然:“要的就是她生气——何况既然是她重视的孩子自然也不会是寻常的小孩儿,区区港口黑手党而已, 若是这就无法承受的话,也没有资格去做那个人的孩子。”   “噫。”太宰治吐吐舌头:“恶劣的大人。”   森鸥外没什么表情的扯了扯嘴角, 露出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来。   “怎么会。我也不过是略尽副官的职责,代替长官照顾她的孩子而已。”他随意扔下一句敷衍至极的解释,然后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时间, 稍稍收敛了一点浮躁的心情:“现在先去看看那位羊之王吧,人家主动送上门,怎么好放着不管。”   “诶——”   少年拉长尾音,语气微妙:“我还以为森先生的心思已经不在这儿了,居然还记得我们有‘客人’啊。”   森鸥外问道:“你知道羊之王是为何前来的,对吧。”   “知道。”太宰治耸耸肩:“之前和姐姐追捕他的时候我没来得及挂掉电话,好巧不巧地让森先生察觉到了姐姐的身份,结果就当着那个小矮子的面转而带走了漂亮姐姐——大概是那个时候留下印象了吧?那家伙应该是觉得姐姐被黑手党抓走是受了自己的牵连,会跑过来看看情况也不是不能理解,不得不说是个相当单纯的小鬼呢……”   如果是这么好说话的性格那也难怪之前不曾自诩为王了,除了实力方面的绝对自信之外连最起码的为王傲慢也没有,那小鬼在羊内部的定位就很微妙了。   “太宰君。”   森鸥外开口,语气微凉。   “什么?”   “不要叫‘姐姐’。”   那双猩红如血的眸子微微垂下,不含半分感情。   少年一怔,随即微微蹙眉。   森鸥外恍若未觉,只是仍冷森森望着少年略带不满的眸子:“如果你不愿意和我一样叫她‘大人’的话,那么就称呼她为‘少将’。”   “森先生,你这样可是容易被讨厌的哦?”   “无妨。”   森鸥外平静回答。   “她最好愿意恨我。”   恨意也好,厌恶也罢,总好过当年分别之时她嘴角那一抹无情凉薄的笑和最后望过来的一眼。   ——无论如何也不要再看到那样的眼神了。   【倒也别说的那么难听呀。】   连作为弃子的价值也没有,常暗岛分别之际,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是彻彻底底真真正正的空无一物。   那当真是属于人类的眼神吗?   他倾心效忠侍奉的对象,当真是真正的人类吗?   多少个午夜梦回的晚上,已经成为首领的男人仍然会骤然惊醒汗湿重衫,那个眼神和那句话,成为了徘徊不去的绝望梦魇。   太宰治与他同为共犯,却不曾深入了解过森鸥外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此刻少年被贸然命令剥夺了称呼,最初的不满散去之后便只剩下意味深长的打量,他仰头看着森鸥外冷硬瘦削的侧脸,许久后无甚兴趣地转开了目光。   “行吧。”   他随口一应,一脸无趣模样。   森鸥外不再去看空荡荡的房间,脚步平缓走在了太宰治的前方,就着之前提起的话题继续了下去:“那位‘羊之王’忽然改变了主意主动过来找我们,我总觉得哪里不对……‘羊’与港口黑手党一向关系不睦,和她不过一面之缘而已,就为了这小小人情不惜亲自来到□□总部,举动未免有些违和。”   “而且——”   森鸥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紧闭的房门。   “时间也很奇怪。”   “偏偏是我们的‘少将大人’离开的时间呢。”太宰治跟着接口道,语气略有些敷衍之意:“我说啊森先生,虽然我很理解你对她的重视程度、也明白漂亮姐姐的确值得你这般重视,但是这才几个小时而已,你要说她前脚跑走后脚就有人跟着追上来吗?”   森鸥外平静地介绍道:“白鸿十一岁同我入军,十五岁踩着我成为少校,十七岁破格提拔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少将——她今年也不过二十岁刚出头而已,为什么太宰君会觉得她不值得被这么重视?”   太宰治很无辜的眨眨眼:“我又不知道。”   森鸥外叹口气,一脸头疼的样子:“如果是军方的人我尚且还能理解……”   ——偏偏来的人不说和军方有联系,只能说是毫不相关。   夏目漱石为他铺路颇多,即使是现在森鸥外手中也捏着几条和上面对话的暗线,发现白鸿出现在横滨之后男人第一时间便跟着确定了情况。   架空——一个毫不意外的词,估计对与白鸿本人来说这种发展也是她的意料之中,可是毕竟她实在是太年轻,即使有些胆大包天的试图架空她在常暗岛上积累的成果,却也不代表上层就要彻底雪藏这位史上最年轻的少将……倒不如说,哪怕到了现在少将大人也仍然是上面许多人碰不得摸不得的眼珠子。   怀抱着这般疑问,森鸥外出现在了中原中也的面前。   “好慢!”   橘发的少年坐在待客所用的豪华椅子上,毫不客气地反客为主批评姗姗来迟的黑手党首领。“我可是等了你们一个多小时啊。”   太宰治跟在森鸥外的身侧,惊奇瞧见这位羊之王的手脚都未曾加上束缚,不过是在房间里象征意义的安排几名守卫,这几人正战战兢兢地瞧着中原中也,手里提着的枪械甚至能隐隐看见颤抖的幅度。   森鸥外抬抬手,示意他们先都退下。   “欢迎来到港口黑手党,中原中也君。”   相当俊秀纤细的少年,单纯看着这般外表很难想象拥有着那般破坏性十足的恐怖实力,森鸥外看着他的时候眉眼神色甚至算得上温和:“没料到阁下居然主动拜访,这可真是意料之外。”   “啊?”少年皱皱眉,“你们管这叫‘拜访’?——算了随你们好了,之前有个女人受我牵连被你们抓走了,姑且算是我欠她一个人情……我过来做个交换,终归你们是要调查擂钵街那边的传闻不是嘛?我帮你们调查这件事情,你们把之前那个女人放走。”   森鸥外闻言有些惊诧,微微扬眉。   “我以为中也君已经见识过那位女士的实力了?”   “但是她还是乖乖跟着你们走了不是吗?”中原中也颇为不满的啧了一声,“虽然不知道你们用了什么手段威胁人家,但是她和你们黑手党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毫无关系,留她也没什么用处,对吧。”   “真有意思啊。”太宰治在旁凉凉插口:“港口黑手党要做什么,外人是如何知道的呢?”   “你们自己内部千疮百孔还要怪人太聪明吗?”   中原中也一声嗤笑。   “说起来,就算我不过来你们也要通过控制‘羊’的其他人来操纵我吧?——真可惜,这种肮脏手段早就让人看穿了……托了那家伙的福也算是赢了你们黑手党一次,帮你们完成接下来的事情交换那个女人离开是约定好的事情,对与‘首领大人’来说是相当划算的买卖不是吗?”   森鸥外若有所思,他向后靠上椅背,面无表情的脸随之隐匿于黑暗之中。须臾沉默之后,他缓缓开口问道:“冒昧问一句,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一个俄罗斯人。”中原中也答得格外干脆:“那家伙也的确说过,如果你问起来的话可以告诉你呢……虽然看起来病兮兮的一点也不禁打,脑子倒是出乎意料的好用。”   “还有呢。”   森鸥外语气沉沉。   “那位‘好心’的俄罗斯人,不会只告诉中也君这么一点东西吧?”   虽然临时充当传话对象让人很不爽,少年皱着眉,还是把之前听来的话转述给了森鸥外。   “‘希望首领大人分清先后主次,早些处理好眼下最迫在眉睫的事情,若是不早早收拾好眼前的烂摊子,将来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谁也说不清’——大概就是这样。”   “……”   森鸥外沉默了好一会,忽然溢出一声轻笑。   “还是老样子,擅长招蜂引蝶的坏女人。”   他这句低语说得极轻,太宰治没有听清,却也没有错过对方嘴角扬起的弧度。   “——情况我已经清楚了。”森鸥外重新倾身将手肘撑在桌子上,露出嘴角弧度的时候,眼角眉梢之间甚至有些微妙的愉悦,已然没了之前的压迫感。他甚至笑眯眯的看着中原中也,用一种对方全然无法理解的轻松语气说道:“不过你们要找的那位女士怕是没办法让你见到。”   “为什么?”少年立刻拔高声音,瞪大眼睛站了起来:“她虽然强得要命没错,但是眼睛又不好,出入肯定不方便,难道你们一整个港口黑手党还没办法盯住她吗?”   “哎呀呀,意外的很温柔啊中也君。”森鸥外唇角弧度上扬几分:“非常不凑巧,我为了让那位女士好好休息不被打扰,可是特意把她安排在了十八楼的豪华客房,只不过她似乎不是很喜欢那里的环境,昨天晚上,她跳楼了。”   中原中也瞳孔骤缩——!   他足下发出震裂碎响,瞬间失控的异能骤然压出蛛网般的裂纹——!   “……连个理由也没有,你们就杀了她?”   “——说错了一件事,中也君。”   森鸥外语气微凉,面对几乎可化作实质的恐怖压迫感,他甚至还能控制着自己嘴角上扬的弧度。   “跳楼,不代表就是‘死’。”   “说什么废话!”少年怒道:“十八楼跳下去还能活吗!?”   “能啊,十八楼而已,她只是瞎了又不是傻了。”   森鸥外相当坦然的点了点头。   “……”   中原中也之前看着他的眼神像是看着罪不可赦的凶手,现在看着他则像是看着某个脑子不太正常的疯子。   少年一脸狐疑的和旁边的太宰治求问:“你们首领没问题吗?”   “没问题。”   太宰治一脸冷漠:“只是隐形痴|汉而已,脑子还是合格的黑手党首领。”   “好失礼啊,太宰君。”   森鸥外的脸上并没有被冒犯的怒意,他带着某种纵容熊孩子的宽容神情看着他,语气温和至极:“既然中也君的目的是那位女士,不妨在原来约定的基础上帮忙找找人吧?啊,也不用找到后送过来,确定她没事就好,很宽容的条件对不对。”   中原中也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为什么要我帮你们找人!?”   “你欠她一次人情不是嘛?”森鸥外神态自若,“中也君刚刚自己说的啊……何况如果不是受你牵连被我们抓住,她也没必要从十八楼往下跳不是嘛?”   中原中也:“……”   “成交。” 第63章 蛊惑   五条大宅, 当时针慢悠悠晃向了两点的位置时,哪怕是自诩侍奉六眼不需要对旁系低头的老管家,脖子也有些支撑不住了。   大抵是之前的五条悟对他们无视太多反而造成了错误的认知, 使得这些族老们觉得自身辈分和资历足以支撑他们对五条家家主指手画脚,于是在五条悟始终没有出面的情况下,大部分无视了老管家委婉客气的拒绝, 直接留下来用了午饭, 又一直等到了现在。   有上了年纪的瞧了一眼墙壁上越过两点的时针,终于再难忍耐怒气,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冷森森睨着那边若无其事的老管家, 慢吞吞地开口道。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女人, 竟然能把五条家主迷得团团转……”   堂堂长老,言语里的酸涩嫉妒几乎快要溢出来了。   “悟大人毕竟还年轻着呢, 说是孩子也不为过。”旁边的话音未落,立刻便有人接过话茬, 语气很是阴阳怪气:“说起来倒也是我们这群长辈这些年走动少了些,若是早早让他和加茂与禅院那般先收了几个妾室,怕是也不至于被外面的野女人迷了眼睛。”   “说的极是!说起来悟大人的年纪也差不多了, 与其接触外面的女人,不如选些清楚底细的,同时兼具六眼与无下限术式的嫡系血脉何等尊贵!外面的女人不知轻重, 大人想要随意玩玩也就罢了, 若要留下子嗣果然还是要考虑咒术界的贵女们……”   老管家冷着脸看着这群旁系的族老们旁若无人的开始讨论起谁家的女儿血脉更加纯净出身更加优越……诚然,这般对话虽说的确在古老的家族内部司空见惯,但家主本人尚且一句话也没说过,这群人便七嘴八舌的分好了自身的利益, 却也颇让人憎厌。   “即使是那位大人……让我们等到现在也未免也有些过分了吧?”   “你们可以不等。”   五条悟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一贯不曾掩饰的嚣张傲慢,年轻的家主少见地没穿黑漆漆的高□□服到处乱跑,而是换上了宽松舒适的和服,一双冰珠般剔透的苍蓝六眼大大方方示于人前,一贯冷然无情的眼此刻罕见染上餍足愉悦,瞧见不速之客的时候,五条悟微微眯着眼,却也没流露出太多的厌烦之意。   “我带人回家,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他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屈膝而坐时领口微敞,坦荡露出自己印着牙印的精致锁骨,看得一众族老眼球酸胀,恨得咬牙切齿。   家主落座,自有侍女无声上前奉上茶水,五条悟随意抿了一口便兴趣缺缺的放在一旁,宽大袍袖滑下手肘,青年手腕腕骨线条流畅肌肤白皙,无下限术式配合六眼多年来从未有人能在五条悟的身上留下痕迹,正因如此,年轻家主修长手腕一截嫣红圈印便愈发显眼,引得人浮想联翩。   在座都是些老狐狸,对与这些房内秘事留下的特殊痕迹自然清楚得很,有人露出不忍直视的痛惜神色,也有人转开目光刻意无视,而那自家有了适龄女孩的,再瞧着五条悟的时候眼神也变得很是微妙。   五条悟自始至终没对这群老头子摆出过往的糟糕脸色,极罕见的慵懒愉快的轻松神色,反而给了那群族老们错误的暗示。   “……家主大人!”   有那胆子大的张开嘴,第一句话便是批评他带回来的女人不懂规矩:“就算您到了年纪想尝尝滋味,却也不没必要从外面挑了不知来处的野女人侍奉您,怎么好在您的身上留下痕迹……”   “……啊?”   年轻人原本带着矜持微笑的嘴角顿时一压,眉眼之间已然带了锋锐戾气。   “野女人,你说谁?”   一晚上的时间不长不短,足以让白鸿填满对方的不安和独占欲,白鸿若是想要讨好某个人手段绝非一般,五条悟当然知道她存着刻意安抚的成分——但是那又如何呢?   专心致志用尽手段讨好自己的人是白鸿,这本身便是个相当满足人虚荣心的前提。   像是只终于被顺毛愉快的猫咪,无论是心理上的饥渴还是生理上的饥饿感都最大限度得到了安抚,餍足之余便也愿意拿出些娇憨模样喵喵叫着,纡尊降贵地反过来摊开肚皮软绵绵的撒娇。   坏脾气的猫咪难得好性子,得意洋洋摇着尾巴跑来溜达一圈,本来满心欢喜地与旁人炫耀身上的痕迹,拐弯抹角表示对方平静表象之下不亚于自己的强烈占有欲;结果一点羡慕的目光也没换来,反而接到了一群老朽枯木一般散发着腐朽气味的老头子们愈发贪婪的眼神。   接触到那目光的第一眼,五条悟积累了一晚上的好心情便跟着烟消云散,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十五岁那年他曾经短暂接触过类似的眼神,他毫不怀疑自己这堂堂五条家主在这群老头子眼睛里也不过就是个地位尊崇血脉纯正的崭新容器——在不少人眼里,自己身为男人传宗接代延续血脉的价值甚至胜过了五条悟自身;之所以这些年没直接绑着个女人塞到自己房间,纯粹是因为他们清楚自己会动手,而这群老家伙比起虚无缥缈的未来,还是比较珍惜自己不知道还剩几天的老命而已。   “家主大人……族老也不过是担心你而已,何必露出这样的表情。”有人打着圆场,摆出一脸为他考虑的真诚模样,落在五条悟的眼中同样虚伪地令人作呕:“您若是当真喜欢您自己带回来的姑娘,让她留下来立为正室也没什么……只是咒术师不同于一般人,将来若要孕育子嗣,怕是一般的女性承不住您的强大血脉,这反倒不太好办。”   “不会孕育子嗣的。”   五条悟皮笑肉不笑,慢条斯理抚摸着手腕上的被绸带缠绕过留下的暧昧红痕。   “我就没打算让她生孩子。”   她身边已经有了个足够糟心的小崽子,术式好巧不巧还是禅院家求了那么多年的祖传术式——五条家与禅院家多年不合,有了这么个小东西之后,无论是想要借此气疯禅院家还是以此为契机完美独占白鸿的身体,都能达到最佳效果。   那具身体没有必要再去容纳自己之外的其他存在,既然有了资质足够的小孩子,没有必要再让她费心费力生个别的小崽子抢夺自己本就不太稳固的注意力。   一众族老面面相觑,不认得白鸿也不认得伏黑惠,对与五条悟这句话便只是做了最表面的理解。一群老头子的表情竟是放松更多些,有人难掩喜悦跟着开口:“正因如此,为了五条家的未来着想,也请您从旁系中挑选几位血脉合适的纳为侧室,也好延续五条家的嫡系血脉。”   在他们看来,这要求再宽容不过——男人嘛,说到底有几个真心实意愿意一心一意守着一个女人活着的?家主今年尚且不到二十岁,虽说性子嚣张易惹众怒,终归是咒术界公认的天才,要想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活下去根本就是没可能的。   小孩子嘛,模仿普通人玩够了爱情游戏之后,估计对那女人自然就没兴趣了。   他们自觉处理颇好,也没觉得五条悟会反驳这个建议。   “没听懂吗?”五条悟一扬眉,似笑非笑的开口道:“我说的不生,是因为我没打算让她的身体里留下属于我之外的痕迹,包括那个完全没可能被她生出来的孩子。”   “至于你们说的,所谓的‘侧室’——”   五条悟倾着身子拉长尾音,丝毫不掩脸上的嘲讽冷笑。   “你们配吗?”   族老们顿时瞪大眼睛,一声反驳还未怒然出口,却听得门外一声低低的女人笑声,又软又轻的调子,像是初冬第一场带着残秋暖意的落雪,轻飘飘落在人的心上,有种仿若撩拨般的浅淡凉意。   “哎呀,看起来我来的不太巧?”   众人闻声望去,对上一双比起苍蓝六眼也毫不逊色的深蓝眼眸。   那姿容绮丽貌美非人的年轻女子大大方方穿着五条家主的贴身单衣,衣衫宽大压出单薄肩膀的瘦削轮廓,愈发衬得身形纤细昳丽修长,女人笑盈盈袖手而立,任由旁人目光的肆意打量。   “……因为悟过来好久了都没回来呢。”   她歪了歪头,目光直直望向坐在首位的五条悟,手指似是不经意划过浅色唇角,声音轻柔沙哑,带着恰到好处的蛊惑韵味。   “等得好心急,便过来看看。”   “我说了我一会就回去了……这群人好烦。”   五条悟双手舒展,扬眉看着那女子笑意清浅走过来,旁若无人款款坐下靠近自己怀里。她抬手抚上自己脑后慢慢抚摸着柔软雪发,安抚意味十足。   青年低头蹭着年长情人修长颈侧,声音里还有些莫名委屈的烦躁感。   “哎呀,他们让悟这么讨厌吗?”   白鸿轻轻挑眉,又摸了摸颈侧蹭来蹭去的五条悟手感极佳的头发,露出相当怜爱的微笑。   “不慌,我来劝劝。” 第64章 妖孽   五条悟的记性很好。   究竟好到什么程度呢——哪怕所有人都已经忘了十多年前发生过的事情、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经忘了那些过往的时候, 他到现在也记得小时候大多数的细节。   他记得自己是理直气壮地把属于自己的作业摆在她的桌上,又是如何枕在这个人的腿上撒娇的;彼时少女修长手指穿寻柔软的雪色发丝,脊背笔直耐心聆听着那些远超年龄的责任与工作, 在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中, 她的掌心压上耳根,为少年遮出一片足以庇护安眠的小小天地。   当白鸿抚摸头发的时候, 少女柔软的指尖与此时轻轻掠过脸颊的触感隐隐重叠了。   十余年后的今天, 五条悟终于寻回了记忆角落里的温度。   ——他记得那么多, 偏偏在最初的重逢时忘了最至关重要的一点。   五条悟五岁那年,就已经察觉到了白鸿的不正常。   在那纤弱少女的身体里, 自始至终藏匿的都是一个强大又成熟的灵魂——她不存在成长,不存在遗忘,不存在任何寻常孩子必须要经历的蜕变,守候在自己身侧的这个灵魂,从来都没有变过。   根本就没有必要拿现在的白鸿和小时候的那一个互相对比嘛。   五条悟坦坦荡荡承认了自己前阵子莫名其妙的别扭和单方面冷淡是属于自己的错误, 但是不需要接受错误并加以改正——因为另外一个人完全无底线的溺爱让他承认错误这件事情变得完全没有必要, 那是一种完全不讲逻辑不看情况的偏爱, 足以哄得坏脾气的猫咪心花怒放, 乖乖让她把手脚缠上, 勒出诠释所有权的艳丽红痕。   一向自诩矜持的猫咪自然不会把这份喜悦表现出来,外人面前能够做出的反应不过是变本加厉地把长手长脚缠在对方身上,近乎奢侈地浪费这自己的无上美色蛊惑对方的眼睛。   昨晚前半夜的时间已经浪费掉了,后半夜一直折腾到了早上,只在上午被白鸿按着脑袋哄了好一阵子才稍微睡了会……之前还能勉强提着性子和一群族老们聊天的话, 那么当白鸿坐在他怀里之后, 任性的家主大人除了回去睡觉脑子里已经不想别的事情了。   ……好温暖。   ……好舒服。   不想在这里呆着, 想带着她回去睡觉。   原本怀抱空荡盈满冷风, 可是当空缺的胸膛被情人柔软的身体和恰到好处的温度填满之后,五条悟的整个人的神经顿时迎来了十二分的放松,难以遏制地打了个哈欠。   年轻的家主侧身低头将脸颊埋在年长情人的单薄肩膀上,高挺鼻尖轻轻蹭着她颈侧柔软细腻的皮肤,困倦引起的生理性眼泪濡湿眼尾,五条悟眨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借着旁人视线死角不轻不重咬了咬白鸿柔软饱满的耳垂软肉,吐息濡湿声音沙哑,哑着嗓子把字音递入对方耳廓之中,摆明了就是已经没了和这群人继续交谈下去的兴趣。   “等一下再聊吧……有什么东西非要现在说不可?”   年轻人嘀嘀咕咕,满眼都是食髓知味的饥饿渴求。   “鸿……我困啦,陪我回去睡觉好不好?”   自对方口中缓慢流露出而出的柔软低语,与其说是一贯任性的要求,不如说是某种暧昧的邀请。   不曾吝惜自己包容溺爱的年长情人微微侧过头,抬手摸了摸年轻人白皙的脸颊,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回应便听得那边的族老的声音突兀响起,打断了她的发言。   “请您等等。”一名发须花白的老人沉声开口:“即使我等愿意承认这位是您带回来的女人,但是既然已经入了五条家的大宅,那么一些必须的规矩却还是要知道的。”   五条悟冷下脸,跟着相当响亮的啧了一声。   老人年纪不小在旁系也颇有声望,此刻故作威严的开口再配合旁人真真假假的附和声,连底气似乎也跟着足了些:“您不高兴,我等也要冒昧说这话,这种不知来路的女人——”   “知道冒昧就别开嘴了。”   五条悟语气森森,满是不善的敌意。   “我好不容易才抓回来的,你们又把她气走了可怎么办。”   他顺势把白鸿抱在了自己腿上进一步拉近距离,过分亲昵的模样看得一众族老不忍直视地转开了目光。   怎么就迷成了这个样子……!   白鸿小时候曾经在五条家生活过一段时间这件事情——其实知道的人并不多,她当年虽貌美惊人,却偏偏是个毫无咒力的奇特体质,知道她存在的寥寥无几,十多年的时间足够他们彻底遗忘五条家主童年时代无关紧要的玩伴。是以此刻他们看着白鸿是全然的陌生,不知晓和五条悟过去牵扯的前因后果,对她的态度也只有警惕和狐疑。   “长辈开口,自然是要听的。”比起几乎快要将目无尊长老子天下第一这种嚣张态度明写在脸上的五条悟,白鸿的态度倒是完全称得上一句温驯谦和,只是她坐在家主怀里时顺势偎在对方身侧时身体的柔软姿态实在是算不得端庄,引得旁人目光也有些不善。   “只不过家主的脾气我想各位也不是不清楚,倒也不必现在才摆出来一副他受人蛊惑的样子,却也没什么必要,诸位都是五条家受人依仗的前辈,若是为了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姿容绮丽的女郎笑得眉眼弯弯,一副真心实意劝人看开些的温柔模样;比起五条悟那种毫不掩饰直接嘲讽万物的高傲轻蔑,她眼角眉梢自然而然带着的疏离凛然的风度,倒是更为他们所熟悉——非常年身居高位者无法温养出那样的目光,世家大族的掌权者中不乏这般目光,明面上云淡风轻不动声色,言语间的陷阱却是一个接了一个,不提起十二分的警惕一不小心就要顺着对方的节奏走下去。   拥有这样眼神的女人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寻常人物,不知是不是被喜欢坏规矩的五条悟气得次数多了,骤然在主家这边对上了这种“正常”的眼神,几位族老的内心深处居然还跟着生出了几分微妙的感动来。   虽然是个外人,但是终于找到了点熟悉的感觉,不容易啊。   有人受用了她那句不轻不重的捧场话,跟着轻轻哼了一声。   “倒是个明白事理的。”最初开口的老人神情稍霁,“你懂事,这很好。”   若能让家主大人懂事点就更好了。   “家主大人才刚刚成年呢,少年天才自该有些特权,不大守规矩而已又何必诸位长老跟着一同生气?”   白鸿轻描淡写的掠过话题,眉眼一抬已是满眼冷漠:“他才十八岁而已,各位又有什么好着急的?”   女人故作讶然,笑盈盈的反问在座诸位:“瞧着我们家主年纪小,想夺权吗?”   老人冷嗤道:“你倒也不必在这儿费口舌,小丫头。”   等到五条悟收了其他拥有合适血脉的女子纳为侧室,就容不得她在这儿胡说八道了。   的确是漂亮又聪明,难怪年轻的家主就挪不开眼了,但是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终归是外行人,就算最后这小丫头被捧成了正室也无所谓,不可能被咒术界御三家之一的五条家真正接纳。   “等到将来,你便知道入了五条家的苦头了……可不是小丫头想得那么简单的事情。”   五条悟在旁听着,忽然哼了一声。   堪堪十八岁的年轻人尚未来得及褪去糟糕至极的孩子脾气,举手投足都是放纵习惯的嚣张任性,仗着衣袖宽大足以遮住旁人视线,借着侧身拥抱的动作,兴味恶劣的家伙顺势伸出自己骨节修长的漂亮手指,无声无息没入对方衣摆缝隙之间。   白鸿本来正笑眯眯地和长老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对着虚假的客套话,突然瞳孔骤然一缩,原本悠扬轻快的清冽嗓音也跟着停顿了一瞬。   她借着抬手端起茶盏的动作双手一同挡在身前,长长宽袍顺势掩住五条悟的小动作,白鸿慢吞吞地转过头看着一脸无辜的五条悟。   五条悟眯着眼睛,不曾掩饰自己嘴角上扬的愉快弧度,仔细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你做什么。   白鸿用力瞪他。   那双蒙了许久白绸的眼睛像是闪烁辉光的宝石落入了另一双色调清浅的苍蓝眼瞳之中,五条悟看着她眸色生动鲜活明亮,跟着弯起眼睛,一脸的恶劣愉悦。   他对着她耳朵轻轻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笑起来。   “你不听话……先让你吃些‘五条家的苦头’。”   “我哪里有不……唔!”   白鸿忽然咬紧嘴唇猛然吞下后半截话,死死瞪着乖乖眨着眼睛的五条悟,交叠的宽袖之下她死死掐住了五条悟胡闹的手腕,眼神愈发凶狠起来:“我哪里有不听话!”   “很多地方啊。”   罪魁祸首一脸乖巧,现在倒是摆出了一幅好孩子受了委屈的可怜表情:“刚刚让你陪我回去休息,你就没有听。”   白鸿瞪着他,单手抵着五条悟愈发贴近的紧实胸膛,柔软的浅色嘴唇咬得几乎快要滴血,好一会才用力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飞快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句什么。   旁人听不清两人呢喃耳语,只看见五条悟眼神一亮,立刻反手把她脑袋按在自己胸前,顺势接过一旁侍女递来的外袍把她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打横抱起后欣然起身,低头对着一众敢怒不敢言的长老们露出相当清爽的微笑:   “她累了,我现在抱她回去休息,你们如果足够不要脸愿意留下来那我也懒得管,记得别去我的院子,其他你们随意哈。” 第65章 铺垫   五条家未来的家主夫人受宠程度明显超过了一般人的想象, 其中最关键的莫过于五条悟的态度,与五条家族老的不欢而散完全没对她产生任何影响,这便足以让很多人不得不多考虑一下这位年轻的家主夫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要知道莫说是对她的打压和警告, 就连些许风言风语也未曾出现过——   其中固然有五条悟的过分偏爱原因存在, 但是白鸿本人的态度也很值得琢磨。   五条悟态度倒是足够明确, 可大多数家仆却没他的胆子无视其他大人物的威压和暗示,敢直接称呼白鸿为家主夫人, 年轻家主几度摆出冷脸也没用, 倒是另一个当事人展现出了相当宽容的姿态, 心平气和地和他们吩咐道:   “若是不好称呼的话,和过去一样直接叫我的名字也可以。”   “……过去?”   仆从们面面相觑,倒是葵先一步俯身行礼, 温声开口称呼:“是,鸿小姐。”   女仆语气谦恭, 没有半分作假。   五条家侍奉的仆人三五年已经算是长久, 新一代对与当年往事并不知晓太多, 于是当大多数的仆人们见过了未来的家族夫人后, 又跟着三三两两凑到了葵之类的老前辈的旁边, 你一言我一语的好奇询问起当年的过往。   葵亦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语之间崇拜喜爱溢于言表,一口一个鸿小姐, 竟是比提起家主时更多几分怜爱之情。   有些事情,仰人鼻息的下人们看得反而会比始终身居高位的大人们更加清楚明晰——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的可怜孤女, 又与尊贵无比的六眼天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貌美非人,才华出众,当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毫无依仗孤身流浪在外的时候, 这些让人艳羡的条件全都会变成致命的危险。   在这种前提之下,当年的白鸿仍然能完好无缺地活下来、还能在十多年后的今天安然妥帖地站在这里,本身就是件细思极恐的事情。   ——人越擅长联想,就越容易从未知的故事里察觉到隐秘的恐惧。   于是等到五条悟再次想起来这件事的时候,五条家大宅内质疑白鸿来历和出身的声音已经少了许多,仆人们的眼神注视着那名女子背影时,已然多了些奇异的敬畏。   对此,白鸿本人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   “这样不好吗?省了很多事情啊。”   面对五条悟的疑惑,她也只是随口反问了一句,自始至终目光根本没有从书卷上抬起来。   他陪着白鸿在藏书室已经呆了几个小时,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在滚了那么多圈后还有体力起来看书的,而且她看书速度快得可怕,和自己聊天的同时翻书的簌簌声响便没停下来过,让人怀疑她到底有没有认真看进去。   “比起让你强权威压不允许他们讨论,不如让他们自己去猜去想,自己慢慢琢磨出来的东西总要印象深刻些;恐惧也好敬畏也罢,等他们自己琢磨明白了,也就不需要我们去再做些什么。”   “若是什么事情都要靠自己动手,那是三流手段。”   “这才多长时间啊。”五条悟倒不是嫉妒和怀疑,只是这些人的态度改变速度快得可怕,白鸿双手空空来到五条家,也不见她用了什么特殊手段,威压也好回炉也好,那些声音便自行转换了方向,旁人瞧着她的眼神也变了。   白鸿慢悠悠的回答道:“只是找了几个人过来陪我聊了聊天而已。”   “让他们说你好话?”   年轻人挑了个第一反应,如果是他自己的话差不多就会这么干。   白鸿一声轻笑,对与五条悟简单粗暴的做法不做任何评价:“自然不是——我又没有什么能威胁人家的直接筹码,不是说了吗?只是聊聊天而已。”   “……就这样?”   五条悟眨了眨眼,干巴巴的反问。   “就这样就能让他们闭嘴?”   “就这样呀。”白鸿莫名看了他一眼:“你觉得还需要做什么?”   年轻人歪着脑袋想了想自己过去的做法:“把他们捉过来打一顿,或者干脆让他们全都闭嘴。”   白鸿看着五条悟,忽然扑哧一笑,抬手揉了揉对方柔软的雪发。   “对了对了,悟的话根本不觉得有必要和他们对话,对吧?”   因为自身实力强大到足以扭转规则,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嚣张性格根本不屑于这些小手段,让他用话术去和平日里根本不曾入眼的一般人对话?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铁血手段白鸿自然也会,只是眼下没有必要而已——一点流言蜚语罢了,若不是为了让五条悟开心些,她连管也不会管。   还有一点就是,如果没什么特殊情况,接下来她打算接小惠过来。   强制压住五条家的反对声音也不过只是一时之计,若是处理不及时迟早会迎来更大的反扑,那样的话,五条家仍然不适合作为培养成为小孩子的成长环境。   白鸿放下手中翻阅的古书,跟着拽过软垫趴在五条悟的旁边,笑眯眯的和他解释着:“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啦……只需要在谈话过程中让他们觉得自己占据了主导权就好,接下来适当释放出一些必要的信息线索,余下的让他们自己去找就好啦~自己寻到的答案可信度自然不同于我主动告诉他们的结果——   我找的那几个人都是有些自命不凡却又不得出路的性格,有些威望却又成不了多少气候,由他们口中说出来的东西本身便有着一定的说服性,再加上我这个‘五条家未来家主夫人’的身份本来很微妙,虚名多过实权,再加上从我我这里得到的情报是他们特意用了心机才换来的线索,一旦确定之后自然会迫不及待地拿来去交换旁人的关注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其实这些话若是让葵他们来说,多少会出现我们刻意为之的痕迹,但是让其他人来开这个口的话就不一样啦。”   “哪里不一样?”   白鸿弯起眼睛,意味深长的回答道:“最后的效果不一样,迄今为止,他们说得哪里不是事实?”   三人成虎,人言可畏。   ……白鸿对他们说的自然是没有谎言的,那些五条家触碰不到的阴影反而造成了白鸿的神秘,未知的存在永远让人好奇又恐惧,侍奉着咒术师的仆从们太过了解那些非人的恐怖,言语亦可化作咒灵,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家主夫人若是不用咒师手段都能够做到如此地步,某种意义上,她比已知底细和脾气的咒术师们更加危险。   对与只了解咒术师世界的这些人来说,她已然成为了全新的未知的恐惧。   白鸿了解咒术,咒术却对她一无所知。   这也是大宅之内关于白鸿的流言蜚语消失的如此迅速的原因——比起贸然招惹,学会听话和闭嘴才更容易在这种地方活下去。   但是五条悟在白鸿娓娓道来的柔和声音里,明显跟着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瘫在地上百无聊赖陪人看书的五条悟忽然歪头盯着她,语气微妙:“你之前说的那么多,是不是也是骗我?”   白鸿歪歪头,一脸平静地反问道:“我哪里骗你?假话才叫骗,御三家也好我对你的表白也好,那些话里可有一句算得上是谎言?”   五条悟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你能那么哄他们肯定也那么哄过我!”   白鸿语气淡定,看不出半点破绽:“我这不是在教你?如果我当真哄你玩又何必和你点透这些东西。”   五条悟撇撇嘴。   他倒是知道白鸿总能处理好这些事情,对她的脑子多好用也有个大致的猜测,只是这一次她处理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便显得自己没什么用处。   “行叭。”他悻悻道,“回答勉强及格。”   年轻人姑且算是接受了对方的解释,更加无心继续关注这些自己毫无兴趣的东西,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   “我都做了快一整本的笔记了,为什么不给我表现的地方啊!”   五条悟嘀嘀咕咕的念叨着,一米九的身材瘫在地上便是长长一条,半天没等到白鸿的抚摸和回应,无聊至极地在地上滚来滚去。   白鸿趴在地上看书,纤细腰肢随之凹陷处一个相当柔软惑人的曲线弧度,五条悟盯了一会,蹭了过去把脑袋枕在了上面。   白鸿只觉后腰一沉却也没太在意,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到了书本上,随手翻了一页,对着五条悟敷衍道:“我就不问你做了什么笔记了。”   “嘤。”五条悟抬手覆上面颊,夸张假哭起来:“我就知道你这种年长系的恶劣坏女人只要把人家这种可怜的纯情dk睡到手就没兴趣了!过分!无情!人渣!欺骗纯情美少年的混账负心汉!”   “……”白鸿终于从书本里抬起眼神,很是无奈的看着连假哭都非常虚伪的五条悟:“前几个词也就算了,最后的结论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枕在她后腰上的小朋友高举双手,理直气壮地回答道:“靠我本人的偏见和独断!”   白鸿便跟着叹口气:“年轻人,姐姐我如果真的只是想睡你根本用不着花这么多心思。”   五条悟一呆,顿时做泫然欲泣状:“你果然馋我身子。”   白鸿幽幽道:“我还行吧。”   脑力派对这方面其实真的执念不大的。   五条悟立刻大怒:“你睡了我然后和我说连我身子也不馋!!!骗人也没有这么骗的!”   白鸿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悟……你要是这样的话我觉得我有必要早点和你说我不打算继续住在五条家的事情了。”   她话音未落,后腰坠压力度向上蠕动,身高一米九的白色大猫猫此刻大半身子压在她的背上,白鸿撑在地板上的手臂下意识肌肉绷紧,全靠天与咒缚的强大身体素质才保证第一时间维持平衡,没被五条悟整个人压趴在地上。   对自己的重量毫无自觉的雪白大猫黏糊糊的凑过来,委屈巴巴的蹭着她的脸颊:“你去哪儿?”   白鸿不动如山:“五条家的存书这些年也没什么变化,我已经看得差不多了,咒术高专那边应该还有不少——我记得之前好像看到你们那里找老师来着?”   在职dk的脑回路明显和她有些不一样,也没去想一个毫无咒力的天与咒缚要如何入职咒术高专这种事情,白鸿开了一个头他就开始浮想联翩:“是啊,咒术师这边一直很缺人来着,我们班主任已经说了好久要找新的老师来帮他分担工作了……不过师生play吗……我也可以。”   要靠这种dk拯救世界的这个国家已经没救了。   白鸿面无表情地想。   没救的白发dk对与白鸿准备入职高专这件事情举双手双脚赞成,在得知她已经把这件事情列入日程之后,五条悟的第一反应便是准备利用五条家特权直接把她塞进去,被想看看咒术界办事效率和具体细节流程的白鸿直接否决了。   不过那不重要。   “换句话说,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不是夜蛾老师那只猩猩,而是超绝美人的美女教师啦——!”五条悟笑眯眯的和自己的两个同学炫耀着,笑音不掩威胁:“啊,不过新老师是我的未婚妻,所以出手禁止哦~”   夏油杰对那位姑娘印象颇为深刻,美貌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这个人实在是奇怪至极,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用那么轻松的口吻说出御三家变一家的震撼发言的——只是出于习惯,他下意识跟着多问了一句:“是准备担任一年级的老师?”   “嗯嗯~”五条悟矜持一抬头:“毕竟我就是一年级啊。”   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对视一眼,同时沉默了。   五条悟:“……干嘛这个表情看我。”   “我说啊,悟——”   夏油杰微微挑眉,慢吞吞地开口道:“你是不是忘了开学后我们就是二年级了?”   五条悟:“……”   夏油杰一脸悲悯地看着表情忽然空白的五条悟,慈悲道:“傻孩子,太久没上学,都忘了吧。”   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噗。” 第66章 抹杀   从夏油杰那里得到了震惊一整年的消息后, 第一时间选择翘课冲回家里准备好好和另外一个当事人撒娇耍赖撒泼打滚,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要把人从一年级抢到二年的五条悟,却被白鸿抢走了第一句话。   “我有个地方要去看看。”   五条悟眨眨眼,没反应过来。   “要回横滨吗?”毕竟她应该还有个小孩留在那儿没带过来。   “不。”出乎意料的, 白鸿摇了摇头。   五条家还没彻底安静下来, 横滨情况也不适合她直接把惠带走, 反而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难得回来一趟, 我生母最后出现的地方,我打算去看看。”   五条悟的表情明显呆了一下, 他跟着转开目光, 表情便变得有些微妙的不自然:“那里啊……怎么忽然想起来要去那种地方?”   “说实话的话,本来是没想起来的。”   她随手合上面前的厚厚一摞,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只是左右闲来无事就大致看了一下这些年五条家的账目流水,看到你几年前买了那栋房子, 忽然就有些怀念了。”   五条悟诶了一声,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若是白鸿不提的话, 他自己都险些忘了还曾经有过那么一段隐秘疯狂的过去。   手臂……忽然有些疼了起来,似是自内里灼烧皮肤的烧伤,又像是被反复抓挠过后的幻痛。   说起来, 自己始终没问过有关灵魂印记消失的事情:她是否真的死去过, 是否真的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遭遇了什么完全不知道的事情;可是要如何开口?难道要直接告诉她自己曾经背着她与某个存在签订契约在自己身上留下属于她的灵魂印记?   ……一定会超生气吧。   不, 生气是好的,就怕她听过之后一点反应也没有, 那才是最糟糕的情况。   自己究竟有没有被真心实意地爱着呢。   很多时候, 白鸿对自己的底线几乎是不存在的,最初的愉悦和满足感消退之后,便只剩下了质疑的忐忑与不安。   她的无视和包容究竟是基于无所谓的态度, 还是真的喜欢到已经可以无视的程度了?   若是其他事情,五条悟拥有绝对会被原谅的自信——但是这件事,牵扯到的是他最为恶劣最为糟糕的一面,所以绝对不要被她知道,也绝对不希望她知晓自己曾经做过这么过分的事情。   但是白鸿的话,即使是这种事情也可能会随便笑笑,坦坦荡荡的和自己说无所谓吧?   那样的话,大概两个人的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了。   有关这方面,五条悟有着近乎野性的恐怖直觉。   并不是因为五条悟已经正确认知到“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以‘爱’为名被原谅”的事实,而是单纯基于对白鸿的分析,精准无比的剖析出这个人温柔表象之下冷漠残忍的一面。   她大概还会和自己拥抱,亲吻,完美履行妻子的义务,但是也就仅此而已。   在控制自己与他人的距离感这件事上上,白鸿一向非常擅长。   上一次他试图把这个人困在自己的身边时是自己六岁那年的生日宴,其后发生了什么,五条悟不愿意再去回忆一次。   ……所以,是绝对不能让她知道的事情。   该说是属于属于五条悟一贯的傲慢,还是雄性生物与生俱来的自尊心呢……   他在这个人的面前已经暴露了足够多的短处,不希望出现新的问题了。   ——姑且便把这当做五条悟大人最后的矜持吧。   年轻人忽然老气横秋的叹口气。   偶尔也希望可以对这个人展露出属于男朋友的成熟从容感啊,肆无忌惮地撒娇当然很好,但是偶尔也希望可以成为掌控主导权的一方,一直作为被宠爱包容的对象,年长的温柔情人当然超赞,但是一直这样下去的话对年轻男孩子的精神成长可没什么好处。   “你胳膊怎么了。”   在他发散思维想东想西的时候,白鸿忽然冷不丁问了一句。   “没事。”   五条悟反射性挪开了抚摸手臂的手指,无辜回望白鸿的时候神情再自然不过。   白鸿没在多问,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你准备和我去吗?”   五条悟一点也不珍惜自己那张过分美貌的俊俏面容,一张脸皱得相当狰狞,他夸张的吐吐舌头做了个一点也不好看的鬼脸,嫌弃道:“那种无聊的地方我才不要跟着去呢。”   他想象了白鸿的反应,可能会怀疑他的行为,可能会质疑他忽然不粘她的态度,也可能是嘲笑,但她最好别一副淡定过头的样子。   “啊,是嘛。”   偏偏白鸿就真的没有多问,明明翻阅了浩如烟海的账目流水,从中翻出五条悟买下生母住处这种小得不能再小的一条单独列出来问了他,此刻五条悟忽然评价为“无聊”,她却也便跟着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个说法。   五条悟:“……”   他期期艾艾凑上去,眼巴巴地问道:“我不跟你去,你有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白鸿眨了眨眼。   跟着,她露出一个很淡的微笑:“你真的要我说?”   五条悟反射性向后缩了缩,撇嘴道:“你还是别开口了。”   总归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   生母最后出现的小楼多年无人居住了无生气,气氛诡谲阴冷分外不详,气场这东西本就玄妙不可解,咒术师忌惮不奇怪,可若是连着急上班的普通上班族也会下意识避开这里那就很值得人好好琢磨了。   以白鸿的目光来评价,这里倒是个浑然天成的恐怖片拍摄的极佳场地。   早年传出房间吞噬活人的鬼故事,也有人煞有其事地说听过空无一人的房间咀嚼骨肉的鲜活声音,诅咒大多来源于此,并不因自身而产生,而是因为世人眼中它如此恐怖才会出现,五条家买下这里却无人入住无形之中扩大了影响,这么多年在旁人口中落下一个鬼屋的说法,出乎意料的是没能衍生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咒灵,这倒算是咒术师不多的福音了。   当白鸿独自踩上小楼楼梯的那一刻,老旧楼板便跟着骤然压上的陌生重量一起吱嘎作响,忽然间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这应当是自己第一次踏足此世生母曾经的住处。   啊,不过也算不上多严重的事情就是。   白鸿漫不经心地想着。   凭她和自己的关系以及对待自己的态度来说,白鸿无视她这么多年,态度却也称不得一句不孝。   对于那个女人来说,无论是自己还是甚尔都没什么区别,自己亲自孕育的孩子说到底不过是用来抓牢男人的心的道具而已,渴望依附的男人不重视孩子的价值,她也就不会太在意他们的死活。   小楼不大,说到底东京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能够那女人挥霍的地方能有多少?寻个地方苟延残喘罢了,她循着气息推开门,满屋猩红血线如血管般鼓动着,白鸿的鞋尖踩上漆黑地面,单薄房门自她身后缓缓合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响。   她告诉五条悟很多事情,也没告诉五条悟很多事情。   足够聪明的小朋友察觉到她的灵魂来自异域的世界,但是常识的束缚让他并没有来得及触碰到更深的一层秘密。   “那孩子和你做了交换对吧。”   她开口询问,须臾之后,屋内传出葛温德林温驯柔软的声线。   他与我许诺,会带你回来。   而我留下了你的灵魂,在他身上印下属于您的灵魂印记。   白鸿却说,我知道的。   “别忘了,论起灵魂魔法的研究,我的水准甚至在葛温王之上。”   若非如此,如何继承遗志燃魂为薪,支撑起足矣延续一整个世界的火焰?   ——那孩子曾经胡闹在自己身上印下灵魂印记的事情,自己早就知道了。   天与咒缚的身体束缚住的只是自己的灵魂,又不曾封印她曾经的知识;都已经负距离接触过那么多次,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不知深浅的坏小孩。   白鸿评价道。   屋子里还残存属于五条悟的痕迹,无关咒力的残秽与身体的气息,那是属于灵魂的刻印痕迹。   即使拥有世界的束缚,贸然与异域的神灵签订契约,当真以为自己一点代价也无需付出吗?   ……但是,算了。   她还没说什么,小孩今天就先被自己吓得不轻,一贯粘人的猫咪已经连撒娇都忘了,想来教训也收得够多,详细地以后有功夫再慢慢教吧。   “薪王的灵魂是能这么随随便便就碰的东西吗?”   白鸿踏前一步,魔眼无声绽放妖幻的光彩,死线横隔交叠把眼前的活房间割裂成无数细小碎块,她抬手划过那些猩红死线,黑暗与血色自她指尖之下如击碎的镜像玻璃般寸寸碎裂崩毁,红与黑的幻影逐渐散去,逐渐露出这房间原本最初的朴素本相。   ——与之一同被魔眼“抹杀”的,还有当年某个少年残留于此的契约残痕。   属于暗月的神明发出悠长的叹息,那语调近乎哀怨,却并没有多少憎恨之意。   白鸿听得分明,却仍无动于衷。   “原谅我吧。”   她如此说道。   “毕竟我现在选择了他呀。” 第67章 教学   横滨暗潮涌动。   而伏黑惠在影子的守护之下, 对于外界的变化一无所知。   这是白鸿失踪的第三天,偌大别墅里却仍然毫无波澜,白鸿消失于□□大楼深处的消息被陀思妥耶夫斯基亲自带回来, 屋子里住着的另外两父子对此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态度。   病弱苍白的俄罗斯人, 亦是如此。   他照常代替白鸿处理她的文书工作,安安静静继续执行着他给自己临时家教的安排,每天抽出时间教导自己的“学生”,伏黑惠很乖巧也很聪明,虽然都说小孩子拥有极强的可塑性, 但是人类的本性并不是那么轻松就能被旁人引导修改甚至于抹杀的东西。   这孩子拥有温文乖顺的外表, 偏偏骨子里藏着和他父亲如出一辙的仿若兽类般纯粹的冰冷狠戾。   一次日常的教学时间里,伏黑惠忽然开口问道:   “陀思老师有喜欢的人吗?”   “有啊。”男人从容回答道。“不过对于我来说,倒是没办法用喜欢来形容这么简单……应当是‘重要到已经无法寻找到替代对象’这种说法,形容我的感觉更合适一些。”   男孩抬起脑袋, 目光清明。   “那要怎么做才好呢?”   他回头看着自己笔下稚拙文字, 有些苦恼的咬着笔杆,声音轻地近乎叹息:“怎么做才能让对方注意到她对自己来说真的很重要呢。”   哭闹和撒娇自然有用,但是对于一个迫不及待渴望着长大的孩子来说,那当真是最不希望使用的方法了。   大人真是足够狡猾的生物,因为先一步提前做好约定, 给自己留下了退让的余地,便会显得其他的要求变得格外无理取闹。   他问得含糊不清,陀思却从男孩的眼睛里明白了他想问的究竟是什么。   男人的眼里浮现出奇异的愉悦感,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字音里浸透笑意:“如果是我的话——”他刻意拉长尾音, 重音强调了自己建议的前提条件:“……让她失去自己所有的依仗, 让她身边所有的支持者背叛她离开她, 借此机会和她重新强调我的重要性,这样她就离不开我了吧。”   “……”   伏黑惠眨了眨眼,冷酷的指出眼前大人的阴暗心思。   “陀思老师就是因为自己做不到所以才会这么说吧。”   “哎呀,伏黑君很聪明嘛。”男人小小的鼓了鼓掌,做出一副惋惜模样:“但是正如你所说,我做不到,所以才对她无可奈何啊。”   突如其来的谈话最后不了了之,伏黑惠像是从未问过那件事般平静,陀思也神色如常,维持着和过往一样的生活节奏。   每日过来处理工作,教授今日的课程,然后离开,可谓相当神出鬼没。   伏黑甚尔从来不去理他。   “能召唤出式神了吗?”   他居高临下的站在那儿,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叫着自己的儿子。   比起陀思那边肉眼可见的进步速度,男孩跟随父亲学习咒术的进度明显要缓慢很多。   伏黑甚尔屈膝坐在自己儿子的旁边,骨节修长的手指灵巧翻转,交叠缠绕之间落在墙壁上的便是犬类脑袋的轮廓,伏黑惠眨着眼努力辨别父亲的手指姿态,短幼的手指笨拙模仿着,最后手指勉强扭在一起,墙壁上的影子却也只有奇怪一团。   伏黑甚尔盯着墙壁上的影子,砸了咂嘴。   “我不会了。”他理直气壮地撂挑子,“等你姑姑回来教你吧。”   他一个毫无咒力的天与咒缚,为什么要教自家小崽子如何使用咒术?   “姑姑也没有。”男孩脆生生的反驳道。   “她没有咒力和她是个怪物不矛盾。”伏黑甚尔毫不留情地评价道,“她没有咒力不假,但是她肯定能弄明白这玩意怎么搞。”   伏黑惠皱起眉,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反驳父亲对姑姑一点也不温情的定义,还是跟他一起赞同他对姑姑毫无理由的盲目信心。   大人真难懂。   最后,男孩如此评价。   “真意外啊。”   又一次碰上了父子教学现场,陀思妥耶夫斯基意味深长地看着男人冷漠的侧脸,露出一个相当和善的微笑:“我还以为阁下是那种不负责任的父亲呢。”   “你现在也可以这么想。”伏黑甚尔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么,您是不负责任的哥哥吗?”   陀思妥耶夫斯基慢慢问道。   伏黑甚尔终于有了些反应,他抬起头看着陀思,好一会后,男人慢吞吞地又转开了视线,嘴角微微勾起一点嘲讽的弧度。   “你找不到她了。”   这是第一句。   “那我知道她去哪了。”   这是第二句。   凡事需要对比,如果没有这个不请自来的俄罗斯人,就凭那丫头对自己下狠手的态度,他还真感觉不出来白鸿对自己的态度其实已经算是自己人了。   军方没办法伸手的地方,异能者也无法触及的禁地,让白鸿放下对伏黑惠的保护欲自己离开,同时满足这三者的苛刻要求,目前来说大概就只剩下咒术界了吧。   刚刚招惹过禅院家,白鸿的性子没可能这么快对那里二次出手,加茂情况不熟悉她不会就这么直接过去,适合她独自处理的,想来想去就只剩下五条家。   没急着过来接小崽子离开,应当因为她目前还在摸索阶段?   伏黑甚尔揉了揉自己茫然无知的小崽子的脑袋,语气分外愉悦。   “不用着急,她应该很快就会过来接你走了。”   他如此说道,迎着伏黑惠不解的目光,难得好心情的多跟着解释了一句。   “你姑姑给你铺路去了。”   论起心狠手黑暴君强权的程度,如果真的玩真的,御三家的老狐狸们拼在一起也玩不过她一个人。   只是,此时的伏黑甚尔仍有些心有不甘罢了。   ……不听话的小疯子。   男人嘴角露出阴沉笑意。   明明和哥哥约定好了,忘了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吗?   【我会杀了五条悟】——伏黑甚尔的这话可不仅仅只是说着玩玩的。   但也不能就这么贸然动手,若她当真去了五条家,那么那里必然会成为她临时的据点,像是猎杀其他术师那般随随便便的话肯定会被注意到……那丫头一向聪明过头,总要找个足够合适又不足以让她提起警惕心的理由,五条悟同时具备无下限术式和六眼,要想对他动手,一般手段还当真做不到呢。   说起来,自己有多久没干术师杀手这行了?   伏黑甚尔翻翻自己的记忆,终于从角落里想起来一个久违的名字,做术师杀手时惯常联系的中介,和他重新聊聊的话,说不定真的能找到什么有趣的线索。   除此之外倒的确还有那么几个渠道,可以回头去试着琢磨琢磨如何干回自己的老本行。   ***   伏黑甚尔此人对与白鸿诸多评价大多能让人点头赞同,唯独一条“她不会咒力但是不代表她不懂这玩意”的说法让人难以同意;要知道天与咒缚的特殊性便是交换——白鸿体质与兄长一般,都是以毫无咒力的代价交换强悍□□,其中由于种种影响,她的身体素质甚至还要比伏黑甚尔逊上一筹。   她入职咒术高专的原因颇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学校看中了她的体术和身体资质甚至能轻松和咒力全开的一级术师对打,而绝大多数的咒术师并没有肆意浪费咒力的条件,体术仍然是至关重要的一项教学内容,他们对白鸿的脑子和实战实力很有信心,却也没指望她能教授学生们咒术的相关知识。   “但也没说不能教不是?”   新任职的白老师对上自己的两个学生,理直气壮地如此回答道。   “报告老师!”   灰原雄先一步举手,语调欢快,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常见的活泼健气:“我和七海的咒术都是更加适合实战的类型,咒术理论知识的话对我们两个没什么别的用处,”男孩子挠挠脑袋,露出有些羞涩的笑容来:“我还是喜欢实战训练啦,感觉更直观一些。”   “……虽然很冒犯,但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七海建人难得跟着一起开口,语气仍有些拘谨的矜持:“我们的术式都是适合近战施展的风格,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能在使用术式之前就先一步解决咒灵,这也是我和灰原单靠术式做不到的事情——所以如果老师不介意的话,还是希望您更稍稍减少一下理论的教学调整一下课程结构,不知道可以吗?”   自幼接触咒术和咒灵的两个年轻人,一位七海建人一位灰原雄,一个沉稳庄重一个活泼热情,虽然性格迥异,但是浑身上下也都洋溢着和诅咒格格不入的鲜活生气。   学生当然是毫无疑问的好学生,尊师重道,认真学习,严格遵循学校规矩,只是在白鸿表示自己要教导他们咒术方面知识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对她表达了不同程度的怀疑。   ——若要以她的角度来评价,这两个孩子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是在笨拙地试图维护她作为教师的自尊心。   咿呀,真可爱。   虽然入学的时候得知一年级只有两个人,但是因为学生很可爱,倒也足够弥补她的遗憾了。   白鸿稍稍露出一点感动的表情:“学生愿意为老师考虑当然很高兴啦——”   她随意摇了摇手中的书本,意味深长的提醒着自己两个学生。   “不过你们忘了上一次的实战课发生了什么吗?”   “……”   两个绞尽脑汁试图从理论课堂上离开的学生陷入了沉默。   ——那不是他们第一次上白老师的实战课。   必须要承认,自己这位年轻的教师体术足以强到弥补她毫无咒力的缺憾,两个学生无从分析细节,但是见过世面的看过一眼就能明白她的技巧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全都是战场厮杀历练出来的凶戾杀招,比任何的花架子都要适合常年生死搏斗的咒术师们。   偶尔夜蛾正道闲来无事过来充当陪战,带上几个咒骸也是常有的事情,白鸿也全都笑眯眯接下——无论对方多么严肃认真始终能精准控制教学表演时间维持在十分钟内的白老师,和无论带上多少咒骸也走不出十分钟魔咒的夜蛾老师,放水的究竟是哪一边看的一清二楚。   在此之前,观摩实战的、强制借教具的、直接跑过来蹭课的……两位学生自认已经见过世面,这些行为在其他学校也算得上是司空见惯,但是自己的老师被人公然劫持拦腰扛走、导致原本的学生无课可上的,这种令人费解的小学生行为却的的确确算得上是第一次。   ——对象还是某位雪发蓝眼的二年级学长。   五条前辈拐走老师的原因不明,只是当七海建人对上另外一位黑发前辈相当微妙的笑脸的那一刻,觉得自己也不是很想知道理由是什么。   不要说,绝对不要说。   为了他心目中最后一点残存的六眼形象,七海建人由衷希望夏油杰不要开这个口。   但是黑头发的学长残忍地无视掉后辈的眼神,笑眯眯地开口说:   “悟出去执行任务时间长了些,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已经十八个小时没有看到亲爱的未婚妻已经寂寞地快要死掉了’,理解一下。”   七海建人:“……”   不愧是能和那个五条悟玩到一起去的夏油前辈呢,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人。   他不否认自己在入学之前对传说中的最强有着类似仰望的敬慕与好奇,只是在那一天,这份源于未知想象的仰慕之情,终于消失的无影无踪。   ——咒术高专总共学生就这么几个还要兼顾任务,老师平日里闲得要命有的是时间!   何必要和他们抢四十分钟!!!   ……何况她都已经愿意下学期开始接手二年级的实战课了,又不是完全不教二年级!!!   “我有调整实战课的时间,只不过随便就上的话你们可能见不到老师啦。”   白鸿转过来安慰自己的两个学生。   “上次那种不小心浪费了一整节课的情况不会再发生了……大概。”   “……那节课姑且也算是学到了东西的,老师,请您不要过于气馁。”七海建人出乎意料的捧场,只是与之相对的是他已经打开了自己的课本和笔记,半句不提要上实战课的事情。   白鸿倒是提起了兴趣,挑眉笑问:“学到了什么。”   七海建人从课本上抬起头,一板一眼的回答:“至少我们学到了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前辈’都值得尊敬。”   他停顿一瞬,终于没能忍住那点好奇心,神情复杂的开口问道:“……您真的是和五条前辈有婚约?”   “嗯,有啊。”白鸿笑眯眯的回答。   七海建人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相当怜悯了。   “……您辛苦了。”   他由衷说道。 第68章 任务   恋爱是猛毒。   无数次的, 夏油杰心想。   白鸿是个有本事的,轻轻松松将无法无天的疯子训成盘卧怀中撒娇的可爱猫咪,锋芒不露爪牙尽敛, 温驯慵懒一如习惯在温室里撒娇等待抚摸的娇纵成性的宠物;夏油杰看着现在的五条悟, 很难把这个沉浸恋情之中的笨蛋和最初认识的张狂天才相互联系起来,一时感动自己损友不至于孤独终老,一时却又忍不住地恨铁不成钢,嫌弃堂堂五条悟怎么就垮成了这个样子——   刚刚解决了临时的支援任务才返回高专,忘记降下帐的五条悟被老师夜蛾正道物理教育过后立刻抱着手机和另一个专注上课的老师疯狂撒娇。   五条悟短信发送手速快要快成残影, 夏油杰随意一瞥瞧见屏幕上飞快刷过的无数可爱过头的颜文字和猫猫头, 无师自通撒娇男人最好命的高专魔王转型速度快得可怕,只可惜还未来得及接受新人设的挚友一时间瞳孔地震倒吸冷气,忍不住下意识质疑自己旁边坐着的到底是身高一米九的特级咒术师还是什么可爱娇俏的甜美系JK。   “你在干什么?”夏油杰很谨慎的控制自己的语速,慢慢问道。   五条悟自手机屏幕上挪开目光, 很吝啬地扔给夏油杰一个看白痴的眼神。   “谈恋爱。”   他想了想, 又补了一句,神情难掩骄傲。   “你不懂,毕竟你没有。”   很怜悯,很施舍,很欠揍。   夏油杰:“……”   可以手撕咒灵的特级咒术师骨子里究竟是正常的男性人格、还是被恋情猛毒泡透后性格变得反复无常喜怒不定的猫系JK, 夏油杰现在开始决定持保留意见。   我就应该递交申请,以五条悟打扰学习没有好好上过一年级理论课为由去复读一遍。   夏油杰面无表情地想。   “下节课是什么。”五条悟忽然开口,而满脑子都是如何自我降级去一年级的夏油杰下意识回答:“咒术的理论课。”等到他察觉自己脱口而出的内容和接下来的课程一点也不沾边已经来不及了,而很明显另外一位常年翘课的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五条悟摸摸下巴若有所思:“我反正也翘了一学期的课程, 和老师商量商量去一年级补补课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该说什么呢……   夏油杰揉揉突突直跳的额头青筋, 缓缓做了个深呼吸。   这种时候, 他倒是能有种“果然自己和这个人是挚友”的绝望自觉。   正当两个人沉浸在各自思绪中的时候,夜蛾正道终于施施然走回教室,直接扔出了少见的指名任务——天元大人的亲自指名。   护送星浆体的少女,并抹消。   奇怪又矛盾的任务。   “报告老师~”五条悟举手,表情是从未有过的真诚:“人家的理论课还没有好好上过诶,这么重要的任务果然还是交给其他人比较合适,如果可以的话人家希望回去一年级重新上课好好学习一下咒术理论呢~”   夏油杰:“……拜托你不要用JK的口癖和自称,因为听起来没有违和感反而更恶心了。”   夜蛾正道习惯性无视学生一贯的怪腔怪调,平静道:“要求驳回,而且你应该是最不需要上理论课的学生了,天元大人亲自指名你们两个,所以没有其他的选择余地。”   五条悟撇撇嘴:“那我要求教师陪同。”   夜蛾正道很快猜到了对方想做什么:“要让白鸿和你一起去吗?”   五条悟两条长腿撑着课桌,椅子在他身下一摇一摇,发出颇有规律的吱嘎声响,“因为这种任务听起来就——超危险的嘛,我好害怕的。”   “白鸿情况特殊。”夜蛾正道如此回答。“天元大人指名了你们两个的同时,也格外强调了不允许她靠近,无论何种情况也不允许……高层已经派人调查她的情况了,现在人也不在高专,想必很快就能回来。”   他说的委婉,情况却没那么简单。   被咒术界的核心排斥在外的存在,随意想想都能猜到她接下来会迎接什么样的待遇。   这可不是什么天与咒缚的身体就能解释的事情了。   椅子摇晃的吱嘎声蓦地停了下来。   五条悟一双凌厉六眼自墨镜后睨着自己神情淡漠的教师,声音微微一沉:“什么意思?”   “详细情况我无法和你说明,但是当时的天元大人表现出来的态度……你可以理解为‘恐惧’,悟。”   夜蛾正道如此回答。   椅子咣当一声摔在地上,面无表情的教师面前飞速掠过一阵冷风,在五条悟马上要冲出教室大门的那一刻,夜蛾正道叫住了自己满脸烦躁不安的学生:“你去哪儿?”   “这还用说吗?看看那群老废物又在搞什么鬼。”   “现在不容你去胡闹了,”夜蛾正道声音沉沉:“有人会去调查她不假,但是现在最着急的是你们两个的任务,天元大人的事情迫在眉睫,盯着星浆体的人员不在少数,慢了一步就可能出事——”   不知夜蛾正道那句话触及了五条悟的逆鳞,他瞳孔骤然缩成细细一点,声音骤然拔高:   “你让我放着她不管吗!?”   十多年前他已经经历过的无力绝望,难道要在这里再次感受一次吗!?   五岁的五条悟没能做得了五条家的主。   十八岁的五条悟也没能掌控住咒术界的话语权。   他十多年前承认了自己的无力,现在也可以默认自己尚未达到足够的高度……   但是明明只需要等等就可以了。   明明只差那么一点就可以了!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牺牲者永远都是同一个人!?   夜蛾正道看着自己学生近乎暴怒的侧脸,眉头紧蹙,语调略显滞涩:“悟……你冷静一点……”   一旁的夏油杰也跟着沉声开口:“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虽然天元大人说了那样的话,但也有可能只是因为老师的天与咒缚的身体影响?毫无咒力意味着无法以咒术的方式进行观测定位,因为这种原因担心会出问题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哈?”五条悟阴阴冷脸:“杰,你要站在那边吗?”   夏油杰不知道他是如何得出这个荒谬结论的,一时间怒极反笑:“现在不是着急的时候吧?就算确定了那群人因为天元大人的一个态度就要怀疑白老师,那又如何呢?你难道还能冲过去说你们说的没有用全都听我的吗?——冷静点,悟,那里可不是高专,容不得你那么胡来。”   “哎呀呀——”   白鸿含笑的声音落入几人的谈话之间,她穿着一件浅色的外袍,脚步轻盈衣摆飘飘,神色如常,瞧不出半分受困受限的局促感。   “聊我吗?”   她在那儿站定脚步,五条悟跟着转过头来,长时间的盯着她,没一会大猫凑上去上上下下的打量一遍后又上手摸了摸,确定浑身上下和早上离开时没有区别,最后两只骨节修长的手掌捧着她的脸颊凑上去蹭了又蹭,这才似是终于得以放松般吐出一口气来,委委屈屈的开口:“……夜蛾老师胡说八道,吓到我啦。”   “哎呀不怕不怕,”白鸿手臂绕过他的后背,安抚性的拍了又拍,哄小孩似的温声开口:“没什么大问题的,我都能解决得了。”   一米九的高大身材强行埋在一米七的单薄肩头,五条悟俯身时脊背弓起,两片蝴蝶骨舒展撑开高专漆黑制服,牢牢把白鸿拢在了自己的怀抱之下,乍一看上去倒更像是只将自己弱点团团保护仔细藏匿在自己柔软腹部的巨大凶兽。   夜蛾正道在旁看了一会,受限于成年人的矜持本性,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要不要出手解救自己可怜的同事。   五条悟在她肩头吸吸蹭蹭,终于抬起头,狐疑问道:“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白鸿笑眯眯的回答,“就是开了个会而已,我是个无咒力的天与咒缚嘛,顶多就是因为和你有关系所以值得多看几眼,那些人只是确定一下我没有威胁就好啦——你看我什么事也没有不是嘛?”   五条悟眯起眼睛,拢着她脸颊的手指修长有力,尾指压着她柔软耳廓,不着痕迹地缓缓擦掉她鬓角碎发之下一点早已干涸的飞溅血珠。   “……有事要和我说啊。”   白鸿笑眯眯的去捧他的脸,细细摩挲过五条悟白皙的脸颊肌肤,“这种小事情我还用不着让我的小朋友去跟着操心,不是还有天元交给你的任务?早点处理好,我在家等你回来。”   自她口中随意流露的黏腻情话旁人听着耳根发麻,五条悟本人倒是颇为受用;他最后确定了一遍她的确没什么事情,这才眉眼松开恢复了轻松神情,低下头炫耀意味十足的在白鸿嘴上用力亲了一口,声音响亮毫不掩饰,见她反应平静五条悟又略有些不满,又将从她嘴上贴来的满嘴唇膏左右印上她脸颊,吧唧吧唧好几口后这才满足的点点头,愉悦道:“那我去啦!”   “去吧去吧。”   被大猫故意糊了一脸唇膏还趁机咬了几口的白鸿现在只想尽快洗个脸。   后面的夏油杰顿时跟着带上了痛苦面具,黑发同伴用力揉了揉脸,好一会才从完全不顾旁人实现的恶劣情侣气场之中抽身而出,强行恢复了一贯的淡定。   俗话说打扰人谈恋爱会被骂踢,但是没人说过强迫旁人围观谈恋爱的会不会被马踢。 第69章 渔翁   “……不太妙, 一不小心就被摆了一道啊。”   在满地狼藉的血腥战场之中,太宰治过大的衣摆轻轻飘过地上残损的尸体,少年神情冷清不辨喜怒, 凌乱柔软的卷发掩住了眼神,瞧不清他的目光更是无从辨认他的所思所想;而另一边的中原中也轻盈蹲在血迹之外,一边咋舌一边打量着这可谓修罗场的惨烈现场。   大致确定在此地几个肢体残损不太明显的勉强还能看出来这些人平日里都是养尊处优的类型, 有趣的是就连门口守卫的人也不像是习惯使用武器的,异能者的话还能靠人间失格对付一下, 但是咒术师的了解几乎为零,就算是太宰治也不太愿意进一步调查下去。   人对于未知的存在第一反应并不是好奇, 而是恐惧——无关胆量问题, 这是本能。   “喂,没弄错吗太宰?人类根本没可能做到这么夸张的程度吧?”中原中也远远站在外围, 一脸嫌弃的看着这边。   太宰治没有立刻回应他,少年掏出手机播出一个号码, 对面很快就接通, “森先生, 现在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你要听哪一个。”   电话对面传来一声无奈叹息:“我猜猜看吧,好消息是你找到她了, 对嘛?”   “严格来说是找到她在哪儿了,而不是找到了她。”少年蹲下来,扒弄着一具尸体的衣服,传统的和服款式,选用的都是连一般家境殷实的家庭也不会参考的奢侈料子, 趁着此处左右无人察觉到, 太宰治又紧跟着找了找是否还有其他线索。   “那可算不上是好消息啊, 太宰君。”   “原谅我吧森先生,如果不是亲自调查我也不知道日本居然还存在着这种鬼地方——说真的难道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嘛?”太宰治咋舌叹息道,他抬头环视着这血腥味浓郁的宅院,“就连军方也会避而不谈的地方,我还以为容忍一个横滨就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   “横滨不算容忍。”森鸥外温声道,“异能特务科的态度很明确了,下一步我们要做的是从他们手中拿到‘许可’,但是我大致知道你那边是哪里了……咒术师与异能者的情况并不可相提并论,某种意义上,他们的特权的确是在我们之上。”   此时中原中也已经绕开一地血腥来到了太宰治的旁边,隐约从手机里听到了一点细碎声音,一脸奇怪的看着他:“什么意思?这群死的比下地狱还惨的家伙其实比港口黑手党还厉害?”   太宰治叹口气:“还不明白吗中也……?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对象不再是一群异能者组织,而是从习惯与非人对抗的一群连道德感也不一定拥有的可怕家伙,不受法律规范不受世俗束缚,他们甚至拥有着单独的世界与属于自己的规则,和还要考虑诸多忌惮的港口黑手党不同,这群家伙才是麻烦中的麻烦。”   中原中也眨眨眼,一脸的似懂非懂,勉强理解了还有一件事情没搞明白:“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原来是没有的……”   太宰治啧了一声。   “但是谁让港口黑手党的boss先生非要追某个人呢……一明一暗,想必被追踪的那位女士早早就察觉到了我们的痕迹,索性看我们闲着也是闲着,顺手就把烂摊子扔了过来吧?”   “哈!?为什么啊!!!”中原中也声音骤然拔高:“我们才刚刚过来不是吗!?凭什么怀疑到我们头上!”   太宰治一顿,眼神微妙的看了一眼炸毛的同伴。   “中也……”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有两个,凶手很明显很明确……但是她的身份太多了,究竟选择是直接针对国家级别的重要人物、军方史上最年轻最有前途的少将大人,还有组织非法被政府握着一堆把柄目前还没批下来异能组织许可证的暴力组织,如果让你选择一边,你选择哪一个是你接下来报复的对象?”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悻悻道:“那我选港口黑手党。”   太宰治:“是吧。”   咒术界也好还是异能特务科也好,看似是独立不受政府拘束,但是毕竟也生活在这个国家的土地之上,有些东西并不是当真可以任由他们胡作非为,这个国家容忍咒术界的存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些东西除了他们无人可以做到,为了维护社会安稳,咒术师们拥有着一定程度的特权。   “而且这一定程度上是我的猜测啦。”太宰治又幽幽道:“毕竟我也不知道这些咒术师们知不知道姐姐的真实身份……只是考虑到了她之前的落脚地点和牵扯到的对象——”   横滨,黑手党。   电话对面的森鸥外和站在旁边的中原中也同时想到。   “无论哪种可能,考虑到她那么滴水不漏的性格,假设这里真的是她亲手所做,那么手里一定有着这群咒术师们不敢直接对他出手的底牌。”   但是无论哪种选择,咒术师们的怒火接下来肯定是要烧到横滨那边去的。   电话对面一声轻笑,却不见丝毫怒意:“这倒是她的手笔,还真是久违了啊被反过来压了一头的感觉……那就加油吧太宰君,可别死在我伸不出手的地方啊,现在还没办法让你去死呢。”   “是是~”太宰治不太高兴的拉长尾音:“有空电话和我说这种风凉话您还是好好考虑自己吧!那位姐姐祸水东引的态度都要戳到我们眼睛里啦!”   “别小看我啊,太宰君。”   森鸥外的声音仍然带着轻松地笑音:“我可是那个人的副官,如果连这点手段都接不住的话,我也没有资格在她身边站了那么久。”   太宰治微微抬眉,声音也被影响着跟着一起放松许多:“您要做什么。”   “横滨已经被‘魔眼’彻底搅乱,魑魅魍魉已经浮现水面之上,强大的,弱小的,蛰伏不动的……所有的前置准备已经做好——最有用的刀已经递过来了,太宰君。”   “祸水东引借刀杀人的手段,不是只有一个人可以用。”   立于黑手党大楼首领办公室的森鸥外,看着面前借着魔眼悬赏顺势调查出的横滨各大势力组织的势力分布图,嘴角笑意愈发深切起来。   “该回来了,太宰君。”   “——属于我们的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   ***   “——林太郎的话,大概会这么说吧,祸水东引什么的……我用了些小手段转移了他们的目标,而林太郎大概会用原本和港口黑手党关系恶劣的组织转接咒术师的怒火;啊对象是谁大概无所谓啦,反正那群老头子也只是需要一个发泄怒火表达自身存在感的渠道,究竟是不是处理了真正的凶手,对他们来说反而不重要。”   二年级为了星浆体任务远赴外地,不久之前一年级两个学生也被拽去打了临时工,白鸿一时间无所事事便在五条家大宅懒懒散散的四处闲逛着,她大大方方地用普通手机和那边联系,气定神闲着安排着下一步的工作。   种田山头火已经习惯了自家长官的随心所欲,倒也已经能冷静面对她的闲散松懈的态度,坦然的继续问道:“但是少将大人,咒术界一向和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不一定会有胆子将手伸到横滨那边去吧。”   “不,他们会的。”   白鸿笑着如此断言。   “被权力的味道泡透的朽木们可是受不得一丝一毫的勾引——冒犯,震怒,示威,其他地方不允许咒术师们的手越过政府的头顶,而在这片土地上足够混乱又拥有合适理由让他们伸手的地方偏偏就有一个横滨,习惯了以救世主身份存在的咒术师们好不容易得到了不会舍得就这么松口的……只要稍稍给一点引导,他们会很高兴去试着接手那边的所有权。”   她的声音里,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   “说得好听些,是拯救陷入水深火热的横滨,说得过分些,说他们想要试图取代政府占地为王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权力滋生野心,野心壮大欲望,和对政府以及异能特务科仍然维持着和平表象的横滨黑手党不同,咒术师生活在他们独立的世界里,大概从未把这个国家的掌权者们放在眼中。   种田山头火嘴角也隐隐带上了愉快的笑意:“究竟要如何定义,难道还不是您说了算嘛?”   “倒也别说的那么凶残嘛~种田君,”白鸿嘻嘻一笑:“维护理想的正义是军人义不容辞的责任啊。”   “那么我们需要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   白鸿笑眯眯地说道。   “让他们打,打得越凶也好,咒术师不了解异能者,异能者不了解咒术师……双方同时都处于试探阶段反而有利于我们摸清双方的战力水准和底线究竟如何,这段空余的时间,种田你可以考虑联系一下常暗岛那边了,最后一批的士兵应当马上就要撤离,接到特务科来吧。”   “我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白鸿低头合上手机,随即轻轻吐出一口气,早已等候在侧的侍女们跟着她的脚步声配合着无声拉开了五条家会议室的大门,她扬起嘴角踏入其中,看着面前一众神情各异的五条家族老时忍不住跟着笑得愈发灿烂起来。   “那么诸位,我们现在就来聊聊新话题吧。”   那身着一身笔挺少将军装的年轻女人如此笑着开场,她脚步轻快绕过人群,在众人的复杂注视中坦然坐在了主位之上,神刀雨御前被她随手扔在桌上,白鸿拍了拍手引来所有人的目光,懒洋洋地一抬眉,笑着问道:   “——有关我之前说的御三家变为五条家的事情,诸位考虑如何了?”   众人彼此对视,神情不明。   数秒过后,稀稀落落有人开始举手,最后随意扫过一圈,举手赞同者为压倒性的大多数,三两人见势不妙,也跟着悄悄举手,藏在了人群之中。   白鸿一脸愉快的打了个响指,赞许的点了点头。   “很好,那我们开始开会。” 第70章 猎杀   ——鬼。   当那道雪白的身影走出会议室许久之后, 有人才终于堪堪回神,缓缓擦掉了额头冷汗。   对与那个女人,他们只能联想到这唯一的形容。   五条悟对与家族内部的不满并非这几年才有的事情, 老头子们早就心里清楚,年轻家主的叛逆张狂以及对与礼崩乐坏的高层们意欲改革的野心,其实对与古老的家族来说其实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咒术界传承千年, 而历史必然会走向轮回,每隔一段时间总归有这样的年轻人会出现……但是不足为惧, 即使这一代的是同时拥有无下限术式和六眼的五条家家主,亦是如此。   各大家族各大势力盘根错节错综复杂, 姻亲, 联盟,血缘……根本并不是简简单单一句改革就能做到的;即使五条悟能够在内部寻到支持他的存在, 也必然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最后不了了之。   拥有咒术师才能的人类本身就极为稀少,珍贵的术式更是几乎已经被各大家族垄断, 其他三三两两的小鱼小虾根本不足为惧。   至于利用外界实力来推行内部的改革?那是不可能的——即使是为首者是五条悟, 他们也不会允许外人对咒术师的世界指手画脚。   这便是自内部推行改革最大的阻力, 也是高层们始终们对与狂妄的年轻人无甚兴趣的原因。   ……但是, 没人料到居然还会突然出现一个白鸿!!!   不讲道理,不听规矩, 她的疯狂是被理性包裹的冷酷,是君临尸山血海之上的唯我独尊——任谁也没可能把她联想到十多年前那个被当做宠物饲养的小女孩,昔日傀儡般的幼女已经成长为了如今的凶残暴君,复仇的古老伎俩而已,最初得知她身份的那一刻, 高层们也还是持着不以为然的态度。   权力, 金钱, 美色——人类的欲望无非这些东西,若只是因为幼年仇恨那么按着她的喜好推出一批替死鬼也就足够了,年轻人膨胀脆弱的自尊心也并非不可理解,如今的五条家主已经站在了她的那边,拥有了六眼的宠爱还担心什么?整个咒术界还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东西?   即使是毫无咒力的天与咒缚也已经可以站在咒术界的最高点俯视他们所有人,还有什么值得她不满意?   可她当真就不满意。   带着再灿烂不过的温柔笑容,女人对他们说,我们来毁掉御三家,留下五条家吧?   高层?   其他势力?   哎呀……如果有必要的话,直接毁掉杀光就好了呀~   倒也别摆出那副表情啊,好像你们当真有多在乎他们一样。   在众人战战兢兢的死寂之中,回荡在他们耳畔的,便只有女人愉悦的轻笑声。   “别告诉我你们从来也没考虑过将他们取而代之的事情。”   “很不好受吧?明明是高高在上血统古老的御三家,很多时候却还要受那些老家伙们的指挥和命令……”   “你们自己也有感觉不是嘛,近些年来属于御三家的权重正在渐渐消失着……也别去听那些什么传承断绝的说法了,再如何也是御三家,嫡系旁系这么多咒术师组合起来却还要听别人的声音,你们真的心甘情愿吗?”   “我?哎呀呀……别说的那么过分啊,咒术界最珍贵的我已经到手了,其他的我可没什么想要的东西。”   “只不过要将御三家变为五条家,这是我之前就答应过家主的事情,现在不过是履行承诺而已。”   “我从中能够的好处?——重塑这个咒术界变成某个人期待的模样,悟会很高兴不是吗?这还不够吗?”   御三家之中不乏利益相关的咒术高层,本就是利益联系的脆弱关系,对与家族自身更是谈不上忠诚二字,离开了五条家后他们重新聚在一起,一五一十地将白鸿说的那些话全部转述给了别人。   喁喁讨论声中,有人咬牙切齿的开口:   “……那女人的最终目的根本不是为了推行所谓的改革——!”   他记得那女人脸上的笑容。   ——温柔,惬意,愉悦。   她看着人们争吵的过程,脸上的笑容甚至是无比快乐的。   “……她只是在享受我们的恐惧与挣扎。”   她自始至终真正感到愉快的对象从来不是权力的滋味,而是毁灭与征服的过程而已。   天元大人身份何等尊崇,他怀疑的对象自然不能随意放过,但也不过只是敲打一番根本就没有实质上的威胁……那女人竟然当真一言不合就动了手,连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还是不要在这种时候对她动手——”   有人思忖道。   “天元大人与星浆体的融合才是最重要的事情,那女人的问题我们姑且尚可放放再说,她毕竟是外人,是否立刻就会被五条家接受尚且还存着质疑,好歹也是御三家之一,五条家也没那么简单就受她蛊惑……”   有人诺诺称是,也有人沉默不语。   他们都知道这话说的有多么苍白无力。   白鸿的经历和她现在的位置,就是最大最有说服力的底牌。   “那毕竟是十七岁就靠自己坐上少将位置的女人……”   有人呐呐开口,神情难掩不安:“她的底线和咒术师是不同的,和五条悟也是不同的。”   “总而言之——白鸿的事情可以先放放。”   吞咽唾沫的过程让原本勉强可称作沉稳的声线变得吞吐又滞涩,“五条悟那边情况如何?星浆体无论如何不能再出什么差错了……”   许久沉默后,才得到了回应的声音。   “那两人……带着星浆体去了冲绳玩了,他们断掉了我们的联系,今天下午应该准备返回高专了……”   开口询问之人顿时勃然大怒:“不愧是能和那种女人搅在一起的小子!混账程度倒也差不多!让他们快点认真执行任务!!!”   ****   认真执行任务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两个人又强得不行,工作充其量只是有点费时费事,顶多就是二十四小时开启无下限术式多少有些累人而已,哪里值得五条悟再多花心思。   一行人在解决了诅咒师准备前往冲绳的时候终于有了些闲散性质,五条悟浪了一天拍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照片发给白鸿,也不知道学生都不在的高专老师有什么好忙的,过了好一会才回复自己,全身心沉浸热恋期的笨蛋男子高中生立刻和电话对面的女朋友疯狂撒娇,熟练程度连天内理子这位在役JK也叹为观止。   认真的吗?   少女瞠目结舌指着专注短信聊天的五条悟,看了一眼夏油杰。   认真的。   临走前才被黏腻情侣伤害过眼睛的夏油杰一脸惨痛的点点头。   天内理子看着完全不在状态之中的五条悟,最后的慌张和紧绷感也终于渐渐淡去。   “真好啊……”   少女喃喃道,收回目光的那一瞬间,难掩眸中羡慕。   “我还没谈过恋爱呢。”   她缩起身子蜷在一侧,小小声地嘀咕起来。   夏油杰垂眸看着,听见少女小声的自言自语,却只是沉默着,未发一言。   第三天下午三点,终于熬到天内的悬赏过期,一行人走入高专结界之后,五条悟这才一脸疲惫的解开无下限术式。   “再也不要接照顾小鬼的工作了。”   年轻人嘀嘀咕咕,满脸不耐烦的抱怨。   只是还未等天内理子下意识做出反驳表情,远处刀锋相接的激烈碰撞声与对战者完全不曾掩饰的几乎沸腾的澎湃杀意,立刻打断了他们最后交谈的声音——!   ……开什么玩笑!?   “谁闯进来了!护卫呢?警报呢!?”   夏油杰骤然拔高声音,下意识放出咒灵护卫在侧,转身立刻把天内和黑井挡在了自己身后!   ——这可是高专结界啊!   五条悟下意识重新开启无下限术式,几乎是在术式开启的同一瞬间,一颗子弹横擦过脸颊,径直射入身后的树干之中!   “哎呀……射偏了啊。”   突兀开枪的疯子一点也不打算掩饰自己的真心实意的遗憾,五条悟冷冷盯着不知何时蹲在高处的伏黑甚尔,只是还没等他来得及开口打个招呼,只见伏黑甚尔身后银光猛然掠过,男人瞳孔骤缩,以一个相当惊险的速度骤然起身,迅速闪过那几乎要砍掉他脑袋的凶戾刀锋——!   伏黑甚尔跃下高处落在地上,再也不去看两个年轻的咒术师和他真正的目标,略长的发尾被雨御前削去几寸碎发,五条悟立在原地丝毫不敢放松,六眼优越的视力甚至还能看清空中徐徐飘荡的黑色碎发。   “哎呀……砍偏了。”   白鸿的声音施施然响起,是和之前的伏黑甚尔如出一辙的懒散语调。   几人愕然看着站在伏黑甚尔之前位置上的白鸿,一身笔挺军装雪白利落,她这会终于将目光转到了五条悟的身上,还很有闲情逸致的和下面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呦,悟。”   ……呦个屁!   五条悟额角青筋暴跳:“你来这儿做什么!?”   还有那身军装又是怎么回事!   “啊?”白鸿歪了歪头,“啊……之前不是说天元害怕我吗,我有点好奇就过来看看……然后就碰上了我亲爱的哥哥也等在这里,你看,多么有趣的巧合。”   她笑眯眯地跳下来,对那边并未收起武器的伏黑甚尔摆了摆手:“好巧不巧的是我这位兄长大人还想杀了你和星浆体呢,我左右闲着也没什么事情,就和甚尔随便打了一下。”   生死搏斗杀气腾腾的那种,随便打一下。   ……   “悟……”   夏油杰下意识看向五条悟,微微皱眉。   接下来要怎么办?   五条悟眨眨眼,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之前天内的悬赏——”   “啊,我干的。”   伏黑甚尔拇指擦掉唇角一点血痕,这会终于纡尊降贵的转过目光瞥了一眼五条悟。   “本来是想把你削弱然后好动手的,被她横插一脚,计划全毁了。”   他嘴角缓缓咧出来一个略显狂气的冷笑,又重新转过头去盯着笑容无辜的白鸿。   ——那一点也不像是看着妹妹的眼神。   两人之间交缠的杀意是纯粹而真实的,无论是白鸿对着甚尔,还是甚尔对着白鸿。   “不过没关系……处理完这边再去处理星浆体也来得及,杀你一次多少应该就会乖一点了吧?”   “好凶啊兄长大人——”白鸿也跟着收回视线,一脸抱怨的看着将武器库重新缠在身上的伏黑甚尔,她的苍白手指轻轻擦过雨御前锋锐刀锋,掠起一阵细碎的萤火微光,垂眸叹息:“……我们可是血脉相连的兄妹啊。”   她轻声道。   “就算是我,到了这一步也会考虑杀你的可行性啦。”   ……这对兄妹,真的没问题吗?   除了伏黑甚尔之外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想到。   “悟。”   白鸿没有看着五条悟,声音坚定又温和。   “你不要插手。”   她转过头来看向神情绷紧的五条悟的方向,开启状态下的魔眼绮艳而妖丽,有种理性难以理解的魔幻之美。   “因为我现在没有把握不把你搀和进来。”   “之前忘了问,你的眼睛好了?”   伏黑甚尔取出游云,状似不经意地随口问道。   “严格来说,没有呢。”   白鸿温吞回道。   现在的魔眼只能捕捉到人形的轮廓,将万事万物割裂成红与黑的世界,并不能算是完全完美的状态。   不知为何,当那双眼睛望过来的一瞬,原本安静匍匐在夏油杰身侧的咒灵忽然凄厉尖叫起来,非人声音浸透崩溃恐惧,那扭曲庞大的怪物脱离了咒灵操术的束缚,尖叫着冲向了安静站在那里的白鸿——!   “啊。”   她蹙眉。   “有点吵哦。”   五条悟和伏黑甚尔几乎是同时举起手,但是凝于指尖的术式与马上出鞘的飞鸟都没能快过白鸿手中的雨御前——古代异能者锻造的可以省略空间的时空剑,魔眼加持神刀,连省略的空间也在眼中具现化出猩红死线!   持刀者,面对扑面而来狰狞恶灵,从容挥舞刀锋——   并非咒力的“祓除”。   而是更加纯粹的“斩杀”。   夏油杰看着一刀劈开自己失控咒灵的白鸿,注意力却放在了另外的方向上。   没有咒力的天与咒缚,若要亲手祓除诅咒便只有利用咒具这一种方法而已。   无咒力,非咒具,却可祓除咒灵?   “老师……”   他恍惚开口,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僵硬。   这性格一向温柔坚定的年轻咒术师,此时只觉自己的常识世界正在被眼前震撼的事实一点点击碎。   “你那个……不是咒具吧?”   白鸿微微侧头,语气平静地回答道。   “不是啊。”   ……   年轻的咒术师瞳孔骤然一缩。   那一瞬间,夏油杰隐约理解了天元对她的恐惧。   那并不是对与某个人的恐惧。   ——而是最纯粹、最直接的,对于“死”的恐惧。 第71章 疯魔   ——这场兄妹之间的死斗, 伏黑甚尔是真的下了杀手的。   雪白的军装已经被尘土染得灰扑扑的,白鸿曲着两条长腿坐在碎石堆里,额头血珠顺着她姣好优美的脸部线条滑落,一同染红了飞扬眼尾, 血色混杂深蓝, 使得那双本就诡艳的魔眼显得愈发妖异。   “……啊。”   白鸿好一会才出声,那声音仿佛凶兽压抑喉咙深处的低鸣, 她龇牙咧嘴地自碎石废墟之中缓慢起身, 抬起一只手用掌根随意擦掉额头滴淌的黏腻血珠,摇摇晃晃站稳身体后才嘀咕了一句。   “好痛。”   她的身上出现了那熟悉又陌生的仿佛烈火烧灼过后的余烬残光, 一开始只是在她伤口附近若隐若现,而此刻, 属于火的纹路已经几乎快要遍布全身——   ……她始终没有使用全力。   伏黑甚尔想。   ……她在感受着疼痛, 与厮杀的过程。   即使还不清楚那双漂亮得不对劲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又能做到什么程度,但是即使是白鸿自身已知的实力水准, 她也不过是拿出了六七成的程度……可能还会更低一些。   之前兵刃相交之间碰撞出的生死罅隙, 即使在飞鸟已经横擦过她颈侧马上要切开她脆弱动脉的那一瞬, 她也没有真正的出手,不过是一个灵巧过头的角度侧身绕开刀锋, 躲开了这险之又险的一刀。   同时拿出游云与飞鸟的伏黑甚尔身上只是受了些细微擦伤, 自然, 他还没天真到认为白鸿是因为血缘关系手下留情;他和白鸿之间的关系从来不是正常人类应有的温馨兄妹亲情, 厮杀与背叛,猎杀与利用……通过交易缔结的联系, 打从一开始便是扭曲又畸病。   咒术师们准备送星浆体最后一程, 一起陪着她进入了结界内部的薨星宫, 直死魔眼与天与暴君的厮杀并不是可以轻易插手的程度, 五条悟的确年少轻狂,但是不代表狂妄到了愚蠢的程度——   但是伏黑甚尔感觉的很明显,那六眼的小子气息消失的同时,白鸿很明显身上的气场就跟着一同变化了。   更加疯狂,更加混乱,更加肆无忌惮。   ——正如此刻。   “……小疯子,彻底疯掉了吗?”   伏黑甚尔冷着脸啧了一声。   对付她没必要使用另外一个可以贯穿术式的特级咒具,那是给五条悟准备的豪华大礼,游云与飞鸟跟随使用者力量而随之发挥相应力量的咒具反而更加合适;伏黑甚尔看着她终于站稳脚步,跟着无声咽下喉中腥甜血沫,飞鸟已经拔刀出鞘,脊背肌肉弓出一个紧绷的漂亮弧度。   之前被她飞身踹了一脚正正好好踹中喉咙,若不是天与咒缚的身体强悍到近乎恐怖,怕是那一脚就足以踢碎他的喉骨,这会满嘴血腥味,连咳嗽也要小心压着避免出现破绽。   “甚尔……告诉你一件事吧。”   白鸿忽然开口,声音又轻又淡,与这混乱战场有着格格不入的平静。   “——葛温神族一脉,沐浴初火,共享王魂,但是与之相对的,我们并没有可以超越深渊不被吞噬的可能。”   她缓缓咧开嘴角,露出一个血腥又疯狂的笑容。   “无论是与深渊魔物签订契约、还是直接取而代之成为了深渊之主,说到底,区别不过是快一些和慢一些而已。”   甚尔开口:“你要说你早就疯了吗?”   “自然不是。”   白鸿很温柔的回答道。   “只是突然想起来了就顺便和你强调一下而已……同为天与咒缚的交换咒力,但是我的体质却始终逊你一筹,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咒力的问题不要问我,生下来就是这种见鬼体质我怎么知道原因。”   伏黑甚尔漠然答道。   “啊……”她慢悠悠地拉长尾音,轻笑出声:“这倒也是甚尔会说的回答。”   “但是更主要的,是我的天与咒缚是这个世界束缚我灵魂的‘契约道具’。”   好比咒术师的领域展开,内里强大到无可匹敌,外壳却脆弱无比。   ——因为释放那个灵魂,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并没有半点好处   “可自从经历过深渊之后,我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这世界的规则忌惮残火余烬,却不曾正确认知‘深渊’的气息。”   随着灵魂被深渊侵蚀的同时,天与咒缚的强度也在随之下降。   最显而易见的变化,就是出生便拥有却从未觉醒过的魔眼所能瞧见的死线,随着深渊气息的渐渐侵蚀,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魔眼越强,她的身体就愈发靠近“崩溃”的边缘——只是原本的火之世界里,葛温神族一脉被深渊彻底吞噬意志的例子据她所知只有一位,自己是如同那个人一般陷入无穷无尽的疯狂与杀戮之中,还是更加彻底地迎接毁灭之后的新生,连白鸿自己也不清楚。   “甚尔一直觉得我不在意死亡对吧?很长一段时间里,你甚至抱持着一种‘杀死我一两次也无所谓’的态度,哪怕到了现在也没有变化。”   “那个想法没有错误哦,因为我的确不死。”   她如此轻描淡写的开口,丝毫不见被亲生兄长觊觎生命的不安与愤怒。   “但是兄长大人,你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次的妹妹现在有一点小小的问题——”   白鸿手扶胸口,唇角笑意愈发妖异。   “‘这具身体是否经得起下一次死亡的摧残、这个世界不惜以最高强度的天与咒缚束缚的灵魂如果就此释放,究竟会迎来何种结果’——最坏的话我也不知道呢,不过我想即使是甚尔也没打算杀我一个人就毁灭世界,对吧?”   伏黑甚尔瘫着脸不说话。   比从亲妹妹口中听见仿佛梦话一样的诡异发言更糟糕的是什么?   ——是他有十成把握,她说的是真的。   刚刚毫无顾忌的是他,现在束手束脚的也是他,说的过分直白一些……不以杀死对方为目的的死斗,伏黑甚尔并没有完全胜利的把握。   ……他怎么就有这么个脑子好用过头又过分不正常的妹妹。   伏黑甚尔面无表情地想。   “我的话说完啦……现在请来继续厮杀吧,兄长大人。”   白鸿很快乐的如此说道。   她矜持又优雅地微微欠身,神刀雨御前重新叠放手臂之上,摆出一个起手式的姿势。   “当然,是否要继续抱着杀死我的心态继续下去,还是你说了算的。”   ……好他妈理直气壮地一句我说了算。   伏黑甚尔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只觉得喉咙的疼痛愈发明显了。   “……我怎么就有你这么个妹妹。”   白鸿轻轻一笑,一脸理所当然。   “请心怀感激,谢谢。”   ****   薨星宫内,队伍最后的夏油杰脚步一顿,转身看向来处的方向。   “声音好像停下来了,也没有人追上来。”   “那就是和伏黑甚尔打赢了吧。”   五条悟明显的心不在焉。   “悟认得他?”   “认得。”五条悟哼哼两声,“那是鸿同母异父的亲哥,自小就不是什么靠谱的好哥哥……那对兄妹的关系从来都没正常过,我没记错的话那家伙甚至想过亲手杀死自己的亲妹妹。”   “哪里会有要杀死妹妹的哥哥……老师明明已经过得很……”夏油杰下意识反驳,蓦地想起那双妖异魔眼,后半截评价可怜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很是僵硬的换了另一个词:“——不愉快了吧。”   “是吗?”五条悟语气微妙:“我怎么觉得不见得呢。”   那身军装制式相当正式,可不是什么简单地军服爱好者就能弄到的款式。   “咒术界对无咒力的偏见又不是这两年才有的事情。”夏油杰说完后也觉得有些撑不住,他想到的和五条悟是同一件事。   男孩子多少对这方面有些兴趣,夏油杰自一般社会踏足咒术师的世界,童年过的仍然是普通人的生活,接触到的东西也不尽相同;如果说五条悟属于这方面常识缺乏,那么他多多少少能认出那身军装到底是什么规格。   “……好像是,少将的级别。”   他声音呐呐。   “……”五条悟幽幽看了他一眼,突兀开口道:“在这儿猜有什么用,直接去问她不就好了。”   夏油杰目光似是不经意扫过一旁站着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些什么的天内理子,若无其事地跟着附和道:“说的也是。”而且他也对老师那身军服挺感兴趣的。   “……请等等!”   少女终于鼓足勇气叫住了那两个马上就要转身走出去的咒术师,迎上两人目光的一瞬却又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小声问道:“你们不陪我下去吗?”   五条悟歪了歪头,语气平静。   “你当真打算下去?”   天内理子跟着一怔。   白发的那一个反手指指门外的方向,淡然道:“外面那个和伏黑甚尔打架的是高专教师,究竟什么实力水准你也看到了,胆子大起来能和高层对着干的那种……三个最强级别的站在你这边,你还担心什么?”   夏油杰看着呆立在原地的少女,忍不住失笑道:“你倒也不必说得这么凶嘛……”他轻轻叹口气,重新看向天内理子的时候,神情是再坦荡不过的自信从容:“但是正如悟说的,我们是最强。”   “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们都会保障你的未来。”   少女神色恍惚,她看向大门的方向。   ——与昏暗无光宛如深渊的地底薨星宫不同。   那里有光。   ***   当纷乱轻快的脚步声自门口再次响起的时候,白鸿正慢条斯理地从伏黑甚尔身上拔出自己的雨御前。   瘫在地上的兄长一身不足致命的刀痕伤口,甚尔骂骂咧咧的捂着侧腹精准闪避内脏的刀口,扯开早已破破烂烂的上衣露出精壮上身,又跟着从武器库里拿出伤药洒在了伤口上。   “还打吗?”   白鸿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的兄长,施施然的问道。   “打个屁!”   伏黑甚尔坐在地上毫不客气地对着她竖了个中指。   “鸿——!”   五条悟的声音破空而来,白鸿反手收刀入鞘,刚刚转身就被扑上来的家伙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五条悟把她上上下下摸了个遍,好在除了衣服沾了灰尘没什么显眼的外伤,只是这口气还未来得及松开,他便瞧见她脸上干涸血痕。   六眼瞳孔一缩,立刻捧住她的脸颊撩开头发检查,好在伤口已经痊愈,只留下一点狰狞血痂。   “我很好。”白鸿安抚地拍了拍身体忽然紧绷像是块木头的五条悟,雨御前重新落在地上,好巧不巧正点在了伏黑甚尔的手掌旁边,她垂眸看着自己神情莫名的兄长,开口时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对谁说的:“——不需要再打一架。”   五条悟撇嘴,瞧着白鸿身上灰扑扑脏兮兮一时间也不好蹭来蹭去,倒不是嫌弃,只是他对自己的身高体型很有自知之明,若是不小心把灰尘蹭到伤口里面造成二度感染就不好了,于是年轻人自认为很克制的亲了亲白鸿唇色浅淡的嘴角,勉强算是满足了他自己规定的情侣重逢的必要步骤。   ——突兀的喀拉一声,那是飞鸟出鞘的声音。   六眼俯视面沉如水的伏黑甚尔,对方莫名就从那双咒术界闻名的漂亮眼珠里品出了那么点趾高气昂的嚣张味道。   白鸿扒开白毛大猫忽然受了刺激一样黏糊糊蹭上来的漂亮脸蛋,跟着看向那边看戏的夏油杰:“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她自然瞧见了跟着出来的少女,随口跟着问道:“星浆体任务失败了?”   “天内她不想和天元大人融合啦——”   五条悟顺势捉过她推搡自己脸颊的手掌,相当自然地把修长手指纳入她指缝之间十指相扣,语气很是随意:“反正你是大人嘛,来问问你有什么法子解决。”   “我现在刚刚打完架,很懒不想动脑。”   白鸿任由五条悟扯着自己的手,也很平静地回答。   “但是通常这种情况,我个人习惯一向是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她盯着少女,很是意味深长。   天内理子瞳孔骤然一缩,几乎是本能地发出一声仿佛幼兽挣扎的呜咽。   夏油杰脸上不赞同的表情还未来得及挂上,就听得白鸿淡然道:   “所以杀了天元不就好了——也就不需要考虑下一个星浆体在哪儿,一劳永逸,挺好的。”   ……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里的空气近乎凝滞的恐怖安静。   许久也没有人回应白鸿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叛逆发言,违逆长辈与高层的命令,单靠自身意愿留下星浆体的性命已经算是年轻的咒术师们自认为足够疯狂嚣张的举动。   ……但是,直接杀死天元?   五条悟仍捉着她的手,十指收拢缓缓扣紧,年轻的男人敛起脸上所有轻浮表情,以从未有过的认真态度看着白鸿的眼睛。   “……认真的?”   “认真的。”   那双眼里,是宛如无光深海,映着一片足以吞噬一切的蓝。   “虽然和我认知的东西有点区别,但说白了也都是建立核心然后传导力量,通过某种渠道提高信众的实力,并强化咒术各界的结界嘛——”   白鸿很淡然的点点头。   “这种程度的话,我也会啊。” 第72章 小朋友   “这件事情我们需要从长计议。”   不知道空气安静了多久后, 五条悟才干巴巴的挤出来这么一句话。   白鸿刚刚关闭魔眼,大脑还有种醉酒般沉重迷幻的眩晕感,五条悟捧着她的脸嘱咐她也就跟着乖乖点头, 而伏黑甚尔也跟着站了起来, 顶着其他两个年轻咒术师警惕的目光,天与咒缚的暴君瞥了一眼丝毫打算掩饰占有欲和过分亲昵关系的五条悟, 竟也只是慢吞吞收回眼神, 没再继续说什么。   “借我钱。”他把之前随手扯烂的外套反手勾起来搭在肩上, 然后凑到白鸿面前摊开手理直气壮地开口, “星浆体任务失败了,我之前扔了三千万定金进去,还没拿回来。”   提到钱, 白鸿原本晕乎乎的表情瞬间恢复清醒, 倒退三步一脸警惕:“什么钱!哪来的钱!我没有钱!!!”   伏黑甚尔:“好歹给点, 你侄子要上幼儿园的。”   白鸿:“做个人吧伏黑甚尔……说起来你之前那三千万哪里来的。”   伏黑甚尔答得倒是痛快:“哦,给任务的是盤星教, 那边的家伙给的。”   夏油杰一怔:“那不是之前我和悟处理掉的追杀者之一?还找了别人吗?”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伏黑甚尔耸耸肩:“天元大人在他们眼中可是神明啊, 好歹也是成型的教派没最起码的脑子还是有的, 面对两个最年轻的特级,怎么可能可能随便找几个不入流的打手就算完成目标。”   被这个人夸奖完全没有任何的喜悦感, 夏油杰皱着眉。   “盤星教啊……”白鸿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看向伏黑甚尔:“……无组织无纪律没有批准许可的外道邪|教?”   伏黑甚尔一挑眉,立刻对上了少将的脑回路, 咧开嘴角点点头,唇角笑容凶气十足:“……这么一说还真是。”   “诶——”   白鸿眯起眼睛。   “有点意思……”   这兄妹俩五分钟之前刚刚打得不可开交, 现在又因为一件事情达成共识, 其他几人看着不知不觉间和伏黑甚尔凑到一起去嘀嘀咕咕的白鸿, 这两个人又不知道在谈话间确定了什么,很是默契的一拍手,紧接着对视一眼,一同露出个过分愉快的笑容。   ……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摆出来什么表情来对待这不知道是敌是友的男人了。   天内理子恍惚喃喃道:“……无法理解,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吗?”   夏油杰幽幽开口:“不,我觉得只是因为他们两个脑子多少都有点不正常。”   五条悟立在旁边一脸不爽,却也没直接冲上去抢人。   “那边的小姑娘,是叫做天内理子对吧。”白鸿笑眯眯的冲着立刻下意识站直身体的小姑娘摆摆手,语气很是轻松:“能不能麻烦借你一样贴身惯用的东西?饰品和小东西就行。”   “啊……啊!是的,完全可以!”   少女有些慌乱地抬手准备摘下发带,结果因为过于慌张头发绕进里面,还是一旁的黑井出手帮忙这才解了下来,天内理子以一种自己也没能反应过来的过分恭敬双手递过发带,然后少女双手缩着抵在胸前,眼巴巴地看着那接过发带后和伏黑甚尔继续说着什么的白鸿。   “那个……”   她揪着自己的衣襟,小小声问道:“请问您在做什么?”   “嗯?”   白鸿懒洋洋地回了一声,倒是很痛快地解释了:“盤星教那边会和甚尔讨要你的尸体的,现在还不适合和他们直接动手,所以先用幻术解决一下——虽然说了要杀死天元,但是如果是要以保护你作为第一前提的话,那么除了天元之外的其他麻烦还是能处理就处理掉吧。”   天内理子似懂非懂。   倒是五条悟反应过来:“你要处理盤星教?”   “嗯。”白鸿点头,掰着手指和他比划:“非法集会、非法集资、蒙骗无辜群众造成社会危害,雇佣非法组织买卖人口……随便列出来几条都够我直接推平了,正好再过几天安德烈他们也应该能过来了,直接交给他们处理正好。”   五条悟:“……”   他似乎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一件事情。   年轻的咒术师拽了拽白鸿肩头的鎏金军衔,语气恍惚:“所以这玩意其实是真的?”   白鸿的语气非常亲切随和:“是真的呀,不过这东西我那里有很多,你要拿去玩吗?”   ……她今年多大?   大了自己五岁不算小了……但是也就是二十三而已诶?   “——二十三岁的少将?”   “啊,不是。”白鸿摆摆手:“我十七岁就当上少将啦。”   ……十七岁的少将。   按部就班成长自诩最强的年轻咒术师们一脸匪夷所思。   伏黑甚尔顺势睨来一眼,有种难以言喻的奇怪骄傲感:“毕竟和受了父母恩惠的‘特级咒术师们’不一样,我们这边可是只能依靠自己呐~”   ***   ——最后返程时众人不约而同地决定将地点定在了五条大宅,白鸿亲自牵着天内理子进了后院,五条家一众家仆出乎意料的没有出声阻止。   这些年轻人一路风尘仆仆早已身心俱疲,即使是五条悟从高专那边回家后此时也没了挑刺炸毛的兴趣,这一路信息量太大以至于所有人进了五条家大宅的时候都没察觉到这座古老宅邸内部的细微变化,倒是白鸿熟练安排了其他几人的住处和接下来的安排,天内和黑井自不比多说,夏油杰懒得再折腾一边,也就在道谢之后坦然接受了五条家的好意。   不小心收留了一群灰扑扑流浪猫后的结果,就是要眼睁睁看着这群无法无天的糟心玩意一扭头就爬到了自己脑袋上。   “你反省一下你自己。”   已经恢复了精气神的夏油杰痛心疾首的对着五条悟指指点点,像是个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看看人家十七岁在干吗,看看你十七在干吗!”   双手撑在下巴下面,正专注摆出一副深沉思考状的五条悟:“……”   他静静看了一眼吃他的穿他的最后还要拐弯抹角冲着自己幸灾乐祸的挚友,缓缓开口。   “你和我是同期。”五条悟冷漠指出这一条:“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不巧,这方面我和你不一样。”夏油杰相当愉悦的一抬眉:“毕竟我没有你这种忽然发现和女朋友落差太大的压力。”   五条悟哼哼两声:“我可是最强。”   哦,这种时候倒是顾忌上年轻人的自尊心不说我们了。   完全没注意到某种意义上和他半斤八两的夏油杰一脸怜悯的看着五条悟。   但是多少也能理解挚友此刻烦躁不安的心思究竟是为何——   夏油杰极隐秘地叹了口气。   从打一开始,五条悟就有意无意地割裂自己与五条家的关系,保证白鸿对自己感情的不掺杂外物,意图拥有“她只爱自己”的纯粹性;但是说到底五条悟也是个男人,难以割裂雄性生物与生俱来的本能,在最想炫耀自己强大一面的时候被反过来压过一头,能表现得这么冷静已经很出乎意料了。   特别是之前名叫伏黑甚尔的男人恶意十足的那句话,毫无疑问戳在了现在的五条悟最在意的点上。   与白鸿如今的成就比起来,他们的确是因为父辈的恩惠与传承才有了如今的地位的。   但是理解归理解同情归同情,该嘲笑还是要嘲笑的。   能和心理年龄五岁的五条小朋友玩到一起去的某种意义上夏油小朋友也没比他优秀到哪里去。   “往好处想想。”夏油杰虚假的安慰道:“虽然十七岁的成就比不过,但是好歹你还有脸是最好看的。”   五条悟:“……”   五条悟心平气和地开口:“你信不信我现在过去找她她立刻就能给我找到一个完美反驳你的理由。”   夏油杰:……我为什么要听她反驳我,不对,明明现在说的是你的问题,为什么要找另外一个人当事人来反驳我?   但是不得不说,他多少也有点好奇白鸿会说什么。   眼前这家伙是被毫无底线的纵容着的,成就还是毁灭皆在一人一念之间,这感觉并不让人愉快,而那个罪魁祸首究竟是何种态度对待自己的好友,夏油杰也有些在意。   “……你不要跟我一起去!”   五条悟凶巴巴的指挥道。   夏油杰一摊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五条大人请您随意。”   ……   五条悟□□跳院,找到白鸿的时候她正在和五条家的其他几个负责人说着什么,见着家主怒冲冲跑过来后便纷纷退避,第一时间给两人让出独处的环境。   他也不管那些细节,直接开门见山扔出了自己的疑问。   那问题很奇怪,就连白鸿也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悟十七岁的时候哪里比我强……?”   她有些哭笑不得:“看你气冲冲过来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就问这个?”   “快回答!”   五条小朋友凶巴巴的催促着。   “……但你适当说说就行,也别把自己说的太糟糕。”他悻悻补充了一句。   “哎呀……”   白鸿手指点着下巴,失笑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五条悟眨眨眼:“什么?”   白鸿冲着他一弯眼睛,唇角笑意渐浓。   “——我十七岁的时候,可没有另外一个十七岁的少将被我迷得神魂颠倒的情况呢。”   “……!”   五条悟几乎是下意识地追问:“有多神魂颠倒?”   二十三岁的少将大人没有正面作答,而是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反问:“对与一个十七岁就靠自己坐上少将位置的家伙来说,你觉得她的心里还有什么是比野心更加重要的事情吗?”   没有的。   过于专注自己脚步的人,根本不会在意旁人的视线和外界的蛊惑。   ——她只会关注自己的【野心】,支付自己允许范围内的代价。   五条悟呆了片刻,好久才很矜持的一点头,沉稳道:“说得很好,我走了。”   年轻人凭着六眼监控安静走出白鸿视线范围之外,确定对方完全没可能看到自己后,这才站定脚步,缓缓捂着骤然爆红滚烫的脸蹲了下去。   那算什么啊——   ……那个回答未免也太犯规了吧!???   五条悟面红耳赤地,脑子里像是诅咒般回荡起白鸿曾经和他说过的那句话。   【你是我的野心】。   “……!!!”   红晕渐渐扩散至脖子的五条悟有史以来第一次由衷觉得,年长系,真的太可怕了。   ****   在围墙的另一端,有人路过此处见她难得笑得分外轻松模样,忍不住跟着好奇问道:“少将大人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吗?”   “啊?”   白鸿一抬眉,笑得眉眼弯弯,回了一个让对方不明所以的奇怪答案。   “啊……只是忽然觉得,小朋友真可爱。” 第73章 越权   因为五条悟单方面的任性和白鸿的无底线纵容, 星浆体任务最后不了了之,执行任务的两个人本来已经做好了被盘问的准备,可是不止本就态度暧昧模糊的夜蛾正道, 就连那群习惯找事情的高层也始终保持着的沉默,两个人按部就班的上学、逃课、执行任务, 五条悟偶尔胆大包天跑去挑衅,最后也只换来了这群惯常颐指气使的老家伙们忍气吞声地反应。   “你做的?”   他跑去问白鸿。   “不喜欢吗?”   她静静反问。   “悟想要改革,想要变化, 讨厌古老的争论和陈朽的规矩——但是你目前做的是什么呢?除了彰显自己的强大之外你可有其他的举动?”   年长者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淡淡, 她身着一身素色单衣执着水壶正慢条斯理地浇花, 不远处是和黑井玩得分外愉快的天内理子,白鸿立在少女欢快地笑声中,对着另外一个年轻人平静提出自己的疑问。   “我有杰,也有硝子。”   年轻人不听爱说教,立刻不满的鼓起脸,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着白鸿的话。   “然后呢。”白鸿放下水壶,袖手而立, “假设我不曾插手星浆体的任务,你们也成功救下了那边的小姑娘——在这之后要如何安排,想好了吗?”   “总会有办法的……”年轻人总是有着莫名其妙的自信, 五条悟继续想说下去的时候却跟着卡了壳, 他张张嘴,最后却只得出一个负气的结论:“反正我能处理好。”   “事先和你提醒一句。”   白鸿缓声开口, “如果这件事是我不曾插手的前提,那么五条家不会和你完全且彻底站在同一边。”   “啊?”五条悟皱眉:“凭什么?”   “立场导致的利益啊, 小子。”   白鸿意味深长的说道。   “咒术界也好, 异能者也好, 乃至于政府、军方,一般社会……所有的纷争不要去注重他们表象的混乱,一切的斗争和复杂矛盾根源处都是人类本身,这个社会最能驱使人们活动的是什么?是‘利益’。”   “与‘背叛了天元大人的五条悟站在同一阵线’所能换取的筹码是虚无的,但是‘与咒术界其他高层统一战线驱逐五条悟与夏油杰’的利益,是可以落到实质上的好处。”   “六眼和咒灵操术当然很值钱,但也没那么值钱。”   “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你和杰大概不会出什么问题,但是五条家的利益必然会收到或多或少的损害,如果那个时候五条家的家伙们发现你和夏油杰根本没有能力保证、亦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五条家的其他旁系既得利益不变的话,那么你们两个的处境就非常微妙了。”   白鸿捏起剪刀,慢悠悠的修剪起面前的植株,随手剪下一朵红蔷薇别在了五条悟的胸口。   那花得到精心侍奉,开得极艳,像是落在五条悟胸口一捧盛绽的血。   “……那个时候,要杀你们两个就很简单了。”   “能有多简单?”   白鸿平静道:“至少对我来说,简单多了……杀人有时候不需要让你们立刻就去死,肮脏的大人有的是让你们无法忍受的手段。”   “……我不喜欢说教哦。”五条悟幽幽道。   她字里行间都是没有明说的警告他当然听得出来;如果换成另外一个人来说这些话,态度大概就是直接明了的指责他们怎么可以如此任性妄为不顾后果之类云云,五条悟只是狂妄,却也不至于连对方的引导也不愿意听进去。   “我这可不是正论,年轻人。”   白鸿笑笑:“按着你们的角度来看,贸贸然和五条家主灌输这种理论,我应该说是邪道才对。”   “悟很聪明,也很通透,杰的话……拥有和你不同方向的敏锐,但是敏锐过头却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五条悟停顿一瞬,再理所当然不过的开口道:“那交给你了,反正你能管好一整个五条家,没理由教不好一个夏油杰。”   白鸿瞥了他一眼。   “发现了?”   五条悟撇嘴:“你有隐瞒?”   与其说是发现,不如说是某个人完全没有遮掩的打算。   ——在自己没注意的这段时间里,飞速掌权,控制住了整个五条家并借此机会压住了一部分咒术界高层,常识概念中本该安居本家做个柔顺贤惠的家主夫人的女人,掌权的速度已经只能用恐怖来形容了。   我是离开了三天还是离开了三个月?   察觉到五条家气息变化的那一刻,五条悟不是没这么想过。   ……但是,算了。   那么开心的样子。   她自己大概毫无自觉,其实她总有种无意识控制一切的习惯,然后把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拢至羽翼之下的坏毛病……   这算什么,控制欲和保护欲成正比的鸟妈妈吗?   鸟妈妈对于自己代君掌权的逾越行为很有自觉,但是对自己无意识会把身边人娇惯成废柴的行为没有丝毫的自知之明。   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恐惧,不需要任何挣扎的余地——只需要按着她给出的脚步走下去,就会迎接永恒的胜利。   好一点的话,会培养出来一群唯命是从的狂热崇拜者。   不好的话……她能养出来一群废柴也不奇怪。   “而且我看你当这个管家当得挺开心的嘛……”对自己被架空这件事情毫不在意的家主大人侧身凑到白鸿身侧,低头咬了一口她的柔软耳廓,年轻男人湿漉漉的吐息随着他有些幽怨的声音一同送入白鸿的耳朵里面:“……都快没空理会我这个正牌家主啦。”   白鸿单手抬起捂住耳朵,面无表情地想,能一句话面红耳赤直接撩跑的年轻情人,也可以无缝切换成比钻石还要坚硬的肮脏DK。   ——之前被一句话送走白天一眼也没敢看白鸿的年轻五条家主,直到晚上看到相当自然走进卧房的白鸿才反应过来,自己某种意义上完全没有要跑的必要。   别的不说,这方面我的确需要学习进步。   五条悟昨天晚上是这么和白鸿情真意切地反省的。   “还有人在看,你克制一下。”   她语气平静地指了指那边的天内理子。   之前别在五条悟胸口的红蔷薇,早已在他亲昵俯身贴近的那一刻落在了地上,躲在一旁柱子后面的天内理子面红耳赤站在那儿,少女捂着脸的手指缝大的都快要能看到这姑娘滴溜溜转的眼珠了,她声音结结巴巴,羞涩又难掩兴奋:“你们继续,继续~”   “……”   五条悟瘫着脸挂在白鸿身上,袖摆宽大的和服把怀里的人拢了个严严实实,冲着那边的天内做了个鬼脸。   “不给你看。”   噫。   天内立刻甩开捂着脸的手,冲着五条悟做了个鬼脸。   小气鬼!   两个小孩儿在这儿凭空鬼脸无声吵架,那边有人拎着文件战战兢兢的凑过来,白鸿从五条悟熊抱中拨开一点空余,看向那探头探脑偷偷摸摸张望着的可怜跑腿。   “找我吗?”   “啊……是的!”这人神情稍微振奋了几分,毕恭毕敬双手递过文件,然后立刻拢着手立在一侧等待着白鸿看完。   “这是您要的有关辅助提督们的资料,少将大人。目前登录在册的所有人全部都在这里了。”   “啊,辛苦了。”   她几乎是下意识回了一句,对方脸上露出于不胜惶恐的表情,连连摆手羞怯道:“不不不,这没什么的……只是一点微小的工作……”   挂在她身上的五条悟凉凉盯着那难掩倾慕的眼神,危险至极的眯起眼睛,阴□□:“不要盯着人家亲爱的夫人看得不挪眼哦。”   “……!”   对方立刻垂下目光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抬头。   翻阅声渐渐慢了下来,这人虽不敢抬头,却敢大着胆子开口说话:“少将大人……有关天元大人和备用星浆体的事情,我觉得您有必要了解一下……”   原本和黑井玩得一脸开心的天内理子闻言一怔,不可置信的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备用的,星浆体?   黑井比她先一步反应过来,立刻握住了少女骤然冰凉的手掌。“小姐……”   “我知道了。”白鸿神色如常地点点头,又转而拔高声音:“天内。”   “啊,在……”女孩怔怔回神,露出一如既往灿烂笑容:“叫我吗,鸿姐姐?”   白鸿温声道:“若是听不下去这些混账话就去和黑井到那边玩吧,觉得闷了的话,就去找葵带你们出去走走,女孩子逛逛街也是挺正常的事情。”   少女定定瞧着她,郁沉神色渐渐回暖几分,她温驯地点点头,乖乖跟着侍女一同离开了。   白鸿这才看向还挂在自己身上的五条悟。   “我去看看那边是什么情况,你是留下来还是和我一起。”   “我和你一起去……”   五条悟发出黏糊糊的声音,一双修长手臂牢牢勾住白鸿肩膀,下巴抵在她脑袋上时不时侧头蹭来蹭去。   “家主大人……”前来邀请的这人一副鼓足勇气的样子,怯怯道:“能否请您不要这么过分地缠着少将大人?她还有着急处理的正事,不方便陪您在这胡闹——”   五条悟原本上扬的嘴角顿时一沉,只是还未等他开口,便听白鸿漠然开口:“谁派你来的。”   那人下意识道:“……自然是其他的族老们。”   “下次不要来了。”   白鸿轻飘飘地一抬眉,平静道:“五条家不需要冒犯家主的愚蠢仆从——以后也不要让我看到你,是你自己走留个最后的体面,还是五条家这边直接把你驱逐出去,选一个吧。”   还不等那人反应过来,自旁侧跟着上来两名沉默寡言的仆从,无言做了个请的姿势。   五条悟瞧着那家伙被人“请”了出去,又听见白鸿语气温和,略带了几分柔软的歉疚:“越过你处理,不高兴了吗?”   “……”   也不知道挂在她身后的家伙忽然受了什么刺激,各种意义上的兴奋起来了。   五条悟忽然低下头疯狂蹭着她柔软的长发,以一种相当激动诡异的兴奋语气嘤嘤假哭起来:“呜……你不在的时候他们都欺负我!!!你都不知道我过得是什么日子有多可怜呜呜呜呜……”   “……你要是没那么兴奋也许我会多信一点你的鬼话……”   “再来一次吧,鸿?好不好啊再来一次……就刚刚那个表情你再来一次!从来没见过你露出那种表情诶~”   “手松一点小鬼……!我肋骨要被你勒断了……” 第74章 退休   ——这本该是一段平和、安稳, 幸福又温馨的日常。   是的,原本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忽然变成了“本该是”的过去式。   在某个非常普通的阳光明媚的早上, 有个人夹着自己一脸生无可恋的亲生儿子, 哐啷哐啷的敲响了五条家的大门。   “简单来说——”堂而皇之从正门进来的不速之客大大咧咧坐在了会客厅, 冲着那边阴着脸的五条家主一挑眉毛,反手指了指一边安然坐着抱着自己侄子的白鸿:“我来吃这家伙的软饭了。”   五条悟看着伏黑甚尔一脸坦然的样子,不可置信的看向白鸿:“这个人没有羞耻心的吗!?”   白鸿回忆了几秒,看了看自己的兄长:“有嘛。”   “没有吧。”伏黑甚尔摸了摸下巴, 啧了一声:“早多少年前就扔掉了。”   ……哇。   无论怎么听都会觉得非常糟糕的一个回答。   “但是你们两个居然会主动找过来, 倒是有点让我惊讶。”白鸿拍了拍趴在她腿上的小侄子, 表情倒是看不出来多少惊讶的样子:“横滨那边能让你们两个正常走出来?”   “毕竟是常暗岛那边的家伙回来了嘛。”伏黑甚尔懒洋洋地咧开嘴角,大大方方在五条悟面前说着他听不懂的话:“而且屋子里的‘老鼠’也都走掉啦……便宜老师都走了, 那我也没什么留下的必要。”   啊, 陀思吗。   白鸿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察觉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吧……现在的横滨倒是蛮适合那种家伙活动的。”   天底下的聪明人又不止她一个, 陀思虽然盯上了她的脑袋,但是凡事素来有个优先问题, 比起不知何时才能骗到手的不靠谱盟友, 果然还是近在咫尺的游戏更能引来他的关注。   如今的横滨,会让那个人异常兴奋吧。   “那个人?”五条悟坐在白鸿旁边, 大咧咧盘腿而坐时,自衣摆撑出的光裸膝盖就抵在她的腿上, “是之前惠的家教,也算是我的临时工吧。”   白鸿眉眼弯弯, 笑得很是愉快:“是个很聪明的家伙, 虽然有些聪明过头了就是。”   “惠啊……”   五条悟无甚兴趣地转开目光, 比起他那近乎可用放浪形骸来形容的亲爹, 这孩子完全就是父亲的极端翻版。   啊,虽然脸倒是能一眼就看出来是谁的儿子就是了。   五条悟凑过来和姑姑聊天的时候,小孩就乖乖从她腿上起来在一旁端正坐好待在白鸿的旁边,禅院家教出来的小孩规矩是刻进骨子里的,即使放养了一段时间习惯了放松,他的礼仪举止也挑不出半分错处。   五条悟盯着在他注视下神情愈发紧绷的伏黑惠,忽然满脸的跃跃欲试。   “这小子的术式,你准备怎么教?”   “我本来是想亲自教的……”她看了一眼五条悟亮晶晶的眼睛,有点无奈地抬手按住了自己侄子的脑袋,将他拢在了自己的衣袖之下。“别这么盯着人家孩子,他可不是你那个身为特级咒术师的朋友,禁不起折腾。”   “有什么关系。”   五条悟抬抬下巴,一脸的不以为意:“五条家和禅院家自来就有渊源旧仇,这小子术式我也只是听说过而已,好奇看看嘛。”   “是叫惠对吧。”   五条家年轻的家主大人咧开嘴,笑嘻嘻的对着那边的小孩伸出手:“我是你姑父哦~”   “……未来的。”   伏黑甚尔冷不丁补充道。   “……”五条悟一眯眼,幽幽盯着那边的一脸若无其事的伏黑甚尔:“早晚的事情,我和你妹妹就差一张婚姻届而已,你这么嘴硬又是何必呢,兄长大人。”   伏黑甚尔的脸色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来,如果不是碍于这里是五条家的地盘白鸿又在旁边坐着,五条悟毫不怀疑这家伙会冲过来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让自己冷静一下:“太恶心了,给我闭嘴!!!”   伏黑惠神情淡定。   伏黑惠面无表情。   “……姑姑看男人的眼神有问题,这我早就知道了,挑中这种家伙我也不奇怪。”男孩忽然老气横秋的叹口气。   “被有问题的眼光看中的这种家伙”的当事人五条悟:“……”   小心老子真的宰了你哦,臭小鬼。   “哎呀,”   白鸿以袖掩面,羞涩道:“小惠倒也不至于说得这么凶嘛……”她摸摸小孩的脸,又顺手解下他颈子上带着的暗月戒指,温温道:“悟悟明明也很好呀?”   “……那我要看看。”   男孩忽然站了起来走到了五条悟的面前,他还没五条悟的膝盖高,眼神却已经有了直视那双六眼的底气和坚定:“姑姑挑中的对象究竟有多好,我要看看。”   ……哎呀呀。   白鸿有些惊讶,随即弯弯眼睛。   “真可爱,我这是被小惠反过来担心了吗?”   “……这不是很好嘛!”五条悟眼疾手快拎起小孩后领,拎猫一样单手提起来,另一只手两指叠起抵在眉间,冲着白鸿很帅气的利落一挥:“我去和未来侄子联络一下感情,你们继续~”   还未等白鸿出口阻拦,那两条长腿就已经跨出门外,三两步就跑得没了影子。   白鸿:……啊。   她沉思一瞬,又看向旁边一脸看戏表情的伏黑甚尔:“怎么办,忽然有种孩子长大的感觉诶。”   是想给她留下单独谈话空间吗。   手法粗糙了些,但还是蛮可爱的。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他们两个谁,这里姑且就当做你再说惠了。”   伏黑甚尔耸耸肩:“不过那当然了,那可是我儿子。”   “横滨那边,你要管吗?”   伏黑甚尔问道。   “没必要。”白鸿摇摇头,“天元之后,我不会再过多出手了……横滨是我留给自己最后的余地,那里再乱一些也未尝不可,便让他们自己去玩好了。”   “……”   见过她在岛上意气风发张狂无忌的样子,倏然瞧见这副温吞内敛的模样,伏黑甚尔也露出了几分不适应的表情。“没问题吧,你。”   “我?”   白鸿歪歪头,很温和的笑了笑。   “我很好。”   伏黑甚尔看着她。   “虽然这话我来说很奇怪啦……但是如果你要问的话,我还是和当年一样的说法。”   这个满身风尘沧桑味道的男人说这话的时候,跟着微微侧过眼神看着白鸿,他唇角带着懒散浅笑,一如那个当年蹲在五条家院墙上迎着满树乱舞桃花对着妹妹伸出手的张狂少年。   “哥哥可以带你一起走哦。”   “带上惠,我们一起。”   ***   “姑姑并不是那种会在意自己幸福的人。”   走在五条悟旁边的男孩忽然轻声道。   会仅仅只是因为嫌麻烦就长期直接饮用葡萄糖的人,根本想象不到她的小时候还会任性挑食。   看不到啊。   属于那个人的欲望。   只是属于她自己的欲望。   见过了最明亮的人间,见过了最鲜活的人群之后,才会察觉到那个人骨子里的不对劲。   人应有的愉悦与幸福,她似乎并不如何在意。   ——白鸿给自己规定的要求,就仅仅只是活下去而已。   “所以我要确定,至少她挑选的对象是能让她真心感到快乐的。”   其实她选择谁都没关系的。   只要能让她轻松笑出来就好了。   五条悟呆了片刻,唇角弧度渐渐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愉悦。   “她有个好孩子。”   大手落上男孩头顶,用力揉了又揉。   “不说我……”男孩别别扭扭地跟着开口,干巴巴地说:“你不也是为了让姑姑有个人思考空间才把我带出来的吗?”   “……”   五条悟皱皱脸。   “看到那里了吗。”   他指了指远处的一面墙壁,墙面斑驳,许久未有人打扫的落败别院四处早已被老藤爬满,远远瞧着便是浓绿成荫的满满一墙。   “你姑姑十岁那年,她是在五条家过的。”   “我记得很清楚,她那个时候站在那里,你的父亲当年也不过就是十五岁的小鬼而已,他坐在墙上,和她说‘三年之后,我带你一起走好不好’。”   “当时她没说好不好,我也没给她机会说好不好。”   五条悟的声音很淡,很平,像是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不藏任何的情绪起伏。   “——我现在给她这个机会,让她去和伏黑甚尔说,要不要一起走。”   “……你不担心她真的走掉吗?”   五条悟缓缓翘起嘴角。   “说错了,小子。”   他俯视身侧的男孩,六眼之中是势在必得的狂妄自信。   “她是绝对不会走的。”   要说原因其实也很简单。   那只飞鸟,已经在这里筑巢了。   她一向自诩强者,六眼的强大也好,意图俯视她的咒术界也罢,始终未曾真正放在眼中,只是也不知道是哪里留下的坏毛病,控制欲与保护欲几乎可成本能,而打从最初见过那名被家族背叛暗杀甚至无法安然入睡的孩子后,五条悟便已经被她划分到了自己的羽翼之下。   ——白鸿那种纯粹源于担忧与保护欲的感情,被另一个人刻意放大成了另类的质疑。   这孩子没有我可以吗?   别人会为了自己的心决定自己的选择,而白鸿则会为了自己的选择来决定自己的心。   除此之外,她会亲手解决掉所有怀疑她决定的对象和隐患。   理性永远大于感情的优势便是在这里,只要她决意选择在这里停下脚步,那么白鸿就会让五条悟成为永远的赢家。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被暴君爱着的人啊。   五条悟漫不经心地想着。   我不会输。   她也不可能让我输。   ***   “——我不会走。”   白鸿抿了一口茶水,平静回答道。   “……决定了?”   “决定了。”   “啊……”伏黑甚尔挠了挠脑袋,出乎意料的没有在说什么。   “我以为你会动手。”白鸿瞧了他一眼:“打断我的手脚把我从这里拖出去,你会这么做的不是嘛?”   “啊,会吧。”   伏黑甚尔很痛快地点点头。   “但那是基于你之前野心勃勃想要挑战一整个横滨的状态下,陪你继续厮杀下去也不是不可以……现在的你,我可没信心能养得活。”   反正他们两个的感情也就是这么回事啦。   伏黑甚尔无甚兴趣地想着。   这个懒洋洋对什么事情都开始变得没有兴趣的白鸿,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养得很好了。   “啊,不过我说要过来吃软饭是认真的哦。”   “……”   “快点回答我!不要装傻!”   “唉……”   白鸿捂着脸,幽幽叹口气。   ……支出,又要增加了啊。 第75章 番外·日常   在灰原雄二年级期末考试的前夕, 他找到了白鸿。   “我想上东大。”   他们的班主任只思考不到一秒,就很痛快地点点头。   “咒术高专学习的知识可不足以支撑你上东大,要补课吗?”   “好诶!”   ***   天元死后, 军方以雷霆速度入驻咒术界, 更加详细更加灰暗的肮脏成年人故事当然不能让一般学生和普通咒术师知晓,最显而易见的变化莫过于学校——首当其冲成为军方试点改革对象的便是东京都立咒术高专,灰原雄与七海建人作为旧式教育的最后一届学生, 处于一个非常微妙的位置上。   如今的三年组都不能以常理讨论, 三人里面两个特级一个比特级还稀有的反转术式,让这三人放弃如今的成绩转而成为普通人,不说是缺人缺的眼珠子发绿的军方和原咒术界, 怕是三个年轻人自己都不愿意。   七海建人倒是没什么称王称霸的野心,他很大程度上是选择了默认接受社会环境的需求和推动才投身咒术界,若说对实力的渴望多少也有,但是却不足以成为支撑他下半生的执念。   “老师那边的意思是, 军方接手这边后会在不久后单独成立咒术科,夏油学长对这方面颇为有意,毕业之后大概会继续成为老师的学生吧……五条前辈更不用提,御三家改革之后也足够他忙一阵子……无论怎么看都不是我们这种普通水准就能触碰到的高度。”   七海建人搅动着手里的咖啡杯, 略略思考之后,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老师同意资助我一笔钱出国留学, 回来后可以慢慢考虑是选择做普通人还是继续成为咒术师……灰原的将来要怎么决定?”   “我?”   少年微微一怔,挠了挠脑袋。   “……我没有想过咒术师以外的事情诶。”   七海建人一贯紧绷的眉眼轮廓此刻温和地过分, 他对着自己的同伴露出些安抚的表情,语气也放缓了许多:“这是很难得的机会, 能够重新选择自己人生的机会。”   灰原雄茫然道:“但是咒术师不是一直很缺人吗?”   “前期的话可能会有一点吧。”七海建人回忆了一下老师之前和他说的东西:“听说前一阵子她捉到了一只术式很有意思的人形特级咒灵, 夏油前辈也跟着一起去了, 老师说如果能够把它的术式解构成功的话,那么一般人也可以看到咒灵——接下来就是通过特殊方法投入军方力量量产咒具,不久之后就没有那么缺人了。”   区别于天元时期的完全控制和唯术式血统论,虽然咒术这种东西到了白鸿手上的时候仍然是一定程度上的资源垄断,但是毕竟是自己人亲自抢过来的罕见资源,军方自然是乐见其成,愿意投入大笔资金开放各种特权配合白鸿的工作。   七海建人抿了一口咖啡,唇角不自觉地浮现无奈的笑意。   “老师当时和我说的是:‘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好像离开你就活不了一样,放下那些无聊的执念,去做些年轻人该做的事情怎么样?——三十岁之前,请随意享受你们自己自由的人生!’”   虽然很想说,自己也才二十五岁的家伙说什么呢……但谁让她是老师,当然是她说了算。   “我的未来啊……”   灰原雄向后仰靠,盯着天花板发呆。   “如果不做咒术师的话,我想考东大试试看诶。”   “但是考试内容和咒术高专的学习范围对不上吧,要怎么办?”   热爱学习的灰原同学立刻举手回答:“找老师!”   ***   虽然很快就得到了班主任的同意和帮助,但是很明显祓除咒灵和考上东大并不是同一个难度。   很明显,要同时兼顾军方咒术界以及各种大大小小的事情,学生之中又多了个预备高考生,就算是白鸿也有些□□乏力的疲惫感,日常愈发趋于躁狂状态,七海倒是主动帮忙分担了一部分工作,表示自己需要学习的东西已经完全掌握了,担任灰原的临时家教也完全没有问题。   夏油杰跟着白鸿在军方那边学习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五条悟这种情况也不会继续抓着白鸿陪他胡闹,高年级里只有一个家入硝子作为稀有品种每日无所事事,索性也跟着跑过来当了灰原雄的临时老师,分担了他每日的试卷批改工作。   好在灰原雄学习成绩当真不错脑子也好用,白鸿那边简单粗暴梳理学习大纲扔给另外两个学生,家入硝子和七海建人负责对着大纲梳理题目,每日朝五晚九沉浸题海和补习声中,就连平日里唯恐避之不及的咒术师工作也成了难得的课外休息时间,一个人当考生三个人熬出黑眼圈,以至于当五条悟开玩笑式说实在不行就特权阶级解决一切问题的时候,就连七海建人也开始思考可行性。   五条悟:“……前辈我可是真的开玩笑的哦?”   七海建人:“……不,说不定真的可以考虑一下。”   下次遇到考生因为考不上大学而滋生的诅咒我会下手轻一点的。——by绝望试题地狱中的灰原雄。   好在最后效果喜人,灰原雄以一个相当惊险的分数堪堪擦线考上东大,事后七海建人曾经怀疑过是不是老师加班过头索性直接去威胁东大录取自己的学生,毕竟一个最强的少将身份会让很多事情变得相当简单,最后苦于没有证据且灰原雄哭喊着说解脱的样子实在是过于凄惨,遂放弃。   “机会难得——”   借庆祝之名理直气壮带着夏油杰一起翘班的白鸿大手一挥,相当豪爽的勾过捧着录取通知书抱着七海嚎啕大哭的灰原雄的脖子,直接表示:“那就开宴会庆祝吧!”   夏油杰:……无论怎么看老师她只是想翘班吧?   五条悟:啊,她只是想翘班呢。   翘班也没什么不好的。   提早进入社畜生活的夏油杰眼也不眨地挂掉了安吾前辈的催更电话,非常真诚的跟着附和起白老师的胡闹。   学生拥有了更加光明的未来,刚刚就职校长的夜蛾正道也很高兴,难得痛快抬笔签了全员放假这种看起来就非常胡闹的条子,最后结果就是白鸿顺手放了全体辅助监督的假期带着整个高专全体翘课,唯二两个低年级学生担负起点餐大业,最后绕了一大圈,在五条悟嘲笑平民舌的声音中选择了一家口碑极好的平价烤肉店。   “今年我就成年啦老师,可以喝酒吗!可以吗可以吗!”这是忽然超兴奋的灰原雄。   “喝吧喝吧!我也很久没喝过啦!难得放松一次让老板把酒全都端过来吧!”这是比他还兴奋的白鸿。   已经起身去找老板的七海建人:“对不起请给我们全部上橙汁谢谢——”   “但是灰原居然真的考上了,那小子脑袋也还挺不错的嘛……”近段时间一直忙于五条家事情的五条悟撇撇嘴,他喝了几杯,雪白皮肤浸透几分酒醉红晕,年轻人眸光潋滟如柔柔春水,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缱绻目光又跟着盯上了白鸿,伸手摸了摸她丝毫不被酒意熏染的清明双眼。   两个学生都不在了,她这班主任的名头也就有名无实:“夜蛾老师当了校长正在和那边商量下一届新生入学的范围,现在我们三年级可是彻彻底底没人管啦,白老师不打算继续吗?”   白鸿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得伏黑甚尔懒洋洋地声音响起:“我还没辞职呢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找新老师,五条同学,老师的心好痛啊。”   五条悟肉眼可见的脸色一僵,在烤肉店的长榻上身子一拧,非常熟练地侧身一躺,紧跟着就把脑袋藏进了白鸿的怀里。   “难得的好日子,你也别欺负他呀。”   白鸿失笑。   “——你说是不是啊,伏黑老师?”   而她不靠谱的哥哥冷哼一声,曲腿在旁边坐了下来,大大方方地夹走了白鸿碗里冒着热气的烤肉。   一年之前,他们的确接到了会有新的老师过来教授他们体术课程的消息。   当时白鸿暂时离开高专去了其他地方处理工作,而负责传达这个消息的夜蛾正道说的是:新老师实力过硬,背景靠谱,虽然是无咒力的天与咒缚但是处理咒灵也毫无问题,更加详细的消息便不能再过多透露——五条悟当时心花怒放只以为是未婚妻特意送来的惊喜竟然也没跟着多问几句,结果三天之后新老师大大咧咧迈过教室大门,出场瞬间直接惊得另外两个戴上了痛苦面具。   “你们好。”   伏黑甚尔站在讲台上,以一种毫不掩饰的恶意对着台下的三只挥了挥手,露出一口雪白牙齿,笑得格外阴森狰狞。   “从今天开始你们的体术课归我了。”   ……想象中的美女教师换成了筋肉虬隆宽肩窄腰的臭男人,前期铺垫想象太久而出现在面前的本尊落差太大,以至于怀抱某种糟糕妄想的五条悟不得不清心寡欲半个月才勉强从心理阴影中走出来。   而之前无比期待的体术课也变成了另类的地狱模式。比起过分溺爱的白老师,伏黑甚尔下手又黑又狠,针对五条悟的态度过分明显了——毕竟上课途中动用特级咒具天逆鉾攻击学生这种行为怎么看怎么不正常,课堂与其说是教学不如说是披了个皮的厮杀。   不过伏黑甚尔倒是让五条悟借此机会找到了新的撒娇方式,一旦有机会就挂在白鸿身上卖惨撒娇嘤嘤求抱,人形的大猫倒是深谙撒娇男人最好命如何才能让年长系的情人再□□让底线;直到最后伏黑甚尔有意无意的提了一句五条家无下限术式中的反转术式,让马上就要被五条悟的各类花样折腾的体力透支的白鸿陷入了新的沉思。   三天后,她请来了传说中的异能者与谢野晶子临时担任高专校医,并给自己接了一个半个月的出差任务。   ——夏油杰永远也不会遗忘那一天的。   ——在与谢野晶子遗憾的目光中,走出医疗室的五条悟仿佛重获新生,然后很平静地告诉他,自己已经学会了反转术式。   “机会难得,杰你也试着学学吧,不要给硝子增加麻烦了。”五条悟握着他的手暗暗施力把他往校医室拽,一边满脸真诚地提出建议。   “不了不了我将来也就是个文职人员用不上反转术式。”夏油杰的表情比他更加真诚,两只重量级的咒灵盘住小腿替他站稳脚步,任五条悟撕扯半天仍然不动如山。   撕扯最终被迫不了了之,远处的伏黑甚尔一手游云一手飞鸟慢悠悠晃了过来,与谢野晶子快乐地在后面挥着手,表示只要是濒死状态就完全可以救回来请五条同学完全可以放心,在鸿姐回来之前她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完全不需要担心之类云云,那半个月的时间里,夏油杰在旁围观五条悟如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着,直至把自己甩出了一大段距离,成为了咒术界当之无愧的最强咒术师。   悟,终于成为了最强。   有什么好难过的呢!白老师和伏黑老师的心血都没有浪费哦!加油啊悟君!   黑发的咒灵操使真心实意地为好友感动着。   最强的悟君说夏油杰你他妈的给老子去死吧。   而现在悟君腻在她怀里哼哼唧唧,一开始如果是撒娇耍赖顺便刺激伏黑甚尔的眼睛的话,这会倒是货真价实地睡着了,五条悟的胸口规律的起伏着,一米九的高个子拧地相当不舒服,这会靠着酒意睡着了估计等一会就要起来委屈耍赖要回家睡觉,几个年轻人在那边喝多了酒正肆无忌惮地耍酒疯,伏黑老师坐在那儿自己一个人吃完了余下所有被忽略的烤肉,然后就在白鸿无言的目光中乖乖起身准备去接自己上小学的儿子回家。   伏黑甚尔嘀嘀咕咕:“天内那个小丫头不是说她会去接的嘛……”   白鸿:“不要欺负小姑娘,快去!”   伏黑老师过来蹭了一顿饭后就走了,家入硝子左右看看一群失去理性的醉鬼,选择凑过来陪着漂亮的白老师喝完剩下的酒,苦恼地想着,这一窝醉鬼要怎么挨个搬回去啊。   “可以扔着不管吗?”   白鸿:“好歹我也是老师,直接把学生扔在这里那也太不负责了吧。”   家入硝子:“诶……好吧。”   白鸿:“所以把店买下来让他们几个在这儿睡觉好了。”   家入硝子:“真的吗?好耶!” 第76章 番外·涉谷①   10月31日, 19:00,涩谷。   熙攘人群之中,随意推开某扇门走出来的女人显得如此的不起眼, 在一群衣着千奇百怪的市民之中, 本该相当惹眼的佩刀军服也显得格外朴素起来。   “嗯……”   白鸿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因为是万圣节的关系吗,年轻人的衣服穿得可谓花样百出, 各类想象得到想象不到的妖魔鬼怪肆无忌惮的走在街上, 其中有一部分整个人看起来都显得格外奇形怪状的,大概是直接套用了不知道那个游戏里面的怪物设定吧。   但是怎么说呢……   道理都懂。   ……但是她之前呆的地方应该是常暗岛的深渊残秽才对?因为工作完毕了所以前往基地准备联络外界让他们过来做最后的收尾工作,然后她推开休息室的门准备休息一下, 就来到了这里。   有自来熟地凑过来热情询问她的衣服和佩刀是在哪家定制的,被白鸿随口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了,好在对方也很善解人意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且看起来似乎因为有另外的事情很值得关注, 神色勉强难掩忧心,和自己搭话更多是在转移注意力。   唔。   远处有人群聚集,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存在锁在了这里……帐吗?   至于远处有些人大声嚷嚷的内容……   “让五条悟过来?”   ……   白鸿忽然转头与人群擦肩而过,直接进了一家书店。   一小时后, 她沉着脸从军事丛书和历史图书区走了出来。   ——这种感觉是很奇怪的。   用个简单点的形容,大概就是很努力很认真的肝一个游戏, 打了十年进度好容易刷到全服第一,结果忽然有一天睡醒发现游戏关服存档全清线上亲友全部失踪, 就连自己单独拷出来的备份数据也因为某种相当弱智操蛋的理由毁于一旦。   那就,再打一次?   ……   白鸿陷入思考。   白鸿拒绝思考。   ……打个屁!!!   少将小姐面无表情地顺着人流往下走去。   是在下面吧, 诅咒的气息。   副本boss近在咫尺的感觉, 推图关键就在这儿了, 不打不可能的。   何况她也需要找个明白情况的生物问问这边的咒术界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世界里诅咒的浓度可比之前自己的世界里高太多了,老实说自从以军方力量投入开始量产咒具后,莫说是特级咒灵就连二三级的也极为少见——少说三只的特级咒灵,如果换成之前的背景怕是研究部的那群人眼珠子都是绿的。   因为是无咒力的天与咒缚,所以连气息也不曾被全心全意关注五条悟的咒灵们察觉。   人群密集,是为了给术师造成阻碍,同时也可以通过“杀人”的行为造成双方不同程度上的心理刺激。乖点的孩子怕是会被直接刺激到崩溃,五条悟的话……这个世界的情况不了解,但是大致也能确定这是个和自己护着长大的那一个全然不同的五条悟。   东京地铁地下五层。   人群密集度已经不能单纯地用一句“慌张乱跑”来解释的了。   “这里的人怕是有一多半都是被抓到这里来的吧。”   在咒灵们聚集在一起思考着五条悟何时出现的时候,一道意料之外的声音插入其中。   ——那是个穿着军装的女人,头戴军帽腰配长刀,在此刻的涉谷来说已经不能算是奇装异服的程度,更何况女人身高腿长比例极好,一身利落军装反而更能衬托出她潇洒利落的卓然气度。   “能看到我们啊……”火山形态的咒灵眯起独眼,慢悠悠地喃喃道。   “啊,能啊。”   白鸿微微垂眼,她靠在站台旁边单手托腮俯视下方,目光跟着停滞在那只火山姿态的咒灵的脸上。“你是火山?特级?”   “哎呀,不怕吗?”   漏瑚生出兴趣,跟着转过头来看着她。   “啊……因为没见过特级嘛,很稀有的品种啊。”   白鸿清了清嗓子,以一种相当真诚的语气开口问道:“请问您能让身边的东西元素化成岩浆吗?”   漏瑚沉默一瞬:“……你这女人说什么奇怪的东西呢。”   “哎呀,不能嘛?”白鸿略有些失望:“……那自己的身体元素化变成岩浆呢?”   漏瑚青筋一跳:“胡说八道什么呢你这女人!在冲我挑衅吗?咒术师还是诅咒师?还是不过就只是看见咒灵的普通人?”   “啊,看起来是不能呢。”   白鸿终于直起身子来。   她动作停了一瞬又仔细看了看漏瑚,茫然道:“就这样还叫特级?什么也不能做那不是超弱吗?”   漏瑚:“……”   也不知白鸿那句话触到了它的那个点,刚刚还称得上一句沉稳的特级咒灵,忽然暴怒咆哮起来:   “在杀了五条悟之前先宰了你——!!!”   啊,火山原来是真的吗,还会爆发诶,好神奇!   白鸿一脸惊奇。   这点的话倒是比萨卡斯基那个死人脸好一点了。   能回去的话找一找看看这只在那里好了,一整只太大了不好搬,反正是咒灵也无所谓死不死的……脑袋揪下来单独带回去当教具吧。   “但是要杀我吗……那可能不太好诶,虽然我不太介意多死几次,但是我也不想和萨卡斯基相似的家伙重新挨上关系呢。”   白鸿嘻嘻一笑。   “不得不说,单纯‘相性’来说,你和我当真是差到了极点呢,咒灵先生。”   她声音微微一低,手指缓缓搭上腰间佩刀。   咒灵们听见女人冰冷的笑音。   “……你们,听说过‘霸王色’吗?”   霸王……色?   那是什么?不知道的咒术吗?是要术式公开吗?   咒灵下意识提起警惕的同时,近乎实质感的恐怖威压骤然压迫在这片空间之中——!   那并非普通人能够忍受的压迫感,意志崩毁理性消失,嘈杂挤压的人群在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属于人类的声音在呼吸的间隔全部消失,放眼望去是昏厥倒地的人们,面容恍惚肢体扭曲,若非生气仍在,乍一瞧上去那可真是像极了王座之下堆砌的鲜活尸骨。   非人的咒灵们对此感觉模糊,可受肉过后的胀相却瞳孔紧缩,用尽力气才勉强控制自己的膝盖不曾软到在地——那是来源于人类血肉之中的咆哮和尖叫——跪下!跪下!是谁允许你抬头直视王者的存在!是谁施舍你在此等压迫之前还有站直身体的权利!   “抱歉呐。”   白鸿慢悠悠抽刀出鞘,她抬脚越过地上昏厥人群,雪白刀锋在她手中转变为沉沉黑色,军帽随手摘下扔在一旁,露出黑色碎发之下一双妖异深蓝的诡艳魔眼。   她扬起嘴角,露出矜持一笑。   “我现在心情实在是不太好,用马尔科的话来说应该是处于‘躁狂期’吧……这个状态下我可能出手会重一些,请见谅。”   与此同时,刀锋挥出,刀刃卷起足以穿云裂石金鸣飓风,花御反射不及,一只手臂被黑刀直接切下,鲜血骤然喷涌而出——!   “你这女人——!”   烈火与藤枝混合血之咒术,以排山倒海之势呼啸而来——!   “哎呀呀,都说了会有些痛啦。”   女人嘴角扯开疯癫狂笑,下一刀,劈山裂海,刀光耀如雷霆!   她在烟尘滚滚中轻快踱步,语气略带几分无奈嗔怪。   “听不懂人话怪谁呀。”   同一时间——20:31   涉谷·文化村大街   五条悟现身涉谷。   那身高腿长的咒术师在半空中停滞片刻,忽然挠了挠脑袋。   “诶……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一脸茫然。   “我还没到呢,怎么感觉下面已经打起来了?”   ***   时间·20:35   白鸿单手捏起地上漏瑚的脑袋,一抛一抛地扔着玩。   “所以说啊,你们到底要干嘛就不能痛快点说嘛?”   “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了你们而是留到了现在啊。”   ……   “……啊对了对了,劝你们不要挣扎哦?”   白鸿指着缠绕在他们身上作为束缚的火焰,笑吟吟的补充道。   “毕竟‘初火’可是能够焚烧灵魂的呀,你们咒灵究竟能不能抗住初火烧上一秒以上的时间我都不知道呢。”   “——计划有变呢,夏油,你的计划应该只针对五条悟,根本没考虑过这个女人对吧。”   “看起来的确如此……但是有些意外啊,非术师拥有这种实力水准,就算是诅咒师也不可能被完全忽略掉才对?”   白鸿抛掷漏瑚脑袋的动作随之一顿,她循声抬眼望去,对上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死之魔眼看得极为清楚,那身体已经死去、灵魂早已消亡,亡者与生人的死线并不相同,白鸿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的感情。   ……那本该是一具早已入土为安的身体才对。   ——她不意外在这个世界里触碰到故人的死亡,但是却瞧着那额头上的缝线觉着格外碍眼。   “……谁啊你。”   那拥有着夏油杰皮囊的“家伙”笑眯眯的反问:“意外呐小姐,看你的表情应该是认识我的,但是却不知道我是谁吗?”   “我认识啊。”   白鸿起身,手中火山头模样的咒灵脑袋被她随手扔到一边,重新从车轨跳到了站台上面。   “我是问‘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啊,算了。”   她没等对方回答就一脸放弃思考的样子,随意按了按手掌,指节发出喀拉喀拉的关节响动。   “简单点,把你从那小子脑壳里挖出来后我自己看吧。”   “没有咒力……看起来也没有咒具呢,夏油。”真人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我还没见过这样的人类呢!我可以试试吗!”   “小心点,”诅咒师声音一顿,略有些微妙迟疑:“毕竟漏瑚和花御都已经那副样子了,那女人的实力不能用常理来思考。”   白鸿瞥了一眼似乎不打算出手的假和尚。   “哦,虽然换了脑子但是看起来不蠢,还不错。”   “你是幕后boss吗?”   对方略一沉吟。“如果我说是呢?”   白鸿想了想,点点头。   “很好。”   身着军服的年轻女人化焰为刃,懒散的一抬眼皮。   “——最后告诉你们一个冷知识。”   “就算是咒灵,拷问解构的次数多了,也是会崩溃的。”   “……这一次请不要被我那么快地玩死了呀,那边的咒灵先生。”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